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金庫

    這一次要走的是吏部的門路，上面放話來，要打點的話必要八萬兩銀子，是五寺之一的鴻臚寺的鴻臚寺卿，專管朝廷的侍客、司儀和朝會儀節(jié)，現(xiàn)任禮部尚書以前便曾任過這一職。藜國重邦交，對朝會儀節(jié)一向看得很重，蘇志宏這一步要是能邁出去，無疑是他仕途中非常關(guān)鍵的一步。

    蘇清蕙是一心盼著爹爹能夠到這一職位的，上一世爹爹的倉佑城知府三年任期滿后，是調(diào)去泰州的，后來又去了恒州，那一年娘親身體不適，沒跟著去任上，爹爹竟一個人客死異鄉(xiāng)了，消息傳到晉江的時候，又被張士釗截了。

    “爹爹，動我的嫁妝吧，女兒的嫁妝以后自己掙，爹爹過些年再貼補也是一樣的！”蘇清蕙望著爹娘，極為堅定地道。

    蘇志宏自身對這事并不太在意，便是不花這錢調(diào)去京城，待三年期滿，依舊也是富庶之地的知府，他家人口簡單，去哪里都無所謂。是以聽到女兒這般說，連連搖頭，笑道：“咱家傾家蕩產(chǎn)去京城，到了以后在大樹下借住嗎？”

    蘇志宏沒有說的是，傾家蕩產(chǎn)他并不擔(dān)心，當(dāng)初也是一點一點攢下的家產(chǎn)，只是他們夫妻兩存了十多年給女兒存下的一點嫁妝，如果現(xiàn)在全豁出去了，兩年內(nèi)定是沒法再存下十分之一的，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自是要一生順?biāo)斓模趺纯赡苌岬盟芤欢↑c的委屈。

    爹爹雖說的隨意，可是蘇清蕙心里卻明白，任何一個士子寒窗苦讀十多年，對仕途的向往已然刻在血液里，前世她雖嘲諷張士釗的不擇手段，可是，卻也不可否認(rèn)，尚書的位子是多少青年士子夢寐以求的位置。

    而爹爹這一步，也是極為關(guān)鍵的一步。

    “爹爹，以后去了京城，不僅是爹爹的仕途，便是哥哥和我也是得益的?！碧K清蕙說的簡單，蘇志宏和蘇清楠卻是一下都明白的，她們心里何曾不是這樣想的，只是八萬兩銀子呀！

    “蕙蕙，便是貼了你的嫁妝，也才六萬兩左右，還有兩萬多呢，等去了京城，上下又是一番打點，房屋租賃都是不小的開支呀，咱家到底不是積年的富庶人家，底子差了太多，這一口胖子可吞不下喲！”蘇志宏無奈地嘆道。

    蘇清蕙聽爹爹有意，心里長吁了口氣，然后笑道：“爹爹不知，女兒有小金庫嗎？”

    蘇志宏和蘇侯氏都一愣，便聽蕙蕙娓娓道來，“先前我們從外祖家回來，不是有許多禮物嗎？后來在江上遇劫，外祖父和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心疼我，又是好幾箱子的衣料首飾！”

    蘇侯氏為難道：“可是這是你外祖一家的心意，我們哪好動呢？”這些衣料香料的又不是能存的物件兒，當(dāng)不了什么價，只能賣掉。

    “爹娘，我家好了，三舅舅的生意自是也能得些庇佑，皆大歡喜的事兒。”蘇清楠也忍不住說了一句，他比meimei懂事早，一早跟著爹爹在外頭行走，自是知道爹爹的抱負(fù)不是困于這地上一隅，繁華的京城，是多少士子心中的圣地。

    “楠兒，今兒和你先說好了，現(xiàn)今挪用蕙蕙的嫁妝，以后便是你成家了，這些東西爹爹也是要加倍補償給蕙蕙的！”蘇志宏望著兒子和女兒，聲音有些抖動，這么十來年，兒子和女兒轉(zhuǎn)眼都能替他思慮了，都說男子一生最重要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蘇志宏至少前兩樣是做到的！

    回了房，蘇清蕙才抽出先前哥哥遞給她的那封信，用手捏了捏倒是有一點厚度，待打開的時候，看了第一句便明白程修走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今個早上還在她后頭沒臉沒皮地鬧呢，又細(xì)細(xì)往下看去，說是年底會來看她，讓她期間務(wù)必常常來信，末尾畫了一根魚骨頭，蘇清蕙一時不解。

    晉江小白正在咬著脖上掛著的一小塊月石，見主子盯著窗外的苦患樹看，猛地一下子跳到了窗臺上，對著苦患樹“喵嗚，喵嗚”地叫喚，和以往程修出現(xiàn)的每一次一樣熱情。

    蘇清蕙被逗樂了，走到窗臺，將晉江小白抱到懷里，摸著柔軟的小腦袋道：“這回可沒人，你也傻了！”一時心上涌出些許苦澀，便是這只貓都篤定了他會時常來樹上，何況她呢！

    剎那間，蘇清蕙明白了那根魚骨的意思。

    相思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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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清蕙只留了兩三套比較貴重的頭面，以后去京城里交際也好能扮個富貴樣子，其余的都移交給了娘親，蘇侯氏本不想托娘家三哥，只是這么一筆錢的用途又不能外泄，和蘇志宏兩個人思量來半夜，還是寫了一封信派楊頭領(lǐng)親自送過去了。

    侯家三爺向來便是將藜國和海外的貨物來回倒騰，賺取高額的差價，有些還頗為貴重，這么些年，在藜國的人脈也是不容小覷，蘇志宏覺得，既是連女兒的嫁妝都挪用了，也不必避諱舅家，也是該舍下臉面的時候。

    至于衣料、香料這一類，蘇清蕙干脆放在了自己的胭脂白里，衣料是請了上好的匠人裁了成衣，又自個描了許多前世后來興起的花樣子交給府上善刺繡的娘子細(xì)細(xì)地繡上，日夜趕工，在五日便做了二十來套衣裳，每套定價八十至兩百兩不等。

    胭脂白因著頗合時下小姐夫人們的口味，大家去東大街逛逛的時候，每每特地都會繞到胭脂白看看，胭脂白的月石已經(jīng)在倉佑城的大戶人家都可尋到蹤跡，便是侯楊氏以前給蘇清蕙介紹的幾樣香料、胭脂都一一地開始在倉佑城走俏，更別提來自海外的一些精巧首飾了。

    衣裳是每日只掛上幾件，頭兩天還好些，知道的人并不多，等夫人小姐們中間傳開了，胭脂白每日的門前一早便開始有各家夫人和小姐在候著，專等著伙計開門搶購那每件都獨一無二的衣裙。

    蘇家二房上下齊心地為去京城湊足銀子，便是蘇清楠也將自個珍愛的一枚雙龍玉佩上交了出來，那還是蘇家祖父在世的時候給這個嫡長孫的，里面的含義不言而喻，可是蘇清楠見meimei已經(jīng)將自個屋子騰空了，他思前想后，自個也就這么一件貴重物品！

    蘇志宏卻是苦笑不得，拿著線裝書敲著兒子的腦袋道：“真是傻了，這是蘇家的傳家之寶，你也能賣了，你祖父能饒得了你！”心里卻是老懷甚慰的，比起大哥家，他和夫人的這個家，才是血脈親情凝聚的。

    蘇志宏才剛發(fā)感慨，那邊蘇杰便來報，蘇志遠(yuǎn)過來了，蘇志宏讓蘇清楠下去沏了一壺茶，剛泡開，蘇志遠(yuǎn)便過來了。

    兩月多不見，蘇志遠(yuǎn)像是胖了許多，兩眼卻比往日要虛浮許多，端起侄兒奉上的茶，輕輕地呷了一口，喉嚨里滿足地漏出了一聲低嘆，見弟弟和侄兒都看著自己，忙肅著面容道：“二弟，哥哥近來手頭有些緊，你支千兩銀子先給我應(yīng)應(yīng)急?！?/br>
    許是見二房父子倆都一臉驚訝，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又面目坦然地道：“等清汐從京城寄回來銀子，這銀子便立即還了你！”

    蘇志宏看著貼補了這些年的哥哥，頭一回覺得和他一樣流著蘇家血脈的同胞兄弟，竟是有些可恥的，擰眉道：“不滿哥哥，這些日子家里也不景氣，便是蕙蕙身邊也只留了一個小丫頭伺候著，一月二百文銅錢罷了，哥哥既是有汐兒看顧著，弟弟也好撂開手了，以往的銀錢等哥哥手頭寬裕些再還便是，弟弟再缺銀子也不敢向哥哥討的！”

    蘇志遠(yuǎn)聽的一頭霧水，卻是明白蘇志宏話里的意思：不借，以往的錢你還得還我！

    不由瞇起了浮腫的眼，看著一臉為難地看著他的蘇志宏，像是頭一回認(rèn)識這個弟弟一般，忽地?fù)嵴拼笮Φ溃骸昂?，好，蘇志宏你竟和我都擺起了官腔，枉我當(dāng)年一把將你拉扯大，你便是這般回報我的？”

    既是說開了，蘇志宏也笑了，“那些往事，弟弟記了很多年，念及爹娘在天之靈，不想和哥哥一一詳述，哥哥來喝盞茶，走個門串串親戚自是可以的，只是，這蘇家大房一家的家用，還是哥哥自己承擔(dān)為好，哥哥的那些姨娘可都將哥哥奉若神明呢！”

    蘇志宏將這一席話說完，心里竟是覺得沒來由的暢快，這些年奉養(yǎng)蘇家大房上下不說，還得時常忍著蘇志遠(yuǎn)對二房的指手畫腳，夫人的畏懼，女兒的委屈，兒子的憤怒，他心里都是知道的。

    在現(xiàn)在女兒連嫁妝都愿意挪出的時候，兒子更是將傳家之寶都送到他的手上，可是他一直以為是至親的一母同胞的哥哥，仍然是一只水蛭，來吸他身上的血，他的妻女兒子身上的血！

    蘇志遠(yuǎn)看著一改往常沉著應(yīng)下的弟弟，也覺得什么東西變了，心里忽有一陣恐慌，還是扔出狠話道：“你這等不孝不義的人，也配為百姓謀福祉，為圣人分憂解難？我蘇志遠(yuǎn)一定大義滅親，揭了你蘇志宏的真面目，這士林中，你蘇志宏的事跡定當(dāng)口口相傳！”

    蘇志遠(yuǎn)氣的胡子都在顫抖，虛浮的眼睛像是突然被針戳了一樣，突兀地瞪了出來，似乎真的要努力看清蘇志宏一張俊朗的面皮下隱藏著的丑陋不堪的靈魂。

    直到走出蘇家二房的大門，蘇志遠(yuǎn)還有些難以相信，二弟竟然拒絕了他，還向他要以往的銀錢，這邊蘇宅內(nèi)的二房父子卻是大松了一口氣的，蘇志宏沉思了一會道：“楠兒，這幾日你也不用去學(xué)里了，等到了京城，爹爹再給你擇一個好些的書院！”便是真有些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蘇志宏也是不怕的，他和蘇志遠(yuǎn)之間的一點事，在倉佑城也并不是什么隱秘。

    楊頭領(lǐng)帶著信出門的第五日，蘇家二房迎來了江陵侯家的侯生玉。

    第38章 離別

    蘇志宏和侯生玉秉燭長嘆一夜，待第二日一早，蘇侯氏便親自帶著下人將清蕙的首飾都送了回來。

    看著女兒正坐在梳妝臺前理著頭發(fā)，接過菡萏手里的梳子，緩緩地給女兒通著頭發(fā)，看如墨一樣的青絲如黑翟石一般耀眼發(fā)亮，笑道：“挽一個百花髻吧！”

    又讓菡萏抱著晉江小白去院里逗彎兒，蘇侯氏握著女兒柔軟的青絲在手指翻飛間，輕聲道：“你三舅舅出了這八萬兩銀子，以我的名義在侯家的海運里添了一股，以后等你哥哥成了家，他的媳婦也要在侯家里占一股，待你出嫁，也會占一股，頭幾年的分紅便抵在這八萬兩銀子里。”

    自從昨日三舅舅跟著楊頭領(lǐng)到蘇家，蘇清蕙便猜到三舅舅可能會資助一部分，卻還是被三舅舅這八萬兩的大手筆驚住了！忍不住看著銅鏡里的娘親，詫異道：“舅母能同意嗎？”

    八萬兩銀子??！她一個四品大員家的小姐也才將將五萬兩銀子的嫁妝，這還是爹娘疼她將家底都給了她才有的。

    這話卻是問到了蘇侯氏的心坎，眉眼間瞬時便添了幾分愉悅和小女兒家才有的嬌媚，笑道：“你外祖一家都同意了的！”

    便是三舅母稍有微詞，也是侯家的兒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