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于是不管許mama怎么拉他,他都只僵在那里不肯動彈。 他正考慮著要不要還手,不想二人拉扯的動靜大了,就驚擾到了榻上的翩羽。她哼了一聲,翻了個身。 頓時,榻前二人的動作便全都僵住了。 周湛趁機從許mama的手里拉出他的衣袖,不高興地看了許mama一眼,從榻前起身,一偏頭,示意許mama跟著他來到西廂的窗下。 許mama此時正怒火中燒,哪里還顧得上去畏懼王爺?shù)纳矸?,跟著周湛遠離了翩羽,她立馬就壓著嗓子怒吼了一聲:“王爺?shù)降紫胍鯓??!?/br> 若是換作以前,周湛不定會裝瘋賣傻地戲耍她一番,今兒他卻真是不高興了,也就沒了那番心思。 “你不必這般防著我,我又不會害她?!彼櫭嫉?。 許mama不說話,只陰冷地瞪著他。那陰冷的眼,就足以表達她的意思了。 見她這般護著翩羽,忽的,周湛那點不痛快就不見了。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難得好心地解釋道:“你不覺得這丫頭很可愛嗎?任何人身邊有這么個丫頭陪著,怕都會把她寵上天去吧?!?/br> 許mama的眉一跳,疑惑地看著他,一時揣摩不透周湛這話里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不過這回周湛倒也不需要她去揣摩,直言又道:“你沒必要這么緊張,我只是把她當閨女養(yǎng)著罷了。等她大了,該出閣了,我自會給她備份足足的嫁妝,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至于你所擔心的那些事,”他歪嘴一笑,“實在是你多慮了,我還沒那么饑不擇食?!?/br> 這會兒,他們正遠離著那張羅漢床,燈光從屏風外照進來,雖不甚明亮,倒也能叫人清清楚楚看清周湛臉上此刻的神情。 此刻,他的神情極為正經(jīng)。 往常大家都已見慣了周湛那總是帶著三分譏嘲的不正經(jīng)模樣,忽然見了這樣正經(jīng)的神情,許mama不由就有些恍神。 這樣的神情,應(yīng)該表示他沒在說謊吧…… 她疑疑惑惑地盯著周湛看了半晌,到底還是不敢輕易相信了他,便抿著個唇又道:“我們姑娘今年可十四了!” 雖然她這話只說了一半,周湛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你想要個閨女,自個兒生去! 周湛看看她,忽地又是一聲冷笑,轉(zhuǎn)身走到榻尾處,伸手握著那床圍,看著仍在沉睡著的翩羽沉聲道:“這一輩子我都不會給老周家添丁進口。至于這孩子,不過是我閑著無聊,想要留她陪我?guī)啄炅T了。等時候到了,就算她想留下,我也不會留下她的?!?/br> 羅漢榻上,翩羽背對著屏風而眠,雖然看不清她的臉,周湛仍然是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看著極溫柔,可抹去那層溫柔,又叫人能清晰體會到,這溫柔之下所覆蓋的,是一層冷漠的冰寒。 許mama忍不住就皺緊了眉頭。 ☆、第一百零七章·招蜂惹蝶 第一百零七章·招蜂惹蝶 聽著周湛的腳步聲轉(zhuǎn)過屏風,聽著屏風外響起鳳凰那帶著三分醉意的招呼聲,翩羽那濃長的眼睫這才微閃了閃,然后緩緩睜開了眼。 燈光透過那扇繡著遠山黛水的插屏,在墻上投出一副黛水遠山的水墨畫來。盯著那仿佛就要融入天際去的遠帆,翩羽咬住唇,努力壓抑著那憤怒的情緒。 周湛和許mama說的話,她全都聽到了。雖然她以前一直就跟人講,周湛收留她,不過當她是個寵物般養(yǎng)著玩,可如今親耳聽他那般承認,卻是叫她難以抑制地就升起一股憤怒來。 他說得好聽,什么叫拿她當個閨女養(yǎng)?!十八歲的他,還沒那個本事養(yǎng)出她這么個十四歲的閨女來呢!說白了,他還是拿她當個寵物,寵個兩年,不高興再養(yǎng)她了,就把她放生不要她了…… 翩羽越想越憤怒,恨不得立馬翻身下榻去找周湛算賬。 而就在她沖動著要將這憤怒化為行動時,她娘的聲音忽然從她腦際飄過:“別人對你好,那是情分,不是應(yīng)該。” 忽的,那憤怒就如被針戳過的皮球般xiele氣。 一直以來,任何人對她的好,她都牢記在心里,且她一直告誡著自己,不要把別人對自己的好當作理所當然,可如今她卻把周湛對她好,當作了天經(jīng)地義一般。而他愿意對她好,不過是他對她的情分。他要送走她,那才是他的本分…… 這般想著,她漸漸就冷靜了下來。 冷靜下來之后,再細細一思索周湛的那些話,翩羽心頭竟奇妙地升起一股溫暖來。 周湛那人,她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的。他看似隨和,其實骨子里極難靠近,可奇怪的是,打認識之初,他好像就很愿意跟她親近……至于他說,拿她當個閨女寵著,那至少表示,他真的愿意跟她親近……且,他還替她著想了,要替她備嫁妝,好好打發(fā)她嫁人呢…… 至少她可以肯定,在爺?shù)男睦?,她自有她的分量?/br> 這般想著,再想起周湛所說的,就算她想留他也不會留她的話,忽然就變得沒那么傷人了。 至于說嫁人…… 翩羽盯著墻上那片遠帆,想像著她未來夫婿的模樣,卻怎么也想像不出來。 于是她試著對比了一下六姐家的虎子和串兒姐家的二牛,卻發(fā)現(xiàn)如果換作是她,才不會喜歡上虎子那種憨貨,也不會看上二牛那個笨蛋! 嫁給五哥呢?或是大姨家的三寶?二姨家的大柱? 她偷偷一撇嘴。前兒生辰的時候,周湛說,她的這些表哥他都看不上。之前她知道舅媽他們的想法后,似乎對嫁給表哥們也沒什么特別的想法,可如今…… 好吧,想起來就叫她怪別扭的…… 周湛呢? 忽的,翩羽腦子里閃過周湛的影子。且還不是那個她所熟悉的、清水閣里持弓練箭的那個周湛,而是扶著鐵鍬、笨拙地鏟著雪的那個周湛…… 翩羽心頭微微一悠,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瞬間攝住了她。那是一種仿佛四邊不靠,悠悠蕩蕩般輕忽,又奇怪地有些沉重,似乎連呼吸也在突然間變得不那么順暢的奇怪感覺…… 這感覺,頓令翩羽心頭一陣不自在。她忽地就翻了個身。 而這般翻身過去,卻是叫她嚇了一大跳。她的眼,竟正和側(cè)身坐在榻前腳榻上的許mama的眼對在一處。 她一窘,頓時就欲蓋彌彰地閉上了眼。 許mama也被她這突然的一翻身嚇了一跳,再看到她炯炯睜著的雙眼,立馬就知道,周湛的話也叫她聽了去。 她心頭原本翻騰著的不安,立時就有了著落。 “姑娘醒了?”她壓低聲音小聲問道。 翩羽沒辦法,只好睜開了眼,紅著臉小小地“嗯”了一聲。 “那,姑娘也聽到王爺?shù)脑捔??”許mama直言不諱道。 翩羽眨眨眼,便坦然地點了點頭。 “那姑娘也該放心了。”許mama撫著翩羽的頭,輕嘆道:“打姑娘進了這府里,我就沒一夜是能睡得好的,就怕萬一一個照看不到,將來沒法子去見你娘。如今聽王爺這般說,我也算是放心了。王爺那人,雖說行事有些不靠譜,倒沒聽說他會出而反而說話不算話。既然他答應(yīng)了過兩年會好好送姑娘出門,想來就不會叫姑娘這么不明不白的陷在這府里。倒是姑娘……” 她頓了頓。以前她怕周湛對翩羽抱了什么不良企圖,如今周湛給了準話,卻是叫她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拎起了另一半的心——以她家姑娘對王爺?shù)哪前阌H近,若是一個不小心,叫姑娘對王爺生了什么不該有的情思…… 這甚至比王爺對她家姑娘有不良企圖更叫人憂心…… 才剛周湛走后,她就一直坐在這腳榻上沉思著這個問題。見翩羽竟是在裝睡,她便決定抓住這個機會,一次性把話跟翩羽說透了。 于是她緩緩又道:“王爺那里跟姑娘親近,說起來,是拿姑娘當閨女養(yǎng)著玩,可說白了,不過是他圖著一時的新鮮好玩而已,姑娘可不能真以為他跟姑娘之間有什么不一樣的情分?!?/br> “且如今姑娘一天大過一天,王爺那人一向又是個行事不羈的,咱們沒法子勸他守規(guī)矩,也只能自個兒小心了。我想著,既如此,倒不如姑娘還是繼續(xù)作了男孩兒打扮的好。我也知道姑娘愛這些漂亮衣裳,可如今也只能這般權(quán)宜了。姑娘且再忍個兩年,等姑娘到了歲數(shù),該出門了,咱們再改回女兒家的模樣。只要姑娘行事小心些,不叫人看破行蹤,哪怕王爺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叫姑娘受他的連累壞了名聲。” 翩羽之前穿男裝,不過是圖個方便,也有替舅媽一家省錢的念頭在其中。后來跟了周湛,是周湛胡鬧,才把她作了小廝的打扮。再后來,回到王家莊,紅錦和紅繡替她準備了好多漂亮女裝,之后又陸續(xù)給她送來一些精致的小首飾。如今隨著翩羽的眉眼漸漸長開,加上三姑又是個精于裝扮的,倒叫她漸漸就愛上了女兒家的裝扮。 只是,改回女裝后,她就不得不被三姑和許mama以女孩兒的標準處處束縛著,這是唯一叫她不滿意的地方。 而打周湛回來后,許mama更是糾纏著她,叫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叫她煩惱得恨不能改回男裝算了。如今聽了許mama的主意,她立馬就是一陣點頭。 “姥姥別惱他說什么當我是個閨女養(yǎng)著的話,”翩羽道,“其實他的意思,是喜歡有我陪在他身邊呢?!?/br> 翩羽這句話,原是指著許mama那句說周湛是“圖個一時的新鮮好玩”的話,忍不住就替他辯護了一句罷了,不想許mama那般說的原意,原就是要叫她因此疏遠了王爺?shù)?,如今聽著她這話竟起了反作用,竟叫她替他辯護上了,許mama那拎著的半邊心,頓時就整個兒的拎了起來。 *·*·* 且說這王爺?shù)拿^,對于王家莊的蕓蕓眾生來說,到底還是有些威懾力的。整個臘月里,一來是各家各戶忙著過年,二來也是大家都在觀望,故而倒也沒人像當初別院剛建成時那般,再有人拿碗老蠶豆就敢來探個底了。 正月里,王爺跟著翩羽去王大舅和吳木匠家蹭了兩回年酒,便漸漸有人大了膽子,趁著一同在王大舅家吃酒的功夫,借酒蓋臉,也請了王爺家去吃年酒。 不想王爺竟是個平易近人的,誰家請吃酒他都愿意到場,且還叫翩羽捧著個年禮奉上。再過個兩天,別院里還會回請酒席。于是這么來來去去,叫王家莊的這個年過得是格外的熱鬧。 只是,翩羽倒并沒有如她和許mama商量的那般改回男裝。一來,是她舍不得紅錦紅繡特意給她送來的新年新衣裳;二來,這一年間她長高了許多,舊時的男裝早穿不得了。于是她暗暗歡喜著仍穿著她的女兒家衣裳,一邊跟許mama說:只當是這最后一回,等她回了京,她就老老實實裝回一個男孩兒。 許mama被她說得一陣心酸,又打量著翩羽仍是一副不曾開竅的模樣,想著那拎著的心暫時還能放在一邊,便不再跟盯頭餓狼似地盯著她和周湛了,只當是眼不見心不煩。 周湛見許mama不再盯著他,還以為是他交了底的功效,加上舅媽一心要跟王爺套近乎,常常找著理由把他和翩羽往家里拉,他自是樂見其成,便隔三岔五地就帶著翩羽回舅舅家去吃酒玩耍。 也虧得如今翩羽的病根漸漸除了,不再像往年那般天一冷就出不得房門,倒也樂意陪著周湛四處混吃混喝。 這一日,是王家左鄰五奶奶家請年酒。這王家莊幾乎家家戶戶都帶親,便在堂屋里設(shè)了酒桌請男客——主要是王爺,在廂房里設(shè)了另一桌請女客——自然是翩羽跟著沾光。 席間,花花竟難得地對翩羽這一身新的衣裳首飾視而不見,只心不在焉地老是往那堂屋里瞅,要不就是拐著彎地跟翩羽打聽著周湛的事。 六姐和串兒對視一眼,湊到翩羽耳邊小聲笑道:“花花這丫頭,凡心動了呢?!?/br> 翩羽回頭順著花花的眼看去,就只見周湛坐在那一席的上首,正笑瞇瞇地和陪在次席的王家老族長互敬著酒。燈光投照在他那如今變得愈發(fā)深刻的五官上,竟看得翩羽的小心肝也跟著撲騰了一下。再回頭看向花花,她忽地就是一陣惱怒。 她家的王爺,可是這種上不得臺盤的丫頭能覬覦的?! 回別院的路上,她扶著微帶酒意的周湛,或者說,是周湛硬拿手肘撐著她的肩,一邊走一邊拿眼斜睨著周湛,那眼底滿滿的全是不滿。 “咋了?”周湛學(xué)著山里人的口音問道。 翩羽忍不住就白了他一眼,撇著嘴道:“招蜂惹蝶!” 周湛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他還以為他聽錯了,便低頭望著翩羽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招蜂惹蝶!”說著,翩羽站住,叉起個腰,仰著那小臉怒道:“這莊子里都是些老實姑娘,跟京城那些女孩兒可不一樣,不許你招惹她們!” 周湛被她教訓(xùn)得愣了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笑道:“我怎么就招蜂惹蝶了?” “你笑著就是招蜂惹蝶!”翩羽振振有詞,“下次不許無緣無故對人笑!” 周湛聽了又是一怔,忽地就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天際正掛著一輪半月,清輝映著路旁的雪光,照得翩羽的一張小臉格外生動。周湛的心頭不禁柔成一片,伸手抓過她,拿手指在她那覆著劉海的額上輕輕一彈,笑道:“你吃醋了?” 翩羽一呆,片刻后才意識到,她這行為果然是吃醋了。那小臉頓時就是一片通紅,恨恨地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要甩開他獨自前來。 周湛則笑瞇瞇地將她拉回來,以手臂圈著她的肩,拿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笑道:“好好好,下次我只對你笑,對誰也不笑了。可好?” 翩羽想要掙扎來著,可無來由的,身上就沒了力氣,便抱著他圈在她肩上的手臂,噘著嘴道:“我又不是不讓你對人笑,可你也該注意著些,像花花那個年紀的姑娘,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反正以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娶人家,又何必招惹得人家春心蕩漾?!?/br> 周湛的下巴擱在她的頭上,半晌不曾動彈。 翩羽以為她這逾越的話叫他生氣了,才要抬頭去看他,就聽他幽幽嘆道:“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娶親生子,我可不覺得我這一身血脈有傳承下去的必要。” 翩羽一陣疑惑,抬頭看向周湛。 周湛垂眼看向她,忽然伸手又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笑道:“知慕少艾?你居然也知道這四個字?還是說,你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了?那我試試,我沖著你笑,你會不會被我勾得心猿意馬?”說著,沖著翩羽咧著牙笑出一個怪模樣。 翩羽一轉(zhuǎn)身,兩只手就扯上了他的臉,一邊用力將他的臉頰往兩邊扯一邊咬牙笑道:“你勾引個看看?” 直扯得周湛一陣連連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