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小蓮走進門來,身形簌簌發(fā)抖,面色慘白。 香芷旋耐心地詢問一番,才知道的確是出事了,還是大事—— 襲脩死了。 “也不知道是自盡還是、還是怎么回事……”小蓮磕磕巴巴地道,“心口上插著一把刀,房里的人都被、都被嚇壞了?!?/br> 襲朗擺手示意小蓮退下。 香芷旋與他對視一眼,之后就要下地,“我去看看,三嫂跟安哥兒肯定也被嚇壞了,還有母親那邊,也要通稟一聲,要準備喪事……”說到這兒,她身形一滯,“不對,這樣個死法……是不是得報官?” 襲朗則攔住了她,“你不需前去,等我命人將三嫂、安哥兒送過來?!庇制鹕肀Я吮皠e怕,有我處理一切。” 香芷旋木然地點了點頭。 襲朗吩咐含笑:“去知會趙賀,找兩名仵作過來。老太爺那邊,你去通稟一聲,聽他怎么說。再有,命趙賀帶護衛(wèi)戒嚴,天亮之前,不得走漏消息。分派人手入內(nèi)宅,不準隨意走動擾得人心不寧?!?/br> 轉(zhuǎn)念之間,他已做出了安排。 香芷旋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 襲朗捏了捏她的下巴,“我過去一趟,安心等我?!?/br> “嗯?!毕丬菩c頭。過了好一會兒,她腦筋才能如常轉(zhuǎn)動了。 直覺告訴她,襲脩是自盡。 已經(jīng)被闔府無視故意忽略的一個人,他以這樣的方式讓人們重新記起了他,還要為他奔忙一場。 不可能只是為這些賭一口氣,襲脩要是氣性那么大的人,雙腿廢掉之后怕是就走了極端。 那么,有沒有可能,是在絕望之際,還要用自己的死擺襲朗一道? 反思襲朗方才做出的安排,分明也是防范這一手。 ☆、88|86.5.10 錢友梅站在廊下,看到襲朗進門,忙不迭走下石階行禮,面色蒼白得厲害,說話卻是有條理的:“出了這等事,我難辭其咎,平日對他不上心,由著丫鬟婆子慢待他。早知道有這一節(jié),就該將房里的利器全部收起來,可也的確是做夢都沒想到。”又說起起因,“今晚他將丫鬟婆子早早遣了,說要早些睡。一名婆子在外間值夜,聞到血腥氣才發(fā)覺的?!?/br> 襲朗看了看院中,見一眾下人鼻息凝神地站在廊下,分明是錢氏已經(jīng)發(fā)話穩(wěn)住了眾人。他微微頷首,“你與安哥兒去清風閣?!?/br> 錢友梅稱是,去抱了還在睡覺的安哥兒出門。 趙賀聞訊后飛快趕至,襲朗吩咐他詢問下人,打理細節(jié),隨后帶了幾名親信,轉(zhuǎn)往襲脩住的后院,緩步走進室內(nèi)。 四月的夜風清涼,隨著打開的門窗入室,沖淡了室內(nèi)的血腥氣。 襲朗從堂屋向西,再走到東面的寢室。 他腳步很慢,將一事一物細細打量過去。 寢室陳設(shè)簡單,一張架子床,書桌、座椅,一個小小的書架。 末了,他走到襲脩床前。 床上的人面色痛苦,在微微跳躍的燈光中略顯猙獰,眼瞼低垂,染了鮮血的雙手垂落之姿很是無力。 是自盡。 生生取了自己的性命而不能發(fā)出聲音,的確痛苦。 殺人太多,幾度受傷,看過太多的垂死掙扎,一度離死亡太近的人,對這種情形毫無畏懼,只有最冷靜的分析。若是襲朗愿意,完全可以親自觀察傷勢,從而說出襲脩自盡的理由。 但是為了襲脩么,他沒那份閑情。 他打手勢給幾名親信,讓他們細細搜查房里有何異狀,隨后去了院中,閑閑坐在石桌上,等待。 ** 含笑快步去了老太爺?shù)臅吭?,與值夜的小廝低語幾句。 小廝連忙進門通稟,老太爺還沒睡,讓她進去。 含笑放輕腳步進門,飛快地看了一眼,見老太爺盤膝坐在三圍羅漢床上,身側(cè)的黑漆小幾上攤著一本書,他的右手正在把玩兩個玉石核桃。 她恭恭敬敬行了禮,將襲脩的話言簡意賅地說了。這種事,不能多說,言多必失。 “死了?”老太爺?shù)恼Z聲不帶情緒,“你等等,容我想想?!笔掷锏挠袷颂肄D(zhuǎn)得速度快了些。 含笑稱是。 老太爺沉默片刻之后,先問道:“老四怎么說?如何安排的?” 含笑如實說了。這是不需隱瞞的。偷眼打量,見老太爺頷首,似是還算滿意。 沉了片刻,他又道:“等老四忙完,讓他務必來見我一趟。我——不會害他?!?/br> “是。”含笑稱是退出,去報信的途中,想到老太爺末一句,心內(nèi)唏噓。本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到了如今,卻走到了如今這地步…… ** 錢友梅從頭到尾都沒驚動早早睡下的安哥兒。去清風閣的路上,也讓奶娘主意,盡量不要驚醒孩子。 到了清風閣,香芷旋等在廳堂,讓奶娘把安哥兒抱到西次間里間去歇下,“已收拾好了。明日起少不得吵吵嚷嚷,暫時讓安哥兒在這兒住幾天。”又問錢友梅,“這樣可行?” “自然是再好不過?!卞X友梅感激不已,想笑,卻是怎么也笑不出。 “去里面說話?!毕丬菩龜y了錢友梅的手,到東次間的大炕上落座,親手斟了熱茶。 錢友梅連喝了兩杯茶,才不再覺得周身發(fā)冷,卻也開始后怕驚懼起來。她眼神驚恐地看著香芷旋,“四弟妹,依你看,人們會不會懷疑是我謀害了他?” “怎么可能?!毕丬菩?,擺了擺手,“他在不在于你有何差別?”都不能自己離開房間的廢人,一應嚼用又都是公中出,在不在世對于錢友梅來說,真的沒差別。甚至于,錢友梅心里不痛快的話,襲脩要是活著,還能當個出氣筒,人不在了,便是貨真價實的寡婦,毫無益處。 錢友梅心內(nèi)稍安,又將對襲朗說過的話說了一遍,末了道:“我初時真是嚇傻了,可再怎樣,也是覺著這事情出的有些蹊蹺,便拼命震懾住了院子里的下人,沒容著她們四處亂說?!?/br> “想不到,你竟是這般的機變,要是換了我,怕是只能坐著犯傻了?!毕丬菩幸鈱夥照{(diào)節(jié)得輕松一些,“暫且不想那些,等著結(jié)果就是?!?/br> “好?!卞X友梅神色還是有些木然。就算是沒人懷疑她唆使人行兇,日后要頭疼的事情還多著。那個庶出的窩囊廢死了,她日后就是貨真價實的寡婦,若是襲府無意照拂,她便只能任人踩踏。自己活得屈辱,娘家、安哥兒都會跟著吃苦…… 想到這些,眼淚便掉下來。 香芷旋遞給錢友梅一條帕子,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大抵也猜得出??稍谶@府里,要是有人想難為你,你夫君在世的時候才是好時機,等到日后,誰好意思刁難你一個孀居之人?府里可沒那等人。再者,你雙親也不會平白犯傻,只要不出大的岔子,前程依舊??刹粶屎紒y想。你難道以為吏部是襲家開的不成?想讓誰升遷、落馬都是一句話的事?不給惹急了,誰都不會費神整治誰?!?/br> 錢友梅聽著這話有道理,這才面色微緩,收了淚。 香芷旋又柔聲安撫道:“把心定下來,還有安哥兒需要你照顧呢?!?/br> 錢友梅感激地看向香芷旋,怯懦地道:“來時我還以為你會……是我小人之心了?!?/br> 香芷旋狡黠地笑了笑,“要是別的事,我說不準真會像你擔心的那樣做。你還是要記住,日后別惹我啊,大事上我能清醒點兒,小事上我可還是斤斤計較的?!?/br> 錢友梅難得的漾出一抹笑容。果然是要待到落難時才見人心。換在以前,怎么敢想自己落魄的時候,能得到香芷旋這般寬慰。以為她充其量也就如平日一般,不咸不淡的敷衍幾句。 ** 將近丑時,襲朗走進老太爺?shù)臅俊?/br> 老太爺精力不濟,已有些乏了,看到他進門,強打起精神來坐直身形。 襲朗坐在他下手的位置,等著他開口。 老太爺問道:“可查到了可疑之處?” 襲朗點頭。 “那就好。”老太爺放緩聲音,這樣才能讓他聽得清楚真切,“我記得他少年時結(jié)識了一個人,走動得很頻繁。那人是賤民出身,前幾年是他幫忙打點之下,才謀了個仵作的差事,如今身在大理寺?!?/br> “左海。”襲朗說出老太爺說的人的姓名。 “你知道?”老太爺不免有些意外,之后神色一緩,“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襲脩總想出陰招,對這樣的一個人,襲朗怎么會不下功夫研究一番。 “如此看來,此事能夠順利平息?!崩咸珷斔闪艘豢跉?,又審視著襲朗平靜中透著冷漠的面容。 他一直以為,襲朗雖然有勇有謀,到底是行事跋扈了些,慣于率性而為??墒强v觀近幾個月來的是是非非,分明是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因為胸有成竹,才率性而為。 那需要膽色,需要算計到每一個細節(jié)的頭腦。 襲家歷代的家業(yè)、榮華交給這樣一個人,等有朝一日到了地下,他不至于愧對列祖列宗。 “報官之后,尋常人不敢接,左海必會接手,要為老三的死討個說法。他廢掉的雙腿,你什么都不需說,由我來應對。”老太爺看住襲朗,“這不是為你,是為襲家,此事由我出面最妥當。你信我這一次。便是我這兒出了岔子,相信你也能應付?!?/br> 襲朗沒什么不相信的。老太爺便是到今日仍恨他入骨,也要為了家族聲譽出面盡快擺平此事。更何況,眼下這情形,他沒可能再與他窩里斗。這個人諸多可恨之處,同樣的,也有諸多可悲之處。 他頷首,“我信。” “那么,”老太爺緩緩抬手,“回吧,想來你也乏了。明早再來,聽聽我的打算?!?/br> 襲朗起身。 “你——沒有要問我的么?”老太爺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問道,“你找到了何物?” 襲朗轉(zhuǎn)身,將一直握在手里的一根銀簪放到黑漆小幾上,沉默片刻才問道:“是你要他自盡的吧?” 老太爺目光黯淡下去。 “我是該怪你,還是該謝你?”襲朗唇畔逸出淺淡的笑。 老太爺語聲蒼涼,“我怨憎一個人是怎樣的情形,你最清楚。我不認為他還有資格繼續(xù)活下去,是說過要他自盡的話。卻沒料到,他會以這種方式自盡,分明是要陷襲家于風口浪尖。你怎樣想,都隨你。” 襲朗微微挑眉,“這算是愛之深恨之切?” ☆、89|86.5.10 襲朗已經(jīng)走了。 老太爺獨守燈光,沒了睡意。 愛之深責之切?對襲脩是不是這種情緒,他并不能分辨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在舉步維艱的那些年里,給了襲脩相對于來講最多的照拂??墒堑阶詈螅屗顬槭恼且u脩。 無情無義,毒害手足,覬覦世子位,利用他這個父親。偏生每次見到他的時候,總是一副受盡欺壓萬般苦楚的樣子…… 是這般不堪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