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肆！”許喬回身便罵，然而底氣不足。

    跟著他的永樂門人也是面面相覷，未敢輕舉妄動。

    畢竟昨晚沈桐兒誅殺異鬼又將金線使得出神入化的故事已經(jīng)傳遍了南陵。

    方才始終沒有與她對話，也是許喬心虛地有意為之。

    然而沈桐兒卻笑意溫暖坦蕩，收回金線搖著傘說：“焚燒尸害的確有理，但你們不讓這位小兄弟進(jìn)城是何原因？做人莫要嫌貧，還是厚道點(diǎn)好。”

    “呸，南陵原的乞丐多了，就算是論貧窮他也排不上號，我才不會針對他?！痹S喬色厲內(nèi)荏，使勁憋出副大人模樣，理直氣壯地說：“昨晚鄉(xiāng)親們都瞧得一清二楚，這家伙被異鬼咬傷，滿身是血，誰知道會變成什么東西？我不準(zhǔn)其進(jìn)城全是為了百姓安危，姑娘還是少多管閑事?！?/br>
    “此話倒是不假，被異鬼咬傷確實有可能不治身亡，然后成為瘟疫的源頭，但他已經(jīng)痊愈了?！鄙蛲﹥嚎拷⒐?，伸出了白皙的小手欲拉扯這位小乞丐。

    阿古愣了愣，盯著她手上奇怪的戒指和懸下來的小鈴鐺，半晌才把泥糊糊的手搭上去。

    沈桐兒瞬間不費(fèi)吹灰之力便把他拽起來，抬眼檢查過他的后頸，而后道：“我那紅玉是娘親用十只可幻化人形的異鬼魂塵煉制的，有治療異鬼之毒的神奇功效，護(hù)我性命多時，昨晚我將它借給小兄弟，此刻他的傷已然無憂，你若不信過來查看便是?！?/br>
    阿古這才明白自己傷口愈合的緣由，趕忙把脖子上的紅色玉片摘下來物歸原主。

    沈桐兒拿到手中，滿意微笑，嘴形如同纖細(xì)又傲嬌的貓咪。

    別看許喬像位世家小公子似的尊貴，在永樂門里他卻不怎么得志，常受師父責(zé)罵，故而出門來格外喜歡裝模作樣。

    此刻看到眼前的少女與自己年齡相當(dāng)，卻能侃侃而談、分外大氣可靠，不禁充滿敵意的質(zhì)問：“我憑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詞？這紅玉我見都沒見過，也不知你從何而來，你當(dāng)然怎么講都成?！?/br>
    沈桐兒不卑不亢，淺淺微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費(fèi)口舌了，總而言之我要帶這個小兄弟回南陵原，如果你們那個雜耍門有不滿意之處，隨時可以來尋我麻煩，倘若打不過你們，自然算我輸?！?/br>
    她說著便轉(zhuǎn)身催促阿古：“走吧，我還要去辦正經(jīng)事呢?！?/br>
    阿古出生市井，自小無家可歸，也從不相信人性本善。

    但講不出原因，他每次望見沈桐兒的眼睛都打從心底里信服，馬上倉皇點(diǎn)頭，尾隨在她的身后，稍微走遠(yuǎn)了些才回首偷看氣急敗壞的許喬，小聲道：“……沈姑娘，那永樂門在南陵原比官府還厲害，可不要因為我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br>
    沈桐兒步伐輕盈，悠閑地幫他打著傘嬉笑：“得罪又怎樣？難不成還怕了他們？”

    阿古紅著臉低頭結(jié)巴：“我、我沒什么本事，但沈姑娘救了我的命，我不想看到姑娘吃虧，講這些話莫要覺得我多管閑事?！?/br>
    “放心，我自有分寸?！鄙蛲﹥恨D(zhuǎn)了轉(zhuǎn)明亮的大眼睛，露出深深酒窩：“娘親常叫我為人低調(diào)，不過這回偏要他們?nèi)甲⒁獾轿遥也拍堋?/br>
    阿古好奇地回視。

    沈桐兒卻又笑著閉了嘴，悠閑地帶著他往城里邁步。

    一襲紅衣在這夏樹清美的郊野，像極了團(tuán)燃燒的火焰，果然吸引住那些或明或暗的復(fù)雜目光。

    ——

    無論在何時何地，生存都是人所追求的本能。

    自從異鬼橫行于世之后，各地神府的崛起也變不足為怪了。

    雖然神府內(nèi)外養(yǎng)尊處優(yōu)，但也肩負(fù)著守護(hù)一方水土不被怪物侵害的重責(zé)，平日里頗受人尊敬。

    只不過在這自來平靜的南陵原旁，極少有作為的永樂門卻多出幾分霸道與邪惡。

    它由道人驚虛先生所建，短短十余年便修起了依山傍水的宅院，四季鮮花繁盛、霧氣繚繞，猶如仙門，門徒數(shù)百余多，實在不曉得浪費(fèi)了多少血汗之財。

    將事情辦妥之后，許喬自然匆匆回去復(fù)命，見到師父驚虛便添油加醋地稟報：“我已將那老頭的尸身燒的灰也不剩，只是小乞丐卻不聽警告，回到了城里，實在可氣！”

    驚虛先生年已半百，發(fā)鬢斑白，由于常年習(xí)武而顯得精氣矍鑠，不悅地摸著胡子質(zhì)問：“為師沒有告訴過你，倘若他不聽、就別再給他留什么聽從的機(jī)會，若那鬼瘟傳染開來，可不是咱們能應(yīng)付的了的！”

    許喬垂頭喪氣，擰巴著俊俏的小臉低頭道：“我是打算殺了他，但是昨晚那紅衣姑娘偏偏出現(xiàn)，說什么也要護(hù)著小乞丐，還對我亮出那不知何路的金線……我想著倘若魯莽動手，萬一輸了豈不是滅我門威風(fēng)？而且那姑娘還有塊奇異紅玉，說是可以治療異鬼之傷，小乞丐帶了一晚后傷口果然愈合，所以……即便回了南陵也無大礙吧？”

    “滅我門威風(fēng)？我看你分明是怕自己吃了虧，技不如人還講得如此理直氣壯，真是個廢物！”驚虛先生從椅子上猛然站起。

    多年來許喬沒少被他棍棒教訓(xùn)，嚇得立刻跪倒在地：“師父饒命、師父饒命！”

    驚虛先生恨鐵不成鋼地瞥開眼神，皺眉道：“金縷絲乃北海穆家獨(dú)門暗器，穆家敗落，此技也早已失傳多年，那女娃娃可是姓穆？”

    “聽聞她姓沈，叫沈桐兒，看起來柔弱嬌小，但是昨晚被異鬼踏在腳下還能安然無恙，玩弄著那金絲將其碎尸萬段，可怕的很?！痹S喬滿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師父，異鬼真的來了嗎？我可沒有陰陽眼，我……”

    “休得胡言，你且去城里探探姓沈的來路。”驚虛先生滿臉凝重，擺手便不打算再與這沒用的小徒弟多說了。

    許喬得令后馬上拿起劍來匆跑出去。

    其實也不怪他膽怯，世上神府雖多，真有陰陽眼的御鬼師卻鳳毛麟角——如果連異鬼在哪里都看不到，又何談?wù)D殺呢？

    在這南陵原的方圓百里，大概也只有師父他老人家能靠得住？

    許喬雖未親眼見證異鬼到底是什么東西，但光聽那坊間傳聞便已嚇得膽寒：異鬼連喜臨門那石頭建的百年酒樓都能一爪拍碎，肯定比老虎之類的猛獸厲害的多吧？

    難不成……難不成真是從陰曹地府爬出的修羅餓鬼？

    盡管這夏日酷熱難熬，但琢磨至此，許喬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急匆匆地朝南陵原去了。

    4.十株魂塵貴幾何

    每座歷史悠久的城鎮(zhèn)都是飽具頑強(qiáng)韌性的，盡管昨夜發(fā)生那等駭人聽聞的血案，但在急雨之后重新迎來和熙日光的南陵原，又歡喜地恢復(fù)了往常的人聲鼎沸。

    盡管酷熱離開夜色會更加難熬，但絲毫不影響那香車寶馬的川流，與此起彼伏的叫賣。

    將小乞丐平安送入之后，沈桐兒便收起紙傘，若無旁人地走在街邊閑逛。

    她看到粼粼的河水之上橫著座雕刻精美的石橋，不由快步上前憑欄眺望，然后抬頭嗅了嗅空氣里彌漫的荷花清香，喃喃感慨道：“果然還是白日好風(fēng)光?！?/br>
    然而路邊行人見了她，卻沒有這般輕松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