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見知言、秦昌，笑說：“先透個氣，該是起程回府了?！?/br>
    知言只語：“四哥，飛翩先借給你，記得有新坐騎后，再還我?！?/br>
    秦昭眼中溢笑，點(diǎn)頭應(yīng)道：“好，小氣鬼，飛翩還是四哥送你的，這么快就忘本了?！?/br>
    知言耍賴：“我不管，它現(xiàn)在就是我的?！?/br>
    秦昌也在賣憨：“四哥，上次韓家哥哥送給我的馬，素日都在閑置，也先借你兩天。不用理jiejie，她一向小氣?！?/br>
    秦昭輕攬過弟弟meimei的肩頭，兩個鬼精變著法子安慰人，又要照顧自己的臉面，有如廝親人，雖前路艱險(xiǎn)，又有何所懼。

    *****

    照夜驄事發(fā)幾天后，秦敏與圣上議政，趁著空當(dāng)，托圣上轉(zhuǎn)贈桂王良駒，也是去夏秦楓從西北帶回馬匹，并代秦昭眾兄弟向桂王賠罪。難道不是告黑狀？！

    許是桂王因此受了天子呵斥，收斂脾性，在府中從師讀書，甚少在京中行走。

    五月中，杜尚書上疏道，正是太平盛世，民安居樂業(yè)，四海升平，諸學(xué)子們百家爭鳴，請圣上下旨編纂典藉，舉薦了揚(yáng)州司馬家族長司馬清做主編篡官。

    天子只言準(zhǔn)，對起用司馬清的提議不置可否。朝中為此爭執(zhí)不下，眾門派都想分羹得利，博取名聲，幾下對恃，態(tài)勢膠著，一時尚無定論。

    今年正值秋闈，秦明、秦旭、秦昭三人都要下場，帶著弟弟們閉門苦讀，意欲中舉。理所當(dāng)然，知言也沒有機(jī)會再出門，鎮(zhèn)日在家習(xí)課練琴，學(xué)畫做女紅，心里痛罵桂王，真是烏龜王八蛋！

    ☆、第66章 流韻軒

    眼看快到知畫出閣的日子，她身上一應(yīng)雜務(wù)卸下，無事一身輕，在閨中時日不多，與眾姐妹約好在園中擺酒暢玩一番。

    經(jīng)商議后，將席面定在流韻軒中，此處座擁山墻，左倚回廊水瀉，前眺荷池青翠，右手抬眼便是園中花圃。數(shù)種應(yīng)時的花開得開濃，月季芬芳吐艷，榴花鮮紅似火，茉莉淡雅清香，芍藥妍然奪目，總是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除了知言眾姐妹，還請了司馬先生坐在上首，略表謝師之意。十?dāng)?shù)個鶯鶯燕燕，衣鬢帶香，輕笑交談。華族中長大的女兒家調(diào)皮不失矜持，行動隨便但自幼養(yǎng)就的禮儀規(guī)范早銘刻在骨，端的是各有風(fēng)姿。

    因知畫提議今日要玩?zhèn)€雅致的節(jié)目，知言第一個跳出來：“我可是不行?！痹捯魟偮洌灰慌缘闹虐丛谧?，笑說：“家中總算有個墊底的，不許耍賴。”知雅雙瞳溢彩，俏皮的調(diào)侃知言。

    知言擰眉做苦臉，知畫善解人意，笑說：“不一定要作詩文，只自己最拿手即可，九妹不用愁?！彼稍絹碓接虚L姐風(fēng)范，處事大方，面面俱到。

    韓世英在旁輕笑：“四jiejie緊護(hù)著三舅舅家的幾個meimei，眼看你快要出嫁，再是護(hù)不住。蘇家哥哥真是好福氣，上回二哥和三哥來，背地里嘆說沒把四jiejie搶到我家去……”話沒說完，被知畫壓住咯吱，世英笑聲不歇，與知畫扭成一團(tuán)。

    司馬蘭筠面上不禁帶出笑，秦家這些女兒都是她看著長大，從進(jìn)學(xué)堂時稚齡幼童長成妙齡少女，再一個接一個出嫁生子，前面的花開正艷，眼前幾個也含苞欲放，再有幾個小的也如花骨朵兒在枝頭亭亭玉立。讓人不服老都不成，時光穿梭，歲月流逝，一晃眼自己到燕京也有二十余年，明月如昔，江都可否改了舊顏。想起觀音山的廟會，熙熙攘攘的人群，香火鼎盛，終是故土難回。

    司馬蘭筠嘴角含笑，輕抿眼前描金小幾的茶茗，咽下醇香。正瞧見姐妹幾個罰知嫻作畫，依她心意不拘題目。

    知嫻面龐清瘦，不復(fù)往日的圓潤，淡淡的哀愁遮掩在笑意中，笑不達(dá)眼底，輕攬淡黃敞袖夏衫，皓腕如玉，提筆一氣呵成，取題卻是回廊旁飛瀉濺玉，落英繽紛。

    為著知畫出嫁相聚，一應(yīng)言語舉止意在討個彩頭，此畫貌似不應(yīng)景。眾姐妹們心存疑惑，從上次知嫻無故發(fā)作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字不擔(dān)岳家公子及知嫻婚事，饒是如此，依能感覺到知嫻一日日消沉，神情中透著幽怨。都是閨中女兒家，那有不明白，心中暗嘆，面上不顯分毫。

    那知韓世英因嫡姐動情生出執(zhí)念，屢傷父母心，最是見不得這般行徑，深惡痛絕。從她窺得知嫻心事后，同往日交好的五表姐做陌路，斷絕往來。今日也是，因她是客，與知婕、知畫同坐。知嫻與知靜、知雅坐在一處，三房幾位庶女在一起。

    知畫拿起畫作稱贊：“五meimei越發(fā)進(jìn)宜了，這幅畫送予四姐可好，我瞧見便猶如見到meimei?！?/br>
    知嫻芙面嬌笑點(diǎn)頭應(yīng)下，埋頭整理丹青筆毫。世英不屑地輕嗤，被一旁知靜拉走。

    今日萬事唯知畫為主，她要看知言拿出節(jié)目，知言托著下巴發(fā)愁：“四jiejie，你就饒過我，等有機(jī)會出城，表演馬技給你看，我會在馬背上翻身?！闭Ｖ劬?，深為自豪，求大家表揚(yáng)。

    知畫面如桃花，美目顧盼，輕聲埋怨：“還想著出去玩，惹出事非已夠多。”

    知言不滿地嘟囔：“不怨我，都怪桂王帶著杜六郎干出好事，連累到哥哥們?！?/br>
    知雅和知儀卻是不放過，拿過酒盅來灌知言：“四jiejie的好日子，故做推辭，先罰酒一杯，再作幅畫?！?/br>
    知言被姐妹們強(qiáng)按著喝了兩杯，雖是梨花白，也覺得有點(diǎn)上頭，臉頰發(fā)燒，迭聲應(yīng)下，到書桌旁做畫，從知嫻手中接過筆毫，觸手冰涼。知言心中納罕，抬眼看知嫻面色蒼白，神思飄游。

    知言裝做不知，只用水墨作出一幅山水圖，成雙大雁結(jié)伴行，受到姐妹們夸獎，沾沾自喜，又尋了司馬蘭筠點(diǎn)評。

    司馬蘭筠也是稱贊：“到底九姑娘在外行走過，畫作中帶出幾分氣勢，像男子的手筆。”

    知言覺得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直嚷著：“我的得意之做，提前給四jiejie添喜，等裝裱好，一定要掛到你房里?！?/br>
    知畫被逗樂，輕漾秋波，笑著說好。幾個姐妹也來湊趣，歡聲笑語，未發(fā)覺少了一人。知恬在身后輕扯知言的衣袖，示意她朝一邊看。

    知嫻側(cè)身站在窗前，容顏隱在雕花窗后，辨不清神情，目光聚焦在曲廊旁飛瀑，順著她的視線，知言也看到，片片花瓣隨流漂落，五彩繽紛，煞是好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知嫻心中的流水是何人？

    眾姐妹也瞧出不妥，相互換個神色，知畫張羅眾人入座，自玩自樂，不去打擾知嫻。

    司馬蘭筠嗟嘆，情不知從何而起，一往情深。這孩子，但愿能醒悟過來，她心中之人，今生無望比翼雙飛，終要將心事虛化。

    知言仔細(xì)回想方才，不曾有犯忌的言語，幾個姐妹拿蘇元成打趣知畫，又拉出沈世子取笑知靜，自己只提了一句桂王和杜六郎。杜六郎，杜謙，莫非……如果知嫻真對杜謙動情，拋卻秦杜兩家恩怨，杜謙不失為少年俊杰，當(dāng)年燕京第一名草，擊鞠場中神彩飛揚(yáng)，很受閨中女子追捧。落花有意，流水全然不知。

    經(jīng)此一事，姐妹們興致大減，略坐坐便散了，知嫻眼中噙淚被司馬蘭筠帶走，朝大房走去。

    *****

    三房幾個姐妹結(jié)伴到三太太處，才進(jìn)房中，屋里一個女人夸張的笑語：“哎喲，外甥女都回來了，方才還在念叨?！?/br>
    聽音尋人，次間榻上一位中年婦女，年近四旬，身上綾羅雖鮮麗，卻不是今年新興的樣式，頭上幾件珠釵金飾也是常氏昔年所用之物，面龐與常氏與五分相像，卻透著精明，眼睛滴溜溜轉(zhuǎn)個不停，拉過知雅親熱。正是常氏胞姐羅太太，青春守寡，獨(dú)自撫育幼子，寄居在娘家，受常氏時時接濟(jì)。另她的獨(dú)子自幼在前院和幾個哥哥一同讀書，小有才氣，也中了秀才。

    眾姐妹福身稱姨媽，羅太太滿臉堆笑：“受不起?！币皇掷挪环牛鼛啄瓿Ｊ喜辉诰?，知雅去外祖家走動，與姨媽親近熟絡(luò)，羅太太又愛夸知雅貌美出眾，故知雅也喜與姨媽相處。

    常氏瞥一眼桌上的西洋鐘，帶絲疑惑問道：“想是你們姐妹不到晚飯不肯散，今兒倒是早，怎么玩累了？”

    知畫坐在母親身邊，點(diǎn)頭說：“是女兒身子乏了不耐煩，所以早早散了。”

    常氏輕拍知畫的手：“可是不好，在家姐妹跟前能如此，到了婆家還能任你性子?！彪m是告誡，溫聲細(xì)語說出，生怕惹知畫不快。她與大女兒分別年頭太長，總是隔著心，不與自己親近，這還沒處出情份來，她倒要出嫁，更舍不得從嚴(yán)說教。

    不等知畫開口，羅太太嗔怪常氏：“外甥女這般品格，那個做婆婆都喜歡得不得了，更舍不得讓立規(guī)矩，meimei放寬心?！?/br>
    常氏心中明白jiejie寬慰自己，不過人之天性，總覺得自已的孩子是世間頭等拔尖，笑著推辭：“jiejie不用盡夸她們，沒的淘氣，出嫁后能過什么日子，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shí)?！?/br>
    羅太太只不錯眼盯著知雅，笑說：“你呀，如今還能有什么愁腸事，妹夫又有本事，兒女們書讀得好又都長得俊俏，只管把心把定享福就是?！?/br>
    知言三人做壁花許久，知儀不耐煩聽羅太太絮叨，眼瞅著對方不肯走，輕扯知言衣袖示意。

    知言會意，莫說三房，整個秦家唯她最散漫，惹人出格的事全都是她，不少這一次，因陪笑說：“母親，早上老祖宗叮囑，讓我同她一起用晚飯，您和姨媽先坐，女兒先過去，恐老祖宗等得急了。”

    常氏忙說：“你快去，改日跟老太太說好了再來，你jiejie快出嫁，在家時日不多，我們娘兒幾個多聚兩回?！?/br>
    知言微笑：“女兒記下了?！敝窈椭獌x也尋借口一同出來，走在路上知儀輕報(bào)怨道：“羅姨媽眼里只瞧見七姐一人，打量著旁人都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就七姐暫時沒醒過神來，把她當(dāng)成個好的?！?/br>
    知言輕瞪知儀一眼，示意她謹(jǐn)言：“八姐，你這毛燥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過來，羅姨媽的事不用我們姐妹cao心，她要敢把心思動到七姐身上，莫說是父親，四哥頭一個不答應(yīng)?！?/br>
    知儀四下瞧瞧，見只有她們?nèi)思吧磉呅母寡绢^，拉知言和知恬聚到一處，神秘地放低聲音：“六哥常說，外院那位羅家表哥心里頭彎彎繞不少，讓咱們小心點(diǎn)太太身邊的婆子丫頭，特別是以前留下的老人，這位羅姨媽也不是個等閑角色?！?/br>
    常氏身邊的老人在西北時經(jīng)秦楓清掃，只留下兩三個老實(shí)本份之人，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

    知言可是瞧出來了，秦暉和知儀兄妹倆純粹是扮豬吃老虎。惡名聲全讓自己一人擔(dān)上了，估計(jì)燕京城貴女圈都知道秦家九小姐行事與眾不同，嗚嗚！智商不夠用怎么破！

    ☆、第67章 花濺淚

    卻說知畫耐著性子聽羅姨媽與母親互相吹捧，直把自己姐妹夸成仙女，掃見meimei用帕子捂嘴笑個不停，恨鐵不成鋼狠狠瞪她一眼。知雅回京五年有余，身上毛病改掉大多半，可這愛聽奉承的脾性怎么也改不了，許是跟了常氏的緣故。

    知雅收到j(luò)iejie的眼神，莫名其妙，用目光探詢。

    知畫示意meimei到一旁說話，推知雅進(jìn)了常氏內(nèi)室妝臺前坐下，為meimei抿頭，失手弄散了頭發(fā)，取下頭飾，重新梳好盤起，珠花首飾一件件不慌不忙地插好，直磨蹭到羅太太要告辭，還有一支小鳳釵未曾插好。

    常氏帶兩個女兒送走胞姐，回屋剛坐定，便聽長女勸誡道：“母親，往后不必叫羅姨媽隔著三五日便來咱們家，幾個嬸娘都不是這般，老祖宗雖不說什么，家中常來外客總是不好。”

    常氏一心要討好長女，笑著做解釋：“我也是在家無聊，尋個人說話打發(fā)時間罷了，既然你這么說，往后讓你姨媽少跑幾趟?！?/br>
    知畫甚是無語，自己的親娘什么脾性，可算是看透了，成天價只盯著眼前幾個人，父親、哥哥、弟弟和自己姐妹，心思雖不糊涂卻耳根子軟好聽奉承。要不然前些年怎么會犯左性，九妹剛到西北時甩臉，也只有她以為旁人不知曉，祖母心里跟明鏡似的，總是為了一家子和氣和自己姐妹的臉面，把不痛快放在一邊，照常相處。

    心頭百轉(zhuǎn)千回，知畫決定把話說透：“母親，姨媽家表哥可曾說定親事。”

    常氏搖頭說：“未曾，聽你姨媽的意思說熾兒是個有本事的，先不急，今年秋闈后再做打算，總能挑著好人家的女兒?！?/br>
    知畫美目輕瞥一眼meimei，見她不在意，心頭一松，緩緩說：“母親，羅姨媽心里頭怕是早就有了人選，這是拿話頭試探你呢?！?/br>
    常氏并不傻，仔細(xì)思量胞姐言語中隱隱深意，也起了疑心，又帶絲不解：“她同我說這些有何用，你們姐妹的親事，我都做不了主，更沒有說話的地，何況羅家門弟淺薄，八桿子打不著?！?/br>
    知畫捅破窗戶紙，把話說敞亮：“母親，正是如此，可看出姨媽用心險(xiǎn)惡，母親把她當(dāng)成至親姐妹，時常接濟(jì)錢物，又尋了父親把表弟放到咱們家和兄弟們一處讀書，咱家外院那幾個先生，外頭有多少人渴求聽他們一堂課而不得。按理說，姨媽應(yīng)該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倒把主意打到七妹身上。不是女兒憂思過多，姨媽常到母親身邊走動，每回來都要見七妹，七妹帖身荷包、香囊等物倘若落到外頭去，損害聲名，最后該當(dāng)如何？”

    此言一出，常氏與知雅皆受驚，臉變得煞白，知雅忙表清白：“姨媽也曾同我討要過兩次荷包，都被我給推掉，白芷也從旁幫忙說話，她才說看著花樣子好，繡工不俗，想照樣子縫制。我還心中納悶，前回那個荷包是九妹的針線，縫得歪七扭八，都不及六七歲小丫頭縫的工整，以為姨媽定是想夸我才說好看?！?/br>
    說到最后，知雅面帶怒色，忿忿然站起來，在屋中來回走動，慍怒道：“虧我把實(shí)心實(shí)意把她當(dāng)成長輩，誰料心里這般齟齬。”

    常氏雙手緊捧胸口，半晌回不過神，終是在兒女面前不能指責(zé)自己的胞姐，她渾身綿軟無力，輕倚靠枕嘆氣苦笑，仲夏天出一身汗，風(fēng)颼颼猛打寒顫，冷意從心底泛出，滲入各處經(jīng)脈。她還能信誰？

    知畫教訓(xùn)meimei：“我說過好多次，外頭的人若不是瞧著祖父的面上，我們姐妹斷無今日之風(fēng)光，你總是當(dāng)耳邊風(fēng)，經(jīng)人一夸，飄飄然不知自個姓什么，羅姨媽之事要引以為戒?！?/br>
    知雅訕汕然，陪笑說：“四jiejie，我記下便是?！陛p偎到知畫身邊撒嬌。

    知畫卻被胞妹的舉動勾起心事，眼中盈淚，諄諄善誘：“我在家中也剩幾日功夫，最放心不下你。四哥行事有度，十二弟有他盯著錯不了；八妹最毛燥，心里頭主意定；十妹乖巧不生事；九妹更不消說，你來了這幾年全瞧在眼里，她最是妥貼，雖頑劣好玩，何曾犯過事；唯有你，口無遮攔慣了，又沉不住氣，心性浮燥。今后出錯，可是沒人護(hù)你，言語行動一定要在心中思量再三?！?/br>
    知雅淚珠成串，猶如微雨打嬌枝，愈發(fā)楚楚動人，只是點(diǎn)頭，緊摟著jiejie。父母外放這幾年，姐妹相依相攜，自己每每使性子，jiejie人前圓場包容，背地里勸誡指導(dǎo)，最是實(shí)心意，如還不知好歹，真?zhèn)€成沒了心腸。

    常氏挪過來，摟過兩個女兒，抹著淚：“是我虧欠了你們姐倆，從今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別的不求，只求你們姐妹都能過上舒心日子?！?/br>
    知畫含淚帶笑，明艷不可方物，心中如春風(fēng)拂過，暖烘烘的。

    *****

    大太太院中一株桐樹今年花開得格外晚，正凋零時，芳香沁人，白紫兩色花瓣隨風(fēng)灑落，飛漫空中，夕陽斜射，詩般意境。

    廊下幾個小丫頭拂落肩頭衣袖上碎花，暗中說笑。屋內(nèi)大太太悠然抿茶，姿態(tài)優(yōu)雅高貴，全然看不出她此刻內(nèi)心百孔千瘡，許是習(xí)慣了，原以為有大哥背后拆臺就足夠，更為鬧心的事在眼前。

    知嫻跪在地當(dāng)中團(tuán)墊上，雙腿已麻木，盯著地毯上的花紋發(fā)愣，輕咬櫻唇，仍倔強(qiáng)地不向母親服軟。

    大太太深悔把小女兒養(yǎng)得不知人間愁苦，原以為有大女兒和長子在前頭撐著，可以為知嫻遮擋風(fēng)雨，一生無憂，人算不如天算。家中里十幾個女孩，唯知嫻起綺心，杜六郎，那也是個出色的孩子，倒退五六年，這門親事秦杜兩家皆大歡喜。現(xiàn)在比登天還難，能怨誰，公公、杜家、還是自己的哥哥。

    思及娘家，大太太心中再添愁腸，舅家表兄該是七月便出孝，婚約還能做數(shù)否？舅家所在寧波，離揚(yáng)州不遠(yuǎn)，兄長氣量狹小，在江南只手遮天，他爭天爭地是男人間的事，能否容下知嫻尚是兩說。

    女人啊，便同砧板上的rou，任人宰割。大太太望著窗外的桐花，肆意飛揚(yáng)，心中自嘲，來生變花做草，隨季節(jié)吐艷爭綠，萬不再做女人，這般苦吃一遭足夠。

    知嫻等不住母親發(fā)話，開口為己辨解：“母親莫再要自欺欺人，依眼前形勢，岳家舅舅不會認(rèn)也不敢認(rèn)這門親事，大舅舅視秦家人為異類，女兒自幼便知。那怕女兒嫁過去，處處受人制約，不得暢快，不如早做決斷解了婚約，免得丟臉面。”

    大太太怒語：“住口，你不嫁岳家表哥，意欲嫁給何人，杜六郎，先不說你祖父，去問杜家是否愿意娶秦家女兒，把你的心思收起來，我當(dāng)沒這回事?！?/br>
    知嫻被說中心事，索性全認(rèn)了：“女兒是思慕杜六郎，他比外頭那些人要干凈的多，不屑耍陰謀詭計(jì)，當(dāng)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女兒并沒有錯。”

    大太太怒極拋卻素日教養(yǎng)禮儀，抓起身邊的茶碗沖知嫻砸去，卻是扔偏，落在地上摔碎發(fā)出聲響，驚動屋外的丫頭婆子，一干下人從未見到大太太這般行徑，相互交換眼神，疑惑不解。

    知嫻眼淚落下，膝行到母親身邊，求饒道：“母親且莫動怒，是女兒言語無狀，女兒再是不敢，我聽母親的吩咐便是。”

    大太太淚眼婆娑，哽咽道：“嫻兒，聽母親的話，把心思收起來，秦家養(yǎng)你這么多年，不是讓你為個男人自毀身體，重傷父母之心。岳家親事不成，燕京城中還有比他更優(yōu)秀的官家子弟任你挑揀?！?/br>
    知嫻愁結(jié)百腸，如尖刀剌心，滴滴見血，只是流淚。母親，你可知，女兒喜歡那人數(shù)年，初時在擊鞠場中見他昂首高傲，卓立人群，也同姐妹們一般暗地里編排取笑，不知從何時起，坐臥行走時時有他常伴，縈繞在心揮散不去，已是相思刻骨。舍下他，女兒情逝心冷，不會超脫世俗，今后聽從家中安排嫁人，相夫教子，不辱家中聲名。

    大太太見知嫻點(diǎn)頭，長舒口氣，輕輕撫摸幼女，憐愛地說：“嫻兒，世間唯情最苦，你韓家表姐前轍在先，莫要步其后塵，忘了吧，只當(dāng)做了場夢，醒來什么都不記得?！?/br>
    知嫻撲在母親懷中痛哭，大太太也借機(jī)哭出積攢多日的郁氣，沒有娘家，丈夫兒女總是自己的倚仗，百煉成鋼，還要因他們而立起來。司馬素心嫁入秦家便是秦門司馬氏，以秦氏為天，一切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