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到黎明又到傍晚，偏逢上一場夜雨，喬安土人變成泥人，膝蓋生疼兩腿發(fā)麻，行走越來越緩慢，卻咬牙不肯停下，三步一叩三步一叩，前路漫漫似乎永遠(yuǎn)沒有盡頭，為了保持清醒緊咬著牙關(guān)，嘴角血絲滲了出來，麥穗對他道，“你不用急，我們慢慢走，我陪著你?！眴贪矆?jiān)持不上馬車歇息，生怕一頭倒下去睡著再起不來，只偶爾喝幾口水吃些東西。

    第三日凌晨，一行人終于來到麥家院門外，喬安邁過門檻，一頭栽倒在地，眾人忙將他抬進(jìn)麥穗屋中，麥穗哭著為他解了衣衫，一雙膝蓋紫黑腫脹，忙拿熱巾帕敷了，湯匙蘸了溫水，一滴滴潤著他的唇，麥?zhǔn)亓x將村里的郎中從熱被窩拎了過來，為喬安診治。

    喬安昏睡了一日一夜，醒來時(shí)被摟在一個(gè)馨香的懷中，麥穗溫柔環(huán)著他，懷抱小嬰兒一般，下巴抵著他肩頭，正睡得香甜，喬安一笑待要翻個(gè)身，雙膝傳來劇痛，輕嘶一聲麥穗醒了過來，小聲問道，“醒了？”喬安嗯了一聲，麥穗在他額頭重重親了一口，一雙杏眼看著他，一臉鄭重說道，“日后就算有天大的難事，我也不會(huì)跑回娘家，只與平安一起面對，若我做不到，就讓我，失去你……”

    失去你三個(gè)字說出來已是淚流滿面，喬安一把摟過她狠狠堵住她的唇，低聲道，“不許說這樣的話，我會(huì)傷心。”二人唇齒相接中，俱都落下淚來，苦澀的淚水落在二人舌尖，一起品嘗著又齊齊笑了，吞進(jìn)腹中的淚水又化作甜蜜。

    喬安足躺了半個(gè)多月才下床，躺著這些日子，雖然膝蓋疼痛，心卻浸在蜜中一般，麥穗照顧小嬰兒一般照顧著他，縱容寵愛一切都任由著他，喬安毫不客氣提要求，要吃要喝自不必說，要抱要親也無限滿足，夜里仗著膝蓋疼，提出許多無理要求，竟也一一得逞。

    喬仁澤和喬太太厚著臉皮住在麥家，兒子兒媳一日不走，他們就一日不走，因麥家清凈，喬太太的病竟好了幾分，喬仁澤頭上的傷好些后，每日去河邊釣魚，回來給麥母做菜，對麥?zhǔn)亓x更是陪盡了笑臉，麥?zhǔn)亓x只不理他。麥家一下子多出好幾口人，麥母忙不過來，飛卿就沒有回昌都，也住下來幫襯著。

    這日喬安說要回去，麥母做一大桌子菜，數(shù)人擠著圍坐，席間麥穗開口言道，“既要回去了，我有幾句話要說，我看母親這病情漸漸好了起來，心中十分高興，不過，這當(dāng)家的鑰匙我不打算還回去?！眴烫蹲?，她這些日子病情好轉(zhuǎn)，正想著回去重新整飭再立威風(fēng)，不想麥穗說出這樣的話來，麥穗看著她，“日后喬府我來當(dāng)家，母親只管坐享清福?！?/br>
    喬太太剛要搖頭，喬仁澤在桌子底下狠狠踢她一腳，喬太太憋出一臉假笑，“我也盼著享清福，可是麥穗畢竟年紀(jì)輕?！丙溗氲?，“有不懂的，我會(huì)請教婆母?！眴烫澲曇?，“喬府家大業(yè)大，只怕不好管。”麥穗笑笑，“我會(huì)管得很好，婆母盡管放心。”喬太太不肯點(diǎn)頭，喬仁澤在旁哈哈大笑，“麥穗此言極合我意，你母親這些年為喬府cao勞，早該歇歇了?！眴烫目s在了一起,看向喬安，喬安沒聽到一般，只低頭吃飯。

    喬仁澤說一聲，“就這么定了。”喬安抬起頭來，笑對麥父麥母道，“還有一樁，朝中有算學(xué)科，我不愛背書卻擅算學(xué)，我準(zhǔn)備著三年后赴京科舉，入了仕途后力求上進(jìn)，我要讓麥穗做誥命夫人?！眴倘蕽梢宦牐赖煤佣碱澚似饋?，喬太太是又高興又傷心，高興的是兒子終于肯入仕，傷心的是，他入仕原來是為了讓麥穗做誥命夫人，他的娘呢？他的親娘，他就一點(diǎn)不放在心上？

    喬安又道，“岳父岳母若不放心，我立個(gè)軍令狀?！丙?zhǔn)亓x通過三步一叩之事，知道自家這位女婿貌似文雅，其實(shí)是個(gè)拼命三郎，認(rèn)準(zhǔn)了一頭撞到南墻，寧愿撞死也不肯回頭，忙說道，“爹信你，不用立軍令狀?！丙溎冈谂脏恋?，“你這孩子，有這份心是好的，將來真能請封誥命，自然要先想著你的母親?！眴贪残Φ?，“娘，我想著呢。”喬太太聽到這四個(gè)字，眼淚滾落下來，哭著對麥母道，“還是親家母教導(dǎo)有方。”

    麥母嗯了一聲，“你們雖然教導(dǎo)無方，卻養(yǎng)出喬安這樣一個(gè)好兒子來，又娶了我家這樣的好女兒，不知道那輩子祖墳上冒了青煙?！丙溎缸詮闹琅畠涸趩碳沂芷圬?fù)，對喬仁澤夫婦十分冷淡，心想既然你們給臉不要臉，我又何須對你們客氣？日后我三不五時(shí)去喬家住上幾日，為我女兒撐腰。

    喬太太訕訕得，麥穗又笑道，“我也不打算做戚叔父的義女，爹回信告訴戚叔父，我已經(jīng)有了一座更大的靠山，不需要他這座靠山了。”說著話就看著喬安笑，喬安也抿了唇笑，麥父點(diǎn)頭道，“早回信了，跟他說了，想要女兒自己趕快娶了娘子給他生去，別惦記我的寶貝女兒?！贝蠹叶夹α?，只喬仁澤和喬太太笑不出來，此次來白水村，丟盔棄甲一敗涂地，可是寶貝兒子在那兒坐著，若是惹惱了他，誰知道又鬧出什么事來。

    將憋著的氣硬咽下去陪著笑臉,飛卿冷眼瞧著他們，這夫妻二人如此厚的臉皮，還有這陪笑臉的本事，在昌都無人能出其右，怪不得能賺下那么大家業(yè)，再看看喬安，他那三個(gè)jiejie皆不成器，他怎么就如此不同？難不成，是因?yàn)樗张c容十在一起，近朱者赤？想到容十，飛卿低了頭，半個(gè)多月過去，他可是成親了？想到此處，飛卿緊咬了唇。

    又坐一會(huì)兒起身笑道，“麥?zhǔn)甯耕湅鹉铮@會(huì)兒都太平了，我離開這些日子，只怕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北娙怂土顺鰜恚溎改ㄖ蹨I，“你這孩子就是倔強(qiáng)，說走就走，九年前這樣，如今還是，都二十二了，也該成親了，別心氣太高，對你好就行。”

    飛卿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麥父將她叫到一旁，嚴(yán)肅說道，“對方來頭大，飛卿切不可任性魯莽，大家慢慢籌謀，戚將軍那兒也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既等了這么多年，不急在這一時(shí)？知道嗎？”飛卿紅了眼圈，“當(dāng)年我是疑心過麥?zhǔn)甯傅?，住在白水村那兩年，一直在悄悄留意，偷看過您的書信，偷聽過您跟嬸娘說話，知道離去前看到賣祖宅的契約，我方明白……”“不說這些了?！丙?zhǔn)亓x笑道，“飛卿一個(gè)小姑娘，倒難得有心，我和木縣尉走得近，疑到我頭上也屬平常，當(dāng)日很多人疑心過我?！?/br>
    麥父麥母殷殷一番叮囑，飛卿上了馬揮別眾人，一轉(zhuǎn)頭滴下淚來，路上行人稀少，索性放縱自己痛哭了一場，抹抹眼淚策馬飛奔，風(fēng)聲過耳，不停想著喬仁澤說過的話。

    當(dāng)年木清泉亡故后，有兩個(gè)過路人進(jìn)了醉仙樓，喬仁澤恰好聽到他們對話，其中一個(gè)說，“木清泉死了，我們可以給王爺交差了?！绷硪晃坏?，“這次取人命，倒是大費(fèi)周章，直接砍了不就得了?！绷硪晃坏?，“他大小是個(gè)縣尉，官人身份，若是無緣無故死了，官府總得立案追究，若是留下蛛絲馬跡，就連累了王爺，這次做得滴水不漏，王爺定有重賞?！?/br>
    就這樣的一段話，再無其他線索，飛卿只想到向上去查，卻沒想到會(huì)與什么王爺扯上瓜葛，本朝王爺眾多，是哪位王爺，更是一籌莫展。

    難道此生復(fù)仇無望了？絕望中揮鞭更快，就算是飛蛾撲火，我也要試上一試，回到昌都略作收拾就到京城去，王爺再多，我挨個(gè)打聽過，總能找到線索。

    因馬兒跑得飛快，一個(gè)多時(shí)辰來到昌都城門外，容十正在那兒轉(zhuǎn)圈，一臉的惶急與無奈，身旁嵐煙勸道，“爺，這都三日了，不見飛卿姑娘的身影,只怕是離了昌都，再不會(huì)回來了?！比菔畵u頭，“不會(huì)，飛卿的古琴還在呢，鶯兒說一定會(huì)回來的?！?/br>
    說著話一抬頭，迎面一個(gè)人牽馬而來，容十定定站住，石化了一般,呆呆望著飛卿，張張口想說什么，喉頭哽著，一個(gè)字說不出來，艱難與裴家解了婚約跑去風(fēng)月樓，卻不見她的身影，只看到她備好的行裝，這些日子夜不能寐，以為她不會(huì)回來了，以為再見不到她了。

    ☆、第46章 退親

    飛卿牽著馬越過他去徑直進(jìn)了城門，容十跟著進(jìn)去，二人一前一后，俱一言不發(fā)，飛卿進(jìn)了風(fēng)月樓，容十也跟了進(jìn)來，飛卿回了屋中，容十也跟了進(jìn)去，就聽飛卿道，“我要沐浴換衣。”聲音卻不似以往冰冷，容十退出來靠墻站著，有句話，他非常想說與飛卿，正斟酌該如何開口。

    當(dāng)日容十得知與裴玉蓮的親事，跑回縣衙對容夫人道，“母親，與裴家的親事退了吧。”容夫人氣得發(fā)抖，指著他道，“跑去京城數(shù)月不歸，好不容易回來了，也不問父母親安，張口就要退親，這樣好的親事，打著燈籠也難找?！比菔猜暤溃熬瓦@么定了。”

    說著話就派人找了媒婆，說是要退親，多給裴家些銀子就是，媒婆看一看容夫人臉色，再想想裴家也不是好惹的人家，縮了脖子說道，“容公子，常言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老婆子不能去，也不敢去。”容十說一聲好，咬牙道，“我自己與那裴家說去?！?/br>
    正巧容知縣從前衙回來，都聽得清楚，板著臉進(jìn)來對容十道，“不用你去，本縣親自前往?！比菔屑ぬ榱?，擺出個(gè)嬉笑的神情來，容縣令重重拍一下他頭頂，“英渡啊，你此生若娶妻，非木飛卿不可，記住了嗎？”容十笑容燦爛，“記住了，兒子一千一萬個(gè)愿意?！?/br>
    容夫人被父子兩個(gè)一唱一和氣得病倒，容知縣到了裴府，只說是容十小時(shí)候已經(jīng)訂親，這些年與岳家失散，正在多方尋找。裴家二老惹不起知縣，心中不悅，嘴上只說道，“既是有了婚約，此事倒難辦了?！?/br>
    容知縣言語間十分客氣，并不住致歉，末了將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了過來，裴老爺眼睛一亮，看向裴太太，裴太太瞪了他一眼，如今家中艱難，一千兩怎么夠？她家這老爺成日里只知假作清流萬事不管，二兒子之前為主簿，本有些俸祿，今年被擄去官職，家中少了進(jìn)項(xiàng)，他又因失意出去鬼混，不停伸手要銀子，大兒子每次家信都稱艱難，總覺年節(jié)時(shí)對上鋒巴結(jié)不夠，受盡了排擠，本指望那喬家，可喬家前幾日將喬湘靈送了回來，并傳了喬老爺?shù)脑?，讓三姑奶奶好生將養(yǎng)，別總?cè)ツ锛胰鞘巧?，裴太太疑心喬家嫌自家胃口太大，既說了這樣不客氣的話，只能暫時(shí)少些來往，家中還得哄著喬湘靈這棵搖錢樹。

    容知縣笑笑，又拿出一張銀票，裴太太假作為難接了過去，不想沖進(jìn)一個(gè)人來，奪過那銀票雙手捧著畢恭畢敬還給了容知縣，又畢恭畢敬說道，“知縣大人，仲廉這些日子閉門思過真心悔改，可能復(fù)了他的主簿之職？”容知縣看著眼前大腹便便的婦人，搖頭道，“來的路上，我本有這樣的想法，論起來，他也沒有大錯(cuò)，不過，剛剛經(jīng)過一處青樓，他正摟著兩個(gè)姑娘，一邊調(diào)笑一邊猜拳行令，毫無體統(tǒng)?！?/br>
    喬湘靈咬了牙，心里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們家這些日子吃穿用度都指著我的嫁妝，你竟還敢出去喝花酒，從今日起，姑奶奶我一個(gè)銅錢都不給你。礙于容知縣在場不便發(fā)作，只惡狠狠瞪著自己的婆母。

    容知縣將那兩張銀票又塞進(jìn)裴太太手中，告辭而出，在門口被人堵住，一個(gè)姑娘滿臉淚痕看著他，“知縣大人，昌都街頭巷尾都知道這門親事，若退親，我這臉也沒處擱了，不如去死?！闭f著話就咬牙朝廊柱撞去，容知縣嚇一跳，跟著裴玉蓮的丫頭婆子忙一把拉住她，裴太太手中有了銀子，不用再仰仗喬湘靈鼻息，匆匆出來勸慰自己女兒，還不忘狠狠回瞪喬湘靈一眼。

    容知縣看人好好的，匆匆忙忙走了，一邊走著一邊心想，竟然是這樣的姑娘，好在沒成，好在沒成。

    之后半月中，裴家不停反復(fù)，裴玉蓮尋死覓活中大病一場，三日前容十忍無可忍，親自帶著幾個(gè)潑皮到裴家一通打砸，又扔下五百兩銀子，這門親事才算退了。

    屋中飛卿喚一聲英渡，打斷了容十的思緒，抬腳進(jìn)去時(shí)，飛卿遞一盞茶給他，“可是有話要說？”容十接了茶過去，“裴家的親事退了，我爹說，說……”飛卿看他支支吾吾，端起茶盞喝一口等著他，就聽容十飛快說道，“我爹說，我此生除了飛卿，誰也不能娶。此言正合我意?！憋w卿口中的茶噴了出來，直噴在容十臉上，容十伸出舌舔了舔，飛卿說聲惡心。

    容十嬉笑起來，“有了我爹的授意，日后我就住在這兒，不走了。”飛卿拿帕子過來為他擦擦臉，容十臉上笑容僵住，飛卿笑笑，“我這會(huì)兒忙一些，入夜了，你再過來。”喜悅?cè)旧想p眸，容十道，“年前臘月二十三，飛卿說要我陪你吃飯，今日可是要補(bǔ)上？”

    飛卿看著他的笑容，心中一嘆，說聲不錯(cuò)，容十喜滋滋走了，好些日子沒見著喬安，今日看看去，這小子也是的，知道我回來，也不來瞧瞧我，想來是被蕎麥穗迷得神魂顛倒不想出門。來到喬府，卻說是喬安去了白水村，已半月未歸，容十一笑，這小子，自己家中不太平，到白水村躲清靜去了。

    這時(shí)墨硯笑嘻嘻跑了出來，笑對容十道，“今日大爺打發(fā)人傳信來，正要派人去接，大爺大奶奶，老爺太太，得兩輛馬車。”容十一挑眉，“怎么？你們家老爺太太也去了白水村？”墨硯點(diǎn)頭，“是啊是啊，前些日子我們大爺三步一叩到白水村，容公子竟沒聽說嗎？”容十一把揪住墨硯衣領(lǐng)，咬牙道，“小子，怎么不知會(huì)爺一聲，也好看熱鬧去?！?/br>
    墨硯忙道，“想著找容公子去的，也好勸勸我家大爺，容公子不知道，我家大爺好生可憐?！比菔土艘宦?，“演出這么大一出苦rou計(jì)，定是他犯了大錯(cuò)?！蹦帒崙嵅黄降?，“才不是，犯錯(cuò)的是老爺太太，老爺和太太嫌棄大奶奶娘家門第低，一直想方設(shè)法要趕她走，太太怕大奶奶懷孕，每日給她喝浣花湯。”

    容十詫異道，“竟這樣狠毒？那他更得上演苦rou計(jì)了，蕎麥穗跟他再好，他的岳父岳母肯定不讓蕎麥穗回來，想來二人都吃了不少苦頭，等他們回來，我請他們喝酒，告訴他們在醉仙樓等著?！蹦幋饝?yīng)著去了，容十心想，看來飛卿到白水村去了，想到她不會(huì)離開昌都，心中更是喜悅，策馬出了城門一口氣登上山頂，站在山巔看著飛鳥不時(shí)掠過，不由撮唇長嘯，嘯聲清越，直傳到山下。

    正好喬安和麥穗的馬車經(jīng)過，喬安對麥穗笑道，“好象是容十?！丙溗肟吭谒麘阎朽帕艘宦?，“他和飛卿jiejie，何時(shí)才能好？”喬安一根根數(shù)著她的手指頭，“林掌柜一心復(fù)仇，只怕無意兒女私情?！丙溗胩筋^親他一口，“那，我們一起幫著飛卿jiejie?！眴贪擦硪贿吥樕爝^來，麥穗探頭又是一口，喬安笑道，“一個(gè)是我的好友，一個(gè)是麥穗的jiejie，我們自然要幫，雖說名頭聽起來嚇人，眾人拾柴火焰高，我們且慢慢籌謀?！?/br>
    進(jìn)了昌都城門,墨硯帶著馬車直奔醉仙樓，進(jìn)了樓上雅室，容十尚未來，二人要一壺清茶幾碟果子等著，這茶喝著喝著就喝到了一處，唇對著唇正互相喂哺，門外有人嘖嘖兩聲，“蕎麥穗這下轟都轟不走了，喬安這苦rou計(jì)值啊?！眴贪搽脻M臉通紅，麥穗朝容十嗤笑道，“能施展苦rou計(jì)，那是我們家平安的本事，容十你也跟飛卿jiejie使些苦rou計(jì)，說不定她就服軟了?！?/br>
    容十喜笑顏開，“那倒不用，飛卿跟我說好了，入夜后讓我去陪她吃飯。這會(huì)兒我就不吃了，喝幾盞茶，你們兩個(gè)吃，我請客。”喬安鄭重對他提起飛卿之事，容十聽了一拍桌子，“管他王爺皇帝，惹了我的飛卿，我豁出命去也要替她報(bào)仇。”喬安搖頭，“魯莽不行，只逞匹夫之勇也不行，容十要回去仔細(xì)問過容知縣，麥穗給戚將軍去信，我求助云舒jiejie，各方齊努力才行，容十去告訴飛卿，千萬不能單槍匹馬行動(dòng)?！?/br>
    容十點(diǎn)頭，說是吃飯，三人沒吃幾口，都在悄悄談?wù)擄w卿之事。

    眼看到了黃昏，容十起身前往風(fēng)月樓，進(jìn)來的時(shí)候燈光初亮，鶯兒正候著，徑直請他進(jìn)了飛卿房中，聽到容十的腳步聲，飛卿站起身來，她今日不若平日美艷，簡單著了縹色短襖石榴紅的羅裙，頭發(fā)挽了松松的發(fā)髻，斜插一支烏木簪，臉上沒施脂粉，通身上下素潔雅凈，暈在微黃的光影中，若出岫的輕云一般靜靜站立著。

    容十走進(jìn)來看到這樣的她，僵立在門口，呼吸一窒，手緊攥住了門邊，飛卿望著他，她在回來的路上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那位王爺，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她唯一能用的不過是自己的姿色，她只求在墮落前將自己交付給容十，若是日后容十想起，只記著今日這個(gè)清清白白的她。

    她緩步過去，牽起容十的手，柔和說道，“英渡過來，我們先用飯?！?/br>
    ☆、第47章 疑是夢中

    桌上精美的白玉盤中皆是清淡鮮嫩的菜肴，滿滿的擺了二十多只盤子，每樣只做一點(diǎn)，白玉碗中有香氣撲鼻的羹湯，飛卿一一指給容十，“都是我最愛吃的，我不知英渡愛吃什么……”飛卿說著臉頰微紅，“我多年沒進(jìn)過廚房，不過是我用心做的，味道應(yīng)該不錯(cuò)?！?/br>
    容十呆愣愣的，只疑心身在夢中，飛卿摁他坐了下來，站在他身側(cè)為他盛湯夾菜，看著他的側(cè)臉手一顫，為了心愛的人素手做了羹湯，精心裝扮后等著他歸來，跟他對面坐著，說笑著吃飯，這樣令她向往的日子，終究是與她無緣了。

    容十僵坐著，那個(gè)冷冰冰的飛卿他習(xí)慣了，這樣的飛卿，令他快要窒息，不敢相信的窒息，幸福得窒息，飛卿在他身旁坐了，“英渡，不愛吃嗎？”容十忙說愛吃，幾筷子下去狼吞虎咽，滿腦子都是今夜的飛卿，沒嘗出飯菜如何滋味。飛卿拿出帕子擦擦他額頭的汗，“別急，我們說著話，慢慢吃?！?/br>
    容十想看她又不敢看，只怕再多看一眼，就要當(dāng)場暈死過去，臉都不敢扭，只說，“涼茶……”飛卿為他斟了茶來，容十咕咚咕咚喝下去，猶覺頭腦昏昏，又說，“茶壺……”飛卿遞過茶壺，容十舉到頭頂順著一澆，方覺清醒，飛卿嚇一跳，連忙拿了巾帕為他擦拭，一邊擦一邊喚一聲鶯兒，“備好熱水，給容公子飯后沐浴。”

    容十又暈乎起來，閉一下眼道，“飛卿，別捉弄我了，我受不住……”飛卿愣了愣，心中一嘆，咬咬唇道，“以前是我不好，對你太過冷淡，我……”容十又閉一下眼，起身過去大開了窗戶，吹著夜間的涼風(fēng)方好了些，回身復(fù)坐了下來，吸一口氣笑嘻嘻對飛卿道，“我們吃飯?！?/br>
    他吃得極細(xì)極慢，每一口吃進(jìn)去都要驚嘆一聲好吃，太好吃了。飛卿垂了眼眸，淚滴從面頰滑落下來，掉落在茶盞中，轉(zhuǎn)瞬沒了蹤影，再仰起頭嘴角已噙出一絲笑意，看容十又緊張又夸張，輕聲說道，“怎么？覺得我今日很奇怪？”容十點(diǎn)點(diǎn)頭，飛卿笑道，“關(guān)于我父親的事，英渡可聽說了什么？”

    容十拍一下額頭，邁進(jìn)飛卿的屋門前，就想著跟她仔細(xì)商量此事，一進(jìn)門瞧見她，什么都忘了，吸一口氣，自從進(jìn)了這屋門，總算說了一句正常的話，“今日見著了喬安和麥穗，他們跟我說了，我想著跟飛卿仔細(xì)商量……”

    飛卿過來掩了他唇，笑笑說道，“大家關(guān)心我，我都知道……只是今日，先不提此事，我們好好吃飯，就當(dāng)是對有了線索的慶賀。”容十點(diǎn)頭說好，飛卿在他對面坐了，略吃幾口菜，一抬頭容十怔怔看著她，又不自在上了。飛卿笑道，“英渡這樣瞧著我，我吃不下去?！比菔Φ土祟^，不知所措盯著桌子底下。

    飛卿又略略吃了幾口，心中想著，我知道你們關(guān)心我，可是怎能因?yàn)槲乙粋€(gè)人的事，毀了你們的平安日子，若是復(fù)仇不成反得罪了權(quán)貴，受連累的不只是我們幾個(gè)，還有麥家容家喬家，我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就讓我自己去，小舅父這些年尋我不易，他已盡己所能做了他能做的，我這次離去，他再尋不到我，也能免去拖累。且我早已是林飛卿，不再是木飛卿了。

    再抬頭看容十，依然低頭看著腳下，笑道，“我吃好了，為英渡彈琴吧?！闭f著話來到床邊，在琴凳上坐了，皓腕輕抬，寧靜而緩慢的樂曲流淌出來，若潺潺溪水，又若輕風(fēng)過耳，容十聽著心中漸漸松弛，說來奇怪，容十并不通音律也不懂樂曲，卻總能聽出飛卿琴中的情緒，憂傷的憤怒的決絕的敷衍的，卻鮮少有今日這樣寧靜安穩(wěn)的。

    七年前他經(jīng)過風(fēng)月樓，就因一曲憂傷的琴音被吸引進(jìn)來，然后看到面對眾人彈琴的飛卿，他一眼認(rèn)出了她，自從兩年前她走后，他心中一直想著，來到昌都縣，父親又密密囑咐他尋找。容十轉(zhuǎn)身看著飛卿，正沖他溫和淺笑，她身后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肩頭，微風(fēng)吹過時(shí)若水波一般輕輕漾動(dòng)，此情此景，美得如畫如歌如夢如幻，容十看了好一會(huì)兒，回過頭去安靜用飯，這時(shí)才真正品出鮮美的滋味來。

    一頓飯吃了很久，飛卿又親手烹了清茶，二人對坐喝著茶，容十這時(shí)放松下來，又是一臉嬉笑，說些笑話逗著飛卿，飛卿卻笑不出來，看窗外夜幕已沉，心中越來越緊張，拿出一小壇女兒酒來，啟了封斟上，一仰脖子一盞下去，連喝三盞，容十伸手?jǐn)r住了，笑道，“怎么還牛飲上了，仔細(xì)傷了身?！?/br>
    飛卿放下酒盞愣愣看著他，她本不勝酒力，此時(shí)雙頰暈紅眼眸晶亮，看著看著靠了過來，靠在容十懷中，容十呆了呆，伸出雙手輕輕環(huán)住她，飛卿又往他懷中貼了貼，容十摟得緊了些，飛卿一吸鼻子落下淚來，容十忙安慰道，“怎么哭了？這些年飛卿心里是不是很苦？都怪我照顧不周?！边@一句話，飛卿眼淚落得更急，直哭得泣不成聲，容十手忙腳亂安慰著，飛卿窩在他懷中，放縱了自己，任性哭了個(gè)夠，容十聽得肝腸寸斷,卻不說話，只緊緊抱著她，任由她發(fā)泄。

    飛卿直哭到夜半方才止住，冷靜下來就有些羞赧，頭埋在容十懷中不肯抬起，又過好半晌捂了臉起身道，“我沐浴去。”容十喚一聲飛卿，從身后抱住她，“日后，定不讓飛卿再流淚?！憋w卿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淚來，英渡，雖然我萬分不舍，可我們，不會(huì)有日后了，強(qiáng)忍了嗔道，“英渡這樣說，是又要招我哭嗎？”容十又抱一會(huì)兒，方松開她，來到屋門外，鶯兒瞧見他一臉的淚水，吃驚道，“容公子這是？”容十搖搖頭，“打翻了涼茶，滿頭滿臉都是?！柄L兒指指隔壁屋門，“早備好了熱水，容公子去吧?！?/br>
    容十沐浴過神清氣爽出來，笑問鶯兒道，“飛卿睡了吧？我不擾她了，這就回去。”鶯兒忙攔住了，“掌柜吩咐過，讓容公子稍候片刻?！比菔?，屋中飛卿也剛沐浴過，坐在銅鏡前好一通忙亂，冷水熱水交替敷著雙眼，膏兒霜兒露兒抹了不少，又不停眨著眼睛，折騰許久看著依然紅腫的雙眼不停跺腳，怎么就哭了怎么就哭了？這種丑樣子，可不能讓他瞧見。折騰到四更紅腫總算消褪，紅著臉輕喚一聲鶯兒。

    過一會(huì)兒鶯兒出來請容十進(jìn)去，容十跨過門檻，就聽里屋飛卿喚一聲，“英渡，進(jìn)來?！甭曇纛濐澋模坪ε滤菩邼凭o張，容十來到里屋，就見飛卿側(cè)躺在床，紅菱被裹了身軀，烏黑的長發(fā)如瀑一般灑滿枕畔，襯著精致的臉龐，美得驚心動(dòng)魄。

    容十僵立看看著她，看著看著緊抿了唇，飛卿垂著眼眸不敢看容十，紅菱被中探出□□的手臂，纖纖伸向容十，小聲說道，“我這身子依然是干凈的，今日就交付給英渡。”容十走過去蹲下身，將她手臂放回被中，在額頭上印下一吻，鄭重說道，“待飛卿大仇得報(bào)，待到我們的洞房花燭之夜，飛卿，我會(huì)等?！?/br>
    飛卿緊閉了眼眸轉(zhuǎn)過身去，眼淚又落下來，身后容十為她掖緊了被角，撫一下她的頭發(fā)，輕聲說道，“飛卿好生歇息，我明日再來。”飛卿緊緊咬住了被角，聽到他出了屋門，小聲叮囑鶯兒仔細(xì)伺候，然后蹬蹬蹬下了樓，又一次淚落如雨，今夜似乎要流盡所有的眼淚，日后再不會(huì)哭，也無人能讓她再哭。

    容十走出來時(shí)，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shí)候，周遭黑黢黢得，沒有一絲光亮，摸著黑隨意游蕩，走著走著就覺鼻端潤濕一片，黎明第一絲光正躍出天際，手指一抹低頭一看，紅紅的，原來是流了鼻血，不由自嘲道，容十啊容十，瞧你這點(diǎn)出息。眼前浮現(xiàn)出幾幅畫來，飛卿為他夾菜，飛卿為他擦頭發(fā)，飛卿坐在窗下彈琴，飛卿側(cè)臥在床斂著雙眸暈生雙頰……傻呆呆站著，鼻血又汩汩而下。

    這時(shí)聽到耳邊有潺潺水聲，在黎明的微光中河水泛著銀光，沖過去不停拿涼水拍打額頭，鼻血止住了，沸騰的心緒也平穩(wěn)下來，看著河水中的倒影，今日的飛卿，太過反常了，她，為何如此？難道……

    容十向著風(fēng)月樓狂奔而去，因夜里趁黑游蕩，此處距風(fēng)月樓甚遠(yuǎn)，他拼命奔跑，奔跑，來到風(fēng)月樓已是日上三竿，沖到飛卿屋中，已是人去樓空，一位叫做春紅的女子跟了進(jìn)來，熱情笑道，“原來是容公子，林掌柜走了，說是再不回來了，這風(fēng)月樓交給我打理，容公子日后還請常光顧，多關(guān)照我們的生意?！?/br>
    容十轉(zhuǎn)身下樓，奪過一個(gè)人牽著的馬，飛身上馬往城外追去。春紅隔窗瞧著他走遠(yuǎn)了，嘆口氣回頭道，“飛卿啊，你也太狠心了。”飛卿從里屋走出，“長痛不如短痛，慢慢的，他就會(huì)忘了我，過他該過的日子?！?/br>
    她知道容十必會(huì)去追，是以想出這樣一計(jì)，容十在前她在后，這樣，容十就追不著她。

    ☆、第48章 山參燕窩

    一夕之間，飛卿和容十雙雙沒了音訊，喬安推斷他們?nèi)チ司┏?，大罵容十不夠義氣，席云舒一家于喬安在白水村時(shí)已經(jīng)動(dòng)身返回京城，喬安修書給席云舒代為尋找，又面見了容知縣，說出喬仁澤聽到的線索，容知縣手指頭敲了桌子，“喬安先回去，待我仔細(xì)想想?！?/br>
    麥穗想起來就咬牙罵飛卿，“八年前就是如此，說走就走，恁地狠心，好在還有容十陪著，也能放心些?！蓖醮笾赖米锪藛倘蕽煞驄D，從白水村回來后欲要另謀高就，麥穗打發(fā)秀禾找到他，告訴他在家等著，月例銀子照給，隨時(shí)聽后差遣，不想如此快就用上了，吩咐他再找兩個(gè)可靠悍勇的，結(jié)伴赴京城找人去。

    這日麥穗送走喬安，在屋中托了腮盤算，方婆子進(jìn)來了，說是需要去庫房取一支山參燉了，好給太太進(jìn)補(bǔ)。一行人從白水村回來當(dāng)日，一進(jìn)門那雅萍就撲了過來，嬌滴滴對喬仁澤道，“老爺怎么才回來？讓奴家好生思念，奴家為老爺培育的雪蘭抽出了綠芽，好幾盆呢，老爺要不要瞧瞧去？”

    喬太太冷哼了一聲，喬仁澤哈哈笑道，“果真嗎？走，瞧瞧去?！闭f著話攜了雅萍的手，那雅萍哀切切說道，“老爺可真狠心啊，一走這么多日，太太大奶奶都不在府中，奴家還得代管家事，真是煩亂辛苦?！眴倘蕽赡笠话阉槪靶量嘌牌剂?，雅萍不知道，這些日子可是郁悶壞了，還好，回到家中，有你這朵解語花。”

    二人說著話進(jìn)了書房，不一會(huì)兒就鬧出許多動(dòng)靜，傳到喬太太耳朵里，只恨得咬牙切齒，本就氣悶，晚飯時(shí)那雅萍一端碗，兩眼瞟了過來，“哎呀，今日這湯里，沒什么名堂吧？”喬太太手緊攥了筷子，恨不能擲到她臉上，那雅萍哀叫一聲老爺，“許是那浣花湯喝多了，奴家這些日子腹痛下墜，兩個(gè)月沒來月信，之前以為有了，誰知空歡喜一場?！?/br>
    喬仁澤朝喬太太瞪了過來，“因這一出浣花湯，害得我顏面盡失，又害得平安險(xiǎn)些殘了腿，雅萍啊，過去了，就不提了，找來郎中仔細(xì)為你調(diào)理就是。”雅萍一笑，“不如煩勞二姑爺。”喬仁澤說一聲好，看著雅萍如花的容顏，再看喬太太黃著臉橫眉立目，不由嘆一口氣，“雅萍啊，太太老了、糊涂了，咱們不跟她一般見識(shí)，”

    一句話，喬太太怒從心頭起，再忍不住，手中湯碗朝喬仁澤摜了過來,口中喝罵那雅萍道，“給臉不要臉的娼婦，不是怕下毒嗎？日后吃飯時(shí)站著服侍，待我們吃過了，剩下的你吃些，也不怕有毒。”雅萍忙站了起來，湯碗沒砸到喬仁澤，熱湯濺了滿臉，喬仁澤一指喬太太，“究竟是誰給臉不要臉？這些日子樁樁件件，哪件不是你惹出來的？你再不待見雅萍，她若有了，那是我的子嗣，也姓喬。竟敢下此毒手。”

    因這雅萍刻意柔順，一舉一動(dòng)每一句話都體貼著喬仁澤心意，這些日子竟淡了雪蘭，只要瞧見雅萍心中就歡暢，看到喬太太就發(fā)堵，是以忘了昔日言語，喬太太冷哼一聲，“這會(huì)兒老爺又想讓她生孩子了？剛來的時(shí)候，老爺不是說，只將她當(dāng)個(gè)玩意兒，橫豎不許她生出孩子來嗎？我就是得了老爺?shù)膰诟?，才敢有所為?！?/br>
    說著話看向蘇雅萍，本以為她會(huì)厭惡喬仁澤，誰知那雅萍竟含了笑，“剛進(jìn)門的時(shí)候，老爺疑心我提防我，也是人之常情，老爺如今愿意讓我生孩子，這是老爺信我了，我好高興，可見日久見人心，不枉我對老爺一片心?！闭f著話為喬仁澤擦拭著臉上湯水，喬仁澤本也怕這雅萍哭鬧，不曾想如此善解人意，感動(dòng)得都快哭了，三十年前我若遇見的是你，今生又該是怎樣的不同。

    站起身吩咐道，“日后我只在雅萍院子里用飯，太太就一個(gè)人用吧，也清靜些?！闭f著話一甩袖子走了，喬太太氣苦不已，掀了飯桌猶不解氣，夜里躺下一夜沒睡，她也明白，要想挽回喬仁澤的心，該順著他哄著他些，可她一輩子霸道慣了，實(shí)在咽不下這口氣做小伏低，又想到這老匹夫?qū)交氯細(xì)w罪于她，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再想到喬安和麥穗在小院里添了小廚房，麥穗又霸著當(dāng)家的權(quán)不放，自己竟無可奈何，越想越氣苦，在白水村本已好了幾分的病，竟又卷土重來，一病在床，用藥針灸均不見好，一顆要強(qiáng)的心越來越灰，直疑心自己時(shí)日無多。

    麥穗痛快對方婆子說聲應(yīng)該，拿半塊對牌遞了過去，方婆子待要接，她又緊捏著不放，方婆子不敢抬頭看她，只期期艾艾等著，她因浣花湯之事，以為麥穗會(huì)整治她，誰知竟沒事人一般，心中捉摸不透麥穗打得什么主意，日夜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時(shí)麥穗開口喚一聲方mama，方婆子忙說不敢，麥穗笑道，“方mama是府里的老人了，一應(yīng)事務(wù)一應(yīng)的人都十分熟悉，日后還要倚重方mama，過去的事你是聽命于人，咱們就揭過去，你且放心?！?/br>
    麥穗心里想的是，這婆子挺能干的，若能收歸己用倒也不錯(cuò)，若是你不識(shí)相，我再收拾你。方婆子因倚重二字，重新得意起來，昂首挺胸出來，一疊聲吩咐那些婆子小丫頭，這個(gè)灑掃不干凈，那個(gè)辦差不小心，吩咐一番來到庫房，取一支山參，順手拿了二兩燕窩，看守庫房的婆子攔住了，為難說道，“方家嫂子，如今大奶奶當(dāng)家，也不知是怎樣的脾氣，我們還是小心些……”

    方婆子笑道，“怕什么，她再厲害能厲害過太太去？不過十七歲的孩子，又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見過什么世面，不過仗著入了大爺?shù)难郏蠣斕蝗撬T了?！闭f著話扭身走了，她家男人方成是喬府的管家，她是喬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人，兩口子一個(gè)內(nèi)宅一個(gè)外宅，這些年沒少從喬府撈銀子。

    至于這手段嘛，那就多了去了，采買的時(shí)候拼命壓價(jià)，回來則報(bào)高價(jià)，有些不好欺瞞的，就與賣家勾結(jié)，雙方吃好處，入庫的時(shí)候數(shù)目報(bào)得少，領(lǐng)取的時(shí)候拿得多，喬太太十分信任方婆子，每月底只看賬本，遣方婆子去查庫，方婆子回來說一聲賬實(shí)相符，為免去她疑心，一些不要緊的東西也會(huì)說少了幾個(gè)，就從看守庫房的月例里扣，年底喬太太是要親自盤點(diǎn)的，方婆子一入臘月就讓看守庫房的細(xì)細(xì)盤查，缺了數(shù)目的就先墊銀子買回來放在庫中充數(shù)，等喬太太盤點(diǎn)過了，她再拿出去變賣。自然了，每每得了喬太太夸贊，方婆子心中會(huì)泛起那么一絲絲不安，轉(zhuǎn)瞬又安慰自己，自己家貪的這些，對喬府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很快到了月底，這日一早，麥穗喚來方婆子，當(dāng)著她面比著對牌看過賬本，方婆子在一旁看她算盤打得飛快，聽著那噼里啪啦的聲音，心肝兒好一陣顫悠，別的不說，只這算盤，她就比太太精通了許多，麥穗看完笑說都對，方婆子剛放下心，麥穗起身道，“到庫房瞧瞧去。”方婆子一笑，好在自己早有準(zhǔn)備，麥穗帶著張mama和秀禾一一清點(diǎn)，忙了大半天方清點(diǎn)完畢，一絲錯(cuò)漏也無，含笑賞了張mama和看守庫房的婆子，又夸獎(jiǎng)一番，回屋去了。

    又過幾日，方婆子剛將東西挪走，麥穗看著賬本突然說道，“上次清點(diǎn)似乎落下兩樣，這山參和燕窩沒點(diǎn)。”又喚來張mama和秀禾，也說是漏了，方婆子心跳如鼓，日常開銷那些不值什么，就這山參燕窩名堂最多，他們欺負(fù)喬太太不是內(nèi)行，總拿大的便宜的唬弄她，煮的時(shí)候切碎了，看不出是一個(gè)兩個(gè)還是半個(gè)，數(shù)目上自然好做文章，麥穗進(jìn)了庫房一清點(diǎn)，山參少了五十二支，燕窩少了七十六兩，照著賬目上的單價(jià)噼里啪啦一算，虧空了三千一百零二十六兩白銀，方婆子當(dāng)時(shí)就癱坐在了地上。

    緩了好半天，一指那管庫房的，“大奶奶，都是她……”那婆子忙跪下了，“一五一十將昔日與方婆子勾搭之事說出，又說，”不過是她吃rou我喝些湯，到頭來還污著我?！胞溗胨⑺⑺懥耍屇瞧抛愚袅酥赣?，對方婆子笑道，“方mama是拿出銀子補(bǔ)上，還是我們報(bào)官？”方婆子身子一顫，咬著牙說聲補(bǔ)上。她這些年手頭寬裕，家中樣樣奢侈，現(xiàn)銀不足，回去少不得變賣一些家產(chǎn)。

    麥穗收了銀子補(bǔ)了虧空，卻也并沒打發(fā)她走，對她笑言道，“太太離不開你，就專去太太院中伺候吧?！狈狡抛有闹猩鷼?，卻不敢打擾病重的喬太太，方成仗著自己是喬仁澤的心腹，來了個(gè)惡人先告狀，說是麥穗無緣無故處置了方婆子，升了淑嫻留下的張mama管事，喬仁澤一聽十分生氣，他本就對麥穗當(dāng)家之事不悅，心想這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你才當(dāng)家?guī)滋?，就敢排斥異己?/br>
    卻也不當(dāng)面與麥穗去說，暗中囑咐將每月給家中的銀子縮減一半，想著讓麥穗捉襟見肘，嘗一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滋味，也讓她知道喬府真正是誰說了算。麥穗聽到張mama稟報(bào)，一笑囑咐張mama幾句，張mama笑著去了，夜里喬安回來，說是容十和飛卿尚沒有消息，麥穗嘆口氣，“雖說我舍不得，過些日子，待母親的病好些，平安去京城尋找吧?！眴贪颤c(diǎn)頭道，“正合我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