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我倒覺得挺合適,”周湛笑道,“咱們就只當自個兒是新娘的娘家人就好?!?/br> 翩羽忽地就古怪地看了周湛一眼。說起來,王爺好歹也在那位林娘子身上砸了五千兩銀子呢,換種說法,說那新娘子是王府的人應該也不為過…… 這么一想,她忽地就覺得,王爺不定真拿自個兒當新娘子的娘家人了——王府里的那些美人兒,最后不也是這么被王爺發(fā)嫁出去的嗎?不過是王爺給這一位新娘子的嫁妝銀子多了些,足足五千兩呢…… 雖說周湛拿自個兒當娘家人,可說到底,他是外男,故而他拖著翩羽去客院看熱鬧時,便被趙老太君給不客氣地攔了下來。 翩羽雖說也是“外男”,可她才是個“半大小子”,且她跟趙家姐妹趙英娘和艾娘早在京城就是熟識的,加上她比她家主子有信用,趙老太君攔了周湛,倒沒攔她,便由著趙家姐妹拖著翩羽去看新娘子上妝了。 之前翩羽在徐家時,因她和她娘都被徐家人另眼看待,她還從來沒參加過什么婚禮。后來在舅舅家,又因她身上守著孝,連二表姐的婚禮她都主動避開了,因此,說起來,這竟是她頭一次近距離看新娘子。 因翩羽到底是一身小廝打扮,不好跟艾娘她們似的直接闖進新娘子的屋子,她便和一些家下的丫環(huán)小子們一起,擠在窗臺下看著熱鬧。 此時天光蒙蒙亮,屋里點著明亮的燈,那層層疊疊的人影包圍中,新娘子正端莊地坐在梳妝臺前。一個喜娘站在新娘的前方,不知在新娘的臉上鼓搗著什么,身后兩個喜婆婆一聲兒長一聲兒短地正用翩羽聽不懂的方言在唱和著什么。翩羽雖聽不懂,卻能聽得出那歌聲里的祝福。 歌聲中,翩羽忽然聽到一個孩子帶著哭腔的聲音,“我不要敏敏娘嫁人……” 那話說到一半,便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一般。 翩羽好奇扭頭看去,就只見之前在棧橋上曾見過的那個小女孩,正被她的jiejie抱在懷里。那大女孩的手,捂在小女孩的嘴上。她們身旁,還站著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在侯府住了這幾日,翩羽已經(jīng)認識了這三個孩子。這三位,正是把那位林娘子從廣州騙來長寧的孩子。 “別胡說!”jiejie鐘離卉道,“敏敏娘只有嫁給七叔,咱們才能真正成為一家人?!?/br> “為什么敏敏娘嫁給七叔,就能跟我們成為一家人?”meimei鐘離安問。 “因為,”弟弟鐘離嘉笑道,“女孩子在沒嫁人之前,都是別人家的人,只有嫁了人,她才會成為咱家的人。別人家的人,別人隨時都會把敏敏娘帶走,只有敏敏娘成了咱家的人,別人才帶不走她。” 嫁人是這樣的嗎?翩羽聽了忍不住一陣笑??尚ν旰?,她又是一陣沉默——至少有一點這三個孩子沒說錯,只有嫁人,才能讓兩個不是一家人的人,成為一家人。 此時,院外突然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似是迎親的隊伍到了。 窗臺下看熱鬧的丫環(huán)小子們一陣激動,紛紛轉身往外跑去。 翩羽轉頭跟著往外跑,卻不想才一出院門,就一頭撞進一個人的懷里。抬頭一看,可不正是她家主子爺周湛嘛! 看到周湛,翩羽呆了一呆,腦子里忽地就蹦出一個念頭——想要不跟他分開,是不是她也該嫁他才是? 周湛卻是沒注意到翩羽的神色,只一把抓住差點被他撞倒的她,開口就抱怨道:“你這小子,爺我叫你來做什么的?!怎么只顧著自己看熱鬧,把我一個人給丟下了!”說著,拎著她的衣領就要往新娘的小院里闖。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抱住周湛的胳膊,整個人都往后賴著,一邊叫道:“這是新娘子的院子,你是外男,不能亂闖的!” 周湛腳下一頓,扭回頭,看著他被她抱在懷里的胳膊,不經(jīng)意間,忽地就憶起指間撫過她耳后肌膚的細膩觸感。 他悄悄握了握拳,那眼眸一閃,低頭湊到她的臉旁,“這么說,你不是外男?還是說……你準備承認你是個女孩了?” 若是她認了,他便要送她回家…… 翩羽喉間一梗,忽地難過起來,轉頭避開他的視線,卻恰好看到威遠侯的那個副手吳晦明在門邊布置著什么。她眨著眼,收拾著有些思緒,指著吳晦明道:“林娘子認了吳將軍的祖父祖母為干爹干娘呢?!?/br> 周湛豈能不知道她這是在逃避話題,便挑了挑眉頭。 偷眼瞅著他的八字眉,翩羽忙又點題道:“如今他得叫林娘子‘姑媽’呢。” “嗯?!”周湛這才反應過來,以扇子一敲掌心,哈哈大笑道:“這么說,連帶著我也長了輩份,他得叫我一聲‘叔叔’了?!哈哈,有趣有趣!”說著,便拖著翩羽過去,打算捉弄那吳晦明一番。 翩羽不禁暗暗呼出一口氣,悄悄伸手按住胸口。 那里,正因著某人的話而在隱隱抽痛著。 ☆、第一百四十三章·置氣 第一百四十三章·置氣 當晚,翩羽失眠了。 她的心里就跟鉆進了一只小老鼠似的,種種思緒和念頭一個勁地來回亂拱著,卻又叫她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而,每每只要一想到周湛說要送她走,想到最近他對她的冷淡,她心里便是一陣墜墜地生痛。 她一直深信,就像她喜歡他一樣,他一定也是在喜歡著她的??上嗷ハ矚g的人,不是應該希望彼此能夠永遠在一起的嗎?即便他不想娶親,至少也應該表現(xiàn)出,愿意有她陪在他身邊的模樣吧…… 可最近他的模樣,實在叫她有些不安。 今天以前,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在捉弄她,可在新娘子的小院門外,他再一次威脅著要趕她走時,她才突然間覺得,許……許是她搞錯了。許是王爺真的并不希望她留下陪他…… 許是……許只是她自己在自說自話地喜歡他……他對她的喜歡,許就像她喜歡那些小貓小狗似的,抱在懷里時也是真心的喜歡,可放下了,也就是放下了…… 這么想著,翩羽只覺得胸口一陣火燒火燎地灼痛。 她睜開眼,碧紗櫥對面的窗外,廊檐未遮住的那一小片天空,黑得發(fā)藍。那一小片幽藍色的天際,稀疏點綴著幾點星光。一片寂靜中,不知哪里傳來幾聲細微的蟲鳴,而她的頭頂方向,隔著一道葡萄纏藤落地圓罩,再繞過那扇黑漆美人屏,便是周湛的臥榻。 許是覺得她這不男不女的身份難以分派住處,住進侯府后,從不留人守夜的周湛特意命她住進了他臥室外的碧紗櫥里——美其名曰:守夜。 此時,那屏風后一片寂寂,想來王爺早已經(jīng)睡著了。 翩羽又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里。不知為什么,她忽然很想哭。 “怎么還不睡?”忽然,床頭想起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 翩羽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就只見周湛穿著身雪白的中衣,正站在她的床頭,低頭凝視著她。那頭散開的長發(fā),如瀑布般披瀉在他的肩頭。明明他的臉處于暗處,卻又是白皙得那般醒目。那雙美麗的桃花眼,在這暗處,竟顯得愈加黑白分明,仿佛能夠透視人心一般…… 翩羽只覺得心臟似被人揉捏著一般,一陣酸脹。她鼻頭一酸,眼眶不由就濕了,坐起身,揉著眼哽咽道:“爺別趕我走?!?/br> 幽暗中,周湛的眼微微一垂,遮住那亮若星辰的眼。 他雖只字未言,翩羽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意思,那心頭一痛,便抬高手臂,以手肘遮著臉,咬著唇,無聲抽噎起來。 看著默默哭泣的翩羽,周湛胸口也是一陣絞痛。他深吸一口氣,過去一把將她拉進懷里,一只手扣著她的頭,將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前,臉頰隔著手掌貼著她的頭,半晌,才嘆息道:“誰說我要趕你走了?你別是做惡夢了吧?” 翩羽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眸看著像是只棄貓般,滿是憂傷,“是你老是說要送我走的?!彼肛煹?。 “我哪舍得……”這句話竟是沖口而出??粗呛鋈蛔兠髁恋难郏苷啃奶撘恍?,忙又道:“你可還欠著我五千兩銀子呢,我可舍不得趕你走?!?/br> 他的這個背書,并沒有叫翩羽在意。她看著他,眼睫上的淚珠還未落,竟就這么露出一個笑容來,直笑得周湛心頭一陣微顫。 “傻丫頭,”他抬手覆住她的臉頰,以指腹抹去她眼睫上的淚,柔聲嘲道:“說說,這是你的第幾次‘只哭最后一次’了?” 第二天一早,沉默敲門而入時,他以為他聽到了里面周湛的回應,卻不想等他推門而入,竟看到他家王爺并沒有睡在他自己的床上,而是和小吉光兩個,一起擠在碧紗櫥里的那張僅容一人的小榻上。 聽見動靜,周湛首先睜開了眼。見沉默一臉震驚地望著他,他不悅地一擰眉,又沖著沉默一陣瞪眼。 沉默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轉身退了出去。 周湛看著他出去,又看著他重新合上門,這才低頭看向懷里的翩羽。 懷里,翩羽枕著他的手臂睡得正香,那濃長的睫毛如羽毛般根根清晰,看得他一陣心癢。 他低下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那點輕觸,叫他覺得意猶未盡,便又低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見她仍未醒,他的吻便沿著她的眉,吻過她那濃密的睫毛,吻過她的臉頰,漸漸來到她的唇邊。 他微抬起頭,低頭凝視著她的唇,漸漸地,竟就這么看得癡了。 翩羽醒來,茫茫然睜開眼,便看到周湛低低懸在她的上方,那眼眸亮晶晶地凝視著她,直看得她心頭一陣混亂。不自覺的,她的臉便紅了,下意識伸手蓋住他的眼。 周湛的眼睫一眨,睫毛軟軟地刷過翩羽的掌心。他拿開她的手,眼眸一閃,又驀地伸手擰住她的臉頰,獰笑著低喝道:“到底是你侍候我啊還是我侍候你?你做惡夢,竟還叫爺來哄你!” 他的指間微微用力,直擰得翩羽一陣哀哀叫喚。直到她連聲求饒,他這才笑瞇瞇地松了手。 二人洗漱畢,去客院趙老太君那里吃新娘子的回門酒時,翩羽臉上那被他擰過的地方,仍是紅紅的一片,惹得老太君都好奇問了一句,“這孩子臉上是怎么了?” 周湛若無其事地代她答道:“被蚊子叮的吧?!?/br> 南方的習俗不同于北方,周湛也不知道是聽誰說了當?shù)厝俗脚录弈锏姆ㄗ?,等吃完回門酒,新人要回房時,他竟伙同趙家姐妹,學著那當?shù)厝说姆ㄗ?,以長凳鋪出一條長長的“鵲橋”,非要新娘子打這“鵲橋”上走回新房不可。且他們還故意把長凳與長凳之間的距離放得極遠,需得新郎倌當眾把新娘抱過去。 那新娘竟出人意料地大方,當著人,竟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摟著威遠侯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給抱了過去。后來,似新郎倌不耐煩了,竟也不讓新娘走“鵲橋”了,直接就這么把新娘給抱回了主院,直看得周湛等人一陣目瞪口呆。 臨到主院時,那新娘子竟還挑釁地沖著主謀景王周湛挑眉一笑。那一笑,端的是笑得傾國傾城,直叫愛美人兒的景王殿下看得好一陣失神,半晌,才摸著下巴上那幾根老鼠須,心有不甘地嘀咕了一句:“真叫人心疼……” 別人或許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翩羽卻是知道的,當下一陣醋海翻波,丟著一對白眼仁兒道:“爺既然心疼,去跟侯爺把那五千兩要回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叫周湛一把捂住她的嘴,低聲喝道:“你想我死啊!鐘離疏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兒小得跟針尖似的,要是叫他知道我曾花錢買過他媳婦,你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翩羽掙扎著扒拉下他捂住她口鼻的手,“是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人家才不會為難我這么個小人物呢?!庇址籽鄣溃骸跋日f好,你要是死了,咱倆的賬也就平了?!薄瑯邮俏迩摄y子,林大美人那里他提都不敢跟人提,偏到了她這里,三天兩頭地被逼著要債! 她那里心里不平衡,周湛心里也是一陣不平衡——她的臉頰上,早間被他擰出來的印記,此時竟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了。 “想得美!”他忽地再次伸手擰住她的臉頰,就在原來的那個位置上。 “你沒聽說過‘人死賬不爛’嗎?就算爺死了,也要拖上你這個小渾球一起去那邊,叫你繼續(xù)給我還債!” 他毫不含糊地用力擰著她。 翩羽心頭正暗惱著,竟又被他那么用力擰著臉頰,她忽地就倔了起來,明明臉上很疼,她只一聲不吭地瞪著他。等周湛察覺到不對,松開手時,他在她臉上留下的,已經(jīng)不是紅痕了,而是一道有些嚇人的青紫。 看著那青紫,周湛好一陣懊惱,忙揉著她的臉頰道:“你傻啦?!疼都不知道喊怎的?!” 翩羽當即被他給氣笑了,“小人算什么?主子爺愛擰,還不得讓主子爺擰著玩兒?哪敢喊疼啊!小人還得喊‘擰得好’呢!”說著,拍開他的手,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周湛看看她,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不由一陣懊惱。 一旁,趙家四姑娘趙艾娘原以為他們主仆是鬧著玩的,原還在一旁看熱鬧來著,直到看到小吉光臉上真帶了傷,她才嚇了一跳。再看到吉光竟夾槍帶棒地沖景王發(fā)了火,她頓時又替小吉光不安起來,生怕這位怪脾氣的王爺找吉光秋后算賬,忙過去對他說道:“王爺也真是,鬧起來沒個輕重,小吉光雖是個男孩子,可這傷在臉上,到底不好看啊?!?/br> 頓時,周湛更懊惱了??吹紧嬗鹉樕纤麛Q過的印記漸漸淡去,不知怎的,他很想那印記能留得時間長一點,卻沒想到一時失了手…… 還有,那個笨蛋,怎么都不知道喊疼呢?!這脾氣,也太擰了! 之后的幾天,他才真正意識到翩羽的脾氣到底有多擰。不管他怎么明著暗著求和,她都對他的示好熟視無睹,他給她的傷藥她也不肯擦,每天都那么若無其事地掛著一臉的青紫來來往往,倒招得侯府里的眾人全都以一種不贊同的眼神指責著周湛。 晚間,翩羽忽然醒來,看到周湛又坐在她的床頭往她的臉上抹著藥,頓時就是一陣氣惱,猛地翻身坐起,避開周湛的手怒道:“爺?shù)降滓绾??!?/br> 周湛收回手,也看著她一聲長嘆,“該問你到底要怎樣才是。這都幾天了,你還在跟我置氣。難道真要爺給你道歉?爺長這么大,可還從沒給人道過歉呢?!?/br> 翩羽忍不住就是一扁嘴,扭著脖子道:“就算爺?shù)狼?,小的也不敢擔著!?/br> “嘖,”周湛一咂嘴,“你這丫頭,怎么這么死擰呢?!不就是一時失了手,傷了你的臉嗎?好吧,你說,要爺怎么賠你?爺都應了你就是!” 翩羽立馬一回頭,“你不許趕我走!” 周湛一怔,那眼眸頓時便柔和了起來。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笑道:“鬧來鬧去,還是因著這件事啊。無緣無故的,我傻了才趕你走……” 翩羽忙又道:“還有我那個五千兩銀子的債,你也得給我免了?!?/br> 周湛的眉一挑,伸手擰住她另一邊的臉頰,“那我還是再擰出一道青紫來的好?!?/br> 說到底,翩羽仍是個女孩子。是女孩,就沒有不注重自己的外貌的,她忙抱住周湛的手臂一陣求饒。 “不跟我置氣了?”周湛笑道。 “小氣的爺!”翩羽抱著他的胳膊,忍不住便說了心里話,“那林娘子的銀子怎么就沒見爺跟她要過?偏我的就不肯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