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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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按照我說的法子,好好的養(yǎng)著嗓子,往日里不要胡吃海塞,左右你也有親戚在這里,一月半月的來走一趟親戚,與官哥兒玩耍一回,再到我那里唱兩出我給你指點幾句,你又不是那樣蠢笨如豬的孩子,用不著我手把手的教你,這樣調(diào)理幾年,等那邊三哥的生意漸漸地擴大了局面,多招幾個伙計,你也大了,不用跑堂時候,依舊回來與我們搭班唱戲豈不是好的嗎?” 那蓮哥兒聽了這話十分動心,二話不說趴在地下就給師父磕了頭,又要寫生死文書,杜琴官笑道:“我與你師徒父子一般,就不講究這個,你就真心拜我,不如就與我做個兒徒吧?!?/br> 原來當日梨園之中有個規(guī)矩,若是做學(xué)徒的,師父教徒弟三年,等徒弟出了師之后也要給師父白干三年的活,搭班唱戲一份銀子不能收。三年之后,算是學(xué)滿出師,自己搭班唱戲也行,依舊留在師父的班子里也好,到時候老了做不動時,自己也花錢采買幾個清秀的孩子搭班唱戲,這樣的就喚做學(xué)徒。 還有一種喚作兒徒的,就是師父的養(yǎng)子一般,班子養(yǎng)他的小,等這樣徒弟出了師,還要給師父養(yǎng)老,三節(jié)兩壽前來拜見,就如同父子一般的禮數(shù)。到時候師父老了,帶不動戲班子時,連里頭的這些戲子和頭面衣裳等物,全都傳給了徒弟,就好比老子的家產(chǎn)到后來傳給兒子是一樣的,這樣的人都稱作兒徒。 如今蓮哥兒聽見杜琴官要收自己做了兒徒,滿心歡喜,一口答應(yīng)下來。琴官笑道:“既然拜了這樣的門戶,就不得不帶你回家去看看了?!?/br> 迎面上來拉著蓮哥兒的手,兩個與杜嬈娘母子告辭就往出走,門口的小廝見他兩個出來,趕忙到街上去雇車,蓮哥兒笑道:“方才聽盟娘說起。師父的家里此處不遠,怎么還要坐車呢?” 琴官教給他道:“我們這一行雖是在下九流的,做人倒是嬌貴,你知道疼惜自個,別人才能疼你,這沒有幾步路,架子卻不能倒了,別說如今還隔著兩三條街,就是只在對門兒,也得上了車再下來,就好似皇宮里的娘娘一般,走幾步路要到萬歲爺那里去,不是還要用個四人抬嗎?” 蓮哥兒聽了倒是大開眼界,趕忙點點頭受教了,兩個就回到唐少爺?shù)脑⑺?,杜親官滿心歡喜對唐少爺說了這事兒,那唐少爺見蓮哥兒生的聰明伶俐,雖然年小,卻一團正氣,也是個往正路上走的孩子,點頭笑道:“這也算是你我的福報,如今還能收上這么一個孩子來,日后你膝下倒也不算孤單?!闭f的琴官臉上一紅,對他使個眼色搖了搖頭。 那蓮哥兒本是個聰明孩子,在江湖上搭班唱戲,什么事情沒見過?見這兩人這般光景,心里也就猜出了幾分。心中暗想原來師父與這位少爺有情有義,想來是不打算留后的了,才收了自己的膝下,來日定要闖出個名堂來,好生報答此番知遇之恩。 ☆、165|雪姐兒天花遇險 轉(zhuǎn)眼又到了夏天,大街小巷熱氣騰騰的,也沒個避暑的地兒。碧霞奴每日里要起早貪黑的帶孩子,暑氣難擋心里難免煩悶些,雪姐兒正是難帶的時候,一晚上要起來兩三次,鬧的大人也睡不安穩(wěn)。 依著三郎的意思,若是雪姐兒撒嬌兒找娘,倒不必特地起來一趟,若是慣得嬌氣了,日后大了更不好立規(guī)矩??杀滔寂驗楫斎盏昧吮銉菏植灰?,都是貼rou養(yǎng)大的,如今帶雪姐兒也是一般一碗水端平,不肯因為她生得壯實就冷落了孩子。白日里難免精神就倦怠些。 張三郎見了不忍心,硬是定下了規(guī)矩,一日里二葷鋪子只賣早點和夜宵,當中那一頓就省了。一來如今天氣炎熱,中午不大上座兒,二來碧霞奴頂著個大日頭燒火做飯的,到底身子發(fā)虛,晚上要起來照顧孩子更顧不過來。 碧霞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好答應(yīng)了三郎,且喜還有個蓮哥兒手腳麻利,做事踏實肯干,倒幫了一家子不少忙。 這一日忙完了早上一頓飯,碧霞奴回房上炕歇一歇,把雪姐兒從身上的襁褓解下來放在炕上,小孩子又不敢叫她多見了三光。只好擱在窗根兒底下溜溜地吹個風,一面自己舍不得睡,打著扇子給孩子稍微打一打,又不叫她貪涼。 冰姐兒如今稍微長大,也會往出蹦幾個字兒,卻好像天生知道自個兒是個長姐一般,漸漸的學(xué)會了幫襯母親照顧妹子。輕手輕腳的爬在雪姐兒跟前,歪著頭瞧她,伸手想要摸摸妹子,又見她睡得香甜,不忍心,小手兒伸到一半,硬是縮了回來,一面抬頭討好似的看著娘親。 喜得碧霞奴把冰姐兒抱了起來,點了一點她的小鼻子道:“你和娘倒是一個樣,都是做長姐的,來日大了,只怕也是個賢惠的小娘子。” 可巧外頭有旁的掌柜的過來結(jié)賬,碧霞奴把冰姐兒放在炕上,如今大了也不怕掉下去,對她有模有樣的說道:“你看著妹子一會兒,娘去去就回來。”一面打起簾子出去了。 說了沒有幾句話,打發(fā)走了來算賬的掌柜,回來就看見冰姐兒正瞧著雪姐兒的小胳膊,有些疑惑不解,見她回來了,趕忙比比劃劃支支吾吾的說道:“娘,meimei,紅點點?!?/br> 碧霞奴不解其意,上前來一瞧,見是雪姐兒睡的小鼻頭兒上出了汗,自個兒把襁褓給掙開了,露出一截兒蓮藕也似的小胳膊兒來,碧霞奴只怕小孩子著涼,還要給她掖一掖,定睛一瞧,雪姐兒的胳膊上長了幾個小紅點。當時心里咯噔一下子,眼圈都紅了,趕忙就把冰姐兒從炕上抱了下來,一面厲聲問她道:“你摸meimei了沒有?” 冰姐兒搖了搖頭。碧霞奴知道她不是個說謊的孩子,心里略微的放心,一面一連聲兒往外頭喚了蓮哥兒進來,把冰姐兒塞到他懷里,連聲說道:“你快把冰姐兒抱到外頭去,出這個巷子轉(zhuǎn)到外面,去找個坐堂的郎中給姐兒看看,可要緊不要?若是沒事你就抱著她在外頭逛逛,把郎中請到家里來,要快這些,人命關(guān)天呢!” 蓮哥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聽見主母吩咐,只得趕緊抱了冰姐兒外頭去尋了坐堂的郎中來。那郎中先看了看冰姐兒,又問家中情況,聽說主母十分著急,心里就猜著了幾分。趕忙拿著藥匣子,帶了個小童兒就往張三郎家的二葷鋪子里來。 也顧不得避諱了,進門就往里闖,見了碧霞奴,見過禮因說道:“大奶奶莫慌,莫不是痘疹娘娘找上門來?” 碧霞奴眼圈兒都紅了,險些掉下淚來,聽見大夫說得中肯,趕忙點了點頭道:“勞動先生給我們大姐兒看過幾回,奴家知道你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也信得過你,如今可要救救我們這小的,才半歲,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疼死我嗎?” 那大夫見碧霞奴方寸已亂,趕忙出聲安慰道:“這痘疹娘娘是人人都要供上一回的,世人起小兒都是這么過來的,奶奶久在閨房之中,這事兒自然比我學(xué)生知道的更多,莫怕莫怕,你們這位二姐兒平日里也是常見的,身子那樣健碩,自是出不了亂子?!?/br> 一面上前來,給雪姐兒看了,點了點頭道:“這癥候雖險,出的還算是順,也要看姐兒的造化如何,這痘疹娘娘的事兒,一年之中只怕要折損一兩成的奶娃娃……為今之計一來要以藥石調(diào)治,二來還請奶奶抽空往天花娘娘廟中敬香禱告,還要與夫主隔房。家里有不成丁的男女童子都要送出去,這個癥候于大人是不妨的,若是孩子染了,也是要命的勾當?!?/br> 碧霞奴聽了坐堂郎中的囑咐,一把拉住了蓮哥兒道:“這會子有件要緊的事情叫你去辦,可能辦到?” 那蓮哥兒雖說年歲不大,久在江湖為人穩(wěn)妥,沉聲說道:“奶奶要送大姐兒出去?”碧霞奴見他深知自個兒心事,有些欣慰點了點頭道:“你自個兒不是去過一趟李家么,如今坐車只要大半日,我們兩口子可都走不開,你能好生把姐兒送過去,就是我們一家子的福分了?!?/br> 蓮哥兒點頭道:“這個不難,小的都理會得。”元禮府和鳳城是兩座緊鄰的大鎮(zhèn)店,沿路之上都是康莊大道,官道上長亭短亭都有土兵把守,白日行走是出不了岔子,碧霞奴眼見天色還早,摸出幾兩銀子,幾百個大錢,都給蓮哥兒帶在身上,一面說道: “你去了也就住下,莫要再回來?!鄙徃鐑狐c點頭,收拾了包袱皮兒,抱了冰姐兒上路,那冰姐兒一團孩氣,還不明白,只當是往日小哥哥領(lǐng)著自個兒走街串巷的,趴在蓮哥兒背上,還朝著碧霞奴招手兒。 碧霞奴忍住了眼淚,叫郎中在家看著雪姐兒,自個兒又往街面兒上去尋張三郎回來,三郎知道碧霞奴想來不是樂意逛街的婦道,,如今見她尋了來定然是有事,又見她眼圈紅紅的,趕忙就拉了手問道:“家里怎么樣,出什么事了?” 碧霞奴也來不及喜多,拉了三郎就往家走,進了門就哭了出來,把雪姐兒染病的事情對三郎說了,一面又說自作主張已經(jīng)送走了冰姐兒。 三郎見渾家方寸大亂,心中疼惜,趕忙摟在懷里柔聲說道:“莫怕,這事兒若是擱在冰姐兒身上,還值得你哭一哭,畢竟不是足月養(yǎng)活的,可雪姐兒身子這樣壯實,想來自然是無事,不說她,就連你這樣多病多災(zāi)的身子,不是也出過花兒好了么,快別多心了?!?/br> 一面進得房里看過雪姐兒的癥候,又問那郎中幾句話,到底怎么樣等語,就花了銀子把這兒科的郎中挽留在家里晝夜看顧。 誰知第二日一早,蓮哥兒倒回來了,碧霞奴照顧女兒一夜沒睡,見他來家,還道是冰姐兒出了什么事,趕忙迎進來紅著眼圈兒拉著手問他。 蓮哥兒笑道:“沒甚事,把大姐兒送到姑老爺家里了,那邊兒親家又帶著上小兒科看過,說是不妨的,就安排姐兒和哥兒一處住下,叫我來和奶奶說一聲?!?/br> 碧霞奴聽見這話方才放心,一面又疑惑道:“不是叫你莫要回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來家了?!?/br> 蓮哥兒道:“奶奶別慌,小的自小兒是出過花兒的,還不妨,如今全憑著您二位忙活孩子出花兒只怕是忙不過來,所以小的又掉頭回來,想幫襯著看顧看顧姐兒?!?/br> 碧霞奴見這孩子實誠,心里很是趕緊,到廚房里下了面給他吃。一家子三班倒看顧著雪姐兒。 這癥候說也奇怪,前幾日藥石調(diào)治,分明已經(jīng)把火氣給壓下去了,誰知轉(zhuǎn)天竟發(fā)起高熱來,小人兒白嫩的小身子上頭,一個個紅點子觸目驚心的,都發(fā)出來成了小水泡,只怕女孩子家要留疤,又不敢給她挑了,小人兒忍不得委屈,趴在襁褓里頭干嚎起來,直嚎了一日,脫了水沒力氣,吃兩口奶,病懨懨地就昏睡過去。 這一日碧霞奴的眼淚也沒有斷過,撲在三郎懷里止不住流眼淚,雪姐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寧可自個兒受委屈也不愿意姑娘遭這個罪過兒。 三郎也是心急,一日里拍了好幾回那大夫的門,先前還過來瞧瞧,后來看著雪姐兒只剩下捯氣兒的份兒,人家都不肯下藥了。 三郎待要往元禮府去請郎中來,又怕家里出事走不開,再說那大夫已經(jīng)說了,這個癥候三分人力七分天定,就是如今進了京城里去,請了皇城里的御醫(yī)來也是一樣的,不然每年里也不會因為出花兒折損了幾個皇子公主的了。 夫妻兩口子相對垂淚,守著雪姐兒寸步不離,只求天可憐見留住小娃兒一命。蓮哥兒忙上忙下,眼見只怕不中用了,進了房來對三郎夫妻兩口子說道: “跟爺和奶奶回一聲,我恍惚記得小時候和戲班子走在路上,就出過花兒,那時候班子里有個赤腳郎中,給我爹媽說下一個偏方兒,要山上的幾樣草藥嚼碎了涂在紅點子上頭,最是敗火的,原先只怕耽擱了姐兒的病也沒干回,如今既然大夫不肯下藥了,不如讓小人連夜上山去尋一尋,也是個破釜沉至,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166|穿裝裹命懸一線 碧霞奴見雪姐兒只剩下捯氣兒了,已經(jīng)哭得肝腸寸斷,如今聽見蓮哥兒這么說,好似沉船之上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幾下子蹭下炕來,一把拉住了蓮哥兒道:“真?zhèn)€能尋見草藥?你若是醫(yī)好了姐兒,我們夫妻兩口子寧愿把這一處買賣平白與了你都成。” 蓮哥兒趕忙擺手道:“奶奶說哪里話,姐兒是小的看著養(yǎng)下來的,如今若是能盡一份心,自是責無旁貸的,這會兒我就動身往城外山上尋去,只是這東山山勢險峻,只怕連來帶去也要幾日功夫,爺和奶奶好生看顧姐兒,千萬等我回來!” 說著就要告辭,張三郎攔住了道:“我與你去?!闭帐皷|西跟著,又見渾家眼睛哭得爛桃兒一般,只管死死地抓住了自個兒衣裳襟兒不松手,知道她雖然當家?guī)啄?,沒經(jīng)過這樣的生死大事,母女連心,如今已經(jīng)唬得方寸大亂,自己這個節(jié)骨眼兒要是走了,丟下渾家一個,指不定怎么害怕呢。 想到此處又躊躇起來,倒是那蓮哥兒沉穩(wěn),擺了擺手對三郎說道:“爺莫要跟著,聽見三爺原先是高顯縣城那一代長起來的,都是一馬平川,只怕沒走過山路,即便是去了,倒要耽擱了小人的腳程,耽誤大事,況且如今姐兒的癥候兇險,正要用的著爹媽的時候,這會子去了怕不合適,小的原先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多走山路,那東山上頭有甚破廟民房大都熟識,爺和奶奶莫要為難,現(xiàn)在上路還趕得及?!?/br> 張三郎聽見他這般說,稍微放心,又拿出家用的兩個琉璃盞兒燈籠來,拿包袱皮兒給他帶好了,教碧霞奴下廚收拾干糧咸菜打包帶上,親自送到了門首處雇了車,拉了蓮哥兒說道: “你是個沒成丁的孩子,萬事還要保全自個兒為先,我們夫妻兩口子不敢說是什么大善人,卻也沒有為了自個兒的閨女斷送了別人家孩子的道理,夜里瞧不見時,尋了住家兒多給銀錢住下,千萬莫要走夜路,晚間山里多得是猛獸毒蟲,可不是玩的。” 蓮哥兒見主家事到如今還惦記著自個兒安危,心中十分感念,點了點頭,跨上車沿兒上路去了。 放下蓮哥兒如何進山采藥不提,卻說碧霞奴和三郎兩口子守著雪姐兒,巴巴的一夜沒睡,小人兒的嗓子早就哭啞了,這會子抽抽搭搭的只管捯氣兒,長著小手四處抓撓,小孩子家眼睛干凈,只怕是瞧見了勾魂兒的小鬼兒,嚇得渾身哆嗦。 碧霞奴見了這樣的慘狀,恨不得把身子不要了替閨女受罪,把孩子摟在懷里緊緊的護住,嘶啞著嗓子替她叫魂兒。 就是張三郎這般直性的漢子,如今見了妻女這樣的慘景,也是忍不住滾下淚來,摟著碧霞奴在懷里柔聲安慰,到了天色將將平明的時候,只見雪姐兒的小身子狠命抽搐了兩下,倒在親娘懷里,不動了…… 碧霞奴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一頭撞在三郎懷里,只說“帶了我去吧”,三郎何嘗不是淚如雨下,但他是家里的頂梁柱,知道這會子渾家沒了閨女,全靠著自己撐住,自個兒若是這會子倒了,才真是房倒屋塌。 伸手要把雪姐兒的小身子接過來,碧霞奴撞客了一般,嬌軀玉體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狠命推了一把張三郎,倒把他一個壯實漢子推了個趔趄。一面緊緊護住雪姐兒漸漸冰涼的小身子不肯撒手。 三郎嘆了口氣,試探著伸手摟了渾家在懷里,聲音哽咽的說道:“你留著她在這屋里,她遭了好些日子的罪,如今正在天上瞧著咱們,小人兒平日里那樣活潑,不哭不鬧,最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如今你不叫她安生,又折騰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咱們雪姐兒瞧見了,豈不是要怪罪自己不孝么?” 碧霞奴甫經(jīng)喪女之痛,心智已亂,可她到底是大家閨秀,自幼飽讀詩書,比一般的婦道更有見識,如今聽見丈夫柔聲相勸,心神漸漸的明白過來,可心里頭的苦處就好比鈍刀子殺人,比起方才劇痛更是肝腸寸斷,仿佛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丈夫一個可以依靠,忍不住拽著三郎的胳膊,夫妻兩個抱頭痛哭起來。 整哭了半日,三郎家里如今不是深宅大院兒了,街里街坊的住著,一家子出事別人家怎么不知道?況且又供著痘疹娘娘,附近有孩子的人家兒早早得了信兒,都把娃兒送到親戚家里去養(yǎng)。 如今聽見二葷鋪子里頭傳出哭聲來,知道他家那個剛剛落草的姐兒是不中用了,街坊幾個嬸子大娘們也是熱心腸兒,帶了針黹笸籮白布絨繩兒,拍門來與他家道惱。 三郎見女眷們上來,只得回避了出去,幾個過來要接雪姐兒,碧霞奴哭得撕心裂肺的不肯放手,內(nèi)中一個老成一些的婦道抹了淚兒道:“大奶奶,你莫要恁的,婦道人家開懷一年之內(nèi)可不能這么著,哭壞了身子,日后就不好生養(yǎng)了,你們小夫妻兩個還正當年,往后兩年抱三都不是難事,你只管這么糟蹋自個兒的身子,豈不是叫你男人不孝有三啦?” 碧霞奴原本捶胸大慟,聽見這話倒給她糊弄住了,咬碎了銀牙把眼淚兒往肚子里咽,一面咬住了唇兒把雪姐兒放開,小身子擱在了炕沿兒上。 婆娘們內(nèi)中有一個家里就是杠夫的,常做這樣換裝裹的勾當,一個小女娃兒,面目如生白白嫩嫩的也不嚇人,接過來順溜了兩把,趕著給換了一身兒從家里帶來的裝裹,一面朝她小屁股拍了兩巴掌。 碧霞奴瞧見了連忙按住了道:“她嬸子,你還嫌我們姐兒遭罪不夠么?” 那婦人嘆了口氣,眼圈兒也紅了:“大奶奶,我們行當里頭有個規(guī)矩,沒成丁的童男童女回去,都要作勢拍兩下,這不該是你家里的女孩兒,原是上輩子沒還清的討債鬼兒,打兩下,叫她知道爹娘的恩情還了,好上路……”說的碧霞奴又滾下淚來,只得收拾精神,與這幾個婦道一處裁紙糊棚。 本地風俗沒成年的男娃女娃沒了,不用停靈出殯,擇日選個狗碰頭的棺材往義地里頭一埋也就是了。 三郎夫妻執(zhí)意不肯,定要發(fā)喪解解心疼,那家里是杠夫的婆娘擺手道:“沒有這樣規(guī)矩,我與你們小夫妻說,就是京城里頭的皇子公主尊貴不尊貴?若是夭折的都不進皇陵,自有他們自個兒的化人場去燒了的,何況咱們尋常人家? 這不是花錢解心寬的地方兒,為的是別絆住了娃兒的腳步,叫她貪戀這輩子的爹媽,人家來討了債就該去投奔大好前程去了。聽我們當家的說了,這樣的娃娃來世投胎是自個兒帶著真金白銀去的,一路上小鬼兒判官都回護,自然給送到衣食富足的人家兒,錯不了,你們兩口子就放心吧?!?/br> 碧霞奴夫妻兩個聽見這話,雖說心里明鏡兒似的知道是街坊說句便宜話兒罷了,心里還是略覺寬慰了些,只是不忍心這就往墳地里頭送,就是那口材也不能當真挑個狗碰頭。 這狗碰頭是個諢名兒,說的是棺材木板子稀松平常,若是尋常夭折的娃兒,爹媽沒錢雇人深葬,就淺淺的挖一個坑給埋了,到晚間墳地里多有野狗前來覓食,聞見新鮮味兒,拿狗頭撞了幾撞,就把棺材刨出來,吃里頭的尸首。 那扛夫家的婆娘家這兩口子是真心疼雪姐兒,倒也是難得不是那樣重男輕女的人家兒,他家里家道不難,就答應(yīng)家去叫丈夫和棺材鋪說一說,弄一塊好點兒板送過來,挪出去的事兒也都是他家里cao辦,不叫這兩口子費一點兒心。 三郎夫妻謝過了,送走了幾個婦道,回屋坐著,就瞧見雪姐兒的小身子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躺在門板上頭,碧霞奴哪里見過這個?忍不住撲在丈夫懷里又哭了,三郎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如今見了孩子孤單單地躺在那里,心里也好似吃了黃蓮一般的苦處。 夫妻正在相對垂淚,就聽見外頭打門的聲音,一開門原是地保聽見街坊上頭死了人,論理要來問一聲的,碧霞奴見是公干的人過來,轉(zhuǎn)身進屋回避,三郎在外頭堂屋里頭應(yīng)酬來人。 地保知道三郎有個黌門秀士的功名在身上,倒也未敢高聲,因搭訕著道了惱,一面說道:“聽見街坊都說,姐兒是伺候痘疹娘娘去了,這也是姐兒命里的造化,想著成了仙童,心里倒也好過些?!?/br> 三郎忍著悲痛略做答謝,一面說道:“不知長官此番前來有何指教,我學(xué)生也好預(yù)備。” 那地保面帶難色道:“這出花兒可是時疫,可大可小,這一條巷子里頭有小娃娃的就有好幾家兒,人家都是街里街坊的,嘴上不說,心里倒還是巴望著三爺您家里早點兒打發(fā)了姐兒出去,巷子里的熱毒也好略散一散……” 三郎聽見是要來攆雪姐兒的,登時臉上就拉下來,虎目含嗔盯著那地保,地保也素知這人原先是開鏢局子的江湖道出身,給他一瞪,渾身打個激靈,陪笑著說道:“三爺是念書人,知道好歹,不用我們多說,您老如今有功名,又開著買賣,已經(jīng)是客氣的了,尋常人家兒這會子化人場可就要踹門進來搶孩子了?!?/br> 正說著,就聽見門首處碧霞奴抱了雪姐兒的小身子進了房門,也顧不得避諱,帶著哭腔罵道:“孩子還沒涼透呢,就要趕著攆出去,這樣沒有天理人情,是哪家的王法,我怎么不知道!” ☆、167|大難不死有后福 那地保見婦道抱著孩子撞了進來,雖然生得嬌弱,看樣子就是要拼命的,也有些怕逼死人命擔著責任,他是就在地面兒上辦理公干的,這樣的事兒不新鮮,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趕著上來陪著掉了幾滴眼淚,假門假事瞧瞧了孩子嘆道:“可憐這白胖的姐兒,還沒滿一周兒呢,這是怎么話兒說的。唉,不瞞大奶奶說,小人家里也是生兒育女的人,做爹媽的誰樂意這樣的事兒擱在自個兒身上。只是奶奶如今疼小的,難道大的就不顧了?” 碧霞奴如今剛剛沒了閨女,冰姐兒就成了唯一的寶貝疙瘩,聽這地保話里有話,話頭兒就和軟了一點兒,也不凝眉瞪眼的,趕忙問他道:“老爺這話怎么說?我們大姐兒已經(jīng)送到隔城親戚家去了,那邊兒親戚也請了大夫瞧過,說準了沒事兒的。” 地保見兜攬住了話頭兒,近得前來神神秘秘的說道:“奶奶一家子算是初來乍到,不知道這里坊間傳言,這夭折的娃兒留在家里過了夜,就成了家中的金童子,戀著這一輩子的爹媽,不肯走,抱住了爹媽的腿就不撒手了?!?/br> 碧霞奴聽了全無懼色,反而憐愛地摟了雪姐兒的小身子道:“那又怎的,若真能這樣,哪怕隔三差五拖個夢給我們,倒還算是我沒有白白養(yǎng)下這小冤家一回呀……”說著又掉下淚來。 那地保見碧霞奴這般反應(yīng),知道她不是尋常女子,只好接著嘆道:“話兒也不是這么說,爺和奶奶正在春秋鼎盛的年紀,陽氣兒足,一個小孩子便不肯放在眼里,可是家里的大姐兒年紀幼小,眼睛干凈,什么都瞧得見的,若是給這小妹子的陰靈勾引住了,要引著她jiejie往那世上玩耍去,一時回不來,豈不是兩頭兒都落了空? 我做地保的起五更爬半夜,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不見,這樣的事兒可不新鮮,奶奶信不著我們,只說是暫且拿這些鬼話來搪塞,騙了姐兒的身子去,就只管問問前來幫襯的嬸子大娘們,夭折的娃娃?;丶襾硪杭依锏母鐑骸⒔銉旱?,更有新落草的弟弟meimei們遭了他們的嫉恨,得空兒就要掐一把,絆一跤的,多有長不大的呢!” 碧霞奴萬事不怕,倒是冰姐兒的事情戳中了心窩子,瞧著懷里的雪姐兒已經(jīng)涼了的小身子,又不信她那樣狠心竟要帶了她jiejie去,可是這地保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鬼神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因為自個兒溺愛不明耽擱了入土,竟把個大姐兒也給斷送了,心里可怎么過得去,一家子豈不是要死走逃亡再沒個念想兒? 想了一回,和三郎兩個又哭了一暴兒,只得答應(yīng)今兒晚間入葬,那地保聽了大喜,心中暗暗的佩服自個兒巧舌如簧,一面就張羅出去往巷子口兒的扛夫家里挑板材。 可巧那家的漢子溫二爺給辦好了一口開,倒比別的狗碰頭棺材強些個,終究有限,都是市井人家兒,誰家也不會為了個夭折的娃兒花大價錢買棺材,一來沒用處,二來也怕孩子消受不起。 兩口子含著淚把雪姐兒的小身子擱到棺材里,又要跟著溫二爺送到墳頭兒去,那溫二是個實心眼兒的漢子,有啥說啥,因攔住了道:“兩位高鄰,如今你們二姐兒交給我就算是放心吧,都是街里街坊看著長起來的,還能錯帶了她不成?我是個杠夫出身,凡事有講究兒,你們兩口子坐在炕上,拿一截兒紅線系住了腿腳,綁在桌子腿兒上。若是跟著送了去,姐兒舍不得爹媽,是要跟著回來的,只怕對大姐兒有妨礙。” 一席話合了方才地保所說,也由不得兩口子不信,碧霞奴扒住了門框眼瞧著溫二爺馱著雪姐兒的小棺材走出了巷子,直等到瞧不見了,也不肯進屋,還是三郎柔聲勸了一回,滾下淚來道:“你心疼閨女,也要保重自個兒,兒女緣分都是上天注定,只是jiejie兒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張三我就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