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巧了,我昆吾山宗在修復(fù)道心道根方面頗有心得。”卻聽?wèi)洋拚婢穆曇繇懫穑骸凹热皇俏胰擞H傳,后果便由我三人共同承擔(dān)。” 頓了頓,他話鋒又一轉(zhuǎn):“但諸位的擔(dān)心卻也不無道理,所以我提議,再等她三炷香的時間,也正好我們?nèi)ハ葹檫@比劍谷中諸位弟子和周遭村莊撐開結(jié)界。諸位各退一步,如何?” 紅衣老道冷哼一聲,暗罵懷筠真君這狗東西真是端水大師。 “三炷香太長?!绷丝沾髱煋u頭:“一炷香?!?/br> 這便是已經(jīng)松口再等等了,懷筠真君微微一笑:“兩炷。” 了空大師長嘆一聲:“那便兩炷,若是情況有變,恐怕還要請御主出手。” 西湖天竺的嵐綺御主笑道:“自當(dāng)盡力?!?/br> 于是眾人四散而去,不過瞬息之后,便有無數(shù)結(jié)界自四面升騰而起,無數(shù)符與陣法的色澤閃爍,將所有在此的弟子嚴(yán)密地籠罩保護于其中。 更遠(yuǎn)一些的地方,比劍谷周遭的村莊更是緊急下了禁令,要求諸位村民不得外出,直至黑云散去,以免有任何生命危險。 有人躲在家中,偷偷向外看去,只見穿著道服的仙長們各個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又有仙長手中有仙光起,升騰至高空之中。 如此緊急一番布置,時間恰過去了一炷香。 而比劍塔中,虞兮枝站在原地,對塔外兩炷香的約定賭注一無所知,依然一動未動。 紅衣老道和談樓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些嘆息和擔(dān)憂,但作為師尊,他們已經(jīng)盡力,剩下的,便都是虞兮枝的造化。 虞兮枝還在等。 易醉替她擋住了兩道劍光,虞寺一人一劍,硬生生攔住了兩禿驢,程洛岑卻還沒有來。 她的劍意,也正好還要再養(yǎng)十息。 …… 比劍谷外千里,一襲白衣踏云踩劍,破空前行,筆直向著比劍谷而去。 他腳下的劍也算是筆直,仔細(xì)去看,卻分明是隨手折斷的一截微枯樹枝。 樹枝頗長,足夠謝君知站在上面,前方再蹲一只貓。 一只胖胖的橘貓。 橘二被風(fēng)糊了一臉,胡子都順著風(fēng)的吹拂向后彎曲,緊緊貼在毛茸茸的臉頰上,但它雙眼依然大睜,光線既然極盛,它的金色瞳孔便天然成了細(xì)細(xì)的豎瞳,便讓它頗胖的大臉上顯露出了幾分不怒自威。 “山外的風(fēng),我有多久沒有吹到了?!遍俣钗艘豢跉?,竟是第一次口吐人言,而它的聲音居然是頗為清朗的少年音,只是或許當(dāng)貓時間太長,那聲音中不知怎得,莫名就有些上揚的撒嬌氣:“枝枝啊枝枝,你可要再撐撐,務(wù)必?fù)蔚轿覀冃≈x到場?!?/br> 頓了頓,橘二又搖頭晃腦道:“起點作用吧西湖天竺,你們那魔音貫耳的樂聲不是能迷惑一下雷劫嗎?趕快的,嗩吶二胡喇叭都拿出來搞一搞,當(dāng)初搞老子的時候那可真是一套一套,可別這個時候不給力啊?!?/br> 橘二叭叭叭了一路,劍風(fēng)吹了多久,它的聲音就在高空一路飄揚鋪撒了多久。 謝君知沒理它,橘二也根本毫不在意。 它就只是想說而已,和有沒有回應(yīng),說的話有沒有意義什么的,都毫無關(guān)系。 因為昆吾山宗有陣時時刻刻壓著它。 陣之外,它身上也還有別的束縛。 譬如,只要在昆吾一日,它橘二便只能發(fā)出真正屬于貓咪的聲音。 以往千崖峰只有謝君知一人時,這人實在沉默寡言,情緒也淡淡。 橘二憋到炸裂,卻也只能站在礁石上對著后山狂喵不止,再被謝君知嫌吵地扔來一枚小石子。 他扔來的石子,橘二自然不能真的當(dāng)那是石子,還有幾次避之不及,被硬生生擦斷了一整條貓毛。甚至有次,頭頂?shù)呢埗急淮炝艘坏溃愕乃欢炔桓铱春铀镒约旱挠白印?/br> 謝君知不讓它喵,橘二無聊,橘二委屈,橘二不敢說。 所以橘二另辟蹊徑。 比如偷偷踩著千崖峰的劍意結(jié)界,順著迷霧林而出,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虞兮枝那兒騙點貓飯丸子來。 小貓咪有什么壞心眼呢? 直到虞兮枝等人到了千崖峰,此處如此熱鬧起來,橘二才有些恍若隔世地感到了久違的熱鬧,也慢慢想起了要如何說話。 ――說不出聲,腹誹也總算是在組織語言,隔空對話。 若非如此,橘二十分懷疑便是自己出了昆吾,滿腹?jié)M口的話語,張口也只能無助地“喵”一聲。 太久沒吹到山外的風(fēng),自然也太久沒有見過山外的風(fēng)景人間。 所以風(fēng)再大,日光再刺眼,橘二的眼睛也睜得滾圓,想要看看這世界,再看看這人間。 人間多了一道黑影。 所以橘二的金瞳中,也多了一道黑影。 謝君知筆直前行的小枯樹枝驟停。 有一團黑影攔在了前行的謝君知和橘二面前。 一團黑影后,又有無數(shù)黑影慢慢于云霧中展露,便宛如雪白上沾染了難以計數(shù)的泥點。 第171章 雷劫至。 這世間本有很多攔路的可能。 有人問路, 有人偶遇,有人打劫,也有人特意在此等候。 但劍之所指, 本就不是路,所以此時此刻, 便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種可能。 謝君知靜靜看著前方。 那是一團黑影,便是此時此刻日光灼灼, 卻也照不透那團黑。 黑影中,只伸出了一只蒼老卻白凈的手。 一只握著一串佛珠的手。 佛珠光鑒飽滿,細(xì)細(xì)去看, 紫檀近黑, 黑中又有金色隱約透出,顯然不知已經(jīng)在釋道的經(jīng)文聲中浸泡了多久,應(yīng)當(dāng)屬于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得道高僧。 “本已被逐出渡緣道, 便不應(yīng)自稱貧僧,但已經(jīng)如此自稱了大半輩子, 已經(jīng)順口。”那黑影中有喑啞聲音響起:“貧僧乃般若山山主,黑市之主, 此番攔住謝小施主的路, 是有事想要問一問謝小施主?!?/br> 世間皆喚謝君知一聲“小師叔”, 便如同小師叔這三個字成了某種代表尊敬的稱謂,而非輩分。 小師叔中有個“小”字,是因為他在昆吾這一代中入門最晚。 這黑影言語中,他稱呼謝小施主的“小”字,卻自然而然帶了些居高臨下的前輩意味。 黑影上來便已經(jīng)自報身份, 如此單刀直入,便自然是想要看一看謝君知的反應(yīng)。 然而謝君知臉上并沒有因為這個稱呼、疑惑他的自報家門而有半分表情變化, 他沒有應(yīng),即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看著那團黑影,靜默不語。 黑影卻也不惱,謝君知應(yīng)不應(yīng),他的話總要繼續(xù)說下去。 “般若山被逐出渡緣道,與你謝家有關(guān),更與你們謝家當(dāng)年在廖鏡城所做的一切有關(guān)?!焙谟皢÷曢_口,他聲音淡淡,出口卻便是這世間最大的辛秘和最駭人聽聞的設(shè)想:“說來道理也很簡單,貧僧以為,若是世間所有妖都能變成人類,世間便不會再有甲子之戰(zhàn)。” 橘二瞳孔驟縮。 它尾巴上的毛自然而然地微微炸開。 之所以是微微,而不是徹底炸開,自然是因為,在橘二眼中,此人還沒有到要讓它如臨大敵的地步。 但既然橘二是妖,便天然對這樣要讓妖全部變成人的言論感到不適和荒謬,心道難怪你這禿驢要用黑影籠自己滿身,此等想法,天道不容,不糊多點兒,怕是天道一雷就能把你劈死。 可旋即,它便看到了那立于自稱般若山之主的黑影后,無數(shù)的黑影。 黑影或弱小,或微渺,卻分明是一個個真正站在此人身后,贊同支持他想法的人。 橘二看著那些黑影,心中倏而有了一絲奇異且些微不祥的感覺,卻也只是一閃而過。 般若山之主撥過一顆佛珠,微微一笑,又道:“貧僧當(dāng)然知曉人類之間也爭斗繁多,勾心斗角,恐怕難有寧日,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人類自己的事情,便是此后真的有其他浩劫,卻也都是人類自己咎由自取。謝小施主覺得呢?” 他只說自己的想法,并不說實現(xiàn)的途徑,要怎么去做,末了卻直接問謝君知的意見,其中的意義顯而易見。 ――這世間只有一人做過類似的嘗試,雖然最后以整個修真界都三緘其口的慘烈結(jié)局為終,但她卻曾經(jīng)成功過。 而今,滿時間只剩下了謝君知一個謝家人,也只有他的血所支撐的轉(zhuǎn)變法陣,能夠?qū)崿F(xiàn)所謂的將妖族變成人類。 所以這般若山之主想要的,便不偏不倚,是一個陣,和他謝君知一身血。 般若山之主似是并不著急,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所說的一言一字都是多么駭人聽聞的想法,自然已經(jīng)做好了謝君知要消化其中意思許久的準(zhǔn)備,更有諸多勸說與道理在唇舌之間,只待謝君知開口,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不料他話音才落,謝君知的聲音竟然便已經(jīng)響了起來。 “你想的挺好?!?/br> 橘二耳尖微抖,心道謝君知你幾個意思? 黑影覺得哪里好似有些不對,但依然抑制不住心頭微動。 卻聽謝君知又道:“說完了嗎?說完就讓開。” 黑影微微一怔:“謝小施主,你明知貧道所意……” “你所想,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謝君知聲音打斷他,再重復(fù)一遍方才話語的最后兩個字:“讓開?!?/br> 他從來居于昆吾山宗之中,如果只是如此,般若山之主也還能找到機會,讓自己的人與他說上兩句話。 但謝君知分明連千崖峰都極少下,他等了這么多年,好容易才真正能夠和謝君知面對面說兩句話,又怎會就這樣放他離開? “雖然已經(jīng)被逐出渡緣道,但貧僧與般若山卻也還存有幾分實力,若是謝小施主答應(yīng),我山門上下自當(dāng)竭盡全力助謝小施主脫離昆吾山宗的控制。”黑影再不斷拋出交換條件。 然而謝君知身上卻竟然已經(jīng)有了劍氣劍意縱橫。 回應(yīng)他的,到頭來依然只有兩個字:“讓開。” 黑影還要再說,謝君知倏而抬手。 此前,他一直雙手負(fù)于背后,手中更是空空如也。 然而此刻,他白衣廣袖,這樣一抬手,廣袖自振,而他的手中,也不知何時又握了一截微枯樹枝。 “話不過三,我已經(jīng)說了三次?!?/br> 他微微抖了抖樹枝,好似那枯枝上還能有什么露水。 下一刻,他手中的樹枝已經(jīng)直直向前遞出。 一劍動,云如松梢擎雪,風(fēng)如寒林蕭索。 江梅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