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楊雙眼漸漸泛紅，背過身去不肯理莫晗。

    莫晗死死瞪著他，忽覺口干舌燥，不得不到客廳接一杯水，喝下去降降火。

    喝完水后，她又走到陽臺外吹了很久的夜風。

    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發(fā)呆，思緒就像是滿天繁星結(jié)成的那張網(wǎng)，雜亂無章。

    如果流星真的能實現(xiàn)愿望，世間還會有那么多悲歡離合嗎？

    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等心情稍微冷靜一些，莫晗才轉(zhuǎn)身朝房間走去，打算跟莫小楊好好聊一聊。

    推開門，莫小楊正老老實實坐在床上，手里拿著她的手機，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

    莫晗快步走到他身后，一把奪過手機。

    電話沒有撥通，但可以看見聯(lián)系人姓名——“楊玲”。

    那兩個字一出現(xiàn)，莫晗心里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苗又瞬間躥了出來，她冷著臉問：“你給她打電話做什么？！”

    莫小楊抬起頭看她，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莫晗吼他：“我問你話呢！”

    莫小楊抿著嘴，憋出悶悶的三個字：“想mama。”

    莫晗不屑，“你以為她還是你媽嗎？她會管你死活嗎？”

    莫小楊死死咬著下唇，兩只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莫晗握著手機，直接把“楊玲”這個聯(lián)系人刪了，杜絕后患，“以后不準偷偷給她打電話，讓我發(fā)現(xiàn)一次罵你一次?！?/br>
    “那我還能給誰打？！”莫小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爆發(fā)了，小奶狗一般沖著她大吼：“你不認她做mama，可你還有你爸！我呢？我誰都沒有了！”

    莫晗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她走到莫小楊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問：“莫小楊，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爸’？”

    莫小楊說：“你爸就是你爸！”

    莫晗氣極反笑，“好啊，很好，莫浩把你養(yǎng)到這么大，你現(xiàn)在不認他了是吧？”

    “是他先不認我的！”莫小楊賭著氣說：“反正我又不是他生的，不認拉倒。”

    今晚一次又一次地被莫小楊挑戰(zhàn)自己的底限，莫晗已經(jīng)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不停地搖頭，念念自語：“你這個白眼狼，真是白眼狼，我還指著你以后對我好呢，真是癡人做夢，現(xiàn)在就把你丟掉算了?！?/br>
    “好啊！離開你我又不是不能活了！”莫小楊頂嘴頂上癮了，“我爸我媽都不要我了，你又不是我親姐，還管我干什么！”

    莫晗深吸一口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莫小楊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說我不要你管我——！”

    莫晗點點頭，氣到了極點，她手指著背后的房門，指尖抖個不停，“你給我走，以后不準再進這個家門！老娘不養(yǎng)你了！”

    莫小楊定定看著她，嘴唇微張，沒有動。

    莫晗說：“愣著干什么？滾??！”

    莫小楊倔強地吸了吸鼻涕，幾秒后才從床上跳下來，鞋都顧不上穿就大步走了出去。

    *

    隔壁鬧得那么大動靜，周遠安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莫小楊離家出走了。

    這個幾乎所有小孩都在叛逆期經(jīng)歷過的事情，過早地發(fā)生在了他的身上。

    半個小時前，周遠安換了身衣服想出去找莫小楊，然而還沒走出房間就被莫晗攔截住了。

    現(xiàn)在，這個女人堂而皇之地霸占了他的床，賴著上面不肯走，還很自在地睡著了。

    周遠安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沒動靜，便往外走了幾步，手輕悄悄地放在門把上。

    莫晗睜開一只眼睛，冷冷道：“去哪??？”

    “……”周遠安慢慢地收回手。

    他轉(zhuǎn)過身，看了莫晗幾秒，還是決定試一試勸說：“現(xiàn)在十一點了?！?/br>
    莫晗淡淡道：“嗯?！?/br>
    “莫小楊一個人在外面?！?/br>
    “嗯?！?/br>
    “要是遇到壞人……”

    莫晗不為所動：“那就讓他被壞人抓走。”

    周遠安：“……”

    他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意思，只好委婉地說：“他還是個小孩，但你已經(jīng)不是了。”

    莫晗不想聽他講道理，她耍賴皮：“我是啊，我怎么不是了？我連內(nèi)褲都是卡通的?！?/br>
    周遠安：“……”

    此路不通，他換了另一種說法：“你要是拉不下臉的話就在家里等著，我?guī)湍闳フ宜！?/br>
    “不，這事你別插手。”莫晗打了個哈欠，下了床，穿上拖鞋往外走。

    周遠安跟在她身后，以為她終于被自己說動了，然而她只是走到冰箱前面，拿了幾罐啤酒，又繞回客廳。

    兩人在餐桌邊坐下，莫晗說：“安妹，陪我喝啤酒。”

    周遠安搖頭，“我不會?！?/br>
    莫晗一聲令下：“喝！”

    “……”

    他為難片刻，從桌上隨手拿起一罐，意思一下地抿了一口。

    不過他連拉環(huán)都拉開，莫晗居然就讓他這么蒙混過關(guān)了。

    真蠢。

    莫晗滿肚子苦水，憋了太久。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數(shù)不清了。

    情緒無處發(fā)泄的時候，只能借酒消愁。

    以前她是很愛哭的，剛認識李越海的那會兒，總會被各種雞毛蒜皮的煩心事弄哭，李越海每天口袋里塞得鼓鼓的，全是她的備用紙巾。

    后來李越海教了她很多關(guān)于他的世界的東西，雖然都是些邪門歪道，但還挺管用的。

    莫晗懂得堅強了，也變得不會哭了。

    李越海的紙巾從此屬于了別的女孩。

    莫晗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喝了兩罐后就開始眼神迷離，管不住嘴巴了。

    她握住周遠安漂亮的手指，一根根當寶貝似的摸了個遍，然后才輕飄飄地開口：“楊玲是生了我和莫小楊的女人，姑且算她是我們的媽?！?/br>
    “她沒有讀過書，但長得很漂亮，是很多男人的夢中情人。那個時候我爸也偷偷喜歡她，但她瞧不上我爸?！蹦虾攘丝诰?，接著說：“后來她惹上事，欠了別人很多錢，是我爸幫她把債還清的?；蛟S因為這件事她才肯嫁給我爸的吧，可兩人到最后也沒領(lǐng)個正式的結(jié)婚證?！?/br>
    “我出生不久，她就又奈不住寂寞了，我爸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什么事都依著她，就連戴綠帽也忍了。可后來呢？哈哈，她還是丟下我跟我爸，風風光光地坐著有錢人的車走了。”

    周遠安從她手里把啤酒罐拿出來，輕聲說：“別喝了?！?/br>
    莫晗不滿地撅著嘴，一把搶回來，又抬起頭咕嚕咕嚕地灌了好幾口。

    一罐啤酒見了底，她含糊地擦擦嘴，繼續(xù)說：“那個女人消失了十年，一直到我十二歲的時候才突然回來找我們，還抱著個她跟別人生的兒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的。”

    “她說她得了病，查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那個男嬰喝她的母乳，也被傳染了?！闭f到這里，莫晗將頭埋進周遠安的手背，她聲音帶顫，不知有沒有哭，“可憐的莫小楊，為什么從一生下來就注定……”

    “她還說她養(yǎng)不起他，叫我爸幫忙，如果他不幫，她就只能把莫小楊丟到田地里凍死。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錯誤，用各種方式阻止我爸，但是沒有用，莫小楊最終還是成為了我們家的一員?！?/br>
    莫晗打了個酒嗝，還不滿足，手在桌面上胡亂地摸。

    周遠安把剩下的啤酒罐全部挪得遠遠的，她摸了半天摸不到，也放棄了。

    “幾個月前我爸跟一個女人二婚了，那個后媽連我都容不下，更別說莫小楊了。他們結(jié)婚沒多久，后媽就不準他再為莫小楊花一分錢，等于是要把莫小楊掃地出門，我爸那個沒出息的東西竟然答應(yīng)了?！?/br>
    “剛剛跟莫小楊吵架，我一邊生氣一邊想哭，你說以后他要是知道真相了會露出什么表情？我到底該怎么告訴他？”莫晗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融入到寂靜的黑夜里，“周遠安，你說我該怎么辦……”

    “周遠安……”

    “……”

    “周遠安……”

    “我在。”

    莫晗迷迷糊糊地說：“你快去，幫我把他帶回來吧……”

    ☆、17|第 17 章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燈，幽幽的白光微小渺茫，卻也足以讓屋里的兩人遠離寂寞。

    周遠安看著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人，她這次是真的酣睡如泥，連周遠安把手從她懷里抽/出來她也毫無察覺。

    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周遠安不能再耽擱，拿上件外套便匆匆出門。

    莫晗醒來時只覺頭脹欲裂，周遠安走的時候順便把燈也關(guān)了，她木木地坐在椅子上，面對著一片黑茫茫的環(huán)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空空的屋子里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大腦反應(yīng)了很久才回想起來今晚發(fā)生了什么，她噌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莫小楊被她趕走了。

    周遠安去追他了嗎？

    莫晗晃了晃腦袋，耳邊突然回響起細微的沙沙聲，她走到窗前一看，外面果然下雨了。

    夜色蔓延，整個城市被籠罩在蒼茫的霧氣里，煙雨霏霏，遠處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