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居然都沒被驚醒的翩羽，周湛不由一搖頭，伸手將那小木桌上的茶盤茶海往角落里推去，把她的腦袋往木桌上一擱。

    就只見那丫頭一吧嘰嘴，竟屈起兩條胳膊，就把臉埋進(jìn)臂彎里，睡死了過去。

    *·*·*

    直到頭上挨了一下，翩羽才忽地醒了過來。一抬頭，就見周湛滿眼譏嘲地看著她。她忙坐直身體，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趴在那張小木桌上睡著了，不由一陣尷尬，望著周湛吐舌憨笑道：“這車晃得太厲害了，跟搖籃似的……”

    忽地，她的話尾就是一斷。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馬車前方，正有一座城池在緩緩靠近。

    而，她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那城，正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長山縣城。

    “這、這里是……？！”

    翩羽不由一陣驚訝。她明明記得，她困得撐不住時，不過才剛離開長壽縣城不久。

    而長山離長壽，怎么也該有一個時辰的車程吧……

    “這什么這？！”對面，周湛伸過扇子就又敲了她一記，喝道：“也太沒規(guī)矩了，居然敢在我面前偷懶睡覺！昨兒晚上你做賊去了？！”

    ☆、第二十五章·悲催的下人

    第二十五章·悲催的下人

    聽著周湛的詰問，翩羽不由一縮脖子，捂著額頭咬著那舌尖，悄悄探著腦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雖然這會兒天色陰陰的，可顯然，此時已經(jīng)快近午時了——也就是說，她差不多睡了有一個時辰。

    “你……怎么沒叫醒我？”

    翩羽不好意思地縮著脖子?？煽粗刈谒龑γ娴闹苷浚龅鼐褪且魂囈苫蟆砩系哪羌I衫，雖然仍是黑色，雖然仍是那款式，卻仿佛有哪里跟她睡著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就好像他換了件衣裳似的……

    “叫醒你？！”就在她愣神的當(dāng)間兒，周湛的扇子再次毫不客氣地敲了過來，“睡得跟頭豬似的，誰叫得醒你！”他罵道，“居然還敢霸占了我的茶桌！害得爺一路上都沒個茶喝。還不給我倒茶？！”

    翩羽不由就是一眨眼，想著許是自己記錯了，便又是一縮腦袋，咬著舌尖伸手去提茶壺。

    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那茶盤竟被推到木桌的里側(cè)去了。她還以為是她睡著時無意中推的，不由像只小狗似地，沖著周湛吐舌一笑，挽起衣袖，便按著之前的觀察，將那茶盤茶盞一一擺回原位，又學(xué)著周湛的動作，點起那小風(fēng)爐，竟真?zhèn)€兒有模有樣地煮起茶來。

    看著她那雖生疏卻沒有太大錯處的手法，周湛不禁一陣驚訝——沒想到，這孩子竟有著如此敏銳的觀察力，只看著他做了一回，竟就學(xué)了個七八分像。

    他不由就細(xì)細(xì)看了她一眼。

    半晌，那茶煮好了，翩羽小心翼翼斟了一盅茶，給周湛遞了過去。

    周湛接過茶盞，仍是那么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臉，卻是不知在想著什么。

    翩羽被他看得一陣不安，咬了咬唇，忍不住問道：“咱們來長山……做什么？”

    周湛一聳眉，“我有必要跟你交待嗎？！”

    翩羽不由就習(xí)慣性地一噘嘴，抬眼間，看到周湛投來的不善目光，她頓時想起他先前的警告，忙一抿唇，再次縮起脖子。

    可頓了頓，許還是不甘心，便又試探著問道：“可是……因為我爹？”

    “什么？”周湛瞇起眼。

    “你……”翩羽咬著唇，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是不是我爹，曾得罪過你？”

    周湛的眼一眨，從茶盞上方看看她，卻是故意扭開頭去，“噗”地一下，將那口中的茶全都噴在了車窗上，一邊假裝咳嗽一邊看著翩羽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他沒在噴出那口茶前那么明顯地看她一眼，翩羽大概就要信了他的這番表演了，此時不禁噘著個嘴道：“騙人！”又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你不定都不認(rèn)識我爹呢！”

    周湛看看她，卻是放下茶盞，甩開那把扇子，靠著椅背翹起個二郎腿，道：“錯了，我還真就認(rèn)識你爹。”

    翩羽不由就又眨巴了一下眼——雖然這位主兒總愛裝腔作勢，且說話還常常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叫人辨不出個真假，可不知怎么，她就是知道，這句話是實話。于是她忍不住又是一陣眨眼，“那、那你還……”

    “一碼歸一碼?！敝苷繐u著扇子道，“再說了，你簽?zāi)瞧鯐?，我又不知道你是徐世衡的女兒。至于簽了之后嘛……簽都簽了，西番人常說，‘要有契約精神。’用爺我的話說，就是‘開弓從來沒有回頭箭。’”

    翩羽咬住唇，又從睫毛下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偏頭道：“怎么我總感覺，你跟我爹之間有什么恩怨？”

    她的敏銳，不由再次叫周湛吃了一驚。抬眼看看她，他忽地一合那扇子，道：“我跟你爹之間，沒有任何私人恩怨。”

    這句話也是實話。

    可不知為什么，他說這話的神情，只無來由地叫翩羽心頭有種怪怪的感覺，偏她又抓不住那感覺到底怪在哪里。

    見她歪著頭，一副在開動腦筋的模樣，周湛忍不住就拿扇子又在她的腦袋上敲了一記，道：“我府里的規(guī)矩，做下人不需要帶腦子，更不許帶嘴巴。你只要帶上手和耳朵就行了?！?/br>
    翩羽頓時又噘起嘴，捂著腦袋道：“我又沒給人做過下人，你總要等我慢慢學(xué)起來！”

    這一回，周湛終于忍不住了，伸手過去就捏住她的嘴，挑著眉道：“才剛我說什么了？！”

    正這時，打進(jìn)了城后就一直緩緩而行的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小廝寡言過來打開車門，于是，列隊等在車門旁的眾人就看到，他們的不靠譜王爺正彎腰捏著那個新來小子的嘴，而新來的那個小子，則一個勁兒“唔唔”地叫喚著，卻是以下犯上，兩只手不停地拍打著王爺?shù)氖帧?/br>
    因著翩羽的“嗚嗚”叫喚，叫周湛沒能聽到寡言敲門的聲音，這會兒車門一打開，倒把他和翩羽都嚇了一跳，全都扭頭看向車外。見車外一眾人等也都瞪著個眼在看著他們，周湛不由一彎眉眼，又故意用力捏了一下翩羽的嘴，這才松開手，滿心愉悅地跳下車去。

    而他這最后一下，卻是真帶上了力道，直捏得翩羽疼得一陣眼淚汪汪。見他跳下車去，吃了虧的翩羽豈肯甘休，頓時又忘了她眼下的身份，跳將起來，站在那車踏板上就叉著個腰，指著周湛喝道：“你！”

    周湛回過頭來，見她叉著個腰，再看看四周圍被他們的打鬧給驚呆了的涂十五等人，他眼珠一轉(zhuǎn)，哈哈一笑，轉(zhuǎn)身過去，伸手叉在翩羽的腋下，就這么把她給抱下了馬車。

    頓時，不僅是涂十五等人驚呆了，連翩羽自個兒也給驚呆了。

    周湛則是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伸手揪住翩羽的衣領(lǐng)，拽著她就往那長山城里最有名的一品香酒樓過去。

    “吃飯?！彼Φ?，“原還不覺得餓，怎么只這么一會兒，就覺得餓得不行了？”

    *·*·*

    直到這時，翩羽才悲催地發(fā)現(xiàn)，所謂下人，原來就是主人坐著你站著，主人吃著你看著。

    這會兒不僅是周湛餓了，她也餓了?？梢蛑鴦偛诺拿笆?，她如今已經(jīng)成了眾矢之的。在周湛放開她的衣領(lǐng)，自個兒一個人進(jìn)了包間后，她就被紅錦毫不留情地給拎了出來，卻是和那個圓臉丫環(huán)，以及一個初次見面的鵝蛋臉丫環(huán)一起，把她好一通訓(xùn)斥。最后還是周湛在里面想起了翩羽，又把她招了進(jìn)去，這才叫她逃過一劫。

    不過，也只是耳朵逃過一劫罷了，肚子卻是又遭遇了一劫。

    等那酒菜都上齊了，周湛便揮手讓眾人全都退了下去，只單留翩羽一個人近身伺候。

    那圓臉丫環(huán)無語忙上前笑道：“爺，這孩子還沒受過訓(xùn)練，怕是不懂得伺候人呢?！?/br>
    翩羽不由就在一旁連連點頭。

    周湛卻看著她道：“在車?yán)锞退藕虻貌诲e，留下吧。”

    翩羽不禁一陣無語。他剛才在車上可不是這么說的……

    只聽周湛又道：“不過，規(guī)矩確實是差了些。不過沒關(guān)系，咱們府里的規(guī)矩，向來是錯了就罰，罰個一回兩回她自然也就懂了?！庇挚粗嬗鸬?，“剛才錯了的規(guī)矩，就罰她不許吃午飯吧?！?/br>
    于是，眾人都退出去吃午飯了，只有悲催的翩羽站在周湛的身后，只能咽著口水在那里“看”午飯。

    這一品香酒樓，是長山最負(fù)盛名的酒樓。雖說是酒樓，卻做得一手的好點心。當(dāng)年翩羽她爹在家時，就曾偶爾往家?guī)н^那么一兩回這家酒樓的特色點心。如今再次看到這些點心，翩羽頓覺一陣親切，同時，也第一次感覺到，她竟仿佛從沒這么餓過。

    所謂“飽暖思【yin】欲”，背窗而坐的周湛慢條斯理吃了個八成飽，便又恢復(fù)了精神，扭頭過去繼續(xù)調(diào)【戲】著翩羽，道：“原來你也懂得怎么守規(guī)矩的啊，我還以為你會不管不顧就坐過來吃呢?！?/br>
    翩羽一眨眼，忽地往前一探身，從周湛的肩后伸過手去，抓過桌上一只翠綠的小籠包就塞進(jìn)嘴里，直看得周湛一陣愕然。

    翩羽咽下那包子，一臉無辜地望著周湛道：“爺這話的意思，不是希望我這樣嗎？”——她倒是適應(yīng)得快，很快就和那些丫環(huán)小廝們步調(diào)一致，稱呼周湛為“爺”了。

    周湛看著她，她也不服輸?shù)乜粗苷浚藢Φ芍Ａ撕靡粫旱难?，周湛忽地就笑開了，卻是拿起那不離身的扇子，又“咚”地一下敲在翩羽的腦門上，起身道：“別人都說我是無賴，該叫他們來看看你，你才真是個小無賴！”

    說著，仿佛想到什么主意似的，那眼眸一閃，上下看看她，又遺憾地一搖頭，道：“可惜了，我還得把你還給你爹，不然我一定能叫你驚艷整個大京都，咱倆定然能玩得很開心?！?/br>
    翩羽伸手過去搶包子時，原是帶著試探性質(zhì)的，這會兒見周湛竟真的不以為意，便大著膽子伸手過去又拿了一個，一邊歪頭問周湛：“你不是不信我爹會來贖我嗎？”

    “呵，”周湛以扇子點了點桌子，示意翩羽坐下慢慢吃，他則跟翩羽換了個位置，站在那椅子后面，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她吃，一邊道：“我信你爹會來贖你。我不信的，是你爹贖你的理由?！?/br>
    咬著那醬牛rou片，翩羽不由扭頭看向他。

    “你認(rèn)為你爹會來贖你，是因為你是他‘女兒’，”他重重咬著那“女兒”二字，“而我相信他會來贖你，卻是因為你是‘他’女兒。”這一回，他則是重重咬著那個“他”字。

    翩羽原也不笨，只眨巴了一下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皺起眉頭。

    “還有，”不待她反駁，周湛又道：“我跟你爹是沒什么恩怨，不過，你那個后娘，跟我倒是有些……唔，這么說吧，我們相互看著都有些不太順眼?！?/br>
    翩羽又眨了眨眼，干脆放下筷子，回頭看著周湛。

    此時周湛正背光而立，雖然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翩羽此刻的神情，卻是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

    “怎么？”他問。

    翩羽咬了咬唇，忽地一垂眼睫——卻是叫周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睫毛竟是出人意料地又濃又密，難怪那眼看著像貓眼了。

    “我聽說，”她抬起眼，“那個長公主前頭的駙馬，是長寧伯府的二公子。他們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年紀(jì)跟我差不多大？”

    周湛不由就高挑起眉頭，看著翩羽半晌才道：“你竟會知道她？”又道，“你對你那個后娘，還知道一些什么。”

    翩羽抿了抿唇，轉(zhuǎn)過身去，拿起那筷子，看著滿桌子的菜肴道：“我不知道我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不過我娘說，在沒看清楚之前，凡事都不要急著下結(jié)論。我想，照著我娘的話去做，準(zhǔn)沒錯兒?！?/br>
    ☆、第二十六章·裝模作樣的主子

    第二十六章·裝模作樣的主子

    她的話，卻是叫周湛又是一陣驚訝，不由就將那手肘往椅背上一擱，探頭望著她笑道：“好吧，那你說說，你都知道一些什么？”又道，“不定我還能幫你理清一些你不知道的事?！?/br>
    “謝謝，不用?！濒嬗鸫鹬?，手中的筷子快而準(zhǔn)地夾著那些她早就看中的點心菜肴，“這是我的事，我自己會去弄清楚的?！彼?。

    “你？”周湛嗤笑一聲，卻是撥得那扇子如風(fēng)車般在指間飛旋起來，“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能了解到的，也不過是外面大家傳的那些。打從有了報紙之后，凡事就有了兩個面目，一個，是本來的面目，另一個，是別人想讓你知道的面目……啊，這么說起來，其實每個人都有兩張臉——想讓人看到的，和不想讓人看到的?！?/br>
    他彎腰看看翩羽，“你就有兩個，一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好像沒什么城府的模樣，另一個，嘖嘖嘖……”

    他一陣咂嘴。

    翩羽不由就放下筷子，扭頭瞪著他反擊道：“那你呢？！你也不比我好多少！裝模作樣、裝腔作勢！”

    周湛一怔——可不，這些年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裝腔作勢，甚至都已經(jīng)忘了，不去裝模作樣的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啊，你不提我都忘了，”他抬手摸摸臉，卻是一陣古怪的笑，又似自言自語般道：“是啊，我還真是愛裝模作樣呢。只是，不裝模作樣的時候，我又該是個什么模樣呢？許很是嚇人吧?！彼糁前俗置伎聪螋嬗穑拔铱茨氵€是別拆穿我，即便是為了大家好，也讓我繼續(xù)裝模作樣吧?！?/br>
    翩羽不由瞪圓了眼，歪頭看著周湛。她打小就被圈在徐家大院里，后來又被養(yǎng)在鄉(xiāng)間，可以說，都沒接觸過什么人，更是從沒見過像周湛這樣玩世不恭的。可奇怪的是，盡管這位主兒說話顛三倒四愛跑題兒，她卻總能從他的話里聽出一些隱藏在話后的意思——比如這番話，就叫她聽出一些悲涼的味道來。

    被她那么清澈的眼眸盯著，周湛忽地就有些不自在，便又拿扇子一敲她的腦門兒，道：“可吃好了？”

    翩羽吃了一疼，忙伸手捂住額頭，噘嘴抗議道：“別敲了，都敲腫了！我腦門兒本來就夠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