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為夫來接你回去！”

    張士釗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帶著不易察覺出的隱忍和怒火。

    蘇清蕙不禁自嘲起來，剛還想著縱游于山水之間，轉(zhuǎn)眼，卻是出個城門便是極限了。

    “夫君，爹爹和娘親許久未有音訊傳來，我心上掛念，想去探望一下，年前便會回轉(zhuǎn)，夫君不必?fù)?dān)憂！”蘇清蕙的聲音輕輕淺淺，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果決。

    張士釗眼神微暗，抿緊下唇。

    一時只聽得見馬兒焦慮的踢蹄子的聲音。

    “夫人，蜀地現(xiàn)時匪亂多，路上極不太平，你這般輕車簡裝出門，遇到匪寇，也是平白讓岳父岳母憂心，不若跟為夫先回去，我讓程校尉派手下送一封八百里急件到蘇府！”

    張士釗說的坦誠，可是蘇清蕙卻覺得哪里有些詭異。

    又不可否認(rèn)，張士釗說的在理，將要過冬，匪寇都在打家劫舍儲存糧食。

    城門的守衛(wèi)，不一會兒功夫便見到先后出城門的知州夫人和大人又雙雙回轉(zhuǎn)，一時不禁咂摸，這是二人鬧別扭了呢，沒想到知州也是疼婆娘的，親自追了出來。

    當(dāng)張士釗成為張尚書之后，這一段事故傳了出去，又是一段佳話。

    而此刻，蘇清蕙回到張府，里頭小楊氏和茉兒都在里頭候著，張士釗看見這二人，眉上顯出不耐，斥道：“回去！”

    大楊氏那晚便被劉副將軍收到了府上，只留小楊氏一個在張府，真是惶惶之際，被張士釗一陣斷喝，心里一害怕，腳下一軟，竟摔倒在地上。

    茉兒想扶又不敢動，眼巴巴地看向蘇清蕙，哀憐地喚了一聲：“夫人！奴婢知錯了!”

    蘇清蕙眼皮未抬，淡聲問張士釗：“不知夫君什么時候準(zhǔn)備正式給這二人行入門禮，我也好早些安排！”

    張士釗看著蘇清蕙請冷冷的模樣，心臟驟縮，“為夫并沒有此意，夫人當(dāng)粗使丫鬟使喚便好！”

    茉兒和地上的小楊氏絕望地低了頭，也不敢再造次。

    蘇清蕙略有意外，仿若無人地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張士釗看著她的背影，心上一陣煩亂，錯過了那一晚，他和蘇清蕙的裂縫，又不知道何時才能圓囫。

    要是日后蘇清蕙知道她爹爹已經(jīng)去世,是他攔截下來那封信,并且拒絕讓她回去奔喪,她怕是會恨他吧!

    張士釗有時覺得,他和蘇清蕙之間,好像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開頭錯了,便是步步錯,誠如蘇清蕙在新婚之夜所言,他確實(shí)是以色相謀,便是后頭有了一點(diǎn)真心,二人之間卻早已千山重重了!

    張士釗回了書房,給蘇清楠寫了一封信,交代了這邊的大致情況,讓蘇清楠暫時代為相瞞。

    蘇志宏的喪事，蘇清蕙沒有回來奔喪，只言片語都沒有，蘇侯氏和蘇清楠又悲痛又擔(dān)憂在外的清蕙是不是出了事，收到張士釗的心，難免又是一場痛哭，可是沒有什么比清蕙的安危更重要，當(dāng)即，蘇清楠和蘇侯氏各寫了一封信保平安，只說要到年尾，蘇志宏公事繁忙，沒空提筆。

    蘇清蕙收到娘親和哥哥的信，也不疑有它！

    ＊

    寒冬，蘇清蕙晨起開窗，見外頭白茫茫的一片，問白芷道：“籮筐備好了嗎？”

    白芷正端著溫水進(jìn)來，笑嘻嘻地道：“都備好了，夫人，您先用早膳！”

    蘇清蕙半月未出門了，上一次去山上取景入畫，腳下的石頭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蘇清蕙直接從山腰上摔了下來，還好白芷反應(yīng)快，抓住了她。

    卻也是摔傷了胳膊和腿，在家休養(yǎng)了半個月了。

    白芷為了給蘇清蕙解悶，教蘇清蕙捕麻谷。

    窗外的那棵樹到了冬天，光禿禿的，上面卻棲了許多麻谷，時不時飛下來，在院里的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蘇清蕙喝了一碗熱粥，白芷已經(jīng)在雪地上支了一個籮筐，籮筐下面的白雪上塞了許多秕谷。

    一根繩子從籮筐上一直牽到屋里，蘇清蕙一眨不眨地盯著樹上時不時飛下來又警惕地飛走的麻谷，緊張的臉上都上了一層紅暈。

    衙門里今天休沐，張士釗晨起在府里各處走動，晃到東院門前，見里頭寂靜無聲，不由多看了兩眼，便見到東窗前的樹底下置的籮筐，眼眸微瞇，順著線看向了趴在東窗口看著麻谷的人。

    她的兩頰微紅，睫毛上沾著冬日的霧氣凝聚成的點(diǎn)點(diǎn)水珠，張士釗忽然想到古詩里的盈盈一汪秋水，晨光透出的紅霞，不濃不淡地點(diǎn)綴在瞳孔上，那雙眼睛，像一副大家手下的冬雪初晴山水畫。

    “噗”地一聲，樹下的籮筐應(yīng)聲而下，“哎呀，好像抓到了兩只！”

    東窗旁的人，忍不住雀躍。

    蘇清蕙直覺地右轉(zhuǎn)，便見到了立在院門口的張士釗，嘴角的笑意瞬間僵硬。

    寒風(fēng)凜肅，張士釗的頭發(fā)上氤氳著一層水霧，在白皚皚的雪地里，像是不染纖塵的翩翩佳公子。

    兩人對望一眼，張士釗忽地開口道：“冬日寒氣重，不若我請幾位同僚一起過來烤鹿rou，夫人意下如何？”

    張士釗的聲音里有些微的顫抖。

    蘇清蕙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繩子，樹枝上的雪在寒風(fēng)中一點(diǎn)點(diǎn)地飄落下來，籮筐里罩著的兩只鳥兒在里頭撲騰著翅膀。

    “好，夫君若有意，我提前讓管家安排好！”

    蘇清蕙說完這句，對著張士釗微微頷首，便對白芷道：“外頭寒氣重，窗關(guān)了吧！”

    張士釗意興闌珊，干脆找程修喝兩壺！

    晴了一日，雪水融化了許多，到晚間，又薄薄地結(jié)了一層冰，蘇清蕙左手抱著暖爐看白芷提著食盒進(jìn)屋子來，笑道：“你和我一塊兒用吧！我一人也索然無味！”

    白芷點(diǎn)頭，擺好了蘇清蕙的飯菜后，夾了一點(diǎn)坐在繡凳上一點(diǎn)點(diǎn)地扒飯，蘇清蕙無奈，分了兩碟菜給她。

    收拾碗筷的時候，白芷想起來似的，對蘇清蕙道：“夫人，剛奴婢在廚房里聽說，老爺今日和程校尉一起去剿匪了，像是去的比較遠(yuǎn)，怕是得有幾天才回來！”

    蘇清蕙奇了一下，“這不是程校尉的活嗎？他怎么去了？”

    白芷笑道：“許是覺得新鮮，想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