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qū)巼砣疚烈卟〉梗髂宪娒穸荚诓聹y是金陵城前來傳旨的官員將瘟疫帶至西南，頓時(shí)就群情激憤地欲趕傳旨官員走。傳旨官要走, 自然也要將寧國公帶走，如今寧國公高燒不退，不能成語，且又身染瘟疫，西南大部分軍民巴不得他被帶走，而西南軍中那些對他忠心耿耿的手下失了他的調(diào)度，群龍無首, 在徐家兩位將軍和傳旨官有圣旨在手的情況之下，除非他們要造反，否則也只能乖乖將身染重病的寧國公交由他們帶回金陵城。而徐二爺則留在西南暫代總督一職，直到朝廷再行任命為止。

    與此同時(shí)，西狼大王子阿敏的尸體在一處荒原上被發(fā)現(xiàn)，找到時(shí)尸體已被狼啃得面目全非。三王子赫泰最大的敵手已除，只待西狼王一過逝，他便可繼承王位。

    轉(zhuǎn)眼又是年末。這一年的除夕，墨紫幽沒有回小墨府，是在姬淵那座茅草屋中度過。

    他們二人都喜素凈，故而不也曾在那茅草屋張燈結(jié)彩，卻是一早兩人都就一起拿著剪子湊在窗邊借著窗外雪地反進(jìn)屋中的明光剪著窗花?；蚴酋庺~送福，或是鳳戲牡丹，或是喜鵲報(bào)春，他們二人閑來無事，剪了一大疊放在手邊，看得飛螢咂舌道，“小姐，你和姬瘋子的手真是一個(gè)比一個(gè)巧?！?/br>
    “反正也無事可做?！蹦嫌膶⒓艉玫拇蠹t色窗花往飛螢面前推了推，“你要是無聊，就將這些送出去，府里，成王那里，英國公府——指不定哪里都由你送去?！?/br>
    “你弟弟那里還需要送么？”姬淵邊剪著手中的紅紙邊失笑道，“他一早上派了四遍人過來給你送東西，就差沒把你抬回去?！?/br>
    墨紫幽看了一眼屋中桌上擺的滿滿的佳肴瓜果，全是墨云飛一早就派人送來的，倒是省了他們做飯的功夫。在她抬眼的功夫，姬淵忽然將腦袋湊至她面前，盯著她手中剪著的一對金童玉女看了一看，皺了皺眉道，“這兩個(gè)娃娃怎么這么胖？”

    “胖一點(diǎn)好看?！蹦嫌淖屑?xì)看了看自己手中剪的一雙金童玉女，回答道。

    “是么？”姬淵抬眼盯著墨紫幽的臉看了看，又低頭去看那一對金童玉女，又再抬頭去看墨紫幽。

    “你這么看我做什么？”墨紫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咳，沒什么。”姬淵迅速轉(zhuǎn)移話題道，“你弟弟哭著喊著要來陪你，你為何不允？”

    “哪有哭著喊著，”墨紫幽失笑道，“他如今才是一家之主，自然該留在府中，怎能過來陪我?！?/br>
    她有意放手讓墨云飛成長，如何打理家業(yè)，如何與各處人情往來，如何應(yīng)對各種不可避免的麻煩，這些終究是要墨云飛一個(gè)人去面對。自從墨越青，墨云天，墨紫冉都接連出事之后，大墨府那頭幾番有人找上門來，墨云飛都處理得很好，這讓她很是欣慰。

    “那小姐，這窗花送還是不送？”飛螢?zāi)弥化B窗花問道。

    “你想送便去送吧，我看你陪著我在這地方悶了一個(gè)月，大約也想去城里走走?！蹦嫌男Φ?，“去吧，我這不用你伺候?！?/br>
    “對，你家小姐有我伺候著，哪還用得上你。”姬淵沖著飛螢揚(yáng)眉笑道。

    飛螢狠狠瞪了姬淵一眼，用力吐了吐舌頭，才對墨紫幽道：“那小姐，我給成王府送去?！?/br>
    她話音未落，卻聽茅草屋外有一人笑語道，“何必要送，我自己來拿便是?！?/br>
    飛螢興致勃勃的圓臉頓時(shí)垮了下來，就見屋門上掛著的厚氈布被一只修長的手撩起，楚玄依舊穿著那身灰白狼裘，含笑走了進(jìn)來，對著正坐在窗邊的姬淵與墨紫幽二人道，“我是孤家寡人一個(gè)，便來與你們一起守歲如何？”

    楚玄身后還跟著李德安，一看見一起湊坐在窗邊態(tài)度親昵的姬淵和墨紫幽，李德安頓時(shí)就低下頭去。每一次看見姬淵與墨紫幽這般無視楚玄與墨紫幽之間的婚約，他都覺得極為尷尬，偏偏他家主子卻依舊能同那二人談笑風(fēng)生，絲毫未當(dāng)作一回事。

    “王爺怎么新衣也不曾換一身？”姬淵放下手中的剪子笑道，“總是喜歡這件狼裘?！?/br>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一件最為暖和?！背χ叩酱斑?，墨紫幽已經(jīng)放下手中之物，收拾了桌上的剪紙讓出了位子，卻見飛螢郁悶著一張小臉，怏怏不樂，她頓時(shí)就笑，“怎么，去不成城里就不高興了？”

    飛螢嘴上不敢抱怨卻是在心中道，悶在這個(gè)茅草屋里每日就是玩雪看雪或者垂釣，墨紫幽與姬淵興致來了還可以琴簫合奏一曲，或是唱一段才子佳人風(fēng)月戲。她就無聊了，偏偏莊子里還住著一個(gè)變態(tài)和侍劍那個(gè)滿身戾氣的，她也不愿待在莊子中。有時(shí)候，她在莊子里睡到半夜，會聽見楚烈凄慘的哀號，縱然膽大如她，聽見那慘號聲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看樣子倒是我壞了這丫頭的興致了？”楚玄聽了便對飛螢笑，“不過我今日帶來了好東西，就當(dāng)作是給你的補(bǔ)償?！?/br>
    “什么好東西？”飛螢頓時(shí)就來了興致。

    楚玄滿臉神秘的笑而不語。

    到了入夜時(shí)候，飛螢才知道，原來楚玄說的好東西便是煙火。楚玄命李德安將他馬車上帶來的煙火在茅草屋的雪地前排成了一排，火信點(diǎn)燃之后，便有煙火如流星般直沖天際，在冬夜無一絲云彩干凈如洗的空中綻放出絢爛的煙花，姹紫嫣紅，五彩繽紛的光亮照耀在這片干凈的雪地上，映在每一個(gè)仰望天際的臉上。

    飛螢站在溪邊興奮得合不攏嘴，對這天空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讓墨紫幽看，墨紫幽卻垂首看著那流終年不結(jié)冰的溪流，潺潺溪水中映出了天際那絢麗的景致，卻被水波打得破碎凌亂。

    “為何低著頭，難道我特意從江北尋來的這煙火不好看？”楚玄與姬淵并肩向著墨紫幽走來，笑問她道。

    “怎會。”墨紫幽收回落在溪面上的視線，與姬淵和楚玄一同并肩站在溪邊，她站在姬淵身邊，姬淵站在楚玄身邊，他們?nèi)硕紝㈦p手?jǐn)n在袖中，用同一個(gè)姿勢仰頭望著那流光溢彩的煙火，在他們靜靜駐立的一瞬間，墨紫幽感覺到了一種平靜，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這是大魏開平二十一年，最后一天。

    開平二十二年二月初一，寧國公被押解回金陵城，因其與蕭鏡之皆是身染瘟疫，故而三法司中沒有一位官員愿意親自審訊他們，只是將他們隔離關(guān)在大理寺牢房中。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好審的，一封與西狼通信的羊皮紙就足以定寧國公一家死罪，更別提還有其它諸多旁證。

    在寧國公被押解到金陵城的當(dāng)日，負(fù)責(zé)審問關(guān)押在大理寺牢房中兩個(gè)多月的墨越青的官員將一份墨越青的供狀與一塊羊脂白玉佩呈遞給皇上。這份供狀中詳述了墨越青十幾年來他或是參與，或是悉知的寧國公府所犯下的諸多惡事，譬如十七年前勾結(jié)西狼害得英國公世子蕭決與十萬西南軍全軍覆沒之事，譬如九年前利用隱太子、黨張政設(shè)計(jì)陷害蘇家之事。

    也許是姬淵請求，也許是楚玄授意，墨越青的供狀之中未曾提及他當(dāng)年利用墨越川竊取軍情之事，保住了墨紫幽之父的一世清名。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未曾防備墨越青也是墨越川自己的過失。只不過墨紫幽為人子女者，終是免不了有這小小的一點(diǎn)私心，故而覺得欣慰。

    墨越青在供狀中還稱，當(dāng)初刑部派去張政家中搜查時(shí)曾搜出一塊羊脂白玉佩和一封秦王楚烈與張政之女的婚書，那塊羊脂白玉佩便是楚烈交與張政之女的信物，只是當(dāng)時(shí)他收受了楚烈的賄賂故而隱匿不報(bào)，其實(shí)楚烈一起與張政有所勾結(jié)，圖謀不軌。

    那塊羊脂白玉佩，交到皇上手中時(shí)，皇上還特意宣了楚玄進(jìn)宮，讓他將自己那塊御賜的羊脂白玉佩拿出來比對，就見兩塊玉佩皆是四周雕蟒，差別只在一塊中間用秦篆體雕著一個(gè)“玄”字，另一個(gè)雕著的是個(gè)“烈”字，看手工顯然都是出自宮中工匠之手。

    皇上氣得當(dāng)場砸碎了楚烈的那塊玉佩，下旨將楚烈廢為庶民，命天下搜捕，死活不論。秦王、府中無論男女皆沒入奴籍，自然包括廢秦王妃墨紫冉。同時(shí)在朝中徹查秦王黨羽，嚴(yán)懲不怠。

    而關(guān)于寧國公府的那道旨意，皇上卻是足足拖延了三日才下?；噬闲闹羞€有所猶豫，那夜姬淵問他敢不敢做古往今來第一人，他回答說“敢”，可要做這古往今來第一人自然要有代價(jià)，代價(jià)便是他要放掉手中一部分權(quán)力，他要接受天下人的口誅筆伐，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開平二十二年二月初四，皇上下旨命三法司重審蘇家一案，因既有墨越青這個(gè)人證，又有蕭鏡之仿蘇暮言筆跡所寫的那兩封信的物證，再加上那張羊皮紙，埋冤九年的蘇家舊案終于沉冤得雪。

    寧國公的種種令人發(fā)指的罪行被昭之于眾后，引得天下嘩然，特別是設(shè)計(jì)陷害蘇家一事更是引得人人唾罵。當(dāng)年蘇閣老在時(shí)，享譽(yù)海內(nèi)，天下皆贊其賢，都認(rèn)為大魏能有如此國泰民安之局面首功歸他，是以當(dāng)他以謀反之罪被誅時(shí)，許多人都不相信，卻又不敢言。如今真相大白，金陵城附近的百姓無不扶老攜幼至蘇宅舊宅怮哭一番，祭奠蘇家滿門亡魂。

    在這為蘇家滿門，為蘇閣老不平的情緒的推動下，楚玄立儲的呼聲更高，萬名百姓聯(lián)名上萬言書請求皇上讓楚玄重歸儲位，而朝中官員們大多早已知道皇上早已有立楚玄為太子之心，是以也都紛紛附議。

    皇上便在二月二十八這日正式命禮部下旨昭告天下，冊立楚玄為太子。開恩科，普天同慶，大酺三日。

    楚玄受冊那日，墨云飛親自到別莊來給墨紫幽送東西。一下馬車，墨紫幽見他衣服上還掛著些鞭炮的紙屑頓時(shí)就笑問道，“這是怎么了？”

    “金陵城中百姓聽聞太子殿下重歸儲君之位的消息后，瘋了一般地四處奔走歡慶?！蹦骑w抬手掃掉衣服上的鞭炮屑，“城里到底張燈結(jié)彩倒比過年時(shí)還熱鬧幾分，處處都在燃放著鞭炮，街上全是鞭炮屑。這早春風(fēng)大，一吹就滿身都是了?！?/br>
    “果然是眾望所歸呢?！蹦嫌奈⑽⒁徽?，又笑語道，“既是如此，我們府也不好太過特立獨(dú)行，也該放一放?！?/br>
    “出門前已放過一串，也差不多了，反正別人也知長姐與太子殿下之事，太過反而有討好之嫌?！蹦骑w邊說邊將手中的一只食盒遞給墨紫幽。

    “你拿主意便是?！蹦嫌慕舆^食盒一看，就見里面是幾樣沒見過的菜式和糕點(diǎn)，聽見墨云飛道，“府里的廚子近來新試了幾道菜和糕點(diǎn)，我便送些來給長姐嘗嘗?！?/br>
    “這點(diǎn)小事何必親自來?！蹦嫌泥凉值?。

    “因立元儲之喜，皇上下旨開了恩科，下月便是鄉(xiāng)試?！蹦骑w回答道，“接下來我怕是沒什么時(shí)間來看長姐，也不知長姐要在這里待到何時(shí)，故而趁現(xiàn)在過來看看?！?/br>
    墨紫幽沒有答話，只是從頭到腳仔細(xì)地打量了一遍墨云飛。墨云飛已經(jīng)十四歲了，三年前她剛回金陵城時(shí)，那小小的身量已拔高了許多，竟已高過了她，就連他那曾經(jīng)如羊脂白玉般圓潤的臉蛋都長出了棱角，透出一種少年人青澀又略帶世故的味道。他生得很好，絲毫不像他的父親，眉眼卻是越大越像他的母親，只是少了幾分淡然，多了幾分穩(wěn)重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