葉華不是那種閑得沒事干，到處微服私訪，順便收收美女，辦辦貪官的閑散皇帝，他手上有一大堆的事情，這次微服到江南，一是順路，一是江南鬧得著實不像話。

    在三年前，魏咸美就提出過，江南土地兼并，工商快速發(fā)展，造成了非常嚴(yán)重的后果。又是三年，積累的矛盾可想而知。

    路上，葉華已經(jīng)做了許多預(yù)估，但真正眼見之后，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永遠(yuǎn)能超出人的想象力……一個慘死的工人，只能拿到十兩銀子的賠償，家人居然不高上告。

    一個江南路的議會代表就能只手遮天，甚至插手賑災(zāi)事宜，把老百姓當(dāng)成魚rou。一個屯田歸來的商人，不過是借百姓一點糧食，就被當(dāng)成了海賊來處理！

    黑白顛倒，是非不分！

    這就是當(dāng)下的江南嗎？

    葉華的怒火已經(jīng)到了無與倫比的程度。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亮出身份，而是叫婦人驅(qū)動船只，悄悄離開，在下一個渡口登岸，葉華也讓讓婦人找錢，而是笑呵呵道：“過幾日，會有人來請你們母女過去，到時候只要如實說就是了。”

    婦人還想問兩句，葉華已經(jīng)快步離開，小姑娘呆呆望著葉華的背影，突然問道：“娘，這位大叔很厲害吧？”

    婦人沉吟了半晌，“回頭娘把你，還有兩個弟弟送去外婆家，你要好好聽話，照顧弟弟們！”

    說著話，婦人的淚水在眼眶里翻騰……她注意到了，馬祥那些人來的時候，布衣人的太陽xue青筋崩氣，憤怒到了極點。

    或許他是奔著這些人來的吧？自己丈夫的仇也要靠著他的！

    只不過他能不能斗得過馬祥，還真是不知道。

    在婦人的眼里，馬祥勢力大得沒邊兒了！

    不管怎么樣，她就是一條命，拼了吧！

    只是要苦了幾個孩子……

    葉華沒有直接進(jìn)金陵，而是先在秦淮，找到了等待的葉武和護(hù)衛(wèi)。

    “哥，你可是咱們大周的首相，微服私訪的事兒太危險了，以后還是讓我們跟著吧！聽說剛剛還發(fā)生了械斗哩！”

    葉華哼了一聲，“要是你們前呼后擁的，我能看到什么！更何況我來到金陵的消息，只怕已經(jīng)走露出去了?！?/br>
    葉武嚇得忙捂住了嘴，“哥，我可沒說?。　?/br>
    “我也沒說你講了！”葉華沒好氣道：“先去館驛，回頭你把金陵所有的報紙，都給我弄來一份。

    “遵命！”

    葉武率領(lǐng)五十人，護(hù)送葉華進(jìn)入金陵，來到了館驛。葉華洗漱了一下，換上寬松的袍子，正在吃飯，報紙就送來了，厚厚的一大摞，還帶著油墨的香氣。

    可是在葉華聞著，只有銅臭味！

    讓人惡心的銅臭味！

    這些報紙大同小異，基本上能分為三種消息……第一類就是某某富豪干了什么事情，天下震動，宇宙震驚；第二類則是聳人聽聞的消息，比如某人發(fā)瘋咬了狗，某六十老翁喜得貴子，孩子的親生父親另有其人；第三類呢，就是些亂七八糟的廣告，什么海外神藥，長生不老，養(yǎng)生保健，益壽延年。上面還有某某太醫(yī)的話，佐證藥效。說的神乎其神，別說葉華了，就連葉武都看不下去了。

    “哥，我說這些報紙也夠無聊的了！怎么就不寫點有用的東西？”

    葉華哼了一聲，“有用的東西，他們上哪賺錢去？這幫畜生，連點臉皮都不要了！”葉華氣哼哼翻著，居然讓他找到了一篇報道。

    上面說的是這次長江遭災(zāi)的事情……在報道中，記者盛贊江南的商人團(tuán)結(jié)一致，造福桑梓，自愿出錢出糧，替朝廷解憂，救濟(jì)災(zāi)民于水火……這位記者妙筆生花，著重夸獎了馬祥，說他慷慨仗義，是儒商的表率。

    在文章最后，記者還提了一個建議。他認(rèn)為商人拿出自己的財富，救濟(jì)百姓，朝廷應(yīng)該給予優(yōu)惠。

    比如，捐款的數(shù)額可以用來抵稅等等！

    葉華用力戳著最后一段，拳頭攥得咯咯響！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馬祥那叫慈善嗎？分明是巧取豪奪，趁火打劫！他吃了百姓的田畝，逼著百姓給他打工，這還不算完，居然還想減稅！

    一魚三吃，一石三鳥！

    端得好算計！

    都說葉華會做生意，和這幫人比起來，葉華簡直太嫩了，人家才是把經(jīng)營之道玩到極致的高手！

    儒商！

    呸！

    雖然葉華不太喜歡儒這個字，可像馬祥這樣的，簡直連商都對不起！他就是個渣！

    換成十年前的葉華，就直接下令抓人抄家了，能追查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一定要用人頭，震撼整個江南的官場。

    不過到了現(xiàn)在，葉華有更好的辦法。

    他沉吟了一下，“你去找到馮平，告訴他，把方大發(fā)的案子接過來，馬祥不是說他是水賊嗎？就讓馬祥作為原告，馮平親自審訊，我也去大堂盯著，瞧瞧這一出好戲！”

    葉武還有什么說的，大哥交代什么，他就做什么。

    三天之后，果然開始了審訊。

    馮平是老馮道的長子，在翰林院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人如其名，是平庸了一些，可這幾年也不是白混的，他苦讀法令，鉆研刑統(tǒng)，堪稱繼范質(zhì)之后，大周第二位法學(xué)家。

    在半年多之前，馮平提點江南路刑獄事，還真辦了不少案子。

    只不過相比起來，這一次他要面對的才是最棘手的一個！

    偏偏該死的葉華也不露面，就在側(cè)面門口坐著，弄得像一把寶劍，懸在當(dāng)頭。馮平渾身不舒服。

    老爹在的時候，他就怕葉華，這么多年過去了，恐懼是半點沒有減弱。

    外面云板響起，馬上就要開始審訊了，他用力甩頭，暫時把葉華拋在一邊，全力審這個案子吧！

    至于葉華，他正笑呵呵坐在，在他的身邊，站著個小丫頭，不時探頭，去看大堂上的情況。在物資里面，還有一位婦人，緊張坐著，手足無措。

    她明明把女兒都送到了父親家里，怎么會出現(xiàn)在衙門？

    葉華輕笑了一聲，“我交代他們，要把你們母女都帶來，下面人辦事莽撞，也沒經(jīng)過你同意，就把她從外公家里帶過來了，回頭我會責(zé)怪他們的?！?/br>
    婦人木然點頭，小姑娘好奇瞧了瞧葉華，又指了指坐在主位上的馮平。

    “大叔，你們倆誰大啊？”

    葉華笑了，“他比我大了好幾十歲呢，沒瞧見，胡子都白了！”

    “哦！”

    小姑娘愣了一下，這才想明白，原來大叔說的是年紀(jì)，可她問得不是這個??！小姑娘很著急，就在這時候。馬祥和方大發(fā)已經(jīng)被帶了上來。

    方大發(fā)完全是在霧里，什么情況都不知道，而馬祥呢，他多少知道一點風(fēng)聲。馮平突然插手這個案子，讓他很是頭疼。

    通匪乃是大案，尤其是與海盜勾結(jié)，更是十惡不赦！”馮平掃了一眼馬祥，“你說此人乃是海賊，有何證據(jù)？”

    “這個……啟稟大人，我也只是懷疑而已……不過他在三年前，只是個面館掌柜，離鄉(xiāng)三年，突然攜帶著糧食回來，還大肆發(fā)放災(zāi)民，籠絡(luò)人心，以我之見，形跡可疑，舉動怪異……若非海盜，也不是什么善類，故此我才把他抓起來，想要交給縣衙，問過明白！”

    馮平不動聲色，“縣衙弄明白了嗎？”

    “基本明白了，方大發(fā)并非海盜，的確是屯田有成……可他不過是個小老百姓，居然以糧食籠絡(luò)災(zāi)民，可見居心不良。我以為按照刑統(tǒng)，應(yīng)該鞭笞數(shù)十，驅(qū)逐出去，永不準(zhǔn)返鄉(xiāng)！”馬祥作為議會代表，有和官吏差不多的權(quán)力，在大堂上不用下跪，侃侃而談，縣衙門也要畏懼七分。

    他沒有要方大發(fā)的命，已經(jīng)算是開了天恩，在外面看著的人紛紛嘀咕，心說一貫心狠手辣的馬祥，怎么會格外關(guān)照方大發(fā)呢？

    他們哪里知道，自從得到了叔父的密信，馬祥就想著怎么把屁股擦干凈了，可不想橫生事端，方大發(fā)放了也沒有什么。

    只不過他的想法太過簡單了，馮平猛地一拍桌案。

    “馬祥，本官主審，你不過是原告而已，該怎么處置，用不著你來指揮本官！”馮平語氣深沉，馬祥也弄不準(zhǔn)他是真的生氣，還是故意表演，只是連聲諾諾。

    馮平看向了方大發(fā)，“你為何要給災(zāi)民糧食，是如原告所講，有什么企圖嗎？”

    方大發(fā)緩緩抬起了頭，他的臉已經(jīng)腫了一大圈，身上的傷更是不計其數(shù)，姓馬的夠黑，落到他的手里，才三天的功夫，就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縣衙門跟馬祥一個鼻孔出氣，自己離鄉(xiāng)三年，以為不同往常，哪知道人家馬祥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聽他的意思，挨幾十鞭子也就過去了，官官相護(hù)，他還有什么辦法，能活著離開金陵，返回遼東，他就心滿意足了。

    從此之后，再也不涉足黑漆漆的江南就是了！

    方大發(fā)默然不語，馮平輕笑了一聲，“既然你不說，那本官就請一個人來說！”

    門口小丫頭趴在葉華的腿上，伸長了脖子向外面看著，不一會兒有人帶著一個油膩的中年人進(jìn)來，正是那個胡三！

    葉華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笑容和煦道：“別著急，賬一筆一筆算，很快就會給你爹討回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