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青在談穎開口以前，已經(jīng)識趣地松了她肩膀，并抱歉地舉了舉胳膊，“我這么說，相信向來自負(fù)的沈良臣至少好一陣不會來sao擾你了，你不會發(fā)火吧？”

    這人還真是聰明，馬上就把她一肚子的話都堵了回去，談穎瞇眼看著他，半晌才笑，“你都這么說了，我要是真還有什么想法，不就恩將仇報了？”

    “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你也可以選擇以身相許?！?/br>
    兩人越是熟稔，談穎就發(fā)現(xiàn)這人的嘴巴越發(fā)地貧，總能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許多讓人面紅耳赤的話出來。她抿住唇?jīng)]說話，走到餐桌邊打開他帶來的購物袋，“買什么了？”

    “我想你冰箱里的東西肯定還是我上次買那些?！背碳厩嗾f著已經(jīng)自然地走到冰箱前，拿出里邊的一盒酸奶查看生產(chǎn)日期，果然早都過期了。

    程季青卷了袖口，把那些東西全都一一拿出來清理掉，“平時在藝人面前一副大姐的樣子，可惜私底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br>
    談穎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她平時工作忙，有時候陪著藝人出席各種活動兼出差，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家里有花花草草還有一缸魚，所以總是托程季青照顧，回來時除了發(fā)現(xiàn)屋子里窗明幾凈外，冰箱里也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永遠(yuǎn)都放滿了各種時鮮蔬菜和水果。

    他固執(zhí)地要給予她所有寵愛，可談穎總是覺得受之有愧，“……買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談穎拿了錢夾，回身卻看到原本站在冰箱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走到了自己跟前，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深深睨著她。她一時緊張，可后腰已經(jīng)抵在了餐桌上，退無可退。

    “談穎。”程季青雙手一抻，輕巧地將她困在了自己身前，慢慢說道，“我待你好，但你不必覺得虧欠我，因為我想追求你，做每件事都是有私心的?！?/br>
    兩人鼻息相聞，他靠得自己越來越近，長腿的膝蓋還微微擦和著她裸露在空氣里的肌膚。談穎咽了口口水，想說話，卻被他用食指輕輕抵了抵雙唇，“你現(xiàn)在這么急著和我撇清，說到底是怕自己動心吧？”

    談穎知道論口才，自己是怎么都比不上眼前這一位的，但她還是誠實以對，“不，我只是更覺得女人該自立，不要依附男人，不管是生活上也好金錢上也罷，我都不想虧欠任何人。”

    程季青微微瞇起眼，“我不是沈良臣，他怕你離開他而選擇折斷你的翅膀，而我卻希望你飛得更高。我更喜歡你在別人面前堅強(qiáng)獨立，卻獨獨只依賴我一個?！?/br>
    談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明顯漏了一拍，但她還是鎮(zhèn)定自若地笑了笑，伸手將他推開一些，“程先生這番話很讓人感動，但這之前，請尊重我的想法好嗎？”

    “當(dāng)然?！背碳厩鄰纳迫缌鞯赝碎_了，并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沒再靠近她，只是那眼神分明擒滿了笑意。

    談穎背過身去，止不住嘆了口氣。這個男人相當(dāng)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分寸總是拿捏得當(dāng)，讓她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淪陷。其實也不是不想發(fā)展一段新感情，只是內(nèi)心深處還有些恐懼遲疑，前一段感情折騰得精疲力盡，這個年紀(jì)了，再開始另一段新感情，必然慎之又慎。

    再開始當(dāng)然打算一輩子。

    ***

    接下來幾天果然清凈不少，如程季青所言，沈良臣那么驕傲不羈的個性，當(dāng)然抹不開面子再來糾纏她。談穎倒是沒什么感覺，反而是許念忍不住感嘆道，“本來還以為他對你余情未了，現(xiàn)在這樣看看，也沒有幾分真心啊，這么快就放棄了。”

    見談穎一直在忙沒理自己，許念又搖了搖頭，“說起來，我這幾年也聽說了沈良臣不少事，你想聽聽嗎？”

    “不想。”談穎直接拒絕了，頭都不抬一下。

    許念卻撐著下巴自顧自地說：“哎，我當(dāng)時知道你改名是為了避開那男的，可真不知道那男的就是沈良臣?！?/br>
    “知道又能怎么樣？”談穎撐著下顎笑瞇瞇地回看她，“他以前可是你的大客戶?！?/br>
    許念撇撇嘴，“我當(dāng)然是不能和錢作對，可我好歹也能暗中幫你出出氣呀，誰讓他當(dāng)初那么渣的。”

    見談穎沒反應(yīng)，許念又湊過來道：“他和那個未婚妻早就吹了。聽說黎家為這事沒少刁難他，你還不知道黎兆康那老狐貍，要是換了別人估計早被他玩兒死了。有人說他把盛世遷到水城就是為了避開黎家，黎家財大氣粗，他留在青州確實沒什么發(fā)展前途。但我想，八成也有你的原因吧？畢竟當(dāng)年你是在那出事兒的?！?/br>
    “這么看得起我？”談穎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你不會是被唐仲驍威脅，來這當(dāng)說客洗白沈良臣的吧？”

    許念眼睛瞪得鼓鼓的，“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肯定不是，但是你斗不過你家里那個?！?/br>
    許念被她這話說得直翻白眼，“他就是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會來推你進(jìn)火坑啊?！?/br>
    這話說的有些嚴(yán)重，但談穎仍是贊同地點點頭，“那你今天怎么了，公事不處理，光知道在我這聊八卦?！?/br>
    “我只是不想你心里始終有個疙瘩，別人不知道，我還不了解你？沈良臣是你初戀，這么多年了你都沒談戀愛，說白了還不是心里有個結(jié)?！?/br>
    “我還心里有把鎖呢，拜托你先把自己的事情解決了，陸山都沒了這么多年，你還不是活在過去出不來？”談穎比了個拜托的手勢，“許總，快別影響我替您掙錢了啊，求您?！?/br>
    許念沖她磨了磨牙，“死丫頭，我待你這一會兒礙你事兒啦？”

    聽她這么一說，談穎才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有人是為了躲某人。她不懷好意地笑了下，靠著椅背直挑眉，“唐仲驍又在你辦公室??？又逼你做什么色色的事情了？”

    許念剛喝進(jìn)去的茶全都噴了出來，臉頰憋得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為談穎的話鬧的，還是被茶水給嗆的，只急吼吼地說：“你腦子能純潔點嗎？不和你說了?！?/br>
    許念扭身走了，辦公室總算只剩下談穎自己。她盯著剛才看的文件，長長吁了口氣。

    哪怕沈良臣和黎安妮解除婚約了又怎么樣，他們之間問題的根本就不是那件事。說到底，沈良臣從沒學(xué)會尊重過她，更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以眼下的情形看，五年過去了，他也仍舊沒任何改變。

    當(dāng)然他改變不改變也都和她沒關(guān)系了。她正在想事情，許念忽然去而復(fù)返，從門口探進(jìn)來半個身子，“對了，我記得你前陣子說當(dāng)年沈老爺子對你還不錯。聽說他兩年前中風(fēng)了，我覺得得告訴你一聲?！?/br>
    對方說完這句就走了，只剩談穎愣在原地，久久都沒回過神來，沈澤業(yè)中風(fēng)了？

    ***

    談穎猶豫了很久，還是打聽了沈澤業(yè)的地址決定去看看他，原來他連家里都不住了，直接搬去了療養(yǎng)院。

    看來這幾年父子倆的關(guān)系比從前還要差……

    那家療養(yǎng)院是青州最好的，環(huán)境非常棒，服務(wù)也是一流。談穎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沈澤業(yè)的房間號，可惜他沒在房間里。

    小護(hù)士告知她對方在院子里曬太陽，“有家屬陪著他呢?！?/br>
    家屬？遠(yuǎn)遠(yuǎn)一看原來是沈?qū)氁庾谀?，她正在替沈澤業(yè)捏腿，還笑瞇瞇的和他說著什么。雖然從前對這個強(qiáng)勢的女人印象很不好，但不得不說她此刻的笑容很溫暖，是一個孝順女兒應(yīng)有的姿態(tài)。

    “寶意姐?！?/br>
    談穎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對方的表情僵硬了下，還是很快沖她點點頭，“好久不見?！?/br>
    見她并不驚訝自己的出現(xiàn)，談穎猜測對方已經(jīng)知道自己假死的事，所幸不用費勁多解釋了。

    她俯身去看沈澤業(yè)，五年的時間，他竟像是足足老了十幾歲，頭發(fā)全都花白不說，臉上的皺紋也比從前多了。手掌上布滿了粗糙的紋路和老人斑，看她時眼神混沌，嘴角整個都歪了。

    他哆嗦著，唇角劇烈抽動，像是見到她十分欣喜，可無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發(fā)出含含糊糊的音節(jié)。

    “我給他說了你出事是場誤會，他很高興，今天能看到你過來，想必更高興。”沈?qū)氁庹f完還是眼眶通紅，難受地轉(zhuǎn)過身去。

    別說她了，就是談穎也覺得鼻頭一陣陣泛酸，當(dāng)年還中氣十足的人，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她蹲在他輪椅前，輕輕抓住他顫抖的右手，“沈伯伯，對不起，這么晚才來看你?！?/br>
    沈澤業(yè)的手指微微碰了她指尖一下，仿佛是在給她回應(yīng)。

    談穎難受地看著他，汲了汲鼻子，盡量掩飾自己的悲傷，“以后我可以常來看你了，我現(xiàn)在在青州長住，住的離這也不太遠(yuǎn)……”

    她陪沈澤業(yè)說了很多話，其實也都是她在自言自語，可看著面前神色凄惶的老人，忽然覺得時光真的很無情。原來五年對一個人來說是這么殘酷的一段過程，她過得意氣風(fēng)發(fā)，可沈家卻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

    ***

    走的時候是沈?qū)氁馊ニ偷恼劮f，她在路上說了不少話，“謝謝你來看我爸爸，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我mama而記恨我們?nèi)?。?/br>
    見談穎沉默地看著自己，沈?qū)氁膺€是開口把真相告訴了她，“當(dāng)年，我mama知道談叔欠了高利貸，所以故意利用他這個弱點讓他偽裝自殺，本意是想讓他連良臣一起燒死?！?/br>
    “很可怕吧？”

    沈?qū)氁饪嘈α讼拢拔抑赖臅r候也覺得很可怕，我萬萬沒想到一直崇拜的mama，居然這么狠毒。她剛懷上我的時候就和爸爸離婚了，感情不和，所以她在我心里真的很勇敢，至少當(dāng)時沒用我綁住爸爸，一個堅強(qiáng)的女人不就該這樣嗎？”

    沈?qū)氁馍钌钗丝跉?，看著一臉平靜的談穎說：“后來良臣的mama意外去世，爸爸再見到我們，為了彌補(bǔ)她這個辛苦帶大我的前妻，幾乎處處委屈良臣。這些其實我都知道，小時候故意讓良臣難堪，他喜歡的玩具我要爭，他喜歡的工作我要搶，我?guī)缀跏裁炊家獜乃掷飱Z過來，我想讓mama開心。可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這些都是錯的。”

    “爸爸覺得虧欠我們，甚至讓良臣喊她大媽，可我沒想到她居然要置良臣于死地。”

    沈?qū)氁饽四ㄑ劢?，是真的為母親感到傷心，“我以為她是為了我，怕我以后爭不到盛世，原來不是！而是她當(dāng)年開車撞死了良臣的mama，被良臣看到了容貌——”

    談穎不由狠狠一怔，“這些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爸爸當(dāng)年的事和她有關(guān)?！眱赡昵案祷鄣陌缸右怀觯碳厩嗑桶奄Y料都給她看了，她也根本沒料到傅慧是那么可怕的一個人。

    沈?qū)氁馍钌羁粗?，眼底蓄了淺淺一層淚光，“良臣他其實也很可憐，談穎，都過去五年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吧。人總被怨恨拖著，早晚會垮的。”

    談穎還未說話，沈?qū)氁庥旨泵Υ驍嗨澳愣寄茉徫襪ama，為什么不能原諒良臣呢？他畢竟是愛你的啊?！?/br>
    這會兒天色早已經(jīng)暗了，兩人站在療養(yǎng)院門口的路燈下，遠(yuǎn)處有車燈直直地投射過來。談穎側(cè)過頭一看，沈良臣穿著一身黑色，挺拔地立在不遠(yuǎn)處。

    ***

    談穎坐在車?yán)?，一直看著前方的街景，這會兒華燈初上，整個城市都沉浸在閃爍的夜色之中。車廂里很安靜，沈良臣除了上車前說了句“我送你”之外，也很久都沒再開口說話。

    兩人之間其實也真沒什么可說的，除了每次見面針鋒相對之外，難得安靜一次，竟什么話題都找不到。

    車子不知道往前開了多久，終于有人打破沉默，依舊是沈良臣先開的口，“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br>
    談穎愣了下才明白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想來之前她和沈?qū)氁獾膶υ捜急贿@人聽到了。她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氣看了他一眼，“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原諒不原諒的說法。”

    沈良臣低低笑了一聲，有些悲涼，“那你就還是在怪我?！?/br>
    談穎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像是真的無可奈何，“今天聽到寶意姐的話，我想我能理解你急于報仇的心態(tài)?！?/br>
    這話讓沈良臣的眼神微微有些發(fā)亮。

    他看向談穎，忽然又聽她道：“但是沈良臣，這和我們之間的事沒關(guān)系。從一開始，我對你的失望就與這一切都無關(guān)。你在我心里，從來都不是多體貼多溫柔的人，可我還是愛你，你嫌我煩也好，嫌我不聰明都好，可我還是喜歡你。但我這些喜歡，是希望得到你的回報，不是得到你的欺騙和取笑。”

    沈良臣全身都繃緊了，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緊，“我……”

    他想說他當(dāng)時是怕談穎忍受不了他和另一個女人親近才瞞著她的，開始是想故意做出不愛她的假象，可哪知道，到了最后反而弄巧成拙。因為離不開她、受不了她和程季青親近才脅迫她重回自己身邊的！可這些話，似乎說出來一點用也沒有，只會讓談穎更加鄙視他。

    他心里一陣陣發(fā)苦，卻無計可施。原來有口難言才是最折磨人的，他心里對她的愛自問不比誰少，可說出來她卻不肯信，他心里的苦更是無處可說——

    談穎直接抬手示意他別再說，“這些全都過去了沈良臣，咱們好聚好散吧。你也說了，我們之間那筆爛賬永遠(yuǎn)都算不清?！?/br>
    沈良臣的笑容隱匿在昏暗的光線里，笑聲微苦，“好聚好散？”好一個好聚好散，她說的那么輕巧，可做起來有多難她知道嗎！

    沈良臣狠狠一腳踩在剎車上，將車倏地?？吭诼愤叄芸旖饬税踩珟?，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只用了幾秒而已，等談穎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整個人被他壓在了座椅上。

    他深深看著她，黝黑的眼底凈是憂傷，“小囡，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談穎皺眉推他，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沈良臣紋絲不動地盯著她，“你是怎么做到，把我從你心里連根拔掉的？我試了五年，可還是做不到?！?/br>
    她在他心里那么多年，生了根發(fā)了芽，一旦要拔走，牽扯著每一處的細(xì)胞疼得無法遏制。哪怕忍痛拔走了，可還是會再生的啊，她怎么就這么容易就說出了“好聚好散”四個字？

    談穎被他眼底的神色蟄了下，她用力握緊拳頭，忽然失控道：“怎么做到的，這個不是該問你嗎？你當(dāng)年對我做的事全都忘了？沈良臣，不是一個愛字就能隨便得到原諒！正因為用心愛過才會疼一輩子知道嗎？”

    沈良臣怔了怔，搭在她椅背上的手臂微微一僵。

    “你到現(xiàn)在也還是更愛自己不是嗎？迫不及待要我原諒你，要我回到你身邊，可我想不想、愿不愿意，你尊重過嗎？”

    面對她的指責(zé)，他竟無言以對，他真的是這樣嗎？他只是不想再錯過一分一秒，他嘗過失去她的滋味，真的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兩人氣息交纏，彼此誰也沒再說話，可眼底都盛滿難以撫平的情緒。

    沈良臣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心底微微一動，控制不住地就低頭想吻她，這張讓他又愛又恨的小嘴巴，什么時候能乖一點該有多好？

    談穎馬上就偏過頭避開他的動作，恰好包里的手機(jī)響了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掏出來，一看剛好是程季青打來的。

    ☆、第三十九章

    這時候看到程季青的名字，無疑更是火上澆油，沈良臣本就不是什么脾氣好的人，奪了她手機(jī)就要摔。

    “你敢！”談穎厲聲喊道，雙目瞠得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