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而且這么聰明，大概是猜到了我身處的境地。

    我掃了一眼終端，他的臉色尤其低沉，我想看得清楚些，就又湊近盯了盯，在發(fā)現(xiàn)他鼻梁處戴著的銀灰色金屬面具下似乎有一痕陰影后，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心下一動，便抽空迅速在手環(huán)上按了兩下，此時戰(zhàn)艦也顯示自動修復(fù)完成了。

    長時間用力地重復(fù)一個動作，我感覺到我的手掌已經(jīng)被刀柄磨破。

    我用手指探了探鑿開的坑的深度，似乎還差點意思，便繼續(xù)加快手上的動作，“你知道我一直不想當指揮官的原因嗎？”

    他當然不會知道，還是我自問自答：“因為潛行者會一直戰(zhàn)斗在極高強度的前線，精神高度緊張，那樣我就不用每天計算著今天打擾了多少個陌生人，不用時刻注意著與我擦肩而過的人的臉。”

    我緩了口氣，繼續(xù)喋喋不休：“不用計算我一頓飯吃了幾粒米，也不在睡前數(shù)幾千幾萬只羊?！?/br>
    “當然了，更不需要在睡醒之后努力回想做的每一個夢，拼命記住一張我已經(jīng)快遺忘掉的臉?！?/br>
    說到這，我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了那張已經(jīng)模糊看不清五官的臉，莫名地讓我冰涼的身上溫暖了一些。

    “001，戰(zhàn)艦還有5分鐘就自動巡航到洞xue口?！敝笓]官a接上我的話，我知道他一定計算了我下艙之后的時間和大致經(jīng)過的路程，“勘察時間已到，請你嚴格執(zhí)行。”

    果然，我是真的不得不承認a的實力所在，無論面對什么情況，都處變不驚，而且未曾被提醒過情緒波動幅度過大。

    我伸手再次探察小坑的深度，然后從胸前的裝備里摸出最后一枚變形炸彈放了進去。

    “停下所有行動?！彪m然指揮官a的臉還有神情沒有波瀾，但語氣已經(jīng)不再平穩(wěn)，“001，我再重復(fù)一遍，我命令你停下手中所有行動！”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我真的特別害怕那些惡獸，我以前就特別怕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生物?！蔽易灶欁缘乩^續(xù)說，然后撥動完炸彈上的參數(shù)齒輪，接著把一旁的土和石子重新填埋回去。

    “但我更不知道我居然能當這么久的潛行者?！蔽倚α诵Γp描淡寫說出我的真實想法，“我還以為我會很早就會犧牲?！?/br>
    當我話音落下，抄起最后一捧土準備蓋在坑上收尾的時候，那陣均勻而有規(guī)律的呼吸聲斷了。

    惡獸母體終于醒了。

    我聽見它從地上緩慢地站起，鋒利的四爪在沙土上發(fā)出摩擦聲。那一瞬間，我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我強忍著肌rou的酸痛，剛剛炸彈的威力讓我全身骨頭大概斷了好幾根。我站不起來，只能在地上跪著爬。

    惡獸母體要比剛剛繁衍出來的后代強上幾萬倍，它的智力很高，且軀體會無限地恢復(fù)、治愈，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完全殺死它。

    它跟著我的身后，我能感受到它噴薄出來的熱氣以及滴在我身上的溫熱體液。它故意和我保持著一點距離，因為它知道我已經(jīng)是它勢在必得的獵物，只是故意想看我掙扎。就像舊地球時期播放的動物世界那樣，不一口咬死獵物，而是玩弄在股掌之間。

    我不知道我會這么碰巧，完完全全地實現(xiàn)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這句舊話，直接進到了惡獸母體的洞xue，但在剛剛那種情況下，我也只有那一個辦法。

    但我其實可以逃脫的，外面的惡獸已經(jīng)了無聲息，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在幽黑的洞xue里想起那片雪亮的天空，我就突然想繼續(xù)完成這次的任務(wù)，不想走了。

    我用手掌死命磨著地面粗糙的沙礫匍匐向前，然后從戰(zhàn)術(shù)口袋里摸出變形炸彈的外置按鈕，準備在惡獸母體撕咬我的時候和它同歸于盡。

    “不要按。”指揮官a說的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

    他在畫面里似乎走近了一步，而同時，我感覺到地面深處傳來劇烈的震感。

    我兩手交替著奮力往前爬，他便在我的視線里忽遠忽近，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的：“001，不要按，戰(zhàn)艦已經(jīng)到達洞xue口，再堅持一下?！?/br>
    指揮官a又想要讓我服從命令，可能是我在瀕死邊緣了吧，聽到他的聲音竟然透著幾分悲哀，他再次以最淺顯的指令要求我，“001，收到請回答?！?/br>
    離洞xue口越近，光亮就越刺眼，而剛剛的震感在極速增強，我貼在地面上的身體又開始顫起來，我感覺我的內(nèi)臟要被搗碎了。

    我身后的惡獸母體似乎沒有再逼得那么近，我想它已經(jīng)準備好了朝我咬下不輕不重、不足以致死的第一口。

    與此同時，我終于爬到了洞口，我看見戰(zhàn)艦已經(jīng)停在了那兒，并打開了艙門。

    星球上方的天空，光芒白得似乎要刺瞎雙眼。地面震感終于到達了頂峰，由于我趴著，所以地面開裂的聲音尤其清楚。

    但我覺得它特別熟悉，甚至給了我一種安全感，以至于讓我瀕死的心臟重新跳動了起來。

    “嗞———”

    遠處傳來的聲音讓我開始耳鳴，強烈到幾乎刺穿我的耳膜，甚至連跟在我身后的母體居然都被逼得退進洞xue。

    “進去?！蹦鞘俏衣犚娭笓]官a的最后一句話，“001，我再次重申，回戰(zhàn)艦，然后關(guān)閉艙門。”

    直到尾音都陷入耳鳴中，我在想，001是我的名字，但我還有另一個名字，我從來沒有忘過，除此之外，我還記得另一個刻進我骨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