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她想反駁,喉嚨卻仿佛被一股酸水堵死了,嗆得她燒心燒肺的疼,愣是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因為孟晴并沒有說錯。 以鐘艾的身份,她尚沒資格加入心理學(xué)學(xué)會,但孟晴仗著有三甲醫(yī)院做推薦,順利入會;以鐘艾的資歷,她尚不夠格在大型研討會上發(fā)表自己的文章,但孟晴仗著有導(dǎo)師栽培,這幾年一直活躍于學(xué)術(shù)界,碩果累累……就拿今天來說,鐘艾只是替人參會,而對方卻是受邀參會。 如果說,大學(xué)畢業(yè)時,鐘艾的成績遠比孟晴優(yōu)異太多,那么現(xiàn)在,恰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逆轉(zhuǎn)兩人之間的差距。 如今,鐘艾比不上她了。 輸,不可悲。 可悲的是你輸給了原本不如你的人,輸給了你最討厭的人。 “孟晴,你說夠了沒有?!” 鐘艾憋出這一嗓子時的音量有多大,連她都被自己嚇到了。好像所有的委屈統(tǒng)統(tǒng)化作字字顫音發(fā)泄出來,不留一丁點余地。吼完,她在一片詫異的注視下,騰一下站起來,疾步?jīng)_去洗手間。 短短的幾步,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窺伺,窺伺她的狼狽。 孟晴竟然笑了,笑得那般譏誚,她還沒說夠呢。前幾天,她在后??吹降哪且荒?,讓她說上三天三夜,也無法平息內(nèi)心的憤懣和嫉妒。 鐘艾用冷水洗了把臉,天氣明明悶熱得緊,可她的身子不由打起寒顫。那種刺骨的冷,快要令她窒息。她抹干臉上的水珠,對著鏡子拼命在心里做自我建設(shè):鐘艾,你不能低頭,皇冠會掉;鐘艾,你不能流淚,敵人會笑;鐘艾,你不能委屈,mama會難過。 強大的心理建設(shè),會令人變得堅強。 等心境逐漸平復(fù)下來,鐘艾再回到餐廳時,她坐過的那張桌子已經(jīng)空了。 孟晴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 點餐臺在重復(fù)呼叫鐘艾的取餐號碼,可她半點胃口都沒有了,收起桌上的電腦,她轉(zhuǎn)身離開餐廳。 下午,她的演講被安排在第一個。 “鐘小姐,請問你需要使用多媒體設(shè)備嗎?”會議開始前,組委會的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進行準備工作。 “我的u盤里有ppt,麻煩你幫我連接一下投影儀吧?!辩姲氐馈?/br> “好的。”對方點頭。 鐘艾打開電腦包拿u盤,只見她的兩道秀眉越皺越緊,漸漸擰成麻花。她把里里外外所有的兜都翻了個遍,心里“咯噔、咯噔”幾下,一路沉到谷底。 “我的u盤怎么不見了?!” “……” 幸好電腦里還有備份,鐘艾麻利地打開電腦。殊不知,這下她連臉都繃緊了,瞳孔猛地一縮,“誒?文檔呢?我明明存在桌面上了?。 ?/br> “……” 拜孟晴那出所賜,鐘艾腦子里本來就像灌了混凝土亂作一團,現(xiàn)在簡直是手忙腳亂了。她咬緊牙齒,丟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再去餐廳找一下!”說著,她拔腿跑出演講廳。 工作人員焦急的嗓音從她身后傳來:“來不及了,還有十五分鐘會議就要開始了!” 大學(xué)依山而建,演講廳距離餐廳不算近,而且全是山路。校園內(nèi)有多條線路的穿梭巴士接送師生上下山,但對于人生地不熟的鐘艾來說,她完全高估了巴士班次間隔的時間,以及自己對路線的識別度。她坐了一段車,又跑了一段山路,等她火急火燎地趕到餐廳時,已經(jīng)過去十分鐘了。 腳上磨出來個水泡,她根本顧不得疼,急忙詢問侍應(yīng)生是否撿到一個u盤。 可惜問了一圈,徒勞無獲。 鐘艾徹底抓瞎了,她悶頭走出餐廳,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天很陰,像是要憋出雨來。 她的臉色比這天色更黯。 鐘艾把頭悶進雙膝間,絞盡腦汁努力回想此前發(fā)生在餐廳里的那一幕。時間倒流,一幀一幀地緩慢回放……不經(jīng)意間冒出的提示太多,一個非常瘋狂的猜測從她胸口破繭而出,想壓都壓不住。 ……孟晴。 那個女人拿走了她的u盤,刪除了她的文檔。 鐘艾虛妄地咧了咧嘴,苦笑。 她怎么永遠逃不開那個女人呢? 對方有心為之,故意要看她出糗,鐘艾束手無策。她緊緊地攥著手機,從通訊錄里翻出薛教授的號碼,準備打電話請罪。 就在她按下通話鍵的那一刻——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男人的嗓音低沉柔和,不帶一點雜質(zhì),兜頭落下來。 鐘艾的視線低垂,只看到對方干凈的鞋面和一截平整的褲腳,稍一上移目光,她又看到對方露在襯衫袖口外的精瘦手腕,以及指尖間夾著的那只u盤。 比起失而復(fù)得的u盤,更讓她驚詫的是——這男人的打扮和聲音令鐘艾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抬起頭的一剎那,她臉上全部的表情統(tǒng)統(tǒng)凝固住了,以至于腦袋狠狠地卡了卡殼,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么來了?” “臺里派我來采訪aaron教授?!鄙虮陛p輕扯了下唇,一貫地用笑容粉飾一切。 ☆、蜜方三十二 雖然被人陰了,但鐘艾的運氣算好了。 薛銘林畢竟在業(yè)內(nèi)享有名望,組委會把鐘艾的演講往后錯了幾位。電視臺此行包了車,沈北把她送回會場時,她險險地趕上了演講。 路上,沈北三言兩語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幸好鐘艾中午在餐廳喊了一嗓子,沈北這才注意到她那桌。對于她和孟晴的恩怨,沈北略知一二,當(dāng)時他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過去幫鐘艾撐腰,但站起身的那一瞬,他卻遲疑了。 既然已經(jīng)劃清了界限,是不是就該放手了? 又或者,隱忍和克制,才應(yīng)該是他留給這段感情最后的態(tài)度吧。 就是這短短一剎那的猶豫,沈北腦子里掠過無數(shù)畫面?;貞洷缓莺菟洪_,無數(shù)雜念束縛,像有一把鈍鈍的刀緩緩劃過他的心,最終令他止步不前。 鐘艾跑去洗手間之后,他看到孟晴對著餐桌上的電腦鼓搗一番,然后行色匆匆走出餐廳,把什么東西扔進了門口的花圃里。距離有點遠,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吃完飯過去花圃瞧了瞧,才發(fā)現(xiàn)是個u盤…… 鐘艾聽他講完這段,眉頭皺得緊緊的。 如果這事兒發(fā)生在大學(xué)時代,她不會覺得有多驚訝,可是這幾年她和孟晴幾乎斷了聯(lián)系,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以至于她連警惕性都喪失了幾分?,F(xiàn)在自責(zé)之余,她也奇怪那個女人為什么突然又開始招惹她了呢? 鐘艾的演講很成功,到底是精心準備過,她一點沒給薛銘林丟臉。作為心理學(xué)界的年輕面孔,她的出現(xiàn)引起了現(xiàn)場幾位老教授的注意,他們和鐘艾交換了名片,歡迎她多跟大家進行學(xué)術(shù)交流。 這一切,鐘艾不能不感謝沈北。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xiàn),恐怕她只有丟人現(xiàn)眼的份兒了。所以當(dāng)沈北提出一起共進晚餐時,鐘艾沒有拒絕。 研討會為期三天,根據(jù)組委會的安排,參會者和媒體人士都下榻在同一間酒店。而沈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采訪任務(wù),預(yù)計搭乘當(dāng)晚的飛機返回b市。兩人圖省時省事,直接在酒店一層的西餐廳吃晚餐。 面對面坐下來,鐘艾才發(fā)現(xiàn)情況比想象中尷尬。 明明提出一起吃飯的人是沈北,可菜上來,他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吃著,連咀嚼都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他清雋的眉宇微微蹙起,似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比如,他后悔那天在醫(yī)院就那么挫敗在季凡澤那句話之下,用生硬的態(tài)度趕她走; 又比如,去他媽的隱忍和克制,他就是喜歡她,不愿、更不想放手; 再比如,干脆心一橫把所有的顧慮都鏟掉,直接將在心底苦苦壓抑多年的那句“我愛你”說出口…… 愛有多沉重,就有多難以啟齒。 沈北動了動唇,正欲發(fā)聲的那個瞬間,卻聽鐘艾先開口了。 “我和季凡澤交往了?!?/br>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連不銹鋼勺子擦過牙齒時發(fā)出的細小聲音都能把這句話蓋過去,可傳進沈北耳朵里的一剎那,竟仿佛五雷轟頂一般震耳欲聾,每個字、每個音都足以擊垮他。 這一刻,他甚至不知是該慶幸自己慢了半拍的表白為他保住了面子,抑或該嗟嘆這份隱忍的矜持其實是如此脆弱又難堪。 餐廳里縈繞著輕悠的樂曲,可餐桌上只剩沉默。 沈北本能地選擇繼續(xù)低頭吃東西以遮住眼中那絲晦暗的光,但動作已不由得放慢了。就在鐘艾以為接下來將面對一番尷尬又艱難的對話時,沈北忽然撩眼看她,他的聲音和著音樂傳進她的耳膜。 “有男朋友是開心事兒啊。我以前還擔(dān)心你嫁不出去呢,現(xiàn)在看來是我瞎cao心了……哦,對了,恭喜你?!睒仿暟阉ひ衾锏泥硢∫r得不那么明顯了,甚至還多了一絲戲謔的味道。 氣氛跟想象中不一樣,鐘艾不免愣怔。 不得不說沈北顯得很平靜,但她還是被他臉上那副想藏卻藏不住的黯然表情震了一下,心里沒來由的猛地一抽。因為她知道,他那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多少暗涌。 她和季凡澤交往的事實,告訴沈北,傷他;不告訴他,更傷他,就是這么一種怎么做都不對的狀態(tài)。 可鐘艾還是選擇了坦白。 她的心就是那么小,裝著一個季凡澤,便裝不下別的男人了。 ** 三小時的空中飛行結(jié)束,季凡澤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鐘艾下榻的酒店。房間是提前訂好的,辦好入住手續(xù),他放下行李,直奔鐘艾的房間。 抬手按響門鈴的那一刻,季凡澤翹起唇角。 所謂的驚喜不外乎就是放下繁重的公務(wù),再穿越數(shù)個城市,然后把自己的女人緊緊地抱在懷里的那個剎那而已。 季凡澤不知道這算不算瘋狂,反正他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兒。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和鐘艾之間有一根線牽著,系在彼此心頭。無論她到哪兒,那根線都會時不時微微牽扯一下他的心。 清脆的門鈴聲響了三遍,無人應(yīng)門。 季凡澤疑惑地皺起眉,房號是薛銘林給他的,不可能錯。不知道鐘艾去哪兒了,他條件反射地從西褲側(cè)兜里掏出手機,翻出她的號碼,卻在按下通話鍵的一片刻,他頓住了指尖。他不想就這么破壞了驚喜,還是耐心多等一會兒吧。 酒店附近有不少食肆,臨近飯點食客盈門,季凡澤索性直接走去酒店西餐廳。隔著寬大的玻璃窗,他下意識地環(huán)視一圈餐廳,只匆匆掠過幾桌食客,視線便收了回來??赏蝗婚g,他像是被猛地攫住了神經(jīng)似的,腳步驀然僵住,轉(zhuǎn)瞬間已再度凝眸,看向靠墻的某桌。 他的目光中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幕—— 鐘艾和沈北坐在那兒。 畫面太礙眼,也太突兀,殺了季凡澤一個措手不及,這一下直接燒斷了他腦子里的某根弦。 那么淡然自若的男人,此時此刻,竟然感覺到自己心臟劇烈的震顫,仿佛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當(dāng)即把那他那顆火熱的心凍成冰塊,也令他的情緒前所未有的陰郁起來。 他怔怔地在餐廳外僵了半晌,就在兩人起身埋單的時候,他沉默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離開。 越走越快,季凡澤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悶聲折回房間,他想要靜一靜,卻怎么也靜不下來。 原來想要給鐘艾驚喜的人不只是他,還有沈北,而且那個臭小子竟然搶先了他一步。心口疼得一陣一陣發(fā)麻,某段對話不合時宜地鉆進季凡澤的耳朵里—— “我只是同意你跟沈笑有來往,跟他爸可不行?!彼f。 “我知道啦。”她說。 當(dāng)時鐘艾信誓旦旦的承諾猶言在耳,可現(xiàn)在倒好…… 季凡澤覺得他有多相信她,就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