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碧霞奴旁的都不理論,聽見唬著了冰姐兒,趕忙把小人兒接過來自個兒抱著,見三郎怒上眉山,趕忙一把拉住了他道:“咱們家向來都是和氣生財?shù)模缃袢思艺疑祥T來,應該是咱家的買賣出了什么紕漏,如今姐兒也甚沒事,你千萬莫要動粗啊?!?/br> ☆、142|鏢局子散伙還債 卻說張三郎聽見閨女給人唬著了,心里憋著一口惡氣,待要出去與眾人理論,卻給妻子攔住了規(guī)勸了一番,只得暫且壓住了心中的火氣,同著小侯掌柜出去看看究竟。 到了外頭一瞧,但見那大狗阿寄耀武揚威的,在院里逡巡著。二進院子門首處,站著幾個人,手里都抄著從武器架子上拿下來的兵刃,吆吆喝喝的。只是一瞧都是商人模樣,沒有練過功夫,也不敢真往上上。 三郎見了心中冷笑,出了門,喝住了大狗,揚聲問道:“幾位掌柜今兒蒞臨小號,不知道有什么見教?” 內(nèi)中有一個好似商會頭目的人,見正主出來了,喝退了眾人,向前一抱拳道:“張三爺,我們也不是來鬧事的,都是街里街坊老街舊鄰,雖不會錦上添花,也知道道上的規(guī)矩,不愿意做那落井下石的勾當??墒悄闱魄疲覀冞@幾家可都收到那紅衣姑娘的書信了?!?/br> 說著晃了晃手上的信箋,眾人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訴苦,有一個說道:“你們鏢局子沒本事,丟了別人的鏢也就罷了,可是我保的這一趟鏢,是給女兒的嫁妝,如今我閨女人過去了,可是衣裳頭面,吃穿用度等東西,全都沒到不說,就連陪過去的四個丫頭都丟了三個,這多讓婆家人笑話呀!如今我姑娘在女婿跟前兒都抬不起頭來,這事兒你們管不管?” 另一個掌柜模樣的人拿著書信,愁眉苦臉的說道:“嗨,你家里出的事情算什么呀?年前我老父親去世了,老家來人帶消息,催促著我要棺材本兒,我是尋遍了元禮府中,才找到一口合適的壽材,打算把板子先送回去,自己盤了賬就回家發(fā)喪的,因為信任你們鏢局子,才把這一口板材托付給了你們?;剜l(xiāng)里去,好讓父親入土為安。誰知道這趟鏢也保不住,如今先考過了頭七還停在板兒,我們宗祠里的人急得不得了,商量著要告我忤逆不孝呢!” 七一嘴八一嘴、雞一嘴鴨一嘴,說得張三郎腦仁兒疼。只得溫言軟語地安撫著眾人,按照綠林道的規(guī)矩,開鏢局子的既然吃著這碗飯,就不能推卸責任,若是自己的鏢師趟子手沒本事,在同行面前丟了鏢,掌柜的來個一推六二五不認賬,不光黑道上丟臉面,就連白道上也是說不過去的。 張三郎心里有個盤算,連忙令人看茶,請這幾位買賣鋪戶的大掌柜粗略的算了一算自家的損失,每一筆都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合起來總要比自己的家業(yè)還要多出去不少。 張三郎心里明白了,那個紅衣女子挑釁不成,是不會輕易罷手的,非要弄得自己家破人亡,逼著自己就范,說出花二哥的下落,方能善罷甘休。 可是那花逢春為了躲避這一筆情債,在牢獄之中十年之久,自己怎么能夠因為貪戀富貴,就出賣了結(jié)義兄弟呢……張三郎眉頭緊蹙十分為難,正在這個當口,那內(nèi)宅的引弟兒姑娘出來,見了三郎,附在他耳邊說道:“奶奶叫我出來對爺說,欠人家多少銀子總是要還的,也是光明磊落的漢子,不能為了妻子兒女就貪戀這點小富小貴。也莫要傷了結(jié)義兄弟和各位綠林道上英雄好漢的心。柜上可以先支出些銀子,若是不夠,內(nèi)宅里還能往外填,慢慢的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小張莊上的祖宅和喬家集上的秀才第,也是一筆挑費?!?/br> 張三郎聽見渾家這樣說,心里十分感念她善解人意,這話說得有道理,總不能叫這些商戶替自己在綠林道上的恩怨來擔當。只好點點頭道: “各位客爺,想來大家也都聽見綠林道上的傳說了,這禍是我張三郎自個兒惹起來的,與各位托付的鏢趟子沒甚瓜葛,總不能叫大家替我背了這個債??墒墙駜何乙舶言捳f明白了,我們是小門小戶的買賣,比不得各位客爺資本雄厚,哪有恁多回籠的銀錢?若是想讓我們?nèi)~賠償,那也是個殺雞取卵的法子。 依我說不如大家每人理出一個單子來,丟失了多少東西、花多少錢買的?樣樣謄抄出來,如今各樣東西的市價,都是衙門口里頭有定例的,咱們何不拿著那些單據(jù),一起到府衙里頭去請大老爺公斷,但凡判了多少該給你們的,我張三郎一分不少,照例賠償?!?/br> 眾人聽見張三郎這話說的在情在理,也就不再爭競了。大家紛紛家去,查點當日簽訂的合同,每一趟鏢到底有些什么人口物件兒,都是白子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只需按每個物件、奴仆的價格估算出來,擬成一個單子,報上去,請元禮府的知府大人公斷大了。 這些客商也都是行會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愿意做那樣落井下石的勾當,也有和張三郎關(guān)系不錯的,還要在原價本錢上頭打個八折,就是那些和三郎沒甚瓜葛的買賣家兒,也都是寫上了原價,沒有靠這個發(fā)黑心財?shù)摹?/br> 饒是這樣,也算出好大一筆銀子來,譬如那些陪嫁的丫頭,總不能和上灶的丫頭一個身價,元禮府的上灶丫頭,不過五六兩銀子個,是粗使的,沒有幾分顏色??墒侨襞慵薜难绢^則不然,笙管笛簫少說也要會一樣,針織湯水上都十分了得。 最要緊的是模樣兒要說的過去,只能比做小姐的次一等,嫁了過去,按老理兒,若是小姐不生養(yǎng),可是要給姑爺收房的,來日養(yǎng)下孩子來,也管小姐叫娘。這樣的好丫頭,元禮府市面上,官媒婆子手里,少說也要百來兩銀子。 這幾日一共丟了七趟鏢,來了七家債主,每人手里少說攥著一千兩的鏢票子,也有一千五百的,最多兩千的也有。就是那一家辦白事的,那一口才是難得的,原是給京里一位老大人留下的,可巧這老大人壞了事,滿門抄斬,末了只用一口狗碰頭的棺材草草收斂了,亂墳崗子上一扔,可就便宜了棺材鋪掌柜的,白白撿了一口好的壽材。 賣到了元禮府分號去,就給這位商人撿了便宜,開價三千兩的壽材,只要一半,一千五百兩到手,還覺著占了便宜。老爹一死,把壽材披紅掛綠,上十三道大漆,吹吹打打的往老家運,很有點衣錦還鄉(xiāng)的意思。 誰知道途中出了這檔子事,如今家里老太爺曝尸家中,心里別提多著急了,也就沒有作個人情,一千五百兩銀子定要張三郎照價賠償。 眾人算好了銀錢,拿著單子,簇簇擁擁的與張三郎一起到元禮府的府衙里打官司。那元禮府的知府大人,算起來也算是張三郎的座師,又與老學政應交好多年,就有心偏袒三郎。 對那些客商們連騙帶嚇唬,每人又少給了幾百兩銀子,可是這位老大人畢竟不是貪官,也不好做的太明顯了,連消帶打,最后一共算好了一萬兩銀子的賬,這比錢張三郎是跑不掉了。 三郎也不愿意仗著自己與之知府老爺?shù)慕磺槠蹓喊采屏济?,當時應下來這一萬兩的債,俗話說私憑文書官憑印,官府出具了文書,蓋上了張三郎的戳子,這事兒才算是徹底平息了。 三郎拿著文書從知府衙門口出來,臉上帶些愧色,回到家中,滿以為要連累渾家跟著一起發(fā)愁,沒想到碧霞奴連日身上不大好,今兒倒有些滿面紅光的樣子,臉上一團和氣,抱著冰姐兒正在門口等自己回來。 如今家里人口散的差不多了,五十來號鏢師趟子手多半作鳥獸散,一個三進的大院子瞬間走得空空蕩蕩的。碧霞奴沒有什么要回避的,抱著冰姐兒穿著大毛衣服,就在二道門里等候著。 三郎見了妻女心里一暖,快步上前去說道:“這大冷的天兒,你怎么不在屋里呆著,那才埋過地龍,很是暖和,外頭風口里站著,若是凍壞了可怎么好? 碧霞奴笑道:“我從小不過是個屯里人,托了爹媽的福吃喝了兩年,后頭還是受過許多苦的,這點冷算什么呢?見你去了半日沒回來,心里怪惦記的,所以帶了冰姐兒在門口迎你。 如今事情已經(jīng)鬧出來,咱們也不用提心吊膽的了,就好像個膿包你把它擠破了似的,正應該安心了才是。別的不用說,先家去吃了飯吧?!闭f著,上前來拉了三郎的手,往屋里讓他,張三郎摸著渾家的小手兒冰涼,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憐惜,拿自個兒的大手與她捂住了,還不時團在唇邊呵氣。 碧霞奴見丈夫往衙門口里交割算賬,就知道如今這樣的排場是留不住的了,除了當日一直忠心耿耿跟著自家的幾房家人還沒有辭出去,先把冰姐兒身邊的幾個跟媽兒、哄媽兒結(jié)了賬打發(fā)出去,外頭廚房里的廚娘們也都革去不用,日后就打算還是自個兒上灶。 一個三進院子空落落的,只有三郎領(lǐng)著妻女走過了二道門、三道門,彼此心里都有些感慨,只有冰姐兒小小年紀不識愁滋味,見爹媽并頭說著小話兒,并沒有什么愁苦的神色,也學著爹爹的樣子,團了小手舉起來,見爹媽沒瞧見自個兒,眨巴眨巴大眼睛,只好團了手放在自己唇邊,學著爹爹的樣子呵起氣來。 ☆、143|杜琴官經(jīng)紀河房 一連算了幾日的賬,張三郎的柜房里,算盤珠子滴滴答答的就沒有停過,不但是張三郎和侯兒夙興夜寐的算,就連杜琴官也被送家里借調(diào)出來,幫襯著一塊兒算賬。紅白喜事的那兩家不能耽擱,先還了兩三千銀子,柜上的浮錢兒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這一處三進的院子,是三郎置辦下的第一份家業(yè),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忍心出手的。意欲先買了河房還債,只是冬景天兒河房還真是不好出手,原本就是夏天一季才用的著的房子,誰家有閑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三郎也輾轉(zhuǎn)求了幾個朋友,商人多半都是見利忘義的,原先三郎買賣好的時候,稱兄道弟、逛戲園子泡澡堂子,大飯莊子里頭吃喝玩樂都是沒的說。如今見三郎家道中落,這幾個人躲還躲不及呢,更不用說仗義相助了。 就連文社里頭的那群人,原是把張三郎當做一個金主捧在手心里的,如今三郎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哪有錢拿出來供他們玩樂?虧得這一幫秀才童生還是念過圣賢書的,竟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文社關(guān)了,倒生怕三郎追討他們往日里欠下的酒飯帳。 張三郎見世態(tài)涼薄,倒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幸而原先是窮困過的人,早知道世道如此,倒不至于像平時的公子哥一般,由奢入儉難,感嘆世態(tài)炎涼,多出許多下世的光景來。 杜琴官這幾日幫襯著舊主人核對家中的一本爛賬,替他謀劃了幾個來錢的主意,也只好先賣出去一些暫且用不著的東西,也想到了河房上頭。當日剛剛出脫了樂籍,跟著張三郎搬到元禮府上談生意的時候,何嘗沒有結(jié)交過幾個富商大官,倒也意欲幫襯三郎做成了這一樁大買賣,只是如今那唐少爺為了他,連和離官司都打了,再要自己出賣色相前去求人,這話是萬難說出口的。 三郎倒也有心請杜琴官幫這個忙,只是自己素來知道,他早就和唐閨臣唐少爺做成了一對兒。如今再去挖他的墻角,那唐閨臣豈不惱了?兩下里都有這個心思,可誰也沒有說破。 末了還是杜琴官崩不住,這一日回到家中,對唐閨臣說了這話,果然唐少爺心里十分不愿意,遲疑著道: “當日你流著淚對我說的那些話,說不樂意在歡場上摸爬滾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言猶在耳。如今好容易贖了出來,又脫去了樂籍,做了良家子弟,咱們兩個就這樣過著日子,雖說沒有名分,旁人誰不知道是一對神仙眷侶?你又何苦來為了原先的舊主重cao舊業(yè)…… 那些往日里垂涎你的人,我冷眼旁觀著,當真是一個好人也沒有。你為了不相干的事出去應酬,萬一出了事,叫我心里怎么過得去呢?” 杜琴官嘆了口氣道:“若是還有別的法子,誰又愿意做這樣的勾當,如今要找來房屋經(jīng)紀,硬是賣了房子也不是不能的。原是夏景天兒高價買來的,也沒住過幾個季度,如今要賣,定要壓下一半的錢去。三爺如今是分文也沒有了,這不是雪上加霜么? 再說他們家也不是外人,一來是三爺花錢替我贖了身子,又托了好大的人情,才脫出了樂籍,做回良家子弟,只有這一條,就是重生的父母,再造得爹娘了。再說他的渾家,與你兩家原本也是世交,如今懷著哥兒,月份又大了,我冷眼旁觀著,走起路來都十分辛苦,只因家道中落,辭去了許多丫頭老媽子,還要挺著肚子自個上灶做飯,你怎么沒有一點憐香惜玉之心呢?” 那唐少爺聽了,果然心里也不大忍心,只得勉強答應,只是要與琴官約法三章,不能外頭陪酒留宿,若是買家有什么不妥當?shù)恼{(diào)笑之言,也要立馬就回絕了才行。琴官見唐少爺這般的醋勁兒,真是哭笑不得。 到了第二日,找了幾個本地的房屋經(jīng)紀,打聽清楚了有什么人要買河房,心中盤算了幾家子人家兒,到有一樁不錯的買賣值得一試。 這一家也是個致仕在家的京官兒,原先也纏過琴官兩三次,后來見他不是那一等尋常的紅相公,也就丟開手不再提了。這人原來對自己說過,家中正妻悍妒,房里不肯用俏麗的丫頭,連四十歲往下的老媽子也不用,防他就跟防賊似的。 原來還允過琴官,若是與他上了手,情愿買一處外宅送與他居住。如今雖說與琴官丟開了手,聽見又往戲園子里去捧別的紅相公了,若是正妻知道了此事,定然是要鬧出來的,到那個時候彼此臉上不好看不說,若是傳到昔日同僚耳朵里,豈不是落了旁人的笑柄? 這一家子只怕是急需買房的,所以如今托了好幾家的房屋經(jīng)紀,找合適的空房,這京官兒原本是有幾個錢的,價錢上也沒甚計較。杜琴官打定了主意,這幾日穿了幾件鮮亮的衣裳,拿了門下的帖子,往著京官兒的書房里前去拜望。 果然那退職在家的老爺見了琴官的名字,也不用從人出來相迎,自個兒就穿著家常深衣跑了出來,親親熱熱地拉住了琴官的手往書房里頭讓。杜琴官進了書房寒暄幾句,打眼一瞧,書房里面還有一個俊俏的長隨。 身子也是細條條嬌軟軟的,斜著眼神看人,一瞧就不大正氣,估摸著也是從戲園子里出來的小旦。心中冷笑,果然這老爺是個濫yin之輩,才丟開手沒幾日,轉(zhuǎn)眼又找了個新歡。那新來的長隨也有些意思,見琴官生的整齊標致的模樣,還當是來搶他飯碗的,眼睛一瞪,狠狠的剜了他兩眼。 老爺面上有些掛不住。對那長隨說道:“怎的來了客人還不知道去看茶?”那長隨冷笑一聲道:“老爺真會說啊,我原是買來服侍您老人家的,倒沒聽說過,小旦還要服侍小旦的道理!” 杜琴官聽了這話心中大怒,心說我如今是個良家子弟,放下這話不說,原先好歹也是做琴師的,豈能與你這等假鳳虛凰的人相提并論?只是如今有求于人,面上卻不能帶出來一點子怒色,也只好柔聲笑道:“大官兒不用客氣,我也不過說幾句話就要告辭了?!?/br> 正鬧著,忽見內(nèi)宅出來一個丫頭,生得五大三粗,瞧著比那琴官和長隨兩個都要粗壯,悶聲悶氣地說道:“夫人問老眼前頭來了什么人?別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明兒咱們家該趕上兔子窩了?!闭f罷轉(zhuǎn)身出去。 一句話說得那長隨臉上一紅,連杜琴官面上也不好看,有些坐不住,抬腳就要告辭。那老爺再三挽留,一面又追出去罵了那丫頭幾句。杜琴官因為這件事倒得了個話頭兒,嘆了一口氣道: “老爺文采風流,是性情中人,只是瞧著夫人性子倒是古板了一些,只怕平日里,□□添香、閨中畫眉之事,少了些情趣吧?” 那老爺一拍大腿嘆道:“唉,真是前世的冤孽,怎么老家兒就做主說了這樣一個母大蟲給我,是站著比我高,坐著比我長,腳也比我大,力氣比我強……如今與你說句交心的話吧,要不是與他過了這些年,只怕我還沒有這樣的雅興呢?!闭f著又對杜琴官飛了個眼風。 杜琴官撲哧兒一樂道:“要不然許多王孫公子怎么都討了外宅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內(nèi)宅里要有一個賢良淑德的夫人,外頭養(yǎng)著一朵解語花,才是真風流,不是假名士?!?/br> 說著,雖然不情愿,也只好含笑瞧了那老爺幾眼。身邊的那個長誰也是個機靈的,聽見這話正中了自己的心意,也不管這杜琴官是什么來頭,臉上堆上了笑,推了那京官兒一把笑道:“你瞧瞧這位先生說的倒是在理,不然,雖然我住在書房里,內(nèi)宅之中還不是幾次三番的叫丫頭出來辱罵作賤么?我不過是伺候人的罷了,要緊的是老畢的臉面性命……” 那京官兒給這兩朵解語花哄得團團轉(zhuǎn),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這外宅也不是想找就能找著的,這眼看過了除夕,沒幾日就要開化了,到了炎熱的時候,我尋思著買一處河房,拖了幾個房屋經(jīng)紀,都說暫且沒有合適的,要么就是價錢太貴,我想這外頭也住不了幾日,何必花那個冤枉錢?所以一直沒有談攏。如今既然你說出來,不如就把這事托付給你,有合適的幫我留意著,也給我家干兒子找個好去處。”說著暗暗的捏了一把那長隨的手,長隨紅了臉把身子一扭出去了。 杜琴官見這老爺說話上道,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老爺這么一說,我倒真想起一個人來,就是前街上開鏢局子的張三爺,不知道老爺可聽說過這號人物沒有?” 那京官兒點點頭道:“這人在元禮府中是有名號的,就連知府老爺也看中他,聽說是老學政的愛徒。如今家大業(yè)大,我一個致仕了的官兒,也不曾去攀扯過他,怎么如今你倒提起他來?” 琴官隨手在桌子上抓了一把炒貨,用帕子捧了,拿貝齒咬開,一個一個瓜子兒剝好了送到那京官兒跟前,一面笑道:“就是他家商量著要賣一處河房呢?!?/br> ☆、144|冰姐兒寄養(yǎng)婆家 連日來東拼西湊還上了月末三五分的債,若是想要不動祖產(chǎn),碧霞奴手里的絨線兒鋪和那些個存貨只怕也要賤價兜售了才行。 她倒是從來不肯把這些浮財放在心上的,只要丈夫孩子平安喜樂,旁的一概不管,三郎倒也不好意思開口提出來,還是碧霞奴趁他外頭還賬去,喚了小侯掌柜的進來一問,知道河房已經(jīng)賣了,如今城郊采石場丟鏢的那一家催得緊,這一處銀子還沒抓撓兒。 碧霞奴這幾年幫襯著丈夫料理各處生意,知道采石場的買賣是得罪不得的,后頭的戳子全是當年江湖道上有名的海陸飛賊、占山為王殺人不眨眼睛的強盜,有了本錢才來開這樣的場子,仗著臉酸心硬,支使得動,不然底下的小工一個一個都是重勞力,尋常買賣家兒的掌柜怎么能喝得住他們。 如今別人家的銀子晚了十天半個月倒也沒什么,只有這一家的買賣不好耽擱。打定了主意,晚間和丈夫歇下之后,把自個兒的心思對他說了,三郎也有這個心,如今見渾家開了口,就順著話頭兒與她商量。 這一半年李四郎伙著張三郎的鏢局子做個行商,倒也置辦下了一份兒家業(yè),兩口子帶著官哥兒買了房,早就不在絨線兒鋪那半間居住了,只是當日人家來投奔的時候,說明了那一處買賣就承包給了嬈娘,如今鏢局子不做了,等于是砸了李四郎的飯碗,待要再革去了嬈娘的差事,叫他們做親家的怎么張得開這個嘴…… 誰知三郎兩口子發(fā)愁,李四家中何嘗不曾犯了嘀咕?自從出了這個事兒,滿大街都嚷嚷動了,那絨線兒鋪和本宅的買賣原本隔得近,又哪里瞞得住人?沒幾日李四郎家里就知道了。 他原本是個不會拿主意的,就找了渾家商量這事兒。這兩口子熟知張三郎夫婦的為人。估計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朝自家開口把買賣要回來的,可是人家不說,隔著兩三條街,這個事兒總不能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別看杜嬈娘是個精打細算的,這朋友情義上頭,倒是巾幗不讓須眉,比男子漢還有擔當,就打發(fā)四郎早點兒對張三郎說了歸還本錢之事,可別叫哥哥嫂子為難。 李四郎走了幾趟行商,已經(jīng)攢下了本錢置辦了新房子,夫妻兩個前幾日,把一應吃穿用度的東西全都搬到了新房里。又把這三個月連本帶利賺的銀錢,點燈熬油打算盤,一一核對清楚了,一樁樁一件件寫好了賬目,只等碧霞奴前來收賬。 前頭打聽著張三郎正托了杜琴官轉(zhuǎn)賣河房,這幾日只怕還用不上這筆銀子,如今已經(jīng)是嬈娘承包下來的,就自作主張,把絨線鋪里頭的陳貨走街串巷的賣一賣。 那杜嬈娘是個伶俐的大娘子,能說會道,帶了官哥兒,挎著個小包袱闖了好幾家宅門兒,哄得里頭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搶購一空,又淘換出來幾十兩銀子的本錢。 夫妻兩個搬到了新居之后,這一日抱了官哥兒坐在炕上謀劃此事,杜嬈娘開腔說道:“當日咱們沖著冰姐兒,想著若是三嫂子往后就不誕育了。咱們家官哥兒少不得要給她家做了上門女婿,可是如今遠在又懷上了,還聽蔣太醫(yī)說,這一胎只怕是個男胎呢。既然恁的,冰姐兒早晚還是要嫁過來的。 如今他們家事情多,也沒功夫兒帶孩子,只怕小媳婦兒吃不上一口熱乎的,疼死個人兒了,依著我的主意不如咱們就把冰姐兒接過來,也不說是兒媳婦,就說兩個孩子一處伴著讀書寫字兒,反正那么大點兒的小人兒也沒什么忌諱,等到三嫂子誕育了下一胎,看看他們家能不能緩過這口氣兒來,再送過去也不遲啊?!?/br> 李四郎原先還怕媳婦兒看重銀子不肯放手,又怕跟一般的娘們兒家家似的,瞧見親家落魄了就要趕著退婚,如今見嬈娘是這樣一個態(tài)度,心里就踏實多了,也敬重渾家的人品,點點頭道:“你說的就是這個理。” 一面把官哥兒抱起來舉著高兒笑道:“把你的小媳婦兒接過來好不好啊?”官哥兒這幾日離開了冰姐,身邊又沒有同齡大的孩子,連阿寄也給接回了老宅去了,小孩子家一下子沒有了玩伴,心里空落落的。 如今聽見爹媽商量要把冰姐兒接過來,心里如何不樂意?竄著高兒的自告奮勇要去接了冰姐兒過來住幾日。李四郎見狀笑道:“這就更好辦了,若是我過去找三哥,他礙著兄弟情面只怕未必好意思收了咱們家的銀子。若是你帶了官哥兒進到內(nèi)宅里頭,只和嫂子說了,要接冰姐兒來家,一就勢把銀子給了他們,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當夜夫妻兩個商議妥當,吹燈睡覺。過了幾日叫人去打聽了來,張三郎已經(jīng)賣了河房,估摸著這幾日還要抓撓兒銀子,杜嬈娘打扮好了,又教訓了官哥兒幾句話,帶著孩子往干親家里走親戚。 進了門打聽著張三郎外頭還債去了,心說正是個好機會,叫引弟兒帶著,一路進了內(nèi)宅之中見過碧霞奴。 如今月份大了,眼瞅著好像快要臨盆的模樣兒,見了她們娘兒兩個來,還掙扎著要坐起來,早給杜嬈娘按住了笑道:“嫂子快坐著,咱們兩家子又不是外人?!惫俑鐑荷蟻斫o岳母娘見了禮,就尋冰姐兒,碧霞奴叫引弟兒帶著他往大姑娘房里耍子。 嬈娘見屋里沒了旁人,搭訕著把本錢銀子和這三個月的利錢拿了出來,塞在碧霞奴枕頭底下,碧霞奴執(zhí)意不肯收,還是嬈娘發(fā)了話:“我和嫂子的四兄弟原本也是做個小本兒買賣,論理家里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是賣房子賣地的幫襯也不為過,奈何財力有限,嫂子莫要嫌棄了你兄弟的一片心。 如今這一注銀子說打不到,說小倒也不小,估摸著總夠還一家兒的債了,聽說采石場那一頭兒鬧的挺兇,嫂子要是不收,我們男人可就要自個兒去找他們管事的換錢了?!?/br> 碧霞奴見這話說得懇切,只得答應著收了下來,一面道了謝。 杜嬈娘這才放了心,一面又搭訕著笑道:“我瞧著嫂子這一胎,差不多也快要瓜熟蒂落了吧?這肚皮尖尖的,一瞧就是個哥兒。” 碧霞流臉上一紅道:“都說是哥兒,可還沒有養(yǎng)下來誰又知道呢?往日里蔣太醫(yī)過來請脈,說是這一胎十分壯實,只怕還要在里頭多呆幾日才肯出來,到底不像冰姐兒來的那樣痛快。我瞧著這肚子,也有當日懷著冰姐兒的兩個大,養(yǎng)下來還真不知道怎么答對這兩個小人兒…… 這幾日家里來了好些個討債的,只怕冰姐兒是給嚇著了,好幾天不曾好生吃頓飯,一會兒meimei也去瞧瞧就知道了,原先圓圓的小臉兒這會子都尖俏了許多呢?!?/br> 杜嬈娘得了這個話頭,嘆了口氣道:“可不是嘛,如今你要養(yǎng)活第二胎,只怕冰姐兒雖然不會說,可也好似其他小孩子恁般氣懷呢,到時候一兒一女拉扯著你,家大人就算是有心,還真未必然一碗水端得平…… 說到這兒我倒想起我們老家的一個典故來,一般生二胎的時候,頭一胎的姑娘小子都要送到親戚家去養(yǎng)個一兩年,就是怕和后頭的弟弟meimei爭寵,老家兒也顧不過來。再說起姐兒在你們家長這么大了,肯定還是記得父母的,就算送到親戚家里,到底是割不斷天倫情義,一時來家,還是和你們親近些” 碧咸頭聽了這話搖頭苦笑道:“若說別人對我提出這個法子來,還有情可原,妹子怎么忘了,我和三郎一共就那幾個親戚,你掰著指頭算一算,哪一個是肯幫這個忙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愿意,我和三郎也不敢把冰姐兒送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