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連卿泓和蕭楨也是一怔,如此心中或許藏匿著百般計較的人,竟有一雙清澈如此的鳳眸。 入目的是一派華麗的陳設(shè),若不是他快速的搜尋到顧九的身影還以為自己以入了天堂,寡月是這般想的。 不過他不相信閻王會讓他這個罪臣之子升天,他當(dāng)是該入地獄的。 “你我怎么在這里?”他問道,陰鷙的鳳眸不會錯過顧九身上時下貴族正興的華衣還有發(fā)式,更不會錯過身旁少年的銀魚袋,還有一旁靜坐的蕭楨…… 他心一緊,正快速的于腦海里搜尋事情發(fā)展的種種可能,他能猜到所有,唯一猜不到的只有,九兒。 顧九臉一紅,她方才定是因為擔(dān)心著寡月,神經(jīng)大條了,沒有想到自己一身華服站在這里,柳汀和寡月會怎么想,她余光一瞥不遠(yuǎn)處默不作聲的柳汀,突然之間懂了什么,正要開口的時候,突然傳來身旁男子溫濡的聲喉: “顧姑娘前些日子病倒了,卿某略知醫(yī)理,路遇進(jìn)城求醫(yī)的她和一對夫婦,心生不忍便帶她進(jìn)城醫(yī)治數(shù)日。” 本是一句以極其淺淡的口吻而成的話語,柳汀聽來面色舒緩了很多,也對先前對顧九產(chǎn)生的誤解心生愧疚。 只是陰寡月秀眉蹙得更甚,別人瞧不見他素衣袖中的手早已握成拳。 一句話云淡風(fēng)輕,卻是字字打在他陰寡月的心上和面上。 他稱他的妻子作“姑娘”,更是讓他清楚自己連照顧她的能力都沒有,讓她累到病倒。 寡月心一驚,望向顧九眼里有心痛亦有責(zé)備。他冰涼的手不露痕跡的抓起顧九的手,余光瞥向她手腕上的褐色疤痕,果然還是留了疤……他替她擦的藥本是不會留痕的,她定是沒有聽進(jìn)他的話,莫名的有些窩火…… 他指間婆娑著那塊疤痕,只是一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指間一顫,眸中一抹驚懼疾馳而過。 一柱香的功夫后,馬車突然停住,車簾外傳來青衣的聲音:主子到了。 陰寡月握住顧九的手起身,朝卿泓與蕭楨道: “寡月多謝公子與侍郎大人相救,我夫婦二人叨擾多時,今時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定登門言謝?!?/br> “陰公子,真的要走的這么匆忙嗎?”卿泓笑道,面前人聰慧沉靜,他不怕他已猜出一些東西。 ------題外話------ 這算是暗醋么… ☆、032、不可深交(二) “若是公子要診費(fèi)和車馬費(fèi)用,寡月來日會托人給公子送來的?!?/br> 他用金錢將二人的關(guān)系拉開,卿泓知曉這人壓根不愿與他深交。 或許他更多的只是為了他身旁的女人,只是他篤定他能護(hù)得了自己更護(hù)得了佳人一世么? “那卿泓靜候公子的到來。” 輪椅上的少年依舊含笑,將陰寡月臉上一瞬的驚懼盡收眼底。 “青衣送陰公子和顧姑娘回去?!?/br> “不必了!” 這次是顧九開的口:“公子,這身衣裳顧九會洗干凈來送來的,還謝謝公子救命之恩,顧九知道只是六日的讀書做活都無法還的恩情,只有等顧九來世做牛做馬來還了,至于寡月的也是顧九一并欠下的,請公子不要難為寡月?!?/br> “九兒!”陰寡月喚了她一聲,袖中緊握的手伸出,將她往懷中一帶。身后柳汀亦是一臉驚疑,陰家娘子確是會說話的!方才禮部門外不是他幻聽。 顧九清楚的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只是這一刻,她原有多感激就會有多恨眼前這個有著絕美容顏的人。 她不知這里到底藏著多少伎倆,也不知這話中話到底是何意味。卻是不愿意讓陰寡月難堪,眼前這人許是上層貴族,這人深交不得,是她愚昧,給寡月添麻煩了,早該離開這里的……那么所有的過錯都由她來承擔(dān)吧,陰寡月不必背負(fù)如此之多。 他不能欠著別人什么,也不能和這人近一步往來,這是她淺顯認(rèn)知下得出的結(jié)論。 卿泓落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捏握成拳,她倒是真急著和他劃清界限呢! 救命之恩?來世相報? 真的要如此嗎? 陰寡月攬著顧九轉(zhuǎn)身時,對輪椅上的卿泓道:“婦人之言,望公子莫放于心上,三日后寡月親自登門言謝?!?/br> 男子的大手將她亟待胡亂掙扎的頭壓向胸前,就這樣柳汀扶著他,他攬著顧九,就這樣下了馬車。 顧九感受到男子急促的呼吸與微弱的心跳,她心緊,伸手抱緊他,什么男女大防,她一個現(xiàn)代人本不在乎這些,就算上當(dāng)街抱來又怎樣,這人還是她名義上的老公呢! 突如其來的力度,男子身子一僵,望了眼他二人,道:“快離開?!?/br> 是的,快離開,顧九也上這么想的,苦于那日的衣裙,那嬤嬤嫌太舊來給她扔了。果然不是富貴命,穿著心里都瘆的慌。也不知道這一身綢緞給她惹出多少麻煩了。 柳汀是將他夫妻二人送到東城后才離去的,林叔家的車子還等在那里,現(xiàn)在都將過申時了。 古代通訊不發(fā)達(dá),只是林叔跟車上的鄉(xiāng)親們說好了等寡月至申時,若是沒來他夫婦二人就載他們回去。 作別柳汀,顧九扶著寡月上車,進(jìn)車的時候沒受什么好眼色,依舊是石家的大女兒和二女兒表現(xiàn)的最明顯,白了顧九一眼,又跟著白了陰寡月一眼。 只是石家兩位姑娘望向陰寡月時臉上明顯有一抹紅暈。不可否認(rèn)陰寡月雖說名聲真不怎么好,可是十村八寨里可是找不出一個長的有他好看的,姑娘們唾棄他隨著別人亂嚼舌根子,更多的原因是這個藥罐子從來不屑于多看她們一眼。 平安村的人可是都說他們石家的姑娘生的水靈??伤谷粡牟欢嗫此齻円谎?,想想真是氣人??! 林叔和他的大兒子在外趕著走在前面的馬車,后車是林嬸和二娃子、三娃子他們趕車。 “陰家相公你這還好吧,臉色怎么那么白啊?” 一聲關(guān)懷聲打破此刻緊張又尷尬的氛圍。 顧九一聽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這女人是誰。 “我是村尾李家的,去娘家守喪三年了才回呢!前幾日還陪你林嬸子送你入城。”善解人意的婦人立馬會意忙說道。 顧九恍然大悟,她就是她上次病重時那個關(guān)心過她的婦人。 顧九說道回了李嬸一個大方的笑,不再在乎旁人的眼光。 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陰寡月也微睜開眼,他似乎是想起這么一個人,還記得三年前那個婦人老是不動聲色的在他家門口放下一兩個雞蛋或者紅薯。 他似乎還記起有那么一個女孩老躲在那婦人身后看著他,只是他想不起來了,那個女孩是她的孩子吧? 他本來不是很能記住或者識別女人,村里的姑娘就算是一個個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叫上名字,他看女人似乎覺得都一個樣,即使那個曾記下名字的蕭槿和什么石家的姑娘在他眼里美與好看都似乎是沒有特點的,沒有特點的東西他是記不住的??墒俏í殞︻櫨挪煌?,他能感受到那一張皮囊之下,有著足以讓他銘記一生,駐足停留一生的東西。 寡月睜開眼的剎那感受到右頰的灼熱,偏頭正瞧見顧九和李嬸都在瞧著他。 陰寡月禮貌性地回以婦人一笑,“原是李嬸子回來了,這些年嬸子與李家meimei可安好?” 應(yīng)該是比他小的吧,喚meimei總是沒錯吧。 他這么一說引得顧九側(cè)目,陰寡月從來沒有提過什么女人的,李家meimei?莫非是他的一個小青梅?不知怎么竟覺得有些酸呢。 反觀,李嬸險些熱淚盈眶,這人還記得,還記得她家元香,也不枉她家香兒念著他那么多年,只是他畢竟上娶妻了,她也定不會讓自己女兒給人做小的。 “還好,都好,只是元香還沒回來?!崩顙痤澛暤?。 寡月詫異于婦人如此大的反應(yīng),他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再望向顧九,見她家九兒竟沉默了,干沖著林嬸笑笑也不再答話。 寡月眉頭微皺,以他的心細(xì)如塵不難發(fā)現(xiàn)顧九另有心思,而且這心思她不愿跟他提及。 顧九的確另有心思,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過問過陰寡月的真實想法,或許他留她下來確實是因為他太孤單了,他或許是有喜歡的人的,不論那人是誰,他卻因為命運(yùn)之中的一場錯娶,將就的留下她。 將就……為何想到這個詞心里如此不舒服??磥泶颂幷娴牟皇情L留之地了…… “九兒?” 寡月的大手緊抓著顧九的手,鳳眸沉郁的掃了一眼顧九后低垂下,輕聲道:“到了,扶我下車吧。” 顧九這才收神,不好意思的沖他也沖車內(nèi)的人笑了笑,他們是后上車的堵在門口,這會兒因她定是耽擱了會兒。 陰家門的鑰匙顧九在林嬸第二次去卿公子那里找她的時候她就給林嬸了,所以這幾日院子里的幾只活物都被林嬸照料的很好,水井幾日沒用也被林嬸用草席給遮蓋住了。 顧九找林嬸拿回鑰匙,開了門隨陰寡月進(jìn)去了。 寡月偷偷的看著顧九,心下一緊,莫非九兒是念著那人?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倉皇的伸出一手去抓顧九的,一手又猛地捂住唇猛咳起來。 ------題外話------ 二卿:真聞到醋味了,兩邊都似乎暗醋了…… ☆、033、涼薄 顧九反應(yīng)著實慢了些,詫異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拍寡月的背,之后才意識到他病反反復(fù)復(fù)許是又發(fā)了,連忙扶他進(jìn)屋去給他拿藥。 喂他吃完藥,顧九見他臉色好多了,將他扶到床榻上,伺候他躺下,給他掖好被子,就去了廚房。 寡月躺在床榻上,腦海里縈繞著的是顧九對卿泓所說的那幾句: “公子,這身衣裳顧九會洗干凈來送來的,還謝謝公子救命之恩,顧九知道只是六日的讀書做活都無法還的恩情,只有等顧九來世做牛做馬來還了,至于寡月的也是顧九一并欠下的,請公子不要難為寡月?!?/br> 若是顧九心里本是念著那人的,卻又因為他說了這番話? 寡月的心里是矛盾的,顧九并不欠他什么,她也是晉候設(shè)計的這場“李代桃僵”的受害者,他原本想過晉候若是隨便塞個女人給他,他定會將那女人送走的,可是當(dāng)他挑開喜帕的那剎那對上那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眼睛,沉靜多年的如亙古幽潭的心湖泛起了絲絲漣漪…… 他沒少見過長得美的人,卻獨獨記住了他,他透過她的靈眸看到的不是清泉溪流、而是一片汪洋的蔚藍(lán),她的心也許是很寬廣的,廣到他愿意不惜一切讓她包容他。 他本來以為自己沒能將第三場的答卷繼續(xù)下去,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拋棄自己為之奮斗了十六年的執(zhí)念,為那素未謀面的父親,也為了那生下他后仍然狠心自私將他拋棄赴黃泉的母親,他竟然想到了放棄…… 可是一想到曾幾何時有一個女孩辛勤勞作只是希望他過的更好,她一次一次嘗試做出他喜歡的吃食,還有……她光潔的肌膚上留下的猙獰鞭痕,她日夜勞作累到病倒,他只是不想再讓她受苦,他要給她一個安定又光明的未來,等到將來他們有了骨rou,他們的孩子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再像他一樣一出生便被人瞧不起…… 可是,她的心里沒有他,沒有……她的一切包容與忍讓都只是一種大海對江河的情感,一切隨命運(yùn)而來又隨命運(yùn)而去,她留下只是因為她知她孤身一人,而時局動蕩無法安心出行,她沒日沒夜的做活賺錢部分是為他更大一部分是為了籌備盤纏早日上路吧。是啊,她那么聰明,只要有了做生意的本錢她到哪里都能活的更好。 那個男人…… 他想到那輪椅上的男子,那絕代妖嬈雌雄莫辯的臉,薄薄的藍(lán)色單袍下硬朗的身骨,氣質(zhì)內(nèi)斂,溫文儒雅,卻有獨當(dāng)一面之勢,萬卷書冊之睿,他這樣的男子都會成為少女心中的明月光吧,世人誰不愛傾城,誰不愛光鮮…… 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那人對顧九不是沒有心思的。 陰寡月望著頭頂至婚嫁那日還未撤走的簾幔,輕閉了鳳眸的同時,修長蒼白的指緊握住身下的棉布床單。 從來沒有嫉妒過一個人,這一刻他甚至有些自怨自艾起來,他突然記起蕭楨去西郊學(xué)府的那日,那個同窗的怒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若還是曾經(jīng)世代功勛之家的貴族子弟,顧九能否為他停留呢? 慌亂間他的手一動似乎是碰到了一物,他順勢摸過,拿起一看原來是散落在床榻上的顧九給他繡的錢袋,一簇寒梅,躍然于目。 不是他花中獨愛梅花,相反的他對任何事物的鐘愛都沒有對顧九的情感來的炙熱,一切只因年十六年來數(shù)段與梅花有關(guān)的記憶,母親遺物里的一條絹帕繡著梅,那年漫天的大雪,梅林之中,盈盈笑語嘲諷過他的貴族女孩,素手折下一簇寒梅,扔在他的腳下。 有些人也許不足掛齒,十六載關(guān)于梅花的記憶如此冰冷,卻因為一個棉布余料制成,淺淺的用細(xì)線勾勒出一簇梅枝的錢袋變得溫?zé)崞饋?,他貼身珍藏,甚至不舍讓它沾滿了銅臭之味,他倒出顧九給他的銅板碎子,將這錢袋里塞滿了那日在西郊學(xué)堂后山弄來的桂花,就這樣錢袋變成了香袋,伴著他日復(fù)一日的備考,就像她在他身邊一樣。 顧九端著煮好的紅棗銀耳湯進(jìn)房的時候,寡月已經(jīng)沉沉的睡去,銀耳難熬熬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煮爛,沒想到他竟然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