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了山，胡同實景，藍(lán)蒙蒙的透著點黑。

    葛尤騎著小車唱著歌，正往家奔，冷不丁斜里沖出一人，差點撞車上。

    “哎哎，怎么回事？”

    “大哥，救救我！”

    “怎么了怎么了？”

    “有壞人要抓人，啊，來了……”

    “你，你先躲躲！”

    光線很暗，觀眾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知道是個女的。

    葛尤把女人藏在車后，自己在前面一擋，遠(yuǎn)處跑過來一人，喊道：“誒，看著一女的沒有？”

    “那邊去了，那邊。”

    此人走后，他見女子十分可憐，衣服臟兮兮的，胳膊還受了點傷，便帶回大雜院安頓。

    畫面一轉(zhuǎn)，雜院里亮著燈火，一幫人各按坐騎，幾秒鐘后，女子入鏡，換了一件碎花小褂，梳著兩條辮子，眉目嬌媚，楚楚動人。

    哎呦呵！

    大家立時驚艷，葛尤更是瞪大眼睛，眉毛往上擠，擠出幾綹抬頭紋，做湯師爺狀。

    同時全部消音，只有配的砰砰砰心跳聲。

    “哎，這不何賽菲么？”老媽忽道。

    “是她，小百花那個，現(xiàn)在也拍戲了？”老爸辨認(rèn)了下。

    “人家早就拍了，沒成想這里也有。”

    “……”

    于佳佳沒參與討論，她在欣賞這種新穎的表現(xiàn)形式，而且忽然想起了第一集，第一段臺詞。

    這就是一見鐘情吧？

    不知會不會見色起意……

    “我家在南方一個小地方，媽早去世了，家里還有個爸和弟弟。我爸為了給弟娶媳婦，要把我嫁給村里的傻子，因為有彩禮錢?！?/br>
    何賽菲聲淚俱下的自訴身世，浮夸的不得了，就是讓觀眾看出來她在演，“我不想嫁給傻子，偷偷跑了出來，就到了京城?！?/br>
    “哦，盲流啊！”牛振華來了一句。

    “去！姑娘這么可憐，別拿自個不當(dāng)人?。　?/br>
    劉貝懟了一嘴，問：“那你自己在京城，靠什么生活??？”

    “還好碰上個好心人，介紹我去一戶人家做保姆。起初也挺好的，后來那家男人就對我動手動腳，甚至有一天喝醉了，要不是我拼命掙扎，我就，我就……嗚嗚嗚……”

    何賽菲開始干嚎，大家連忙安慰，末了道：“于是我又跑了出來，正趕上最近暫住證查的嚴(yán)……”

    哦！

    大家全腦補(bǔ)明白了，劉貝義憤填膺，“這暫住證就不是好東西，自個的首都，干嘛還限制身份??？”

    “也是為了治安么?！蹦?。

    “那也忒一刀切了吧，不能具體情況具體研究么？”

    “行了行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br>
    葛尤一臉心疼，道：“小薇你放心，別人我不敢說，我肯定不會趕你走。今晚你就睡我屋，我跟西葫蘆擠擠?！?/br>
    于是何賽菲留宿大雜院。

    老媽盯著電視，忽道：“這小薇啊，不是好人?！?/br>
    “怎么看出來的？”于佳佳問。

    “眼神太靈了，嘰里咕嚕亂轉(zhuǎn)，一看就演的?！?/br>
    “我覺得也是，最后肯定要被拆穿?！崩习肿砸詾閯⊥浮?/br>
    于佳佳卻感覺不同，因為這是第一次，正面描繪白奮斗感情萌動，應(yīng)該不會是個簡單的拆穿騙局，壞人落網(wǎng)的故事。

    當(dāng)夜，簡陋居室。

    何賽菲躺在鋼絲床上，聽外面沒什么動靜，忽地翻身坐起，咯吱咯吱一陣響。她踅摸著幾個箱柜，正要翻看，外面?zhèn)鱽砬瞄T聲。

    “嘿嘿，小薇，睡了么？”

    “要睡了?！?/br>
    “那我方便進(jìn)來么？”

    “呃，不太方便?！?/br>
    “哦?！?/br>
    葛尤推門進(jìn)屋，抱著一床薄被，實打?qū)嵉奶蚬繁砬?，“我那被子好長時間沒洗了，這是陶蓓新買的，你蓋這個吧?！?/br>
    “謝謝大哥，你有心了。”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沒什么事我出去了?！?/br>
    “誒?！?/br>
    葛尤走了。

    何賽菲繼續(xù)翻箱子，剛動兩下，又敲門。

    “嘿嘿，小薇，睡了么？”

    “……”

    她抓了抓頭發(fā)，盡量柔聲道：“大哥，還有事兒么？”

    葛尤又進(jìn)來了，端著一盤點心，“我看你也沒吃什么東西，怕你餓，這是西葫蘆剛買的。”

    “我，我不太餓?！?/br>
    “胡說，你肯定餓了，來?！?/br>
    他始終保持著一種讓人恨不得踹丫兩腳的笑容，遞過去一塊點心，且坐下。

    何賽菲沒辦法，只得小咬了一口。

    “那個，小薇……”

    “嗯?！?/br>
    “你來京城幾年了？”

    “兩年了?！?/br>
    “喲，姑娘家家的就一個人熬著，肯定很辛苦?！?/br>
    “真要一個人熬著也還好，就怕碰上壞人。我剛來的時候認(rèn)識個同鄉(xiāng)，我以為他對我好，結(jié)果不是個東西，騙走了我一切寶貴的東西。

    后來我到處給人家當(dāng)保姆，就因為我有幾分姿色，不是男的把持不住，就是女的疑神疑鬼，我，我……”

    何賽菲又開始假哭，過了一會，抹掉不存在的眼淚，道：“大哥，別總說我了，說說你吧?！?/br>
    “我有什么好說的？”

    “你年紀(jì)也不小了，怎么還單身呢？”

    “找不著唄！這年頭講究個外在，像我沒正經(jīng)工作，頭上也不富裕，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她……哦，反正也沒看上我的?！?/br>
    葛尤吃了一塊又一塊點心，感嘆道：“其實吧，像我們做街頭文化產(chǎn)業(yè)的，看著下九流，實則金玉其內(nèi)?！?/br>
    “怎么講？”

    “利潤高啊。我一個月掙的，養(yǎng)活五口人沒問題，何況我自己，就是平時不顯唄?！?/br>
    “那你干幾年了？”

    “怎么也得五六七八年了吧。”

    喲！

    何賽菲面露驚喜，居然是頭肥羊！

    “大哥，我覺得我們挺同病相憐的，都不容易。”

    “是是，這就叫緣分?！?/br>
    “那，那我以后叫你哥吧，也親近些……”

    她滿面嬌羞，用江南女兒家的軟聲軟調(diào)，輕輕喚了聲：“哥？”

    “誒！”

    “哥？”

    “誒誒！”

    葛尤直接上天了。

    …………

    每集三十分鐘左右，演到這，一集結(jié)束。

    中間沒廣告，于佳佳趕緊去了趟廁所，回來接著看。老媽十分得意，道：“我就說她是個騙子吧？瞎話一套一套的，奏是裝可憐，專門騙你們這些有色心的男人?！?/br>
    “跟我有啥關(guān)系，別老扯到我頭上！”

    老爸自從《胡同人家》開播，經(jīng)常被媳婦兒指桑罵槐，可能年輕時真是身體差。

    于佳佳則有些疑惑，看完一集沒瞧出啥跡象，難道真是個簡單的抓騙子的故事？

    很快下一集開始。

    小薇有意親近白奮斗，二人關(guān)系突飛猛進(jìn)，大雜院也喜聞樂見。

    夜里，墻根底下，牽?；ㄩ_的正好。

    何賽菲穿著碎花襯衣，白褲子，趿拉著一雙紅拖鞋從左側(cè)入鏡。

    她抱著臉盆，顯然剛洗完澡，頭發(fā)披散，清麗甜美，完全不似之前的矯揉造作。這是她最真實的自己，走了兩步瞧見葛尤，微頓，堆起熟悉的嬌笑。

    倆人坐在木樁子上聊天，一個故意勾引，一個心猿意馬，簡直干柴烈火。

    “哥，你老盯著我看?！?/br>
    “誒，情不自禁?！?/br>
    “這是我的舊衣服，有點小……”

    何賽菲羞答答的，身子卻擰了擰，拗出許老師手把手傳授的坐姿。稍稍側(cè)著，左腿在里，右腿往外，小腿伸展開。

    褲子短一分，腿部曲線連著好看的腳踝，腳踝又連著艷媚的紅拖鞋，就那么赤果果的呈現(xiàn)在熒幕里。

    “……”

    這一瞬，男性觀眾全部心跳加快，連于佳佳都吞了口口水。

    這鏡頭和姿勢絕了，太會拍女人了！

    “世間那么多人相識，又有幾個稱得上緣分？我覺得這是天意，哥，我要好好報答你?！?/br>
    “報答，嘿嘿……”

    倆人越聊越直接，葛尤搓搓手，表情猥瑣，“這個，這個，你想怎么個報答法？”

    “你想我怎么個報答？”

    何賽菲一扭腰，像被風(fēng)吹下來，蹲在對方跟前，手也搭在了大腿上。

    鏡頭從上往下拍，女人仰著臉蛋，像小寵物一樣，“哥，你是我的恩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媽呀！

    饒是于佳佳結(jié)過婚，也忍不住臉紅，尤其跟父母看這種場景。尷尬??！跟爹媽看電視，最怕里面忽然來段親熱戲。

    “不，不行！”

    葛尤拼命糾結(jié)，痛苦萬分，猛地扒拉開，“我們不能這樣！”

    “小薇，你聽我說，聽我說……”

    他連滾帶爬的躲開女人糾纏，語速極快，“我承認(rèn)你好看，承認(rèn)我想老牛吃嫩草，但不代表我們就可以，這個！感情是很神圣的東西，我們留點時間，加深了解，覺得行了，然后再，這個！”

    “你，覺得我很不要臉？”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你一個小姑娘在京城漂著不容易，但這樣，這樣不好你明白么？姑娘家得愛惜自己。

    行了，我得睡覺了，明兒見?。　?/br>
    “……”

    何賽菲怔怔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她垂下眸子，似看著長出幾株雜草的地面，那雜草嫩綠而頑強(qiáng)，一幕幕過往從無波的眼神中閃過。

    她笑了笑。

    里面很苦。

    “……”

    “……”

    老媽不說話了，老爸也不言語，都被劇中的氣氛所感染。

    當(dāng)下大部分人三觀簡單，非黑即白，但從此刻開始，之前的判斷開始不堅定。那光，那景，那帶點傷感的意境，著魔一樣吸引著大家沉迷其中。

    這一夜之后，小薇對白奮斗的態(tài)度明顯變了，但也說不好哪里變化。淡淡的，不太敢，卻又很歡喜。

    再一天晚上，倆人在墻根底下閑聊。

    “哥，你千萬別放棄演戲，這是一輩子的事情。生活有生活的樣子，夢想有夢想的樣子，要是沒了夢想，生活也就枯萎了?！?/br>
    何賽菲雙手托著下巴，非常認(rèn)真的跟他講。

    “說的還挺深，那你有夢想么？”

    “我家鄉(xiāng)流行越劇，縣里有個小越劇團(tuán)，我經(jīng)常貼在墻根底下聽。后來想考，但發(fā)生了很多事，也有幾年沒唱了。”

    “我知道，林meimei從天上掉下來那個吧？”

    “你也聽越??？”

    “聽！我還能來一段呢?！?/br>
    葛尤站起身，破鑼嗓子開始唱：“天上掉下個林meimei，似一朵輕云剛出岫?！?/br>
    何賽菲掩嘴輕笑，上前一步，接道：“只道他腹內(nèi)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

    “哎你不錯啊，不比那小百花差。”

    “我當(dāng)初想考的就是小百花，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沈桃紅?！?/br>
    “沈桃紅，怎么個說法？”

    “那你別管……”

    何賽菲看著他，格外認(rèn)真，“記住了？沈桃紅?！?/br>
    “記住了，沈桃紅！”

    葛尤咧著嘴傻樂。

    當(dāng)天夜里，白奮斗和西葫蘆擠在一張小床上。

    “唉，我活了三十來年，感覺都白活了。這是第一次，人生又充滿了希望?！?/br>
    “唔?！?/br>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覺得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溫柔體貼，疼人，難得的是還能聊到一塊?！?/br>
    “唔?！?/br>
    “我決定明天就跟她表明心意，她肯定能答應(yīng)，完了再深入交流一下，陰陽互補(bǔ)，把婚事一辦。”

    葛尤仰躺著，看著天花板，滿是對幸福生活的憧憬，“以后我掙錢，她管家，生個大胖小子……哎你聽沒聽?。俊?/br>
    “唔。”

    ……

    次日早晨。

    葛尤瘋了似地滿院子找，“小薇？小薇？”

    “小薇呢？誰看見小薇了？”

    “不知道啊，今兒一早就沒見。”

    “連夜走了吧？”

    “好端端走什么啊，連句話都不留……哎喲！”

    韓影一拍大腿，反應(yīng)過來，“別是騙子吧，趕緊看看自己家當(dāng)，少什么沒有？”

    大雜院沒少東西，但誰也不清楚，小薇為什么不告而別。起初還談?wù)撜務(wù)?，后來也就淡了?/br>
    數(shù)日后的一天上午，警察忽然登門。

    “這個女人你們認(rèn)不認(rèn)識？”

    許非拿著一張照片。

    大家一瞧正是小薇，頓時炸開鍋，“在我們院住了好幾天呢，怎么了她？”

    “不會出啥事了吧？”

    “就是出事了！”

    許非哼了一聲，道：“這人是個騙子，盲流！來京兩年，起初跟個同鄉(xiāng)在一塊，后來自己單干。

    制造虛假身份，給人家當(dāng)小保姆，勾引男雇主進(jìn)行敲詐勒索，已經(jīng)犯案好幾起了。哎，你們沒受騙吧？”

    “呃，也算吧，但姆們沒丟東西?。　?/br>
    “確定沒有？丟了我們得追查?！?/br>
    “沒有沒有，啥都沒丟?！?/br>
    “那就好，以后得加點小心，尤其對盲流！沒個正經(jīng)工作，投機(jī)取巧，不勞而獲，早晚都會被繩之於法。”

    眾人把許非送出門，抹身開始議論。

    “我就說吧，果然是騙子，虧得我們對她那么好！”

    “就是，早知道當(dāng)天就把她送派出所了。”

    “可她為啥不對我們下手呢？”

    “那誰知道，可能嫌姆們窮，沒勁?！?/br>
    “……”

    大家吵吵嚷嚷的進(jìn)院，唯葛尤站在門口，慢慢坐在臺階上。

    他坐了好一會，用手捂住臉，一點點的十分用力的，好像要把一層皮，一股子念想，一段日子都搓下來。

    而后抬起眼，看看那條胡同，望望這個天空。

    鏡頭拉遠(yuǎn)。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