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七夏干脆就沒抬頭,一口一口慢條斯理的吃白飯,因怕她心中難受,季子禾忙也夾了幾筷子菜放在她碗里,柔聲道:“別光顧著吃飯,多吃些菜吧?!?/br> 氣氛太過僵硬,梅傾酒喝完酒,笑著打趣:“是啊,小七,你平日不是很能吃么,怎么今天吃這么少?” 聽說此話,百里轉過頭來,見她表情確有異樣,遂隨口問道:“你不是喜歡吃甜食么?方才特意招呼廚房給你做的糖醋排骨,不嘗嘗?” 七夏仍舊只是吃白飯,忽然信誓旦旦道:“不,我從現在開始要少吃,最好一天只吃一頓?!?/br> 莫名其妙冒出這個,也不知是發(fā)的什么瘋,梅傾酒倒是好奇:“怎么,省錢?。俊?/br> 她把飯咽了,語氣堅定:“我要瘦下來!” 百里微微一怔,也有些不解,亦出聲問道:“為何?” 七夏轉頭,對上他目光,認真道:“你不是喜歡這樣兒的么?” 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皆是一呆。梅傾酒幾人本是已經習慣她對百里這么口無遮攔,可現下畢竟是在人家明大小姐面前,這不是擺明了挑釁么…… 葉溫如偷偷往前瞄了一眼,好在明霜只是隨眾人呆了一呆,神色很快恢復如初,看不出不愉之色。 百里也是怔怔看著她,隔了片刻,方把眉一皺,沉聲道:“成天都想這些,你腦子里就不能裝點別的?” 七夏低低辯解:“是你自己問我的,你不問我,我也不用說,我說了倒被你兇,既然你要兇我,一開始索性別問我。”一席話飛快說完,她把碗放下,輕聲道:“我吃飽了?!?/br> 言下之意是不愿再說了,梅傾酒朝季子禾使了個眼色,忙笑著打岔:“不吃就不吃吧,這酒還溫著呢,可別浪費。來……季兄,我敬一杯?!?/br> 季子禾接過酒杯,也陪他做戲:“多謝梅兄?!?/br> * 住處是臨時收拾出來的,七夏和葉溫如就住在東南角的小院落里,雖是小院落,其實也不算小了,院中還帶了個花園。此時金菊和木芙蓉相繼盛開,景象美不勝收。 一放下包袱,七夏就往床上一倒,埋首在被子里,長長嘆了口氣。知道她心里難受,適才也沒吃多少,葉溫如忙去桌上倒了杯茶水,坐在床邊,拿手輕輕拍了拍她肩頭。 “小七,小七……你喝杯水吧,剛剛吃那么多飯,也沒見你喝口湯。” 七夏搖搖頭,蒙著被子,甕聲甕氣道:“我不渴?!?/br> “……怎么了?” 她嗚咽了兩聲,沒抬頭。 “他都沒給我夾過菜……” “……” “他也沒給我盛過湯……” 梅傾酒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就不該來的,何必給自己找不快添堵呢。 七夏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忽然拉住她,急吼吼的問:“明姑娘是不是比我漂亮?” “……”這話實在太難回答,葉溫如遲疑許久,才試探性地開口,“你們……各有各的好。” “她說話聲音也比我好聽是不?”七夏掐了一把自己臉上的rou,懊惱道,“還比我瘦?!倍颊f人比人比死人,越盤算越覺得自己百無一用,她仰天欲哭無淚。 “她樣樣都比我好,也難怪百里大哥會喜歡她?!?/br> “……我瞧著。”葉溫如弱弱地打斷,“百里公子也不像是會以貌取人的人……” 七夏驟然收回目光,一臉期盼地看著她:“怎么說?” “百里公子也沒說喜歡明姑娘啊。”她猶自猜想,“你先別緊張。” “可他對她那樣好?!逼呦男箽獾乜吭诖策?,“我拿什么和人家比呢?” “咱們沒法和人家比那些……比心意總是可以的罷?”葉溫如循循善誘,“你可有送過他什么物件么?” “物件?”七夏琢磨了一陣,“吃的算不算?” 被葉溫如以一種委婉眼神鄙視了回去,她縮了縮頭,心虛道:“那是沒送過什么。” “你倒是可以親手做一個送給他?!彼⑿Φ溃斑@不是中秋也快到了么,瞧你平時總愛拿吃的討好,或許這次送點別的……你想啊,百里公子好歹算是將門,姑娘家表白心意,就該拿出像樣的東西來,總不能老讓他不停吃吧……” 聽著好像也很有道理,七夏若有所思地點頭。 “好,就這么辦!”她雙目恢復神采,干勁兒滿滿的握了握拳頭,繼而又苦笑著輕嘆,“人家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我看我追他隔的不是紗,那是鐵絲網?!?/br> 【相思紅豆】 夕陽西照,涼風習習拂面,沿著復廊一路送明霜往住處走,薄薄的日光正灑在水榭之上,楊柳彎橋,在小湖面投出倒映,波光粼粼。只可惜秋高風冷,枝葉凋零,景色倒顯得有幾分凄涼。 百里素來不善言辭,途中也不過是提幾句寒暄之話,其他的便都是瑣事。 偏頭看到他一副漫不經心地神色,明霜住了聲,忽然微笑道:“那位小七姑娘,也是你在路上認識的?” 百里輕輕嗯了,語氣不咸不淡。 “她……好像很喜歡你,你知道么?” 靜默了一瞬,才聽他回答:“知道?!?/br> “性情這么直率的人,倒是少見?!泵魉皖^看了一眼腳邊的落葉,并不掩飾臉上的艷羨,“活得如此自在,像是個江湖女子?!?/br> “是有一些?!?/br> 側目偷偷瞄了他一眼,她開口便問:“那你呢?你對她,可有幾分喜歡之意?” 幾乎是想也未想,百里脫口而出:“不喜歡?!?/br> 大約沒料到他回答得這么快,明霜明顯愣了一下,不禁失笑:“你怎么都不仔細想一想?哪有人拒絕這么快的?” 百里似有些無奈:“這有什么可想的?!?/br> 她思忖片刻,試探性地問他:“難道……人家姑娘這么問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口氣?” 他腳步微滯,竟也真的開始回想起來,似乎自相識到現在,除了前日在樊樓酒桌之上七夏所問的那一句之外,她的確沒有當面問過他,既是沒問過他自然也沒有機會拒絕。 思及如此,百里帶了幾分僥幸,淡淡道:“沒有,她沒問過我?!?/br> 聽他這口氣,多少也能猜出來什么,想必平日里那位姑娘應當遭了不少白眼。明霜沒奈何地搖頭笑嘆:“那你對人家還好么,別不是說話又兇巴巴的吧?” 他不以為意:“我不喜歡她,何必還要對她好?” 明霜聞言,垂眸靜靜不說話,隔了許久,才搖頭。 “即便你不喜歡一個人,也要溫柔地待她,這樣才不至于太傷人心。”她抬起頭,笑道,“人心都是軟的,何況這還是個姑娘家,得有多強大的心能承受你對她的脾氣,你想過么?” 百里驀然覺得腦中異于平常地煩亂,他悵然嘆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她這樣跟著你,有多久了?”明霜問。 “三個多月?!?/br> “你兇過她幾回?” “……記不清了?!?/br> 此時她也笑得有些勉強:“執(zhí)著于一件事物這么久了,又受了這許多挫折,我想她多半也已乏了。你若真的不喜歡她,眼下和她明明白白的說清楚,想來她不會再纏著你了。” 百里莫名皺了一下眉,答得心不在焉:“是么?” “我?guī)讜r騙過你?”她微微一笑,行了一段距離,卻又開口,“不過……我倒是真希望你能和她在一塊兒。” 聽她語氣古怪,百里不由疑惑:“為什么?” “這一輩子能有個這么惦記你,這么珍惜你的人可不容易?!边h處紅日已經沉入平底之下,明霜抬眸看了,“也許是我日子已經不多了,瞧著你……總有些著急……” 百里聞言臉色微沉,“莫說這種胡話,你有你爹爹惦記,有你娘珍惜,你和我有什么不同?……能活著就是幸?!彼]上雙目,嗓音忽然壓低,“要知道,這世上還很有多人,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 自打他從寧夏那一戰(zhàn)回來后,心性就變了許多。 明白他所言之意,明霜頷了頷首,沒再說下去。 送走明霜,往回去的時候,百里遲疑了一瞬,腳步偏轉,最終朝七夏小院的方向而行。 眼下天色已經大黑了,廊上零零散散點著燈,視線尚好,還不至于看不清路。越往前,氣氛就越加靜謐,不多時就看見欄桿下,有人坐在石階上,歪著腦袋,好像忙忙碌碌的,不知是在做什么。 約摸是聽到他腳步聲,七夏手中一滯,警惕地轉過頭,一見是她,緊擰著的秀眉驟然松開。 “是你啊。” 打完招呼又回過頭去,認真擺弄手里的東西。百里凝神一望,這才看到她是拿了個白蘿卜在雕花,一把精致的小刀使得很是麻利,眼見是要成形了。 “沒事在這兒坐著雕這個?”他也學著她在臺階上坐下。 “屋里悶得很,外頭還涼快些。反正閑著也是發(fā)呆,廚房里的婆婆說這個蘿卜壞了沒用,我就借了過來雕玩意兒?!彼幻娼忉?,刀卻沒停,很快剃掉最后一塊鱗片,七夏笑吟吟地把那條白色的鯉魚攤在掌心欣賞,繼而又遞給他。 “送你?!?/br> 百里遲疑了片刻,還是接了過來。 七夏也沒再去看她,從身上掏出繡帕,仔細擦手,隨口問道:“你怎么跑這里來了,不和你的明姑娘多說說話兒?” 聽她言語里分明帶著排斥,百里不由皺起眉:“她是我表妹?!?/br> 七夏酸溜溜地抽了抽鼻子,“比親meimei還親的表妹,真少見,感情你看誰都是meimei?” “你……”不欲顯得自己態(tài)度太過生冷,百里強咽下到嘴邊的話,“當初就說過讓你別來,是你自己執(zhí)意要跟著,如今再說這些話有什么意思?” 這一點的確是她理虧,七夏悶著沒回答,想了想,又問他:“那你來找我,是有什么要同我說?” 他微微一怔,明霜的話無比清晰地在耳邊響過。 ——“眼下和她明明白白的說清楚,想來她不會再纏著你了。” 要說么? 見七夏偏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這些時日,她的飛揚跳脫比初見時少了許多。心頭明明告訴自己對她并未有他想,又不知為何,生分的話,他實在是……道不出口。 他別開臉,“算了……也沒什么事?!?/br> 然后又想起來什么,再去問她:“對了,今日梅傾酒找你給他烙餅,你同他說以后再也不做菜了……這是為什么?” 七夏把腳平伸在臺階上,垂著腦袋玩襖裙上的系帶,悶聲道:“我不想做了?!?/br> 她搖搖頭,“我娘說,做菜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我做的菜好吃,吃的人才開心,吃的人開心,我看了心里也會開心??墒亲詮碾x開杭州之后,我發(fā)現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我替萬知縣做菜,他雖然吃得高興,可我瞧著他卻不覺得開心;我替你做菜,你吃了也沒見多高興,還常常不耐煩;之后就是給郡主做菜,無論我做成什么樣子,她吃過后都是一副像嘗了蒼蠅一樣的表情,而且,我給她做菜的時候一點也不快樂……” 她說著,話里盡是苦楚。知道她在郡主府上定然受了不少委屈,百里亦不知自己該從何勸起。思量片刻,方是慢吞吞道: “其實……你做的菜是比普通廚子要好吃?!?/br> 七夏雙眼騰地一下睜大,怔怔看他:“那你喜歡嗎?” 剛想說“還好”,琢磨一會兒,他改口說道:“挺好的。”然后,又補充,“至少比我以往吃過的要好。” 很少見他這么夸贊自己,七夏立時快活起來,不過很快她又把眉一皺,甚是懷疑地看他:“別不是梅傾酒特意叫你來說服我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