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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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那人左腳一勾,正好勾在那棵青松上,那青松彎了彎,終于將兩個人的去勢阻住。 “陛下你瘋了嗎?”沐恒衍的聲音帶著暴怒,“前方將士正在流血,大齊子民正在水深火熱中殷殷以盼,你卻要為了一個侍衛(wèi)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嗎?你還是不是大齊的陛下!” 沐奕言的額頭磕在了石塊上,一陣劇痛襲來,她的腦中終于有了幾分清明。 “如果一個侍衛(wèi)死了,就值得陛下以身相殉,那陛下那些妻離子散的臣民呢?陛下將他們置于何地?陛下這樣,實(shí)在不值得萬千將士為陛下流血,也不值得臣為陛下?lián)]師北上,依臣看,不如臣也跟著從這懸崖上跳下,大家都一了百了算了!”沐恒衍半跪在地上,滿身泥濘,神情冷漠,鄙夷地看著沐奕言。 不知何時,四周飄下了細(xì)雨,山間的秋夜原本就帶著幾分涼意,雨絲落在身上,涼意襲人,沐奕言打了個寒顫,半撐著坐了起來,顫抖著道:“他……他不是侍衛(wèi)……他是……” “他是什么?陛下的親人、恩人還是愛人?”沐恒衍的語聲越來越嚴(yán)厲,“就算退一萬步說,他是陛下的親人、恩人還有愛人,陛下能追隨他而去嗎?你不僅僅是沐奕言,你還是這大齊的天子!” “他……我……沒有想跳下去……我只是想去救他……”沐奕言張了張嘴,雨絲在她的臉上縱橫交錯,她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懸崖,終于忍耐不住放聲慟哭了起來。 沐恒衍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下來,他脫下自己的外衫,裹在了沐奕言身上??粗蛔詣俚哪?,沐恒衍猶豫了片刻,終于伸手將沐奕言攬入懷中:“臣知道……臣知道,哭吧,陛下,痛哭一場就好了?!?/br> 沐奕言的身子抖得好像寒風(fēng)中的秋葉,她明白,沐恒衍說的句句都對,她明白,她身上有著無可推卸的責(zé)任,她不能任性……可是,那個掉下去的是袁驥??!那個在她最眾叛親離的時候愿意支持他的袁驥,那個不顧一切舍身相救的袁驥,那個對她心存仰慕的袁驥,那個被她調(diào)戲了會臉紅的袁驥! 她下意識緊緊地抓住了沐恒衍的衣服,就好像抓住了一塊浮木,沐恒衍的懷抱溫暖而有力,仿佛能把所有的痛苦都驅(qū)散了,她把臉埋進(jìn)了那寬闊的胸膛,哭得整個人都痙攣了起來。 雨絲越來越密,沐恒衍心中著急,心一橫,將沐奕言橫抱了起來,旁邊的幾塊大石交錯,中間剛好有個空隙,他自己坐在了草地泥濘中,將沐奕言放在了他的腿上,抬起手來,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陛下,別難過了,袁侍衛(wèi)為陛下而死,死得其所,等我們趕走了邠國人,再替他請功,風(fēng)光大葬?!便搴阊軓膩頉]有安慰過別人,挖空心思搜刮著腦子里僅剩的寬慰的話。 “人都不在了,風(fēng)光大葬又有什么用……”沐奕言喃喃地道。 “這……袁侍衛(wèi)在天之靈必定不愿見到陛下為他傷心,也一定會庇佑陛下,庇佑大齊?!便搴阊茌p拍著她的后背。 “你幫我找到他……他……,”沐奕言哽咽著抬起頭來,充滿期盼地道,“會不會他還活著?” 這么高的地方猝然掉下去,就算袁驥有通天的本領(lǐng),也不可能還有活路,沐奕言心知肚明,卻仍抱著一線希望。 沐恒衍點(diǎn)頭道:“明天一早我就留下一隊(duì)人去找,可我們不能留,要即刻出發(fā)。” 沐奕言心如刀割,袁驥為她送了性命,而她卻連留下來找他的權(quán)利都沒有。 外面的雨靜靜地下著,偶爾可以聽到秋蟲的呢喃聲,沐奕言的哽咽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只是身上忽冷忽熱,她精疲力竭地靠在沐恒衍的胸口,這一場生離死別的驚嚇耗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沐恒衍有些擔(dān)憂,不過此時將近半夜,硬要冒雨趕回到駐地,只怕沐奕言吃不消。他的手緊了緊,將沐奕言整個人都攬進(jìn)了懷里,又捂住了她冰涼的手,想要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沐奕言終于驚醒,抗拒地掙扎了一下,想要離開他的懷抱,沐恒衍眉頭緊皺,固執(zhí)地一動不動:“陛下萬金之軀不能有閃失,你我都是男子,不用顧忌什么禮儀。” 沐奕言無奈,只好蜷起了后背,努力想讓自己的胸部離得他遠(yuǎn)一些,她忐忑不安地想,雖然她的 胸先天貧瘠,又包著裹胸布,可要是被人碰到了,總也有點(diǎn)異常吧? 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道:“不是,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來了,很熱?!?/br> 說話間,她的臉微微側(cè)了過來,幾縷青絲鉆進(jìn)了沐恒衍的脖子中,癢癢的;借著一點(diǎn)微光,沐恒衍可以看到她那小巧的鼻尖,微翕的雙唇,還有那掛著淚水的睫毛…… 沐恒衍恍惚了起來,仿佛時光一下子穿越到了從前,他還是一個病殃殃的少年郎,和那個不知道名字的瘦弱少年肩靠肩坐在御膳房的地板上,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那人恬淡而清脆的聲音,讓他那顆曾經(jīng)憤世嫉俗的心漸漸地溫柔了起來。 “你很痛嗎?我?guī)湍闳嗳?。?/br> “這是我畫的畫,不許說我丑,我只送給你一個人,不許打開來,你回去再看?!?/br> “你別難過,我比你更慘,你還有母親,我連母親都沒了?!?/br> …… 那一幕曾在他心里珍藏了那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是不是在那八天產(chǎn)生了什么幻覺,久到他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和那人重逢了……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老天爺早就把這個人帶到了他面前。 他鄙夷過沐奕言,他痛恨過沐奕言,可時至今日,當(dāng)他漸漸地了解了這個人,那曾經(jīng)的囂張跋扈成了至情至性,曾經(jīng)的猥瑣下流成了風(fēng)流幽默,曾經(jīng)的狡詐狠毒成了重情守信……這樣的沐奕言和從前那個兒時的少年重疊了起來,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里。他自小就冷漠獨(dú)立,從來沒有過這樣一種強(qiáng)烈的感情,這讓他惶恐,卻讓他更加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這個人。 這是什么感情?難道斷袖會傳染嗎?他茫然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地響起:“陛下,你說謊?!?/br> 沐奕言的身子顫了顫,下意識地護(hù)住了自己的胸部和□,警惕地看著他。 “你……你的手跟冰塊似的,怎么可能會熱?!彼e起沐奕言的手放在了他guntang的臉上,寒意襲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沐奕言局促地牽了牽嘴角,把手從他臉上挪了下來。 沐恒衍沮喪了起來,在這么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沐奕言對他的害怕,可能從兩個人相見的第一面起,那顆害怕的種子已經(jīng)埋在了她的心底,他對沐奕言所有的不屑和無狀,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別怕我,陛下?!彼棠椭溃Z聲中帶著幾分壓抑。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道:“有件事朕一直不明白,你對朕有成見,可為什么那天要倒戈助朕?” 沐恒衍想了想說:“因?yàn)橛徵O之告訴我,西北軍扣下的糧餉是你從內(nèi)庫里挪出來的,呂澤豫每天夸夸其談,許諾來許諾去,卻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實(shí)事,兩下相較,誰是真心為了大齊,我一看就明白?!?/br> “就因?yàn)檫@個?”沐奕言不相信地看著他。 沐恒衍盯著她的眼睛,和從前一樣,那雙眸子就算在黑夜中也有著動人的微光:“還有一個原因,不過陛下,臣不想說,臣想等著陛下自己發(fā)現(xiàn),好嗎?” 要是放在從前,沐奕言可能會挖空心思從沐恒衍的嘴中套出他的秘密,可現(xiàn)在,她無力再追問,只是疲憊地靠在了背后的巖石上。 無邊的困倦和悲傷襲來,她的腦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卻又一直半夢半醒地保持著警惕,她整個人半側(cè)著,背朝沐恒衍,蜷成了一個蝦米狀,又自己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了沐恒衍的兩個大拇指,固執(zhí)地把它們放在了她曲起來的膝蓋上。 沐恒衍不明所以,不過卻很喜歡,這樣握手,有種十指交纏的錯覺,他一動都不動地維持著這個姿勢,一股難以言表的甜蜜在心頭泛濫。 沐奕言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顯然是夢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上蓋著的衣衫滑落了下來。 沐恒衍猶豫了片刻,不忍心把手從她手心抽出,低下頭來,咬住了衣衫的一角往前拽了拽……忽然,他的下巴劃過一個柔軟的所在,他有些詫異地來回蹭了兩下,回味了片刻,困惑地低下頭想去看得仔細(xì)些——沐奕言一下子驚跳了起來,腦袋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第47章 這一下磕得很重,兩個人都悶哼了一聲,沐奕言顧不得疼痛,手腳并用爬出了石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看看沒什么破綻,這才定下心來。 雨已經(jīng)停了,天空有些蒙蒙亮,新的一天到來了。 沐奕言沉默著走到了懸崖邊,只見懸崖下深不見底,只能看到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綠色夾雜在一片灰黃的巖石中。 “陛下,時間緊急,我們該回去了。”沐恒衍低聲催促道。 “刺客為什么會知道朕的行蹤,還能有如此充裕的時間設(shè)伏?那些刺客到底是誰?朕想不明白?!便遛妊脏氐?“難道是軍中有他們的內(nèi)應(yīng)?” 沐恒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可是,朕這次來慶淵寺是臨時起意,他們怎么會知道呢?”沐奕言百思不得其解。 “臣會下令徹查,陛下就先不要傷腦筋了,”沐恒衍安慰道,“呂氏黨羽、邠國、南疆,這些人都會對陛下起殺意?!?/br> 一陣刺痛傳來,沐奕言幾乎不敢想象,那個被深埋在她心底的名字……居然也會有刺殺她的可能性!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沐恒衍又道:“呂氏已經(jīng)伏誅,可能性并不大;南疆遠(yuǎn)在千里之外,不至于如此喪心病狂;依臣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邠國?!?/br> 沐奕言咬緊了牙關(guān),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來:“邠國!” “陛下放心,臣一定會查明真相,為袁侍衛(wèi)報仇雪恨。”沐恒衍鄭重地道。 沐奕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中一熱,差點(diǎn)又流出淚來,她默默地在心里念叨著:阿驥,你等著我,等我殺退那些邠國賊子,再來此處祭奠你的亡靈! 沐奕言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行軍辛勞,從前她雖然不叫苦,總也會偶爾偷一下懶,而現(xiàn)在,她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邊關(guān);從前她總是找各種借口不肯吃藥,現(xiàn)在再苦的藥她也一飲而盡;從前有軍報送到,她總是一個耳朵進(jìn)一個耳朵出,現(xiàn)在她聽得很認(rèn)真,努力地去理解那些幾近枯燥和殘酷的數(shù)據(jù)。 沐恒衍卻有些憂心,從前他覺得這個帝王孟浪無狀,恨鐵不成鋼,可現(xiàn)在沐奕言真的正經(jīng)了起來,卻讓他十分難以適應(yīng),他明白,這是接二連三而來的打擊讓沐奕言失了常性。 他想安慰沐奕言,卻不知從何著手,就連陪沐奕言聊天,也總是說了兩句就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沐奕言聊著聊著就忽然出了神,隨即便會悶悶不樂起來,陷入了情緒的低潮。 平生第一次,他忽然羨慕起裴藺的開朗,羨慕起俞鏞之的善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沐奕言認(rèn)真拜他為師,學(xué)起馬技來了,一天有一半時間騎在馬上,等到了梧州,沐奕言的馬術(shù)已經(jīng)十分嫻熟了。 梧州是大齊西北部的重鎮(zhèn),位于羅谷江邊,若陰山旁,扼守了邠國入侵大齊的要隘,左右分別和北恒郡、詔州呼應(yīng)。 兩國未交戰(zhàn)時,這里是這一帶最繁華的地方,而現(xiàn)在一路上都是逃難的百姓,好些村莊都沒人了。 一到梧州境內(nèi),沐奕言便發(fā)現(xiàn)這里雖然看起來雜亂,但亂而有序,入了梧州城更明顯,官府在城門口盤查嚴(yán)密,巡邏小隊(duì)軍紀(jì)鮮明,街上雖然人煙稀少,卻沒有慌亂的情景,顯然人心還算安定。 梧州是西北軍駐扎的要地,先鋒部隊(duì)早已經(jīng)到達(dá),沐恒衍緊急征用了梧州首富商定川的府邸,調(diào)用了自己的親衛(wèi)隊(duì)一十八騎和剩余的御前侍衛(wèi)混編,左驍營的八百兵士將這府邸圍得水泄不通,進(jìn)出都要憑腰牌和口令。 中軍大帳設(shè)在離商府不遠(yuǎn)的地方,沐恒衍把商府的防衛(wèi)布置好,剛要出門,卻見沐奕言早已換了一身錦袍,精神抖擻地迎著他走了過來:“恒衍,我們先去哪里?” 沐恒衍愣了一下:“陛下你在這里歇息片刻,臣去處理軍務(wù)就好,明日臣會帶領(lǐng)西北軍諸將領(lǐng)前來拜見陛下。” 沐奕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一翹,略帶譏諷地道:“你的意思是朕就像個菩薩似的在這府里呆著,吃吃酒聽聽?wèi)蚩纯磿秃昧耍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