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你去哪?!”紅錦立刻警覺地翻身坐起。 “我想去看看我哥哥jiejie。”翩羽抓著門把手道。 “誰許你去的?!”紅錦跳下床,一把把她從門邊拉開,喝道:“你以為你還是自由身嗎?你可是咱們王府的人了,要去哪里,只有主子才能決定?!?/br> 翩羽不想初來乍到就跟人起沖突,便忽略過紅錦那明顯的不友善,只摸著脖子憨笑道:“原來主人家姓王啊,昨兒問jiejie,jiejie還不肯說呢,這會兒我可知道了?!?/br> 紅錦忽地就是一頓。抬眼看看翩羽這憨憨的模樣,那嫌棄挑剔的心不由就淡了幾分,卻是伸手一戳翩羽的腦門兒,道:“真是冤孽!早知道昨兒我就不那么好奇了,倒叫你粘在我的手上!”又道,“等會兒我就把你塞給無言無語去,反正你進府也只能做個丫環(huán)什么的,難道還要叫你跟我去錦繡班不成?!” “錦繡班?”翩羽不由一陣好奇,“錦繡班是什么?繡娘嗎?” 紅錦看看她,忽地一甩衣袖,卻是擺了個身段兒,以那唱戲的念白腔道:“奴家錦繡班紅錦?!闭f著,拿眼盯著翩羽的臉。 翩羽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見她這反應,紅錦頓時一撇嘴,收了那身段兒,道:“我是個唱戲的,戲子。”又冷哼一聲,“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眳s是一咬牙,“最惡心你們這副模樣了!明明心里瞧不起我,偏一個個臉上還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br> 不知怎的,翩羽就想到昨兒周湛的話,忙道:“我沒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覺得,你跟我表姐很像。” “那個滿肚子算計的丫頭?!”紅錦頓時豎起兩道細眉。 翩羽道:“我娟jiejie也跟你一樣,覺得別人大概會看不起她,就豎起渾身的刺去警告別人。她那么做,只是不想讓人欺負她罷了,可結果卻是叫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br> 紅錦不由就是一窒,那杏眼兒一瞇,瞪著翩羽一時說不出話來。 正這時,有人敲門。 紅錦回身拉開門,就見一個圓臉的丫環(huán)從門縫里探頭進來,對紅錦笑道:“我來瞧瞧新人的?!闭f著,一邊看向翩羽一邊對紅錦道,“爺也真是,怎么把他放在你屋里了?這孩子雖說年紀小,到底是個小子,該叫他跟寡言和沉默去住才是?!?/br> 因不知道周湛要拿翩羽做什么,紅錦只撇了撇嘴,說了句:“誰知道。”卻是并沒有戳穿翩羽的身份。 那圓臉丫環(huán)推開門,進得屋來,先是圍著翩羽轉了一圈,才推著她道:“小子,你叫什么?” 翩羽還沒回答,就聽紅錦道:“爺還沒給起名字呢。”又將那丫環(huán)推出門去,道:“去瞧瞧,外面這么鬧騰,別把爺給吵醒了,等會兒又發(fā)脾氣?!?/br> “哦,對了。”那丫環(huán)被她這么一提醒,趕緊提著裙擺跑了。 紅錦則扭頭看著翩羽,告誡她道:“府里的規(guī)矩,爺?shù)脑捑褪翘炖?。爺叫你說的事,你才能說,爺沒說你可以說的事,那就是不能說。除非爺跟人說你叫什么,你是男還是女,否則不管誰問你,你這會兒都是沒有名字,也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聽明白沒?!” 翩羽不由就撇著個下唇做了個怪相。徐家向來號稱詩書世家,豪門大戶,家里的規(guī)矩也是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可如今跟眼前這“王府”一比,那簡直就是鄉(xiāng)下的土財主——當然,事實上徐家就是鄉(xiāng)下的土財主。 偏過頭去,翩羽恰好從窗口看到她祖母被人眾星捧月般侍候著上了馬車。頓時,她懸著的心就落回了原地——看來王明娟果然沒去找她祖母。 洗漱畢,有小伙計送來簡單的早飯,二人才剛吃完,那個圓臉丫環(huán)就又過來了,跟紅錦一陣嘀咕后,雙雙丟下翩羽急急走了。 翩羽一個人在房里傻坐半晌,見始終都沒有人來,便想著偷偷溜去看一看王明娟兄妹,順便問一問他們的打算,卻不想等她溜到他們那間客房的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那房門開著,里面早沒了人,且連她的行李都一同不見了。 她忙拉過一個伙計,問道:“這房里的人呢?” 那伙計探頭一看,頓時“喲”了一聲,道:“可別是跑了,房錢還沒給呢!”說著,也顧不上翩羽,轉身就去叫老掌柜了。 站在那房門口,翩羽咬唇看著那空蕩蕩的客房一陣發(fā)愣。昨兒簽下那賣身契時她還沒什么感覺,這會兒,她卻是真真切切感覺到一種被拋棄的失落。 忽地,她的腦袋上挨了一下。 翩羽一回頭,就見周湛貼在她的背后,正從她的腦袋上方也探頭往那客房里張望。 見她抬頭看著他,他也垂眼看看鼻尖下的翩羽,伸手又拿扇子一拍她的腦袋,道了聲:“走了。”便轉身下了樓。 翩羽不由一陣眨眼,一時不明白他這“走了”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說王明娟兄妹走了?還是叫她跟他走? 那紅錦跟在周湛身后,見她沒有反應,不由一瞪眼,沖她低喝道:“爺叫你呢!” 翩羽這才明白,原來那句話是后一個意思,只得回頭匆匆又看一眼那空客房,忙急急追上周湛。 可見這“王”家比徐家要高出幾籌,等翩羽到得門前時,才發(fā)現(xiàn),這“王”家眾人竟悄沒聲兒的已經(jīng)收拾好了車馬,準備出發(fā)了。 翩羽不由一陣著急,過去拉著周湛的衣袖道:“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周湛看看她,“怎么?你還想耽誤我的行程,叫我留下等你爹來贖你?” 翩羽咬著唇,用力點點頭。 她的厚顏,頓叫周湛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著翩羽道:“你是不是覺得,如果你爹來贖你,又看你不在這里,就會扔下你不管,打道回府了?” 翩羽不由眨了眨眼。 周湛又是一聲冷笑,“你爹若真想贖你,想來也不在乎費點事去追我們?!闭f著,卻是一甩衣袖,甩開翩羽的手,便上了馬車。 紅錦則過來警告翩羽道:“注意你的身份!” 翩羽不由就噘起個嘴。 老掌柜過來,看著她一陣嘆息,道:“你放心,若是你爹來了,我會告訴你爹你的去向的?!?/br> 翩羽抬頭看看老掌柜,內(nèi)心不由一陣感動——他倆只是素昧平生。 她又咬了咬唇,抬頭對老掌柜道:“對不起,我哥哥jiejie不知道去哪兒了。不過您放心,房錢我一定會給的。我娘的釵子麻煩您先收著,若是我爹來了,麻煩您把我娘的釵子給我爹,我爹應該會把房錢結給您的?!?/br> 想著這老掌柜的善良,又想著樓上那空蕩蕩的客房,她的眼眶忽地就濕潤了,吸吸鼻子,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老掌柜,抬頭道:“謝謝您?!?/br> 說完,一扭頭,便眨著眼向那馬車跑了過去。等到得馬車跟前時,眼里已經(jīng)沒了水光。 而此時周湛的一只腳已經(jīng)進了車廂,那另一只腳卻仍踩在車門踏板上,正扭著頭,以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看著她。 “走吧。” 她一推周湛,將他推上馬車,自己也跟了上去——卻是渾然不知,身后的眾人以怎樣一種受驚的眼神,大張著嘴巴望著她。 ☆、第二十四章·沒規(guī)矩的丫頭 第二十四章·沒規(guī)矩的丫頭 這不是翩羽第一次坐馬車,卻是她第一次坐這種四個輪子的“廂車”。因此,上得車后,她忍不住就是一陣東張西望。 只見這“廂車”內(nèi)部似乎并沒有“篷車”那么寬敞,卻是比“篷車”要更為明亮——翩羽注意到,和封閉悶氣的“篷車”不同,這“廂車”的四個車壁上全都鑲嵌著鏤空的雕花木板。透過雕花板內(nèi)裝的透明玻璃片,光線可以毫無遮攔地照進車廂里。而與此同時,那雕花板則既隔絕了車外人們好奇的眼,又能不影響車內(nèi)的人欣賞車外的風景。 翩羽不禁為這樣的設計一陣感嘆,正好奇地用手摸著身下那不知墊了什么的柔軟坐墊,就聽周湛道:“你倒是不客氣?!?/br> 她抬起頭,只見周湛坐在她的對面,正譏嘲地高挑著那八字眉。 而車門外,紅錦則黑著個臉,沖著她一個勁地打眼色??此龜[著個頭,仿佛是要叫她下車去的模樣,翩羽不由又眨了一下眼,這才反應過來,如今她是給人做下人的,忙一吐舌,縮著腦袋便要下車。 周湛一抬手,拿扇子攔住她,道:“既然上來了,就坐著吧?!?/br> 頓時,車外的紅錦就和涂十五等人對了個眼——他們這位爺對人一向極有防備心,不是十分信得過的人,是絕不會允許對方靠近他三尺以內(nèi)的,更別說,這一路還要同行一個多時辰…… 一旁,拉著車門的小廝寡言也是一陣呆愣,直到涂十五最先回過神來,推了他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合上那車門。 馬車內(nèi),一無所知的翩羽隔著那雕花窗板,看著眾人紛紛去后面上了那幾個人合乘一輛的大馬車,不由又咬著舌尖做了個鬼臉,一邊拿眼角悄悄瞅著那周湛。 她這鬼鬼祟祟的小模樣,卻是叫周湛看得那心情忽地就愉悅起來,挑著眉頭問她:“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嗎?” 翩羽眨眨眼。 “先是莫名其妙去抱人家老掌柜,現(xiàn)在又跟我擠在一輛馬車上。”周湛道,“聽說你那個爹和你那個后娘,可是最講究個禮儀規(guī)矩的,不知道他們知道你今兒這行徑,會不會就直接假裝你已經(jīng)死了,干脆不要你了?!?/br> 這句話頓叫翩羽噘起個嘴,瞪著一雙貓眼看著周湛。 她這孩子氣的表情,直叫周湛的手指一陣發(fā)癢,很想去捏她那噘起的嘴,可到底只彈了彈手指,并沒有伸手,又道:“你那個哥哥jiejie,我命人送他們?nèi)ゾ┏钦夷愕?。?/br> 翩羽一陣驚訝。 周湛冷哼一聲,又道:“這回我可真是虧大了!且不說你既便是給我做上兩輩子的工,也抵不了我那唐伯虎的美人兒扇面,爺我居然還又倒貼上你那哥哥jiejie去京城的路費!” 翩羽眨眨眼,忽地“啊”了一聲,伸手過去拉住周湛的衣袖,憨笑道:“要不,你再借我點房錢唄?” “什么?!”周湛頓時高挑起濃眉。 翩羽只當他是她的表哥們一般,搖著他的胳膊撒嬌道:“我反正已經(jīng)欠你這么多了,不如你再借我些錢,我把老掌柜的賬給結了。昨兒你也聽到了,這客棧也不是他的,他也是給人做工的。我那房錢還沒結,若是我爹沒來,那豈不是要叫他替我填上虧空……” “哈!”周湛“啪”地就一扇子敲開她的手,嘲道:“你當我是你那個后娘臨安長公主?!還是以為我是你老子?居然還打蛇隨棒上了!”又拿扇子抵著她的肩,把她抵回對面的座椅上,抬著眉道:“怎么?你也相信你老子不會來了?” 翩羽忙搖頭道:“不是,我爹肯定會來的……” 周湛一揮扇子,打斷她道:“好了好了,別再宣揚你是怎么相信你爹的了,反正在你眼里,你爹就是……”他頓了頓,忽地一陣惱怒,抬著扇子就探身過去一拍翩羽的腦門兒,怒道:“真是倒霉!怎么叫我遇上了你?!趕緊叫你老子來把你贖回去吧!” 說著,卻是上下看看翩羽,又是一歪嘴,道:“只是,不知道這事兒對于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br> 翩羽扁著個嘴,一會兒揉揉手,一會兒又揉揉腦門兒,只看著周湛一陣眨眼——總的來說,她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機靈人兒,別人對自己是善意還是惡意,她總能體會得出來。而打兩人相識之初,翩羽就能感覺得到,這周湛對她沒什么惡意,所以剛才她才會拉著他撒嬌來著??蛇@會兒提到她爹,則讓她明顯感覺到,這周湛對她爹似乎有著滿滿的……唔,即便算不上是惡意,也是滿眼的鄙夷不屑…… 周湛看看她,忽地一合扇子,拿那扇頭指著她撥了撥。 翩羽不禁一陣茫然。 周湛不耐煩地一咂嘴,伸手過去將她往旁邊一撥,掀開貼著車壁的一塊木板,又打開底下的撐木,頓時,那木板就變成了一張小木桌。然后,他又像變戲法似的,不時按按這塊壁板,撥撥那個角落,卻是一件件地往那小木桌上變著些茶盤茶盞,直看得翩羽好不專注。 見翩羽像只好奇的小狗般一眨不眨地瞪著雙溜圓的眼,周湛忍不住就用力一合那放茶葉的小柜門,看著她嘲道:“這是你伺候我呢,還是我伺候你???!還是趕緊叫你爹還我錢吧,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翩羽不由就是一陣不服,抬著下巴道:“我又不知道你這車里的機關,你總要教過我一回我才知道啊?!?/br> “教你?”周湛挑起眉,“我是你爹還是你娘?我憑什么要教你?!”說著,過去把翩羽往角落里一推,翻開那座墊,從下面掏出一只風爐來,道:“你沒眼睛看嗎?這原就是我私人的馬車。什么是私人馬車?就是只坐我一個人的馬車!偏你擠了進來,這算什么?” 翩羽不由又是一噘嘴,瞪著他道:“明明是你不許我下車的?!?/br> “我也沒許你上車??!你怎么就在車上了?”周湛蠻橫道,又忽地一指她的嘴,“下次再噘嘴,我直接拿鐵釬給你串上!” 翩羽立馬咬住唇,卻是忍不住白他一眼——這主兒,不僅喜怒無常,還蠻不講理! 欺負完翩羽,因提到那對夫妻而叫他心頭升起的郁悶,頓時就煙消云散了。周湛只覺得心情大爽,點上那風爐,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煮了一壺茶,才剛要提起茶壺自斟自飲,忽地抬眉看看翩羽,放下那茶壺,嘲道:“倒茶你總會吧!” 翩羽又想沖著他噘嘴來著,可想著他的警告,便咬著那唇,把那下巴皺出個核桃紋來,只滿臉憋屈地伸手拿過那茶壺,小心翼翼地往那只比龍眼兒大了一點的小茶盞里倒了一點茶水。 周湛看看那茶盞,再看看一臉憋悶的翩羽,不知怎的,忽然就很想笑。于是他端起茶盞,扭頭藏起眼中的笑意,卻是故意板著張臉看著窗外。 見他板著張臉,翩羽倒也不敢再造次,只咬著唇靠著那車廂壁,小心翼翼觀察著周湛。 只是,明明就那么龍眼大小的一盅茶,竟叫周湛一點一點地呷了一刻多鐘的時間。 當翩羽給他斟上第二盅茶時,馬車出了城。 這廂車果然是要比篷車舒適,即便是上了山道,車里居然都不怎么顛簸,最多只是晃得厲害,直晃得翩羽忍不住一陣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她看看周湛,伸手捂住嘴,悄悄打了個哈欠。 見她打哈欠,原本裝模作樣看著窗外的周湛不由就將目光從車窗外收了回來,卻是仍將臉藏在茶盞后,瞇著個眼偷偷注視著翩羽。 就只見她那眼皮兒一個勁地往下垂,一開始她似乎還在努力掙扎著,可不過幾個回合,她就徹底敗給了睡意,只隨著那馬車把顆小腦袋點得如雞啄米一般。許是那馬車遇到了一道溝坎,一個大些的顛簸,只顛得那丫頭猛地就往前栽去。而,等周湛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他的手已撐住了那個丫頭的肩,竟扶住了她。 周湛不由就是一皺眉,低頭看了看衣襟——為了扶這丫頭,他竟下意識地扔掉了手里的茶盞,卻是叫那茶水濕了他的衣襟。也虧得他今兒穿的是件黑色長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