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好像她說不的話他會立刻掉頭就走。馮初一咽了咽口水，說：“不知道……”

    “你不是說要天天纏著我么？”

    要是換成以往，聽到這種疑似撒嬌挽留的話，馮初一覺得自己一定是立刻撲上去了，可是……她好不容易扯出一個笑容：“啊，我現(xiàn)在有點后悔呢，可是機票浪費太可惜了。”

    施吳定定地看著她，馮初一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錯，她都想跪地求饒了。接著她看到施吳突然笑了起來，把她嚇壞了，這種時候，笑才是最可怕的吧？施吳把旁邊的蛋糕拿過來，自己往邊上坐了一些，將蛋糕放在他們中間，他開始解包著盒子的彩帶。

    “吃塊蛋糕再走吧。”他頗為平靜地說，“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買一個，以后應(yīng)該不會了?！?/br>
    這句話可以有很多種解釋，馮初一不敢深想，接過施吳切好遞過來的蛋糕，她默默吃著，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她吃得很快，怕自己忍不住會哭，迅速吃完后就對著施吳笑：“施吳，我要走了，再見?！?/br>
    “再見?！笔﹨且彩菍λχ?。馮初一最后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加快腳步逃開。

    靠窗的座位，馮初一靠在玻璃上，城市越來越小，慢慢的，就只能看見云朵了。她猶抱著希望，或許有一天，倩倩不再喜歡施吳了，施吳還愛著她，那她大概就可以回來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這次抱著僥幸回來就搞成這個樣子，實在不好，她還是不要回來了。人性是經(jīng)不起考驗的，她真怕有一天再也不會顧及朋友的心情，變成一個很自私的人。

    還有好長一段時間要飛，馮初一戴上眼罩，迫使自己入睡?；秀遍g，她好像看到一扇青銅門，聽說那里就是終極，她推開，里面是一片虛無。

    ***

    六點鐘，施吳拎著蛋糕走進牛頓，管事的都不在，有小妹認出他來了，把他帶到樓上。施吳在鏡臺前的椅子上坐下來，就是他來理發(fā)時坐的那個位置。他看著鏡子，那時候鏡子里面有兩個人，現(xiàn)在只能看到自己了，頭發(fā)蓬亂，眉毛耷拉，眼睛無神，嘴唇干燥，一點都不帥。

    難道是嫌他不帥了才離開嗎？施吳晃晃腦袋笑起來，感覺自己腦袋真是壞掉了。

    “施醫(yī)生？”

    施吳回頭去看，是周一鳴，那個跑去醫(yī)院鬧事的家伙，前不久還跟他敬酒說不會為難他了。

    “你怎么來了？我?guī)煾附裉靹傋叩?，去她mama那，沒跟你說么？”

    “嗯，我知道?！笔﹨且膊恢雷约簛砀陕铮苍S是這里有她的味道吧。不過周一鳴倒是提醒他了，既然她店開在這里，她總不會不回來的，如果她打算不回來，那周一鳴肯定沒有現(xiàn)在這么平靜，一定是抓著他訴苦什么的。

    “咦，今天是你生日嗎？”周一鳴看到邊上的蛋糕眼睛都亮起來了。

    “隨便買的，你拿去吃吧?！?/br>
    “好啊好啊?！敝芤圾Q連忙去開蓋子，打開一看，“哇，這是我?guī)煾缸類鄢缘摹！?/br>
    施吳笑笑，看來她也沒那么聰明把什么都掩飾好。

    周一鳴吃了好幾塊蛋糕，抹抹嘴吧坐到施吳面前，本來還亮著眼睛貪吃，這會兒搖身一變一臉嚴肅：“雖然說吃人嘴短吧，我還是有幾個很嚴肅的問題想要問你，這關(guān)系到我?guī)煾傅慕K身幸福?！?/br>
    施吳不自覺地坐正了，也跟著嚴肅起來：“嗯，你問。”

    “我?guī)煾附?jīng)?？匆粡堈掌厦媸悄愫鸵粋€女的合照?！敝芤圾Q說到這里戛然而止，捂住自己嘴巴，緊張兮兮地跟施吳說，“你別告訴我?guī)煾肝腋阒v過照片的事啊，她不讓我說?！?/br>
    “嗯。”

    “那個女的看起來很瘦很小，她是誰？”

    “嗯……是我大學(xué)時候的女朋友?！?/br>
    “分手了？”

    “嗯……”算是吧，還拋棄了他兩次。

    “如果讓我知道你跟那個豆芽菜還有聯(lián)系，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周一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問，“那醫(yī)院那個呢？叫尤冰倩的，跟你什么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br>
    “她喜歡你啊。”

    “跟我沒關(guān)系?！?/br>
    周一鳴點點頭，算是滿意，自言自語的：“嗯。家暴你肯定是不會了，你還阻止了人家。那做飯呢？”他抬頭問施吳。

    施吳笑起來，這是見家長么？問得夠直接啊。他回答：“做。”

    “家務(wù)呢？”“做?！?/br>
    “喝酒嗎？”“一點點?！?/br>
    “抽煙呢？”“偶爾?！?/br>
    “賭博？”“不會?！?/br>
    “有錢嗎？”

    這條施吳考慮了一下，他的車是按揭的，房子是租的，存款是有點，搞了點理財?！斑@個，應(yīng)該沒有你師父有錢。”

    周一鳴咳嗽了一聲，尷尬了：“我告訴你哦，我還沒有完全接受你，你還在考驗期，要是被我知道你欺負師父，我就……我就用剪子剪你！剪哪里你懂的?！?/br>
    施吳頓時咳嗽起來，這個威脅確實很嚇人……不過女主角回不回來還難說呢，他們在這里討論個什么勁？

    “你師父有沒有說過什么時候回來？”

    “沒有啊，不過她以前出去一般不會超過一個禮拜，很快就回來的?！?/br>
    “一個禮拜……”施吳心想，看起來不像啊，感覺上好像是要永別，難道故意嚇他的？不會，看起來也不像開玩笑。

    “那如果她回來，你告訴我一聲。嗯……最近有點鬧脾氣?！?/br>
    “這樣啊?！敝芤圾Q恍然大悟，“沒問題，我會跟你說的。對了，上次給你健身房的地址，看到人了嗎？”

    “嗯?！笔﹨切南?，這個內(nèi)線確實好用，幸好誤打誤撞地給收服了。

    45. 斗不過

    馮初一到家把東西一扔就鉆被窩里睡覺去了，其實她不是困，只是覺得渾身沒勁，活著沒勁，做什么都沒勁，只好睡覺。醒來的時候床頭放著兩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應(yīng)該是mama和mama的男朋友給的生日禮物。她沒什么心情拆，隨便看了兩眼，底下壓了一張紙條以及名片。

    紙條無非是生日祝福，倒是名片……馮初一拿起來看，是個醫(yī)生的名片。她嘆了聲氣，放回去，去摸自己的手機。關(guān)機這么久，也不知道有沒人人找她。施吳是肯定不會找的了，那么平靜就放她走了。走的時候希望他不要太激烈地挽留，因為怕自己忍不住會留下，現(xiàn)在回想他的樣子，又忍不住怨他冷淡。賤啊。

    未接來電很多，基本都是施吳見她之前打的，微信有一條，是冉立華發(fā)的，問她怎么關(guān)機。馮初一在輸入框里打字，給他回復(fù)的時候電話就打進來了，簡直心有靈犀。

    “這么遲才開機，昨晚是不是和某人玩得太嗨了啊？還想給你過生日的說，紅包都準備好了，老厚一個?！?/br>
    冉立華的語氣酸酸的，馮初一心里也酸酸的。她的生日，施吳曾經(jīng)參與過，那還是她的成年生日呢，那時候確實很嗨，二人世界，你儂我儂?，F(xiàn)在呢？馮初一有氣無力地說：“我在我媽這里?！?/br>
    冉立華明顯愣了一下?！芭叮琰c回來。”

    “這次可能比較久?！瘪T初一盤著腿坐在床上，垂著頭斂著眼皮，十分低落。

    “多久？”

    “不知道?！?/br>
    “那行吧，您老好好休息，紅包我給你打卡上，想買啥自己買?！?/br>
    掛掉電話后不久，手機就收到□□進賬信息，紅包果然挺厚的，可是馮初一開心不起來。

    吃吃睡睡這么跟豬一樣過了幾天，馮初一再次拾起那張醫(yī)生的名片，想了想，還是讓mama陪去看了。是位很有資歷的醫(yī)生，在那個領(lǐng)域有重大突破，他了解過馮初一的情況后，給出的意思是，不能完全恢復(fù)，但還有空間改善，至少看起來會比現(xiàn)在好不少，不會那么猙獰。

    馮初一沒有當場決定，她回家想了一整夜。最開始的時候天天想著好，后來不斷地在希望和失望中起起伏伏，她從承受不住到麻木，然后就無所謂了。以前想要擺脫過去，恨不得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才好，可是遇見施吳之后，她又舍不得了。

    馮初一問她mama：“媽，你說我做了這個手術(shù)，是不是就不再是我了？”

    大學(xué)的時候個子那么小，一米五出頭，身材干癟，以為自己不會再長了，沒想到后來重新發(fā)育了一樣，蹭蹭蹭長上去不少，都跟尤冰倩差不多了，身材也性感起來了。然后呢，給自己換了臉，改了名字，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唯獨身上留下的痕跡還在提醒她，她是以前那個馮窈。如果連這個也沒了，那她就真的和過去斷干凈了吧。

    馮笑摸著她的頭說：“傻孩子，你永遠都是mama的女兒?！?/br>
    馮初一自己一個人縮在床的角落里自言自語：“做了手術(shù)，他就不認識我了吧……”

    一整夜沒睡，早上很早就出去跑圈了，回來的時候馮笑正好起床，馮初一精神很好地對她宣布：“媽我不做手術(shù)了，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很好?！?/br>
    馮笑只是摸摸她的頭，用微笑表示尊重她的選擇。

    忘記是一種逃避，面對才能真正強大。

    ***

    馮初一走的第七天，施吳坐不住了，一下班就跑牛頓去，進門前還抓亂了自己的頭發(fā)，迎接他的還是周一鳴，他在心里嘆氣，面上什么都不表示，只是說：“給我剪個頭發(fā)吧?！?/br>
    “哦。”

    周一鳴的手藝其實不錯，畢竟也是得過獎的人，但施吳不在乎，他就不是為了剪頭發(fā)來的。上次周一鳴說馮初一一般出去一周的，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恐怕這次真的不一樣。

    施吳一直很沉默，眼神放空，看上去好像在看鏡中的自己，其實不然。周一鳴大約也感受到他那股幽怨的氣場了，難得沒有嘰嘰喳喳，只是用心地給他理發(fā)。

    周一鳴看他那副樣子，心想，施醫(yī)生好像真的很喜歡師父呢，一周不見如隔二十一秋，頭發(fā)都長得亂七八糟的。他是個很護短的人，尤其護師父，想打師父主意的人他大多都看不慣，包括施吳。但是最近他看施吳越來越順眼，現(xiàn)在看他這般茶不思飯不想的樣子，好感倍增。

    “施醫(yī)生你不用著急，我看師父也快回來了，她不可能把店扔在這里不管的。”

    “嗯。”

    “晚上我請你喝酒吧？”

    “好?！?/br>
    周一鳴提早關(guān)門，看施吳還是魂不守舍的，體貼地關(guān)心了一下：“施醫(yī)生我來開車吧，我看你挺累的，好好休息一下。”施吳聽話地讓出了駕駛座，周一鳴上車把著方向盤暗暗興奮。他是個可憐的本本族，考出駕照以后就沒摸過車，夏飛飛那家伙死活不讓他試，這回可算摸到方向盤了。

    車發(fā)動起來，第一腳油門踩太狠，車子猛烈地往前一動，把施吳震回了魂，扭頭看著周一鳴。

    “失誤，失誤?！敝芤圾Q這才萬般小心起來，就怕施吳把他趕下去失去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好在他安全地把自己和施吳載到了地方，雖然路上艱辛了點，跟車近了點，緊急剎車了幾次，不小心闖了兩個紅燈，除此之外，沒有發(fā)生任何別的問題。

    兩人往一排擋一坐，周一鳴菜都沒點，先拍桌叫道：“老板，上一箱啤酒！”

    雖說啤酒不容易醉，但一瓶瓶喝下去，難免話就多了起來，尤其是周一鳴這樣話嘮的，憋不住。他指著自己的臉湊到施吳跟前道：“知道我為什么長得這么帥嗎？”

    施吳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反正他是沒看出帥點在哪里，但還是順著周一鳴的話說：“基因好？”

    “啪?！敝芤圾Q重重地拍了一下掌，說道，“你說對了，因為我媽很漂亮，當年可是我們那出了名的美人?？上?，她眼神不好，嫁給了我爸。我爸他啊，賭博、出軌、家暴，臭男人干的事兒他全干全了。”

    周一鳴晃晃手中啤酒，空了，又拿了瓶新的過來直接用牙齒咬開啤酒蓋，拎起來咕嚕嚕往下灌，一下子下去小半瓶，接著說：“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被他拎起來往地上砸，腦袋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去醫(yī)院把頭發(fā)都剃光了縫了好多針，我一直記著呢，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他親生的。我媽也是，身上都是傷，全是他打的。我媽要離婚，他不肯，后來我媽自殺了，他呢，欠了一屁股債，不知道逃哪兒去了。施醫(yī)生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你們這種看到家暴能出手相救的人，如果當年我爸打我媽的時候有人能管管，也許我媽就不會死了。我以前呢對你不好，那是怕我?guī)煾甘軅遗滤膊婚L眼找個臭男人，苦一輩子?，F(xiàn)在好了，我覺得你好，你不要辜負她?！?/br>
    施吳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其實是有點暈，不自覺地晃起來了。他想啊，自己是沒辜負她啊，可是她怎樣啊，拋棄他兩次了，怎么辦呢，還要他怎么辦呢。他難受?。∷窒?，她何必回來呢，走了一次就永遠別回來了，回來又走，這算什么？存心耍人玩啊！難受！

    周一鳴把爪子放在施吳的肩膀上，大力地拍著：“施醫(yī)生你放心啊，我一定給你看好師父，絕對不讓別的臭男人靠近她。不過那個冉律師我沒辦法，他太精啦，我斗不過他，施醫(yī)生你這么聰明還是你自己斗吧?！?/br>
    冉律師……施吳很輕易地就從腦海中挖出冉立華的影像。呵，跑到醫(yī)院套他話，是挺精的。他和馮初一……算是什么關(guān)系呢？他對他們的事，了解多少？這次她出去，他有沒有一起去呢？

    “欸，你去問問他，還在不在國內(nèi)。”施吳把桌上周一鳴的手機推到他跟前。

    “好嘞?！敝芤圾Q迷蒙著雙眼，找了半天才找到冉立華的號碼撥過去，那邊接起來，他就徑直問道：“冉律師嗎？施醫(yī)生問你還在不在國內(nèi)，你在嗎？”

    問出口的那一瞬間，施吳感覺自己的頭變成了兩倍大，眼睛瞪圓了，還是難以置信。他是不是忘記要叮囑周一鳴用套的？套話?。?/br>
    機場，冉立華拖著行李箱正要辦托運，聽到周一鳴明顯帶著醉意的問話，不由勾起了嘴角。

    “我在啊?！彼茏匀坏鼗卮稹?/br>
    確實是在啊，還在國內(nèi)的機場，但馬上他就要飛走了，飛到?jīng)]有施吳的馮初一那兒去。

    周一鳴掛掉電話，拍拍施吳的肩膀說：“他在呢，放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