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她正別扭著,不想鼻尖一癢,忍不住就低頭打了個噴嚏。且一個還不算完,竟又連著打了兩三個。 聽著這小貓似的噴嚏聲,周湛這才注意到,翩羽身上竟只穿了件薄薄的小襖。他當即一抬手,掀開大氅就將她拉進懷里嚴實裹好,皺眉道:“你就這般伶俐的出來了?!三姑和許mama都是死人,都不管你?!” 這會兒許mama和三姑也早就出來了,見周湛發(fā)火,那二人忙垂了頭。 翩羽被周湛裹在大氅里,原本感覺有些涼的身子頓時就溫暖了過來。她揉揉鼻子,抬頭望著周湛憨笑道:“是我的錯,我急著要見爺,就忘了加件衣裳。”說著,又打了個噴嚏。 周湛板起臉,一彎腰,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翩羽又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攀住他的脖子,那原都已經(jīng)聚到鼻尖的噴嚏,卻是瞬間被嚇得消失無蹤。 這打噴嚏打到一半又忽然打不出來的銷魂滋味,直叫翩羽一陣抓心撓肺的難受,忍不住就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想滿鼻腔聞到的,竟都是那記憶中忘不掉的氣息…… 那股清冽的、如松針般略帶辛辣的氣味…… 無來由地,翩羽的心頭又是一下突跳。她忍不住偏過頭,將臉埋進周湛的懷里,又偷偷地用力嗅了嗅鼻子。 周湛正抱著她往屋里去,二人原就靠得極近,偏這會兒她的鼻子有些發(fā)堵,那重重的呼吸聲,頓時就叫周湛注意到了。低頭看去,就正好看到她聳著鼻尖在他懷里亂嗅的模樣。 周湛忍不住一陣笑,調(diào)侃著她道:“果然是屬狗的。” 卻是當即就把翩羽鬧了個大紅臉,掙扎著就要從他懷里下來。 這會兒周湛已經(jīng)將她抱進了屋,便將她放下來,一邊任由她幫他解著那大氅,一邊頭也不回地吩咐三姑去備姜湯,又皺眉指責著翩羽道:“自個兒的病你自個兒不知道還是怎的?!原就經(jīng)不得寒涼,偏還自個兒不當心。鬧病了,難受的只是你自己?!?/br> 翩羽吐吐舌,上前討好地環(huán)著他的腰,替他解了那腰帶,又脫了他身上的大毛衣裳,將那衣裳遞給阿江,笑道:“我這不是看到爺高興的嗎?”又問,“爺怎么冒雪跑來了?”想想,又愁了眉眼道:“萬一雪大了,封了山,爺下不去山可怎么辦?叫人知道你溜出皇陵,那可就糟了……” 她這般嘮嘮叨叨地抱怨著,卻是叫周湛一陣微笑,伸手點著她的唇道:“放心吧,我被放出來了?!?/br> “什么?”翩羽一怔,望著他一陣眨巴眼。 她這眨著眼的小模樣,直眨得周湛心頭一陣發(fā)癢,恨不能伸手去將她拉進懷里亂揉上一通,偏那許mama正瞪著眼對他怒目而視,翩羽能無視了許mama的眼,他卻做不到。 想了想,他只好忍耐下那心頭的癢,拉著翩羽在桌邊坐下,握著她的手笑道:“我的刑期結束了呢?!?/br> 他自覺他已經(jīng)注意分寸了,不想許mama的眼仍是那般如狼似地盯著他,直盯得他無端又是一陣心虛。 翩羽那邊聽了,不禁一聲歡呼,竟是自個兒主動抱住周湛的脖子一陣跳腳,笑道:“這么說,爺自由了?爺不用再困在皇陵里了?” 周湛笑著扶住她的腰,卻是忽地就感覺到掌下那腰肢的纖細,再抬頭看向翩羽,見她興奮得小臉放著光,一雙烏黑的眼閃閃發(fā)亮,他莫名地就感到喉頭一陣干澀,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這會兒翩羽正抱著周湛的脖子高興地跳著,見他喉頭蠕動,還當他是餓了,又扭頭看看墻上的自鳴鐘,道:“離午飯還有些時候,爺若是餓了,就先用些點心吧。” 說著,放開周湛,回身將那桌子上的點心盒子挪過來,又張羅著開櫥柜去翻找之前周湛命人送來的點心。 一旁的許mama看著這二人那般毫無顧忌地親昵著,早就急紅了眼,只是她又怕她貿(mào)然插手,一來叫翩羽尷尬,二來惹怒了王爺也不好,看著這會兒翩羽終于離了周湛周邊三尺以外,她忙不迭地上前拉開翩羽,又橫著身子攔在她和周湛中間,回頭瞪著周湛笑道:“姑娘也真是,只顧著高興了,也不看看您這模樣,叫王爺看了也太有失禮數(shù)了?!?/br> 翩羽身上只穿了件貼身的小襖,這原是家常打扮,以這副模樣去見客,確實是有些不妥當。偏那翩羽心里就沒把周湛當外人,只扭著手想要從許mama的掌下掙脫出來,一邊還笑著:“爺又不是外人?!?/br> 這話直恨得許mama一陣牙癢。她偏心,不去怪翩羽天真,只怪那王爺荒唐,便拿眼恨恨地瞪了瞪周湛,又扭頭沖翩羽呲牙笑道:“王爺總是王爺,哪能真不拘禮數(shù)!”說著,扯著翩羽的胳膊就把她往里屋推,一邊咬著牙根小聲道:“男女有別。” 翩羽這才后知后覺地憶起夏天里許mama的告誡,忍不住就斜眼往周湛那里瞅去。 周湛這會兒正斜靠著那太師椅,挑著眉頭笑瞇瞇地看著許mama和翩羽兩個,指間還捏著塊糕點,放在齒間緩緩咬著。見她看過來,他便沖她挑了挑眉。 忽地,翩羽臉上就是一陣發(fā)燒,一咬唇,轉身就跑進屋去更衣了。 看著她紅著臉避進屋去,周湛的眉又動了動。如今翩羽穿著女裝,倒是沒法子叫他把她當個男孩兒對待了。偏他有意要將她當個姑娘家看待,她自個兒卻沒那等意識,主動撲進他懷里不說,竟還摟著他的脖子撒嬌……偏這會兒她突然好像又意識到她是個姑娘家了,竟還紅了臉…… 周湛抬手摸摸下巴上那柔軟的胡茬,只覺得翩羽這小模樣怎么看怎么可愛,忍不住就咧著嘴一陣無聲的笑。 許mama見他笑得寒磣,心下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上前,主動給他續(xù)滿了茶水,呲著牙假笑道:“別看我們姑娘這么大了,不過是個孩子心性……” 她原是要點著周湛注意分寸的,不想她的話叫周湛想到了別的事,便歪頭問著她道:“今兒初幾了?” 許mama還尚未答話,就聽得庭院里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笑鬧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猛地掀著簾子跑進來,卻是頭也不抬地笑道:“長尾巴的人呢?賀壽的來啦。” ☆、第一百零三章·一根到底的長壽面 第一百零三章·一根到底的長壽面 六姐和串兒還有舅媽,也算是別院里的??土?,且她們來的時候,鳳凰正好在周湛的屋子里看著人安置周湛的行李,老劉心疼馬,趕了馬車進馬棚去避雪,故而竟沒叫她們看到這別院里還多了別的人。 看門的侍衛(wèi)老張倒是有心想要提醒她們來著,可他一向嘴拙,六姐和串兒又跑得快,他的那一聲“哎”還拖著尾聲,幾人早就已經(jīng)拐過角門進了內(nèi)院。 因今兒是翩羽的生辰,一早舅媽就按照舊例給翩羽親手搟了一簾子長壽面,又看著天落了雪,她怕翩羽冒雪過來受了寒涼,便想著親自給她送過去。 串兒也是看著下雪無事可做,過來找六姐玩耍,聽說今兒是翩羽的生日,便也湊著熱鬧要去給翩羽慶生。三人擠在一把傘下,說笑著就過來了。 這會兒那雪珠子正在慢慢扯成大片大片的雪花,進了翩羽的院子,六姐也不管馬氏和串兒如何,她先從傘下跑過去,搶一步掀著那門簾子,沖著屋內(nèi)笑道:“長尾巴的人呢?賀壽的來啦!我娘親手給你搟的長壽面……” 話音落處,抬頭看去,就只見那屋里坐著的竟不是翩羽,而是個笑眉笑眼的少年郎。 六姐頓時就愣住了。 說起來,六姐和周湛其實也是打過照面的,只是,認人向來不是六姐的強項,且他倆也不過就是在那個夏日的傍晚匆匆見過一面,之后周湛就被翩羽給拉進了別院。 若要問六姐對王爺有什么印象,怕是她也只能說出那天他穿了什么顏色的衣裳而已,偏如今已是冬季,周湛早換了一身錦袍,六姐哪里還能認得出他來。只是因為她沒想到翩羽的屋里竟會藏著個少年,她這才呆怔在那里半晌回不過神來。 見六姐竄出去,舅媽便忍不住罵了她兩句,和串兒說著閑話就上了臺階。串兒在廊下收著傘,舅媽則看著六姐堵在門口的背影一陣不滿,沒好氣地拿肩一頂六姐,喝道:“別擋道兒!”又提著那簾面條罵道:“也不知道伸手接一下!” 她正罵著,就只見那門里忽地伸出一只骨節(jié)清瘦卻勻稱優(yōu)雅的大手來。 那只手穩(wěn)穩(wěn)地接了那一簾子面條過去。 舅媽不由就盯著那只大手眨了一下眼。 這會兒,六姐也反應過來了,卻是驚得往旁一跳,那原本被她挑著的門簾忽的就落了下來,險些直直撲到舅媽的臉上,唬得舅媽又是一眨眼。 也虧得另一只同樣優(yōu)雅修長的大手及時撐住了那門簾。 周湛轉手將面條交給阿江,撐著那門簾,低頭看著眼前那身材壯碩的老婦人彎眉一笑,道:“舅媽快請進,外面雪大了,別凍著。” 這一聲兒“舅媽”,不僅沒把馬氏叫進門去,反而叫她警覺地后退了一步,睜著一雙眼瞪向周湛。 周湛被她瞪得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鼻子,正想再次盛情相邀,就聽得翩羽在他背后叫道:“舅媽,這大下雪天的,你們怎么來了?” 隨著話音,就只見一個裹著大襖的小人兒從他臂下鉆了出去。 周湛不由就伸手扣住那個小人兒的肩,一把將她拉了回來,皺眉道:“外面冷呢,看凍著又頭痛!” “就一會兒。”翩羽扭著肩從他掌下掙脫出來,又去拉她的舅媽,“舅媽快進屋說話,串兒jiejie也快進來,瞧你的肩頭都被打濕了呢?!?/br> 說著,便把她舅媽和仍呆怔著的串兒,連同僵在門邊的六姐三人全都拉進了屋去。 六姐沒認出周湛,串兒記性好,一眼就認了出來,因此進門時,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橫著進來的。倒是沒認出人的六姐比她要坦然一些,不過仍是止不住好奇地將周湛周身上下一遍又一遍地掃瞄著。 周湛有的是錢,在建別院時,每個屋子的地下都鋪了奢侈的地龍,因此翩羽的這屋子,可算是整個王家莊里最溫暖的屋子了。舅媽和六姐串兒都是穿得極厚實的過來的,進了這屋子,頓時就嫌熱了。翩羽便又張羅著她們脫掉外面的大襖,又讓著人上座倒茶什么的。 她這邊忙著,周湛也沒閑著,竟也拿著個茶壺在后面幫忙。他倒一盞茶,翩羽便端一盞茶過去,竟仿佛兩人經(jīng)常這般配合一般,直瞅得馬氏又是一陣眨眼。 和曾見過周湛一面的六姐串兒不同,馬氏雖不認識周湛,可只要看看那邊許mama和三姑都極規(guī)矩地垂手站著,連翩羽的那個貼身丫環(huán)也是鼻觀口口觀心地托著那簾子面條老實貼墻站著,馬氏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周湛的身份了。 她借著茶盞,抬眉將周湛仔細瞅了一眼。 眼前的少年,看年紀應該和五哥相仿,卻比五哥高出一截,偏又瘦了三分。那張瘦削的臉上,五官很是俊美,特別是那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看人時有種難以描述的風情,有些像是把人看進了眼里,又像是不曾將人看進眼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漫不經(jīng)心…… 周湛的那雙眼,頓時就有些迷住了馬氏。這眼不由就叫她憶起年幼時隨父母去京城,曾在萬獸園里看過的,那被困在籠子里任人參觀的老虎——看似安靜淡漠,卻絕不容掉以輕心。 馬氏如今也是五旬多的人了,雖然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小村莊里,可人情閱歷卻是一點兒都不比城里人少。她不由就扣緊翩羽的手腕,將她拉到身邊,戒備地望著周湛,沉聲道:“這,就是你們王爺?” 周湛則默默驚訝了一下。一般鄉(xiāng)下人遇到皇族貴胄,怕早就如串兒那般嚇慌了手腳,不想這馬氏竟如此鎮(zhèn)定,不僅沒被他親自給她倒茶的舉動給嚇著,還能開口詢問他的身份——他卻是不知道,馬氏打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受的驚嚇早在那廊下就完成了,這會兒她早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下來。 回憶著翩羽信里所描述的那個舅媽,周湛的眼一閃,微一垂頭,以極緩慢的語速緩緩說道:“您,是長輩,不用跟我這么客氣。” 他雖不曾表現(xiàn)出來,可任是誰見了他這模樣,聽了他這說話的腔調(diào),怕是都能感受得到,他那藏于表相下的隱約靦腆和害羞。 翩羽忍不住扭頭,驚訝地將他一陣上下打量。 馬氏也是一陣驚訝。從種種渠道所得知的那個王爺,早在她的想像里塑造出一個肆無忌憚、飛揚跋扈的形象,可從一開始他主動接過面條,又替她撐住門簾,到他拉回翩羽,怕她受凍,再到替她們倒茶,再到他這靦腆和緩的小模樣…… 這哪里是傳說中的荒唐王爺,人家看著明明是極溫柔極體貼的一個人! 她默默盯著周湛看了又看,直到翩羽搖著她的胳膊跟她撒了半天嬌,她才好不容易從他身上收回視線。 “您怎么冒雪來了?”翩羽又問了一遍。 馬氏笑道:“今兒是你生辰,我給你搟了長壽面,想著你受不得凍,就特意給你送了過來?!?/br> 雖說周湛的表現(xiàn)和傳聞中的有所不同,馬氏卻沒那么容易輕信,便拍著翩羽的手,起身又道:“只是沒想到你們王爺回來了,倒是我們冒昧了。行了,我們這就回去了?!闭f著,招呼著六姐和串兒便要回去。 翩羽一陣舍不得,便拉著馬氏的胳膊道:“這大下雪天的,舅媽回去也沒什么事,不如留下陪陪我唄?!?/br> 馬氏下意識便抬眼去看周湛。 周湛很自覺地后退一步,“溫婉”笑道:“難得你舅媽記得你生辰,你就好好陪一陪你舅媽和jiejie們吧,我先去前面了?!闭f著,轉身接過三姑抱著的大氅,也不披上,就這么掀著簾子要出去。 翩羽想留下舅媽和六姐串兒作伴,可也不想周湛走,便揪著舅媽的衣袖,小聲嘟囔道:“今兒也是王爺?shù)纳健!?/br> 馬氏一眨眼,周湛那句“難得你舅媽記得你生辰”在腦子里一旋,她忽地就體會出他這句話里暗藏的淡淡羨慕和失落來。 想著這孩子可憐的身世,想著他的生辰怕也沒幾個人真心為他慶賀,她心頭一動,忍不住就對著周湛背影“哎”了一聲。 周湛立馬一個旋踵,那雙水靈靈的桃花眼巴巴地望著馬氏,直望得她心頭柔成一團,忍不住就放軟了聲調(diào)道:“王爺若是不嫌棄,老婦也給王爺做一碗長壽面吧?!?/br> 那簾下亮起的眼眸,直刺得馬氏一陣心酸,差點忍不住就要過去,像對翩羽那樣,伸手去摸那可憐王爺?shù)哪X袋。 *·*·* 不是所有人面對王爺時都是不存在壓力的,認出王爺?shù)牧愫痛畠嚎蓻]那么好的心理素質(zhì),聽著馬氏說要親自下廚去做面條,二人死活要求同行,許mama和三姑也被“深感不安”的周湛支去打了下手。 眾人退下后,翩羽回頭瞪著周湛一陣叉腰。 “你就裝吧!” 話雖如此,對于舅媽竟忽然主動提出要替周湛做一碗長壽面,翩羽也感到很是驚奇——她卻是不知道,她的信里提到鳳凰的事時,早把舅媽的弱點暴露給了周湛。 周湛則恢復了他的憊賴模樣,懶洋洋地斜靠在太師椅里笑道:“我裝什么了?” 想著他那裝腔作勢的模樣,翩羽忽地一笑,跑過去推著他的胳膊道:“還說該把我丟去錦繡班呢,爺演起戲來,也夠去錦繡班的資格了。” 周湛抬頭看看她,伸手去擰她的鼻子,笑道:“正好,咱倆搭襠?!?/br> 馬氏原是搟好了一簾子面條送過來的,雖好心要再替周湛做一碗長壽面,到底還是偏心翩羽,便先煮了那碗面條給翩羽送了過來。 翩羽接了面條,坐在那里找到那根長壽面的頭,才剛要往嘴里放,就聽到對面周湛問道:“香嗎?” 翩羽想起才剛他看著就仿佛已經(jīng)餓了,便將碗推過去,道:“要不,爺先吃?” “不著急,我等我那一碗?!敝苷啃χ职淹胪屏嘶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