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王爺說。 “我沒變?!?/br> 單軍皺著眉,坐著,心里有話,早就在他的心里。 “我們都大了,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單軍抬頭看著王爺。王爺太依賴他了,這份依賴,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變。但是他們終歸會長大,擁有各自的生活。人長大了,總要分開,即使是再鐵的兄弟,也不可能永遠像孩提時代那樣,在這個大院,每天相伴著彼此度日。 他們是兄弟,一輩子的兄弟。就因為如此,他不能讓王爺永遠拽著他的衣角不往出走。他總要切斷這份依賴,為了讓王爺走出去,真正從心里走出去。 “翔子,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扇兆邮亲约旱?,我代替不了你過你的日子。兄弟不一定天天在一起,我要看你把自己過好了,我才能真的高興。你懂嗎?” 單軍這話是發(fā)自肺腑的,他希望王爺能聽明白,能真的聽進心里。 王爺沒做聲,一會兒,卻嘿嘿地笑了起來,笑容古怪又心酸。那苦澀的笑聲,聽得單軍心里發(fā)沉。 “我是不懂?!?/br> 王爺把地上的行李包扔給單軍,拉開了門,他回過頭:“大哥大沒了。我送人了。” 門關(guān)上了。 單軍盯著門的背后,腦子里是王爺那瘦削蒼白的臉。單軍把手里的行李包擱在了一邊。 “周班副,干啥呢?不去打球???” 傍晚,下班號吹過之后,三三兩兩的兵吃過晚飯,抱著球往籃球場走,看見周海鋒獨自在那條梧桐道的邊上。 周海鋒笑笑:“等個人?!?/br> “又等???”這幾個兵中午休息的時候就看到周海鋒也在這兒,不知道等什么人?!澳窃蹅兿热チ税?!” 幾個兵走遠了還忍不住回頭,看看周海鋒獨自徘徊的背影納悶兒:“這倆天怎么老看見他在家屬區(qū)轉(zhuǎn)悠,等誰???” “不知道???” 第48章 周海鋒沉默的身影一直在路邊。天黑透了,來來往往的家屬也越來越少,直到道路上逐漸寂靜。周海鋒靠在樹上,在被梧桐枝葉裁切得碎亂的昏黃光暈下,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 一兩天過去,周海鋒再也等不下去的時候,終于去了將軍樓。 老政委夫婦正好出院門散步,看見了在院墻外的周海鋒,詫異地說是小周???怎么在門口不進來?來來,進來坐! 周海鋒進了屋,問候了老倆口,目光掃過樓上,單軍的房門緊閉,毫無動靜。 周海鋒終于向老政委夫婦問起單軍。 老倆口告訴他,單軍到單司令那兒住了,報了名參加集訓(xùn),這幾天就出發(fā),提前去軍校報到。 至于單軍是被強制帶走的,被單司令關(guān)著之類的種種情況,這些家庭內(nèi)部的事,他們當(dāng)然不會向外人說那么細,老倆口也不完全知道。所以在周海鋒聽來,就是單軍住到了大院外,做出發(fā)前的準備,馬上去軍校。 “……他走的時候,說什么了嗎?” 單軍奶奶說沒有啊?本來軍軍剛回來,要好好休息,可是聽說學(xué)校暑期有訓(xùn)練班,主動就報名了,第二天就到他爸爸那兒去了。這孩子,在家就一天都待不住,他要好,要強! 單軍奶奶從來逢人就夸孫子,在外頭從來不露單軍的短,老政委對著周海鋒一個兵,也不好當(dāng)面說她的不是。 “你們也是戰(zhàn)友了,他要走了,是該和你道個別……”老政委說。 周海鋒沉默地聽著,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了辭。 “哎,海鋒!當(dāng)心!……” 籃球場上,周海鋒下意識地伸手一擋,直砸面門的籃球還是擦著他臉頰過去了。一個兵跑來抱歉地:“碰著了?沒事兒吧?” 周海鋒蹭了下臉,搖搖手:“沒事。” “狀態(tài)不對啊班副,老走神兒呢?”旁邊一兵說。周海鋒把球丟給他們,示意他們繼續(xù)打,下了場,手蹭了下下巴,彎腰拾起了衣服,走了。 “哎你這后頭傷是不又繃線了?”那兵追在后頭喊。 “就這點兒破傷還沒完了?!敝芎dh回頭笑笑。 他回到宿舍,開始收拾東西,同屋的戰(zhàn)士看著:“今晚上就走???” 周海鋒專注著手里:“嗯?!?/br> 單軍到軍區(qū)大院的時候,天剛蒙蒙亮,起床號都還沒吹響。 他是飛奔著跑進軍區(qū)大門的,崗哨驚異地看著他。單軍跑進空蕩蕩黑魆魆的大院,四周一片寂靜,只有他突兀的腳步聲和粗沉的喘氣聲,他沒進家屬區(qū),直接穿過內(nèi)衛(wèi)的門,直奔警衛(wèi)連。 當(dāng)他看到單司令樓下夜里停來的一輛工程大卡車時,知道機會來了。 這是七樓,單司令這處的房子是他在外頭的居所之一,在市中心黃金地段的高級院區(qū),在當(dāng)時的樓房里算是設(shè)計先進的,墻體外圍留了空調(diào)外機支架,但這一單元三樓以下為了防盜把這些支架都卸了,外立面光溜毫無借力之處。單軍早就琢磨過這高度,現(xiàn)在底下管道壞了,來了輛工程大卡,正停在下頭沒開走,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梯子。凌晨三四點,外頭已經(jīng)毫無動靜,那幾個勤務(wù)兵都在隔壁警衛(wèi)室睡死了,單軍翻出了窗戶,一腳踏著窗臺,一腳踩著外機支架,赤手空拳,直接從七樓下去了。 他俯身一躍跳在車廂上,再跳到了地面,人鬼不知地跑了出去?;卮笤壕陀斜话l(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可是周海鋒的尋呼機在回連隊的時候就上交了,這個點兒如果打電話到警衛(wèi)連找人,按軍區(qū)警備制度,所有半夜的來電都要由值班人員錄音、記錄備案,單軍必須冒險回去一趟,他要當(dāng)面見周海鋒,現(xiàn)在,馬上! 警衛(wèi)連營房外頭,外哨老遠看見一個人沖過來,喝:“口令!”單軍向里頭就闖,兩個哨兵差點吹了哨子,沖過來就要攔人,單軍揚臉:“我!” “軍軍?你……哎?” 哨兵愕然看著單軍直沖上營房的樓,單軍一把推開其中一間門的時候,里頭的兵剛醒,正穿衣服,有的還沒起來,都愣那兒了,睜大了眼睛驚詫地看著闖進來的單軍。 “周海鋒呢?!”單軍瞠著眼看著周海鋒那張床。 床上空著,豆腐塊一樣的軍被方方正正,疊得整整齊齊。 “他走了,請假了?!睅讉€兵反應(yīng)過來,趕緊說。 “走了?”單軍像被澆了盆冷水?!叭ツ膬毫耍俊?/br> “昨天就走了,請了外出假,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干嗎了。”…… 單軍這一逃跑,單司令那頭鬧了大動靜。 天亮之后,幾個勤務(wù)兵一推門,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嗖嗖竄風(fēng)的窗戶,目瞪口呆,跑到窗戶邊上往樓下一看那高度,都傻眼了。單司令也沒想到他兒子居然能在重兵把守下從眼皮子底下逃跑,居然還是跳樓跑的!一追查就查到了單軍天沒亮就跑回了司令部,去警衛(wèi)連找過周海鋒,可后來哨兵只說看到單軍一個人出了大院兒,至于去了哪兒,沒人知道。 單軍和周海鋒鐵,自打他們從特種兵特訓(xùn)回來,這就不是新聞。單軍去特訓(xùn)這事兒,當(dāng)時是沒幾個人知道,可回來以后,再不知道的就成傻子了。周海鋒為了救他才淘汰的事,當(dāng)然也傳遍了大院。所以單軍去找周海鋒,包括單司令在內(nèi)也都不奇怪?,F(xiàn)在知道了單軍還活蹦亂跳,單司令放了點心,他忙于公務(wù),交代了手下的人去找。單軍以前離家出走的次數(shù)也不少,單司令對他在外頭的生存能力倒不擔(dān)心,看這小子身上沒幾大子兒,在外頭能扛到什么時候。 單軍逃出來的時候,房里除了幾張毛票,還真是啥都沒有。他沒去找大飛于征他們幾個,不是信不過他們,而是怕碰到王爺。要是碰上了王爺,他想走也走不利索。 單軍去了他院外的一個兄弟那兒。那是單軍在外頭結(jié)交的,當(dāng)初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后來合脾氣,反而處成了兄弟,過得硬的關(guān)系。這兄弟不是什么紅二代,更和官商富的圈子一點兒關(guān)系沒有,就是個汽車修理廠的工人。兄弟二話不說,把身上有的錢都掏給他,告訴單軍,就吃他這兒、住他這兒,想住多久住多久,保證沒人找得著他。 單軍感激這兄弟,但他沒留下住,他問這兄弟借了輛車。兄弟說你啥意思,想在車里過夜啊?我這兒好歹有屋頂有褥子的,你不住還想跑哪兒去? 單軍說謝了哥們兒。我得走,去等個人。 單軍開著那輛車,停在了周海鋒家門口的樓下。 單軍知道周海鋒去了哪兒。 單軍后悔之前沒問他是哪個監(jiān)獄,在什么地方。但如今在非常情況下,他要是直接向連部詢問周海鋒的去向,追兵估計也立馬跟著殺到監(jiān)獄了。 所以他只能在這等他。 周海鋒什么時候回來,甚至?xí)粫剡@閣樓來,單軍不知道??伤褪怯X得周海鋒會回來。在周海鋒看完他爸以后,會先回這兒來一趟。 單軍也說不清為什么這么篤定。硬要說,直覺。 他胡亂買了點吃的,就在車里對付了,夜里就靠在靠背上,睡著了又警醒…… 單軍就這么等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晚上,終于讓他等到了周海鋒。 當(dāng)單軍看清周海鋒身旁的人,已經(jīng)放到車門把上的手停住了。 那長相,他記得。他認出了那個人是誰。 單軍的表情凝固了。 那個晚上,在工具房外來找周海鋒的男人。那個抱著周海鋒的肩膀,關(guān)切安慰他的男人。 單軍沒忘記他那張臉。 現(xiàn)在,這人穿著警察的制服,打著傘,和周海鋒并肩走在一把傘下。 這人叫任勇,是一個獄警。 周海鋒和他認識,是通過他的同學(xué)。 當(dāng)初周海鋒父親入獄,周海鋒幾個鐵哥們四處打聽有沒有監(jiān)獄里的關(guān)系,能夠得上的,其中一哥們兒也是通過別人,認識了這個警察,他就是那所監(jiān)獄的獄警。周海鋒就這么認識了任勇。任勇人很仗義,他答應(yīng)了哥幾個,會在獄里關(guān)照,時常把老人的情況帶給周海鋒,也沒少替周海鋒帶東西進去,明里暗里的忙,幫了不少。周海鋒感激他,而這獄警對周海鋒也很好,不僅信守承諾,對周海鋒的生活也很關(guān)心,周海鋒高中時候一個人在外頭打工養(yǎng)活自己,任勇周末有事沒事都愛去找他嘮嗑,玩兒。時間長了,兩人成了非常近的朋友,周海鋒當(dāng)兵前,把父親托付給他,讓他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通知他。 周海鋒這趟去探監(jiān),也去看了任勇?;貋淼臅r候,任勇說自己也要回來辦點事,兩人就一起回了城,他一直把周海鋒送到樓下。 “就不喊你上去坐了。下雨了,早點回吧?!比斡碌募乙苍谑袃?nèi),周海鋒到了樓下,對任勇告了別,就要上樓。 “海鋒!”任勇叫住他。 周海鋒回頭,任勇走了過去,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撫了撫,撫去了肩章上頭的雨水。 “照顧好自己。”任勇說,目光復(fù)雜地凝視他的臉。 “……這是怎么搞的?”任勇在路燈底下,看到周海鋒脖子上有塊擦傷。 “訓(xùn)練碰的。沒啥。”周海鋒沒在意。 “什么沒啥,你就不抹點兒藥?我看看。”任勇心疼地說,讓周海鋒抬起下巴,手指撫了撫那處傷。 周海鋒雖然有些別扭,但并沒有多想,也沒避著。 在雨下,在這個暗夜里,距離如此靠近,任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忍不住按上周海鋒的肩膀,湊近他的脖頸,低頭去吹那個傷口…… 一道車燈突然大亮,打在他們身上。 周海鋒和任勇都回過頭,刺眼的燈光刺在他們的臉上。 任勇瞇起眼睛迎著燈光看過去,還沒看清什么情況,一個人影到了面前,迎頭一拳將他揍翻在地! 這一拳力道太重,任勇被揍得當(dāng)場嘴角開裂,吐出來的都是一口血沫子。 “單軍!你干什么?!”周海鋒過來抓住單軍的手。 單軍從地上揪起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任勇的前襟,就要落下第二拳,被周海鋒扯住拉開:“瘋了你?” 任勇半邊臉都腫了,用力晃晃頭,耳朵半天都還在嗡嗡作響。 周海鋒扶起任勇,這一拳太重了,如果不是任勇是警察也受過訓(xùn)練,一般人根本承不住這樣一拳,他轉(zhuǎn)頭怒對單軍:“你怎么能動手?過來道歉!” “道歉?”黑暗里單軍臉黑得看不清楚,聲音猶如冰碴?!拔医o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