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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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五月,初夏。 許非騎著自行車,順著琉璃廠街一直走,騎過那座頭幾年修的漢白玉仿古石橋,停在了中國書店門口。 琉璃廠以古舊書起家,后來才發(fā)展成古玩市場。五十年代時,國家對資本主義工商業(yè)進(jìn)行澀會主義改造,全京城的私營古舊書店都并入一家,也就是中國書店。 里面人不多,他隨意轉(zhuǎn)了轉(zhuǎn),很快相中了一副對聯(lián)。一個字都不認(rèn)得,問店員才知道,這是春秋時的古文。 “山色遠(yuǎn)觀疑是樹,柳煙清望晚平秋?!?/br> 上面有兩個鈐印:舊王孫,溥儒。 溥儒便是溥心畬,恭親王奕訢之孫,與張大千有“南張北溥”之譽(yù)。 許非不清楚這個人,也看不出真假,倒挺喜歡這字,一問價錢不貴便買了。他買完方要走,末了又多句嘴,“您這有舊郵票么?” “您要什么郵票?” “80年的猴票有么?” “我找找。” 店員抹身去了后面,過會拿著一貼東西過來,“有個整版的?!?/br> 許非一瞧,大紅的底子,喜慶活潑,坐著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小猴。這是黃永玉用潑墨法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過雕刻版制作,更是毛發(fā)畢現(xiàn),細(xì)膩厚重。 旁邊印著三個字,庚申年。 他問價格,七塊錢,當(dāng)即買下。 當(dāng)初苦求不得,兩年后偶見,郵票拿到手時,心里卻出乎意料的平靜,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哎,人尚年少心已老啊?!?/br> 他搖搖頭,許是這兩年經(jīng)歷的事情太豐富了,心境變化,亦非當(dāng)初。 許非重生以來,甭管是鞍城還是京城,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騎著車在大街小巷閑逛。 他從琉璃廠出來,到和平門向東走,一會便到了前門,跟著在臺基廠街口往北,就懟到了王府井。 路過京城飯店時,一幫老帽扒著欄桿正往里瞅那自動門,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再一會,便騎到了天安門廣場。 許非停好車子,摘下照相機(jī),又開始咔嚓咔嚓拍照。沒有人懂,只有他自己知道,許是從后世來,過這一遭人生,不想留下時代空白。 早幾年,廣場上還允許擺攤賣蘿卜,現(xiàn)在也沒了,不過有很多收費(fèi)照相的,弄一個木頭暗箱,手摸著進(jìn)去,在里面洗照片。 再往北的故宮門口,居然還停著一輛車,兩毛錢合影一次。 花錢跟一輛沒有車模的破車合影,貌似很滑稽,但許非覺得有意思,看什么都有意思…… 拍了半天,他才晃晃悠悠的奔地壇,剛進(jìn)胡同,胡同口的一位大媽就喊:“嘿,小子,有你電話??!” “誰?。俊?/br> “一個姓陳的,說讓你明兒早上過去一趟?!?/br> “知道了,謝謝??!” 全胡同就這一家裝電話的,標(biāo)準(zhǔn)的“請胡同的劉大媽叫一聲”,找個人多費(fèi)勁,出門就聯(lián)系不著了。 許非回去休息了片刻,想半天也沒猜出啥事,看看天色還早,索性直接去了筒子樓。 到了地方,剛好碰著張儷在過道上洗頭,裸著兩條又白又細(xì)的胳膊,后脖領(lǐng)敞開,也白出一大塊。 張儷就著臉盆,嘩啦嘩啦正洗,洗完了一抬頭,冷不丁多了個人。 “呀……” 看清臉的一瞬間,她覺著自己狼狽至極,頭發(fā)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往下淌,襯衫都濕了一片。 “快擦擦!” 許非遞過毛巾,見她還僵著,遂直接蓋到頭上,笑道:“要不我?guī)湍???/br> “不,不用。” 張儷連忙退后,背過身去,胡亂擦干頭發(fā),用手梳了幾下才轉(zhuǎn)過來,“不是叫你明早來么,怎么現(xiàn)在就來了?” “呆不住,到底什么事兒?” “莉莉(迎春)要上學(xué)去了,我們商量著明天聚一聚,算給她踐行。” “上學(xué)?” “說是要考戲劇學(xué)院,想回家準(zhǔn)備呢,明天下午就走。” “那就甭明天了,現(xiàn)在市場也沒關(guān)門,正好我去買點(diǎn)菜。” 許老師的行動力絕對一流,邊往下跑邊道:“我那電飯鍋不還在么,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叫好人,咱們吃火鍋!” 他騎上車子就奔自由市場,深刻感受了一下京城的物價飛漲。 豬rou每斤已經(jīng)漲到一塊七毛五,牛rou每斤兩塊二,羊rou一塊八。 自由市場不用票,他各買了二斤,又買了點(diǎn)白菜、干菜和蘋果。豆腐七分錢一塊,拿了兩塊,腐乳兩毛二能買十塊,也買了點(diǎn)。 最后裝了滿滿一車筐。 沒找著羊rou片,好在有侯昌榮這個大廚,純正的手切rou,雖說厚了點(diǎn)。 平時玩得比較好的都來了,足有二十人,屋里站都站不下了。電飯鍋一直在陳小旭那里,燒開水,下rou下菜下豆腐,還有蘋果切盤。 金莉莉的情緒倒不高,剛跟王扶霖談完,哭的稀里嘩啦,最后說要不我不考試了,把戲拍完吧。 但王扶霖一合計(jì),這性質(zhì)跟樂韻還不一樣,那位走就走了,這可是考學(xué),耽誤了可能害一輩子,所以忍痛點(diǎn)頭,同時又派人出去,趕緊找個新迎春。 “哎呀,莉莉你別哭了,王導(dǎo)不都同意了么?” “就是,你一哭我也想哭了?!?/br> “快把眼淚擦擦,這么好吃的東西別浪費(fèi)了?!?/br> 探春、惜春、湘云等人都在安慰,金莉莉始終停不下來,抽泣道:“我,我就是覺著對不住大家……感覺自己像個逃兵,先跑了……嗚嗚……” 見她這樣子,女孩子們也有點(diǎn)忍不住了,一年來朝夕相處啊,都是情誼。 “那個,心情可以理解……” 許非夾了半塊腐乳,倒了點(diǎn)汁攪了攪,“但人生很難講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本就是反復(fù)無常。每人有每人的選擇,你既然選擇了這個方向,我們都為你祝福。 也不是見不著了,咱們大家同甘共苦,這叫革命情誼,就算過個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大家再聚,還能生分了不成? 所以不用不開心,就當(dāng)是自己新的開始,而且你的背后有我們在支持?!?/br> “許老師說的好!”鄧潔嚼著rou,當(dāng)先拍起巴掌。 “嗯嗯,說的真好?!睔W陽嚼著rou贊同。 “不愧是許老師!”侯昌榮嚼著rou點(diǎn)頭。 有一幫活寶在,金莉莉總算調(diào)整過來,也跟著搶rou吃。 其實(shí)都算不上火鍋,就是一鍋燉,但有rou誒,這年代只要有rou,就是大餐。 “你想好考哪個學(xué)校了么?”陳小旭問。 “我打算考上戲,離家近點(diǎn)?!?/br> 金莉莉家在杭城,本是人民公社的接線員,被劇組挑中演了迎春。 所以說命運(yùn)無常呢,如果沒有《紅樓夢》,她可能一輩子都在當(dāng)個接線員,元春也仍然是個售貨員,妙玉仍然是個皮鞋廠的臨時工…… 大家都在鼓勵加油,只有許非清楚,她考上戲沒中,考了中戲才成功。85年9月進(jìn)校,與同屆的陳煒、鞏麗、史可、伍玉娟并稱為五朵金花。 哎,你看看,關(guān)系不就搭上了么! 《紅樓夢》劇組啊,妙就妙在這份人脈上了。 (大媽角色上線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