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幫呂宋夷在朝鮮和長崎銷售商品?本官沒有聽錯吧?”參政柯平冷冷的發(fā)問道?!奥犉饋肀痉孟竦昧宿D(zhuǎn)口的利益,可是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呂宋夷有好東西出賣呢?” “柯大人記錯了吧,呂宋夷有地球儀、西洋琴和夷教經(jīng)書,對了對了,還有自鳴鐘、金平糖?!睏钣⒁驗楸憩F(xiàn)堅貞而得了參議的彩頭,不過升了官的他一樣不受鄭克臧的見待,因此每日里辦事并不熱切,插科打諢倒是日漸功力?!盎蛟S說不準還有其他什么好東西呢?!?/br> “金雞納霜!”鄭克臧突然插嘴補充著。“這個能防瘧疾,是定好的東西,另外可可和可可做的巧克力也是好東西,日后在北方行軍用得著的?!睅酌蟪悸牭媚康煽诖簦麄兏静恢类嵖岁白炖锩俺鰜淼臇|西是什么,就連徐青也一臉的茫然,倒是應(yīng)太農(nóng)依舊不動聲色,以至于徐青誤會了是應(yīng)太農(nóng)越過自己向鄭克臧匯報的,所以看向他的眼光也充斥著一絲惱怒。“洪卿,你有什么看法?”鄭克臧卻不做解釋,反而向參政參議們發(fā)問到?!班嵡湟舱f說看,你可是賓客司的老前輩?!?/br> 鄭斌有些哭笑不得:“主上,賓客司跟通商司可不是一回事啊?!?/br> 鄭克臧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于是鄭斌只好明說:“臣對這些事不太清楚,也沒什么意見,還是聽聽洪大人的意見好了?!?/br> “昔年國姓爺曾以呂宋夷屢屢殺戮我漢民而欲興師討伐,先王在世時也有兩度議征呂宋,就連王上當年也有取呂宋為狡兔三窟之說,不知道今日主上又為何與改弦更張?!焙槔谧鳛槭聦嵣系氖紫鄬νㄉ趟靖靼嘌赖恼勁写蠹优g著,甚至把話引到了鄭成功、鄭經(jīng)以及鄭克臧的身上?!斑b想數(shù)萬百姓死于呂宋夷之手,徐大人卻要跟其通商,本官不說你其心可誅,但徐大人你日后又以什么面目去見國姓爺和先王!” 徐青面如豬肝之色,憋了半天才來了一句此一時彼一時,但洪磊卻針鋒相對著:“什么叫此一時彼一時,當面本藩起兵抗清是為了韃虜侵我中華毀握衣冠,而克定東寧是因為荷蘭人殺戮我百姓商民,這些都是本藩名留青史的豐功偉績,要按徐大人的意思,日后留在史冊上的就是對主上的罵名了?!?/br> “洪大人說得對?!笨缕揭操澩?。“財物不足可以另想辦法,與虎謀皮斷然不行?!?/br> 楊英知道名義上鄭西談判都是徐青的主意,可實際上這是鄭克臧的意思,就連cao辦的也是鄭克臧的親信應(yīng)太農(nóng),所以借著洪磊和柯平的反對也跳出來搗亂:“發(fā)兵攻打呂宋倒是好主意,但跟呂宋夷握手言歡,絕不可行!” 能打下呂宋固然是好,畢竟那里有金礦、鐵礦和紅土鎳礦,但明鄭目前有這個實力嗎?沒有實力卻不退縮,這難道是天朝上國的好習(xí)慣嗎?鄭克臧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實在沒有想到政事堂的反對聲音這么高漲,除了基本上是打醬油的鄭斌以外,其余三人可謂意見一致。 “幾位大人,跟呂宋夷談判固然是為了他們的錢,可也有助于把呂宋島上的漢民完整的救回來?!毙烨鄦】跓o言了,但鄭克臧卻似乎等著人幫腔,因此應(yīng)太農(nóng)不得不從幕后跳了出來?!案梢约顺鋵嵄痉娜肆?,如此明顯的好處,幾位大人不可不加以考量啊。” 談到人的問題柯平不說話了,洪磊面有不甘,但也陷入了思索,只有楊英為了反對而反對著:“應(yīng)大人此言,仆不同意,你怎么就能保證呂宋夷跟本藩簽這個條約不是圈套,萬一當?shù)氐陌傩障嘈帕耍瑓s被呂宋夷趁機屠殺,你的罪過就大了!” “楊大人這話有道理,但大人也不能確定對方就一定是圈套吧?”應(yīng)太農(nóng)毫不以對方的官品地位高于自己而卑躬屈膝,反而針鋒相對的用最尖銳的語氣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半y道楊大人能掐指一算就算出前因后果來?還是楊大人以為一個莫須有就可能自圓其說的?” “你!放肆!”楊英一聽應(yīng)太農(nóng)把自己比作秦檜,頓時勃然大怒,轉(zhuǎn)身用手指著應(yīng)太農(nóng)。“你區(qū)區(qū)一介卑官竟敢用這樣語氣跟本官說話,你這個幸進之徒也太過猖狂了吧!” “好了,楊大人!”洪磊眉毛一彈,幸進之徒,這個話打擊面太廣了,幾乎把整個童子軍系統(tǒng)出身的文臣武將都一網(wǎng)打盡了,因此他不得不出面喝住這位同僚,以免他成為眾矢之的?!皯?yīng)大人從前不是在軍中就是在敵后,自然不知道朝堂的規(guī)矩,語氣激烈點也可以理解,再說了,主上還在上座,你這是要置主上于何地?!?/br> “幸進之徒?”但洪磊這話已經(jīng)晚了,就見鄭克臧似笑非笑的看著楊英?!皸钋浒。掠浀脳罱苋缃褚彩钦烦行判N俱暤纳诠倭?,你這么一說,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他是借著你的力才到了今天,這不好,不公平,他也是付出不少血汗的。” 楊英像吞了大便一樣難受,但此刻鄭克臧卻不想聽他的解釋,只是沖著徐青、應(yīng)太農(nóng)吩咐道:“徐卿、應(yīng)卿,洪卿他們考慮的甚至,呂宋夷多有背信棄義之舉,所以不可輕信,這件事你們回去再好好權(quán)衡一下利弊?!?/br> 鄭克臧看著有些失望的兩人,微微一笑,提點道:“說起來不想讓英圭黎人在東寧一枝獨大,其實也未必一定要拉上呂宋夷,同安不是有法蘭西夷和什么丹麥夷、瑞典夷出沒嗎?或許派人跟他們談?wù)?,也是一種以夷制夷的法子。” “是!”徐青和應(yīng)太農(nóng)應(yīng)著。 “那就這樣吧,”鄭克臧示意兩人退下,等他們離開了,鄭克臧向洪磊探問道?!吧洗螌毴咎嶙h機制新幣的事,政事堂是怎么議的……” 第148章 朝鮮 永歷三十八年四月末,一艘打著大明旗號的東寧商船突然出現(xiàn)在濟物浦(注:仁川)外海,并派人乘小舟登陸岸上,這一舉動立刻震驚了朝鮮方面。由于朝鮮方面一直在國內(nèi)士林中宣稱先王孝宗忠宣大王一直心存反清助明之志,而且東寧擊敗施瑯大軍的消息早已經(jīng)傳入,因此實力孱弱的朝鮮上下不敢輕易對這些不請自來的東寧人表示出敵意。同樣鑒于北方清廷的強大軍事壓力,朝鮮方面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與遠在千里海外的明鄭方面公開聯(lián)系。再加上朝鮮內(nèi)部黨爭激烈任何輕舉妄動都會成為敵對方的攻擊對象,不得已,權(quán)衡再三的朝鮮議政府只能派出一介區(qū)區(qū)正八品司錄冒充京商(注:漢城商人)來窺探來人的虛實。 “潘大人,不知道大人此行的目的是?”這個名叫權(quán)順恩的司錄上得船來,見到六品大明文官打扮的潘柏彩還未說話身子就矮了三分,以至于才起了個開頭就哀求起對方來?!氨藝鴩∶袢?,夾在上國與清國之間甚是難為,還請上國體諒彼國的難處,早日駛離?!?/br> “我朝輾轉(zhuǎn)得知貴國依舊心存報效之志,所以不遠萬里過來聯(lián)絡(luò),沒想到貴方居然是這樣的態(tài)度?!迸税夭室幌伦咏议_了朝鮮所謂的反清復(fù)明的真面目。“該不是松商(注:人參出口商)和灣商(注:義州商人,主要經(jīng)營對清貿(mào)易)在從中作梗吧?!?/br> “上國大人說得是哪里話,小國以兩班治國,區(qū)區(qū)常民還無法影響小國的國策?!?/br> “既然貴國士林如此鼠目寸光,本使也無話可說?!睓?quán)順恩剛剛舒了口氣,就聽潘柏彩要求道。“就請將流落貴國的漢民還給本朝吧?!?/br> “這?”權(quán)順恩臉上大變,明人流亡在朝鮮的數(shù)量不多,但也少說有千把戶人,如此重大的事情,又如何是他一個區(qū)區(qū)西班參下官正八品通仕郎能作出答復(fù)的。“茲事體大,下官還要請示國中大人……” “那你自去吧,本官就在海上等著貴國的答復(fù)?!迸税夭蕯亟鸾罔F的說著,一下子封死了對方可能的托詞,一臉無奈的權(quán)順恩不得不提出告辭,這時潘柏彩丟過去一句差一點讓他摔上一交的話。“海路遙遙,路上消耗頗大,還請貴國能為本官補充一些飲水和食物,本官帶來一些貨品,或可以作為寥做補償……” “他帶來些什么?”聽到權(quán)順恩的報告,幾名年輕的權(quán)貴頗有興趣的問著,在他們看來,也許潘柏彩所說的索要在朝明人不過是個借口,想要籍此滯留并與朝鮮發(fā)生直接貿(mào)易才是明鄭這個海盜集團的真正目的。 “有泰西出產(chǎn)的自鳴鐘、地球儀,東寧產(chǎn)的雪糖、冰糖、漆器、紙張、筆墨、經(jīng)書,西洋的錫器、蘇木、犀角、象牙、玳瑁、檀香、胡椒、豆蔻,另外還有鳥銃和佛郎機炮以及鯊魚皮甲之類的東西,對了,還有龍誕香和鯨油蠟燭、鯤魚骨器?!?/br> “他們想要什么?”物品的種類不多但也不算少,其中奢侈品占了主要的部分,這就對了權(quán)貴們的胃口,當然他們自己不會出面買賣,自有門下的商人們作為白手套出現(xiàn)。 “馬、金銀銅鐵、棉布、各色皮毛、人參、白礬、干姜?!?/br> “果然是為了做生意來的?!睅酌觊L的兩班舒了口氣,要知道年前突如其來的倭寇已經(jīng)牽動了朝鮮方面的太多精力,至今還在跟日本方面扯皮,他們可不想明鄭方面也來這么一出?!安贿^也好,草梁(注:釜山)的倭館關(guān)閉也大半年了,對makou的生意也中斷了,商人們一直叫苦,若是和明鄭能恢復(fù)貿(mào)易,那也是一個出路?!?/br> “你下去吧?!币幻麉⑴校ㄗⅲ合喈斢诟鞑渴汤桑┑母鷻?quán)順恩說道,以下的內(nèi)容就不是這一介小吏能聽的了,等匍匐在地上的權(quán)順恩如蒙大赦的退下了,這么曹姓的參判才輕飄飄的了一句?!皝碜錾夤倘皇莻€好消息,但終究不能在濟物浦就互市了。” “曹大人說得對,”大司憲(注:相當于左都御使)金萬重是當今朝王第一任王后的叔父,也是朝鮮赫赫有名的青色小說家,日后他所寫的《九云夢》在朝鮮文學(xué)史上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不過現(xiàn)在他還是一個一門心思要輔佐圣君的官僚而已?!斑€是不要讓大清抓住把柄的為好?!苯鹑f重建議道?!安蝗绨言跐菰O(shè)立明人館,專司與明鄭貿(mào)易如何?” 同副承旨趙持謙是少論派之一,對于金萬重這類的外戚,他從來不給好臉色,但今天他卻要贊同金萬重的建議:“明鄭的老底子也是海賊,這些年也未聽到其對名教有何闡發(fā),所以自然要小心其可能反噬,故此,放在偏遠一點的濟州甚好,但朝廷也需要向濟州增派兵丁戰(zhàn)船并筑城戒備,以防可能的不測?!?/br> “彼方畢竟還奉有明室后裔,這么做怕是傳將出去對朝廷的顏面不好吧?!?/br> 看著這位憂心忡忡的禮曹判書(注:相當于尚書),和趙持謙一黨的司諫院(注:相當于唐宋時的諫臺)正言韓泰東冷冷一笑:“崔大人大約沒有看過《三國演義》吧,東寧現(xiàn)在就是曹cao,挾天子以令諸侯,跟這種打交道,本官都齒冷?!?/br> “不管東寧是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他手中有明監(jiān)國的敕書,他們要回明人是名正言順的,”說話的左議政宋時烈是這個時代朝鮮最有名的性理(程朱理學(xué))學(xué)者、主張反清復(fù)明的思想家號稱東國十八賢中的一人,除此之外他還是西人黨首、老論黨的首任黨首,后世朝鮮人稱他為宋子(??)或宋夫子(???),只見他瞇起眼睛輕聲輕氣的說道?!斑@件事處理不好,日后就會成為明鄭和清廷出兵朝鮮的借口?!?/br> “明鄭出兵?老大人是不是在開玩笑呢。”左贊成(注:相當于副宰相)南九萬對這位下野后由復(fù)起的山林宰相充滿了嫉恨,深以為擋了自己的道,因此抓住機會就暗暗陰損對方。“明鄭遠在萬里海外,他們有力量對付朝鮮?” “年前縱橫在朝鮮與日本之間殺掠的海盜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宋時烈依舊軟綿綿的回應(yīng)著,但他的話卻相當于一顆重磅炸彈?!坝钟姓l能縱橫海上?除了泰西的紅夷之外,屈指算來也只有清國和明鄭有這個力量了?!彼螘r烈頓了頓?!扒鍑胝饔懗r,自然不必如此做派,唯有明鄭的嫌疑最大?!?/br> “老大人真是老了,說糊涂話了?!蹦先它h干將李瑞雨與相對持重的南九萬不同,他簡直是赤膊上陣?!懊鬣嵁敃r正受到清軍的威脅,他們集結(jié)全部力量都不夠呢,又怎么可能跨海遠征日朝,這決不可能?!?/br> “天下有太多不可能的是其實是可能的?!彼螘r烈說了一句很繞口的話?!爱敵趺鬣嵒蛟S是不可能,但你們想想,倭寇是什么時候消失的?不就是在明鄭遭到清軍入侵的前夜嗎?還打著豐臣氏余孽的旗號,這是騙誰呢?!?/br> “也許只是巧合呢?”還是有些人不敢相信宋時烈的揣測?!盎蛟S豐臣氏的余孽躲在某個海島上,看到朝廷和日本方面都重視起來了,這才縮回去的?!?/br> “躲在哪個海島上?”宋時烈似乎有著舌戰(zhàn)群儒的氣勢?!皷|寧不就是一個大海島嗎?” “老大人的話偏題了。”趙持謙見到宋時烈的做派就一陣的牙酸,因此特意出言提醒道。“明鄭是不是年前掠邊的海盜咱們沒有證據(jù),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怎么答復(fù)對方要人的要求,正如老大人自己說的,明鄭跟清軍一樣不好對付,該如何做才能滴水不漏呢?” 幾位堂上大臣面面相覷,好半天之后,金萬重憋出一個主意來:“還是老辦法,拖吧,明鄭主要是來貿(mào)易的,等該賣的賣了,該買的買了,仆就不信他還會待在濟物浦不走,等他們臨走了告訴他們下一次請到濟州去,否則就當入寇的賊船剿了,只要他們不來濟物浦,不威脅京城,興許一次兩次之后他們自己也不會提了,如此(清廷)朝鮮參領(lǐng)那邊也好交代。” “怕是沒有這么簡單的。”宋時烈依舊一副不放心的樣子?!斑@樣只能把事情押后,并不能徹底解決,不如多多少少還給他們幾個,想來大家都有一個反清復(fù)明的宗旨……” “不妥,不妥,老大人這樣說豈不意味著朝鮮又要給自己頭上加一個太上皇在。”李瑞雨又跳了出來。“就算本朝有反清助明的心思,但暗地支援是一回事,公開勾連是另一回,千萬不要混為一談呢,而且反清助明不過是孝廟的個人之見,也不是朝鮮的公論……” 聽到這,因為反清復(fù)明而被朝鮮孝宗忠宣大王簡拔的宋時烈怒氣上涌,也不夠場合,一拂袖子,轉(zhuǎn)身就走,看著他的背影,南九萬陰陰一笑:“姜桂老而彌辛,老大人都已經(jīng)是耳順之年了,火氣還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