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松臉色一垮，乖乖地跪到了一邊去。

    蕭少玨道：“于松，本王現(xiàn)在問你，你作為衡州的最高行政長官，你知不知道你衡州一共多少個縣受災(zāi)，受災(zāi)人數(shù)有多少？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在此期間又有多少人餓病而死？”

    于松只覺得眼前一黑，這他哪能知道。只得硬著頭皮道：“下官只知道受災(zāi)的縣共有一百一十二個，至于其他的，暫時尚不清楚?！?/br>
    蕭少玨道：“你還知道有一百一十二個縣受災(zāi)？”他話鋒一轉(zhuǎn)忽又道：“東平府知府在不在？”

    人群中爬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下官東平知府容青在此。不知王爺有何吩咐?！?/br>
    蕭少玨道：“我剛從你們東平府過來，你知不知道東平府一共多少個縣受災(zāi)，受災(zāi)人數(shù)有多少？又有多少百姓餓病而死？”

    “這個……”東平知府容青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蕭少玨道：“衡州十二府的知府都來了吧？誰能站出來回答本王這個問題？”

    一時間眾人全都一片靜默，誰也回答不上來。

    蕭少玨哼了一聲：“要擱本王往日的脾氣，定然不會輕饒你們，定要處置幾個人，以正視聽，以慰黎民！”

    于松有些忐忑地叫道：“王爺……”

    哪知道蕭少玨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不過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本王就暫且記住這個茬，待這次宴席完了，本王再看你們的表現(xiàn)，再有任何差錯，到時數(shù)罪合一，絕不輕饒。”

    眾人松了一口氣，原來這位王爺只是敲山震虎，并沒有立刻懲罰他們的意思。于松也擦了一把冷汗，走上前來道：“王爺，要不，下官還是命人把宴席撤了吧……”

    蕭少玨淡淡道：“菜都做好了，撤掉不是更浪費，既來之則安之，本王還能不讓你們吃飯了不成，本王沒有那么霸道！來吧，都入席吧，吃飽了喝足了，才好開工干活！”

    “噯，噯！”于松實在搞不明白這位王爺?shù)男乃?。眾人紛紛入席，可是有這么一尊大佛坐在上頭，誰也放不開吃喝。

    席間顯得十分沉悶。倒是蕭少玨一點兒都不客氣，大口吃菜，大碗喝酒。他在外頭風(fēng)餐露宿，很久沒有正經(jīng)吃過飯了。

    一時宴罷。于松道：“王爺，請到書房說話?！?/br>
    蕭少玨點了點頭。官員們想走又不敢走，剛才露過一面的東平知府上前請示，于松就去看蕭少玨。

    蕭少玨道：“十二位知府留下，本王一會兒要見他們，其他的人，該回哪兒去，就回哪兒去。”

    眾官員這才如蒙大赦，紛紛散去。

    于松帶著蕭少玨進(jìn)了自己的書房。他的書房布置得富麗堂皇，他心里有幾分忐忑，生怕蕭少玨挑刺，哪知道蕭少玨坐下之后，并沒說什么。

    于松這才略略放心，吩咐下人給他上茶，蕭少玨喝了一口，“噗”地一聲吐了出來，“你小子就給本王喝這個？你珍藏的龍井呢？大紅袍呢？舍不得拿出來招待本王？”

    于松約略了解了他的心意，連連道：“有有有，下官這就叫人換茶，這就叫人去換。”

    蕭少玨伸手在他的腦袋上打了一記，“快去！”

    于松更是高興。

    蕭少玨當(dāng)然不喜歡這些官員，但是他也不能真的把他們?nèi)珰⒘顺妨?，換上一批新的來，未必就比他們廉潔，更會因為初來乍到水土不服而辦砸了差事，所以他才會對他們又打又拉。尤其于松還算是他的人，他自然要多照顧一點兒。

    于松命人換了茶水上來，氣氛輕松了下來。他道：“王爺您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蕭少玨哼了一聲：“還是不歡迎本王？”

    “哪能呢！”于松道：“下官這兒早就焦頭爛額了，早就盼著王爺來了。”

    蕭少玨道：“本王也不和你說虛的了，這次若是賑災(zāi)成功，本王有功，也絕對少不了你的那一份。有了這份資歷，再活動活動，將來調(diào)回京里當(dāng)個六部的頭頭，也不是不可能的?！?/br>
    于松雙眼一亮，忍不住搓搓手道：“多謝王爺?shù)奶釘y?！?/br>
    蕭少玨道：“你別跟我打馬虎眼，現(xiàn)在整個衡州的情形到底如何？”

    于松道：“衡州的情形，下官在奏本里都說了。咱們衡州的確是很困難，但是王爺來了，什么困難咱們解決不了？”

    蕭少玨一皺眉：“你少拍本王的馬屁。本王還不知你們報喜不報憂的那套。你就告訴本王，到底缺多少銀子，缺多少糧食？本王要的是實話，不是你奏折上寫的那些數(shù)字，你若是說謊，本王很快就能知曉，別忘了，你衡州境內(nèi)的錦衣衛(wèi)也不在少數(shù)?！?/br>
    于松心里一緊，錦衣衛(wèi)可就是刺探情報的，他登時壓力大了起來，不敢亂說。道：“下官叫錢糧師爺算過了，賑災(zāi)的銀子至少需要五百萬兩。糧食更是緊缺，至少要調(diào)來一百萬石，才能勉強(qiáng)度過饑荒?！?/br>
    銀子和蕭少玨之前在京師的估算出不多少，銀子的來源他都想好了，所以并不奇怪。糧食這塊兒就有點出乎預(yù)料了。

    “糧食的缺口怎么這么大？”

    于松道：“這不是今年情況特殊嗎？要不是談紹元這個王八蛋胡亂折騰，給下官留下一個爛攤子，下官也不至于如此被動。因為去年歉收，老百姓把余糧都給吃光了，咱們需要的糧食可不僅僅是眼下，還要儲備足夠的糧食給老百姓過冬呢，所以才需要如此天量的糧食?！?/br>
    蕭少玨皺了皺眉道：“來之前，父皇已經(jīng)答應(yīng)從周圍的各州往咱們這邊調(diào)糧了，但是各州也要留著存糧過冬，緊緊褲腰帶，能給咱們湊個幾十萬石的糧食，可剩下的缺口怎么辦？”

    于松道：“下官也發(fā)愁呢！”

    他雖然有些口沒遮攔，有些好色，有些愛財，但是政務(wù)方面的本事還是不錯的，要不然當(dāng)初衡州一片大亂，蕭少玨也不會推薦他來收拾爛攤子。

    于松頓了頓又道：“其實咱們大齊倒也不是缺糧，別的不說，南大營的那幾個糧倉可都是滿滿的呢，他們儲備的糧食，足夠官兵們吃兩年的，若是分給咱們幾十萬石，咱們的困難可就全都解了?！彼俸僖恍Γ骸安贿^歐陽大統(tǒng)領(lǐng)那兒，下官可說不上話！”

    蕭少玨笑罵道：“你想讓本王去和歐陽大統(tǒng)領(lǐng)開口？合著你說了半天，這是把本王給繞進(jìn)去了？”南大營也是去年缺糧缺怕了，談紹元下臺之后，到處收購軍糧，加上國庫運送來的糧食，把所有的倉庫都存滿了。

    于松諂笑道：“咱們這里，也就是王爺有這個面子和歐陽大統(tǒng)領(lǐng)說這話了?！?/br>
    沒想到蕭少玨竟然十分痛快地點了頭：“也罷，本王就找個時間去和歐陽大統(tǒng)領(lǐng)說說這件事?！眮碇耙呀?jīng)和臧元凱等人商量好了，想要救急，就只能從南大營的軍糧下手。

    “真的？”于松大為振奮，“若是能從南大營借來五十萬石，糧食的事情就解決了?！?/br>
    “借？”蕭少玨笑道：“借的話誰肯借給你？”

    “那您的意思是？”

    蕭少玨早就想好了：“當(dāng)然是花銀子買了！”

    “啊？”于松小心翼翼地道：“您就不怕他們把這筆巨款給吞了？”

    蕭少玨淡淡道：“他們不敢全吞了。吞一小部分還是可能的。若不給那幫當(dāng)官的一點甜頭，誰愿意平白無故地幫咱們？”

    于松混跡官場多年，早就是老油子了，自然明白這里頭的彎彎繞繞，一拍腿道：“高??！王爺這招真是高！可是，朝廷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啊！”

    蕭少玨霸氣地道：“本王是賑災(zāi)的總欽差，這賑災(zāi)的銀子怎么使，本王說了算，出了事，都由本王一力承擔(dān)?！?/br>
    于松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話說到現(xiàn)在他就徹底放心了。說實話，一開始聽說是蕭少玨當(dāng)這個賑災(zāi)的欽差大臣，他心里是真沒底?？墒墙佑|了這么一小會兒，不管是一開始的敲山震虎，還是現(xiàn)在的老謀深算，都給于松上了很生動的一課。

    誰說蕭少玨不懂政務(wù)？這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明好嘛！

    他一時間信心大增起來。他坐不住了，站起搓著手道：“那還等什么，我這就叫人準(zhǔn)備馬車，明日就陪王爺趕赴南大營?！?/br>
    蕭少玨也不由笑了，“你急什么呢。買糧的銀子還沒到呢，咱們空著手去南大營，就想讓歐陽大統(tǒng)領(lǐng)給咱們糧食，本王怕也沒有這個面子?！?/br>
    于松笑道：“下官是興奮了，太興奮了?！?/br>
    蕭少玨道：“運送賑災(zāi)銀子的車輛再有個七八日也就到了，趁著這個機(jī)會咱們先把銀子的缺口補(bǔ)上?！?/br>
    于松道：“怎么補(bǔ)上？那可是一百五十萬兩銀子??！”

    蕭少玨問道：“衡州最富的商賈是哪一個？”

    于松想了想道：“衡州首富名叫張金弘，有個外號叫做張半城，此人涉足運輸、紡織、布匹等多個行業(yè)，堪稱富可敵國。王爺不會是想讓這些個富戶們出銀子吧，他們的背后可都通著天呢，您要是真這么干了，朝廷里上書彈劾您的折子能把您埋了您信不信？”這法子他也想過，不過他就是想想，他可不敢這么干。

    就說這個張金弘，他的靠山就是京師的大皇子，他賺的那么多錢，很大一部分都是交給大皇子的，真從他這里摳錢，大皇子第一個不樂意。

    蕭少玨笑笑：“這個法子別人來做一定不成，但是本王就可以。本王提前十多天就派了北鎮(zhèn)撫使的幾個千戶來到衡州，帶了錦衣衛(wèi)最精銳的秘諜，就是為了辦這件事?！?/br>
    于松一時間也搞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蕭少玨肯把這些機(jī)密告訴他，就表明了他還是十分信任他這個屬下的，他心里不由有幾分振奮。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蕭少玨成竹在胸，于松也不知不覺有了戰(zhàn)勝水災(zāi)的信心。

    末了，蕭少玨吩咐道：“老于，跟我一塊兒見見那十幾個知府吧?！?/br>
    第一個進(jìn)來的是東平府知府，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剛才被蕭少玨當(dāng)眾給問住了，這位王爺還不知對他是個什么看法呢。

    “王爺，總督大人！”他上前行禮，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沒想到蕭少玨卻和顏悅色地道：“你坐吧，不用那么緊張?！?/br>
    “誒！”這劇本不對啊，東平府知府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于松笑罵了一句：“王爺叫你坐你就坐，你耳朵聾了不成？”

    知府這才坐下，有些忐忑地望了蕭少玨一眼。

    蕭少玨道：“本王來的時候，就是從你的東平府地界過來的，東平府受災(zāi)算不上最嚴(yán)重，但是救災(zāi)的措施卻不是很得力。比如說，施粥的粥棚沒搭幾天就撤了，根本沒起到什么效果；比如說境內(nèi)的糧價控制不得力……”他一條一條說出來，知府額頭上冷汗涔涔，已經(jīng)坐不住了。

    “下官知罪！”他站起身來就要跪下。

    蕭少玨擺了擺手：“你坐，你坐著聽本王把話說完?！睉B(tài)度還是極好的。

    知府只好又坐了回去。連于松也不知蕭少玨這是唱得哪一出。

    蕭少玨道：“本王走了東平府的三個縣，都是微服私訪，百姓們對你的評價都很正面。當(dāng)時洪災(zāi)來臨的時候，你親自帶著民夫們下水加固堤壩。洪災(zāi)過去之后，你組織富商們捐銀子賑災(zāi)，你也是第一個拿出了一年的俸祿……”

    “王爺，您連這些都知道了……”知府感動萬分，眼淚都流下來了：“東平府救災(zāi)無方，下官有愧??！”

    蕭少玨笑笑：“你別忘了本王是做什么的，你們這些官兒，想瞞哄別人都可以，但是想瞞哄本王？根本不可能！”

    東平知府也反應(yīng)過來了，這位手里捏著錦衣衛(wèi)和東廠呢，就是專門管情報的，想騙他，門兒都沒有。

    蕭少玨道：“本王之所以要跟你說一開始的那番話，就是想點醒你，還有哪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好。本王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br>
    東平知府心里感動，嘴里便道：“既然王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下官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東平府要想治好水災(zāi)，光靠我們一個府的力量是肯定不夠的，還需要州里、朝廷，多給些援助才成啊！”

    蕭少玨笑笑：“總督大人就在你跟前呢，你想要什么，只管跟他說?！?/br>
    東平知府道：“下官需要糧食、需要銀子?！?/br>
    蕭少玨笑道：“糧食、銀子暫時都沒有，不過很快就有了。你回去帶著你的錢糧師爺們好好估算一個數(shù)據(jù)報上來，需要多少錢多少糧，回頭總督大人如數(shù)撥給你。本王只有一個要求，這些錢糧要一分不少地落進(jìn)老百姓的口袋。但凡是誰膽敢貪墨錢銀子，本王絕不容情，定要摘了他的腦袋。本王要你，不餓死一個百姓！”

    東平知府道：“王爺放心，只要有了銀子和糧食，下官一定讓東平府恢復(fù)往日的生機(jī)，下官敢立軍令狀?！?/br>
    蕭少玨哈哈大笑：“很好！很好！”他話鋒一轉(zhuǎn)，臉色肅然道：“來人，拿紙筆來?！?/br>
    于松汗了一下：“你來真的??？”

    東平知府倒是沒什么，大筆一揮，刷刷地寫下軍令狀，簽上自己的大名。

    蕭少玨拿過來看一眼，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里，蕭少玨挨個接見了衡州十二府的知府。套路都是一樣的，先是畫一張大餅，鼓勵一番，然后叫他們挨個地立下軍令狀。

    等見完了最后一位知府大人，蕭少玨松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總算完了?！?/br>
    看向一旁的于松，卻見他一臉?biāo)懒死献幽锏谋砬椤Ｊ捝佾k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于松苦著臉道：“王爺，大話您可都說出去了，要是他們找來要銀子要糧食，下官可拿不出來？現(xiàn)在庫房可是空得連一只耗子都養(yǎng)不起了?！?/br>
    蕭少玨“哼”了一聲，“瞧你那點出息，糧食和銀子現(xiàn)在是沒有，不過很快就有了。”

    于松不相信：“若是不經(jīng)過南大營，您還能變戲法變出這些來不成？”

    “明天你就知道了！”蕭少玨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說罷了起身伸了個懶腰，“本王忙了這么多日子，很是累了，你安排個地兒，本王要好好歇一晚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