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jié)
遇到危險率先遁走,簡直太沒有同僚情誼了! 文官狡猾,武將也不遑多讓,最實誠的只有錦衣衛(wèi)! 誰言往事不堪回首,現(xiàn)實才真正的催人淚下。 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沈瑄和楊鐸恍似沒有察覺到情況變化,仍以自認“溫和”的態(tài)度,向周圍狂飆著殺氣。 不慎被無辜殃及,只能自認倒霉。 退到帳外的張輔等人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暗中猜測,到底會先動拳頭還是先拔—刀子。 若是真打起來,要不要上前幫忙救人。畢竟定國公武力值非同一般,楊指揮十有八九不是對手。兼之身負皇命,真被打出個好歹,對上邊不好交代。 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絕不包括總兵官毆打錦衣衛(wèi)指揮使,部下視若無睹。 一旦兩人開打,無論誰輸誰贏,結(jié)果都不好收場。目擊證人太多,想逐一滅口,根本不可能。 軍帳中遲遲沒有傳出動靜,眾人愈發(fā)的心神不定。 不會是,真要打起來了吧? 就在張輔和李彬等人陷入糾結(jié)時,沈瑄和楊鐸卻若無其事的從軍帳中走出。 楊鐸臉上依舊帶笑,沈瑄始終手按刀柄,口中卻道:“他日再見,必同楊指揮暢飲一番?!?/br> 楊鐸笑道:“定國公誠意邀請,下官定不會推辭。還望能請興寧伯共飲,只當感謝興寧伯今次相助。” “好說?!北涞拿嫒萁K于出現(xiàn)一絲松動,按住刀柄的手又緊了緊。 楊鐸不以為意,令校尉牽馬,“下官要盡快趕回南京復(fù)命,就此告辭。” “楊指揮一路順風(fēng)?!?/br> 目送楊鐸策馬遠去,沈瑄背脊挺直,倏然間轉(zhuǎn)身,開口道:“拔營,進攻黎賊西都!” “總?cè)帧?/br> “有意見?” “沒有!”打死也不敢。 “拔營!” “遵令!” 眾將齊聲應(yīng)諾,在沈瑄轉(zhuǎn)身后,暗地里交換眼神,這是要噴火的節(jié)奏。 只要被噴的不是自己,管他火勢綿延幾百里。如果能直接燒死黎季牦父子,更好! 只不過,定國公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有宿怨? 沒聽說啊,反倒是兩人在燕王未登基前便已共事。 莫非是在當時結(jié)下的怨氣? 定國公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夠猜透,楊指揮使的心思更是詭譎莫測。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參不透這其中的彎彎繞。 好在兩人只是互看對方不順眼……但是,這能算好事? “文弼同定國公相交已久,可知其中緣故?” 聽到李彬的詢問,張輔搖頭,“輔也不解?!?/br> 見對方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搖頭變成了苦笑,道:“輔當真不知。若詳知內(nèi)情,怎會如此?” 張輔的話不似做假,李彬只能相信所言確實。想想定國公和楊指揮使的性格,暗道,深究沒好處,還是糊涂些好。 繼而想起天子旨意,話鋒一轉(zhuǎn),“廣西停罷運送糧餉,大軍的軍糧全部要自籌,這事……” “此非難事?!睆堓o道,“我軍在賊之東都所獲甚巨,足以應(yīng)付大軍三月所需。待攻下賊之西都,所獲定也不少。安南小國,儲糧卻如此之豐,實難預(yù)料。” “聽聞此處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民多種稻,且有從鄰封掠奪,不足為奇?!?/br> 張輔點頭,道:“果真如此,大軍自籌糧餉不是難事?!?/br> 張輔和李彬的一番言論,也是大軍中多數(shù)人所想。就算大軍籌集不到足夠的糧食,身后還有成國公和興寧伯,總不會讓征討安南的將士餓著肚子打仗。 “唯一所憂者,唯攻城之時會有犯禁之人。” 張輔的擔(dān)心不是沒道理。 人有從眾之心,無人以身試法當然好。一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私藏應(yīng)上繳之物,定會有仿效之人。 大軍之前所過,多為貧瘠城寨,除了糧食,幾乎沒多少有價值的東西。然安南雖是小國,宮殿和大臣的宅邸里,金銀珍寶的數(shù)量定不會少。越接近黎賊所在,沿途的城寨會越為富裕。不加以約束,情況恐會難以控制。 犯禁的官軍多了,處理起來,麻煩就大了。 當嚴刑峻法還是法不責(zé)眾,將是擺在總兵官和其他將官面前的一道難題。 聽聞張輔等人的擔(dān)憂,沈瑄沒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張輔等人傳閱。 信是孟清和寫的,由為楊鐸引路的衙役送達。 此事只有成國公知曉,楊鐸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還是根本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天子已令興寧伯籌集糧草,大軍繳獲會用到何處,也在信中寫明。此事無需隱瞞,可傳達三軍?!鄙颥u掃過眾將的面孔,“李參軍那里,本帥會親自去說?!?/br> 潛臺詞,除了定國公本人,誰也不許向李俊透露這件事。 雖然有天子手諭,如此行事還是會被言官抓住尾巴,上奏朝廷,又是麻煩一樁。 被言官一攪合,軍漢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用拼命換來的東西,最后會落在誰手里都是未知數(shù)。 進了皇帝內(nèi)庫,不會虧了出戰(zhàn)的將官軍卒。收入國庫,也會有相應(yīng)獎賞發(fā)下。若是遇到不開眼的伸手,沈瑄出面,照樣能讓他怎么吞進去,再怎么吐出來。 但能省去這樣的麻煩,不是更好? 孟清和信中提議,取出三分之一繳獲上交朝廷。 天子內(nèi)庫和國庫怎么分,不關(guān)他和沈瑄的事。余下的繳獲,除按照慣例分給大軍,其余都運往憑祥,通過商人換取糧食和糧種。足額抵充大軍糧餉,多出來的直接發(fā)給官軍做額外獎賞。 “要換做銅錢布帛,到軍中登錄即可?!?/br> 讀完整封信,張輔等人紛紛點頭,此策甚好! 洪武帝規(guī)定,民間交易不許使用金銀,違者以律懲處。這道皇令在明初貫徹得相當徹底。永樂帝恢復(fù)太祖成法,一樣不許民間使用金銀。直到歐洲人開辟美洲新航路,大量白銀涌入明朝,政策才逐漸變得寬松。 永樂朝對金銀流通的限制依舊嚴厲,便是有軍漢私藏金銀珍寶,最終也要想法兌換成糧食布帛和銅錢才能花用。 征討安南的將官想要將繳獲的金銀珍寶換成銅錢和日常所用之物,商人是唯一的選擇。 三十萬大軍,有衛(wèi)所官軍,也有土官和番邦的友軍。 嚴令繳獲全部交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與其在事后施以嚴懲,不如從最初就擺事實講道理,用更大的利益作為交換。 如果和商人交換來的東西,遠遠比不交公換來的獎賞,何必冒著掉腦袋挨軍棍的危險觸犯軍令? 究竟是沒有任何擔(dān)保的商人可信,還是有金字招牌的興寧伯更有信譽? 只要腦袋沒進水的,都會選擇后者。 楊鐸對孟清和的計劃很感興趣,卻沒開口詢問,也沒令錦衣衛(wèi)留下探查。 天子已明令許可征討安南大軍便宜從事,只要不觸犯朝廷法度,他又何必討嫌的多此一舉?只不過,興寧伯以利益趨勢商人的舉動倒是提醒了楊鐸,北鎮(zhèn)撫司的探子該好好學(xué)習(xí)一下。 沈瑄信任孟清和,在讀過孟清和的信之后,便決定依次行事。縱然有心存疑惑的,在定國公的目光之下,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張輔和李彬等將領(lǐng)也被信中所寫的利益打動,有了下東洋船隊的前例,興寧伯會賺錢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總?cè)?,屬下認為興寧伯此計大善!” “屬下附議!” “興寧伯果真大才!” “興寧伯未在軍中,仍這般盡心竭力,令卑職萬分感動!“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靜,視線如錐子般戳在發(fā)言者身上。一邊戳一邊暗自捶胸,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回去之后必須勤練口才! 沈瑄看向說話的都指揮黃中,點頭,“很好。” 黃中登時如打了雞血,滿臉通紅。相對的,戳在他身上目光也愈發(fā)尖銳了。 軍令傳達到各營盤之后,將官無不激動,發(fā)給沈瑄和興寧伯的好人卡堆成了山。 “總?cè)秩绱梭w念我等,興寧伯如此仁厚,我等必當效死,方才能抱得一二!” “正是!” 一時間,衛(wèi)所將官戰(zhàn)意沖天,殺氣騰騰。 隨大軍出戰(zhàn)的土官和勇士們也是捶著胸膛,舉臂高呼,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打仗有錢賺,大家都清楚。但有這么多錢賺,還不必承擔(dān)觸犯軍令的危險,事先無人能夠料到。 “定國公天縱英才!” “大明天子仁心仁德,萬歲萬萬歲!” 三十萬大軍瞬間如滾水一般沸騰了。 拔營,列陣,登舟,向著安南的西都進發(fā)。 沈瑄立在船頭,風(fēng)拂過鬢邊,烏黑長眉入鬢,黑盔玄甲,彷如天神。 只不過,這尊天神帶給安南的不是福祉,而是征伐與殺戮。 大軍南下之時,西都的安南守軍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奉命領(lǐng)兵迎敵的西都守將帶頭在城內(nèi)放火,將城內(nèi)的宮室,儲存的糧草軍械全都燒掉,隨后帶著麾下萬余士兵乘船逃走。 守軍是乘夜放火逃跑的,逃走時竟將城門損毀,巨大的石頭和圓木堵在城門前,來不及出逃的安南庶人在火海中掙扎,天明時分,火仍未熄滅,西都卻已成為一座死城。 明軍到時,城中濃煙滾滾,嗆鼻的氣味四散。 好在西都附近水網(wǎng)密布,火勢沒有延及附近林木。饒是如此,也讓目睹此況的明軍吸了一口冷氣。 此處的守軍莫不瘋了? “總?cè)?,可要滅火進城?” “不必。”沈瑄舉目眺望,遠處有山巒相連,道,“此為何處?” 歸附南策人言,前方為天健山,其左右為厥江潭舍江,黎賊恐有伏兵于此。 “伏兵?”沈瑄冷笑,“黃中。” “卑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