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反而都相信了傅雙林果真殺了生父,畢竟贅婿謀奪家產斷人香火實在太過惡劣了,以己度人,換成自己,只怕也是要銜恨在心,不能原諒的,更何況如今傅雙林大權在握,殺兩個草民,實在太容易了。 果然如同之前料想的一般,案子本身太過離奇,殺人的動機如此充分,反而沒幾個人覺得傅雙林是清白的了。 便是雷愷也有些著急,他出來奏辯道:“這贅婿謀奪家產,斷人子嗣,為父不仁,豈能要求父慈子孝?況且這宦官凈身入了宮,便是沒了父母,眼里只知主子的,此案不當以惡逆斷案。”楚昭看雷愷一貫明哲保身,如今居然第一個出來為雙林說話,不由大為意外,看了他兩眼,原本以為他是為了逢迎上意,看他滿臉情急,居然是真心在為雙林著急。 德王楚昀笑了聲道:“雷大人真是武人心性,只知道快意恩仇。這為宦者,性情偏激也是有的,更何況是這般奇恥大辱,血海深仇,殺父雪恥,倒是其情可憫,不過本朝以仁孝治天下,逆?zhèn)惥褪悄鎮(zhèn)?,皇上若是法外開恩,只怕不利于教化百姓,更是難平這天下讀書人悠悠之口啊?!睙o論楚昭保不保這傅雙林,都是要大大吃虧,楚昀想到此,十分愜意。 裴柏年卻出列奏道:“陛下,傅公公乃是兩朝內宦,服侍過先帝,身上也有戰(zhàn)功,這些年克勤克忠,志端識卓,為人謙和,行事磊落寬厚,不類jian惡之徒,又長期在陛下身邊服侍,熟知律法規(guī)矩,不曾有過悖逆輕狂之舉,不該有隨意報復殺父之舉,另外,當年傅家小姐,死因也大有可疑之處,或恐也為jian人所害,而當年首告贅婿謀奪家產一案,也有疑慮,臣以為此案存疑,應由大理寺重審此案?!?/br> 楚昭面色莫測,朝臣看楚昭不表態(tài),一時都紛紛發(fā)表意見,有的認為此案雖然其情可憫,但朝廷刑律事大,應當嚴加問責,有的認為此事情有可原,傅雙林侍君有功,功過相抵,可由皇上裁定,法外開恩,雙方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支持雙林的,倒大多數是遼東一系官員和武將們,當然也有不少人沉默著看風向,并不開言。 楚昭看了眼前邊幾位閣老,問道:“幾位閣老有何看法?”卻是要看重臣態(tài)度了。 董秉靜心里微微有些著急,本以為應該一面倒的局面,除了自己安排的人,其他朝臣們更應該是明哲保身等形式明朗案件明白才說話才對,也沒想到傅雙林一介內宦,居然也有這么多人不顧為閹人辯護的名聲,敢在朝堂上為之發(fā)聲,于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開口道:“前宋‘律敕之爭’,影響深遠,老臣以為,國有國法,明君者,敕不當破律,越是陛下身邊人,越該嚴加審判,不可縱容。” 駱文鏡笑了聲反駁道:“陛下還沒說話呢,董大人著實著急了些,連律敕之爭都拿出來說了,等陛下真下了敕令再說也不遲,如今這案子人證物證不全,臣也以為當三司會審,重審此案?!?/br> 這時帝師劉澄終于也緩緩開口了:“死者李明周入贅傅家,則按禮法來說,其母當重于其父,母家重于父家,若是有證據證明其母為其父所害,又謀奪家產,則其罪不當以惡逆論處……建議重審舊案,人證物證齊全,水落石出之時,再論罪不遲?!边@話卻大有回轉之處了,案子該細細查,死者的贅婿身份也可以拿來做文章,萬一真查出來傅家小姐是被丈夫所謀害,那傅雙林的案子就大有回旋余地了,萬一不是,那也強調了人證物證,這案子一看就知道刑部應該拿不出十分有力的證據,因此真要看證據,依然不好論罪,只要不是惡逆之罪,人活著,頂多削職去守皇陵,這卻是站在楚昭一方了。 劉澄乃是當朝太傅,又是內閣首輔,他一開言,卻也無人再說什么,楚昭便將此案發(fā)三法司會審,卻沒有許刑部所請暫押嫌犯于大牢內受審,只道傅雙林雖為嫌犯,未定罪之前,暫停職務,隨時候審,不許入宮當差。 雙林接了旨意,交了進宮的對牌和佩囊,來傳旨的英順看他,再三嘆氣,搖頭道:“陛下說,叫你放心,一切有他。” 雙林默然不語,這案子用心十分陰險毒辣,古代斷案主觀因素很大,判案的官幾乎可以左右小民的生死。這案子并不需要確鑿人證物證,刑部就可以直接彈劾于他,風聞奏事的御史就更要冒頭了,本來這案子沒有人證物證,又無法從他這里取得口供,楚昭和他都可以完全置之不理,但是如今朝野沸騰,物議紛紛,只看殺人動機和能力,的確雙林的嫌疑最大,加上又有三年前李家被告官報復一案,大家并不知道這是楚昭做的,自然都會覺得出頭的只能是已經位高權重又利益相關的雙林。 這案子設陷阱的人大概也認為如此,本來若是此事不是楚昭做的,只怕如今楚昭也要懷疑他了,而這案子的關鍵,本就在于皇上如何決定。天子主宰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不過是皇家家奴,皇帝信不信雙林,保不保雙林是這陰謀的狠毒所在,無論楚昭保不保雙林,這盆輿論上的污水都是潑定了,證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輿論,哪怕你拿出證據來,不肯相信的人,依然會大喊偽造證據,屈打成招,天子袒護。 從李明周被有心人慫恿進京開始,這個陰謀就已成功了一半,而在找到他之后的離奇死亡,便已讓楚昭和他都已陷入了被動。 事關重大,大理寺當日便已命人連夜往灌縣去,將時隔二十年的傅家雙親、傅家小姐的墳塋都發(fā)了,將其尸骨運送入京,由仵作蒸骨驗尸,果然傅家小姐的尸骨關節(jié)處盡皆發(fā)黑,為中毒之像,而傅家鄰居鄉(xiāng)老也都被傳進京,證明傅小姐死得蹊蹺,傅雙林為其生父本人賣入宮內,其罪大惡極,不堪為人之父。然而雖然如此,李明周的繼妻卻是無辜的,因此這一案的關鍵,依然落在了究竟有沒有實據毒殺兩人上。 三司會審,開堂問案那日,按例宮里應該會來人,尤其是這么大的案子,還事涉皇上寵宦,三司官員都在揣測著會是誰來之時,大理寺卻迎來了低調的御駕。 三司官員們一邊忙亂著迎駕,一邊心里全都沉甸甸地壓上了石塊……這案子,不好審啊!鄭躍看著魏武面無表情的樣子,這些日子大理寺偵緝四出,聽說連鷹揚衛(wèi)的人都聽他們差遣,也不知案子查得如何了,今日皇上又親臨審案,他如今心里,也開始沒有底起來。 大堂正中央設了龍座,掛了簾子,三司陳列在下,傳喚案子相關人。 雙林上堂,看到中間設了簾子,心下了然,知道是楚昭破例,沒有派中官參加會審,而是自己親自參加會審了,簾子內影影綽綽,他卻能感覺到那人的視線一直盯著自己,幾日不見,他心里一定也很著急吧。 傅雙林當夜偏偏與楚昭宿在宮外外宅,宮里侍衛(wèi)有他出宮的勘合,不能公諸于眾,身邊近侍無法作證,加上他位高權重,殺人也不需要親自動手,因此雖然他不認,卻也沒辦法自證清白。但他三品職務尚在,位高權重,后頭又有個真龍?zhí)熳渔?zhèn)著,三司問話也不敢厲色,只能按例問完后,還得設座椅讓他坐下,再傳了原告上來當堂質詢。 李旭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來了,一口咬定父母當夜吃飯后并無異常,早晨才發(fā)現雙雙暴斃于床上,七竅流血,定然有人半夜?jié)撊耄瑥娖人麄児喽尽?/br> 這時楚昭忽然輕輕咳嗽了聲,魏武聽了咳嗽聲,整了整表情,問話道:“李旭升,當夜你們的晚餐,用的是什么飯菜?你且一一道來?!?/br> 李旭升不知簾后是何人,卻也知道簾子遮擋,必是貴人,只能恭恭敬敬道:“咱們一家七口,之前路上吃了些苦,那天因為找到了人……又給了些銀子,因此點的菜比較多,用的五味蒸雞、胡椒醋鮮蝦、燒鵝、蒸鮮魚、冷片羊尾、爆灼羊肚、蒜酪、豆湯、泡茶,還有一碟子白糖萬壽糕是給孩子們吃的,因為覺得找到哥哥了,父親很是高興,還上了一壇子滄酒?!?/br> 魏武看他答得流利,問道:“你識字?” 李旭升道:“之前曾有生員功名,后來……受了父親謀奪家產一案的連累,被革除了功名,大人,我父親著實冤枉?。∧歉导耶敵醣揪蜎]什么財產了,是我父親后來娶了我母親,得了外祖父家里資助,才經營起來的!那傅雙林當年必是指使了人,誣陷了我外祖父貪污受賄,革職丟官,抄沒家財,然后看我們家失了倚仗,又花了錢暗中指使鄉(xiāng)老告官誣陷,害得我們一家流離失所,逼著我們來了京城,還不甘心,直接毒殺了我父母!”他臉上怨恨之色十分明顯,看向傅雙林眼光刻毒。 楚昭在里頭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恨自己當時沒處置好。 魏武卻又問那李旭升:“那日,你父親可喝醉了?” 李旭升道:“父親喝了七八分酒,但并沒有醉?!?/br> 魏武繼續(xù)問:“那令堂呢?” 李旭升遲疑了一會兒道:“她不飲酒——母親其實不太高興來京里投親?!?/br> 魏武道:“令堂為什么不高興?” 李旭升道:“母親不同意將我的兒子過繼給傅家,說身上又沒有傅家血脈,憑什么要給閹人做兒子,叫人看不起,家里也不是過不下去了,外祖父那邊還有不少田地,好好讀書出頭,也好過在京里寄人籬下,在太監(jiān)手下討日子——我母親果然說得對,父親癡心妄想,誰想到這人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果然痛下殺手,害得我父母雙雙慘死!父親若是早聽良言,哪里會有今日下場!”他捂著臉痛哭流涕起來。 楚昭看了眼雙林,看他面色平靜,不由想起當初回鄉(xiāng),他默默站在路邊看著李旭升結婚的表情,心下一痛。 只聽道魏武喝止道:“拉下去!傳死者兒媳周氏上堂!” 周氏上來,面容哀戚,跪下行禮后,魏武問道:“周氏,我來問你,當日你一家七口在客棧,用的什么飯食?” 周氏一怔,回憶了一會兒,結結巴巴道:“似乎有蒸魚、燒鵝、炒雞、羊肚……還有孩子們吃的白糖糕,湯是豆湯……”她停了下來,猶猶豫豫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照顧孩子,菜色記得不大清楚,因為公公很高興,所以點了許多菜,還喝了不少酒?!?/br> 魏武道:“當晚你公公婆婆,可喝醉了?” 周氏似乎沒想到這個問題,目光閃爍:“喝了一些吧……我只吃了一會兒就帶孩子們去洗澡睡覺了,沒有注意……” 魏武卻忽然單刀直入,一拍驚堂木,舌綻春雷大喝道:“周氏!你丈夫已招了!你還替他瞞著,是想要本官大刑伺候嗎!” 公堂上的衙役們立刻以杖敲地,發(fā)出了震耳欲聾地呼喝聲,周氏面色慘白,額上汗水冒出,幾乎癱軟在地,雙唇顫抖著。 第150章 水落石出 魏武繼續(xù)道:“還在當堂撒謊!來人!大刑伺候!” 下頭差人立刻又吼起了堂威,有官差將一副拶夾扔在了周氏面前,周氏本也是縣太爺的侄女兒,官宦人家嬌養(yǎng)長大的,哪里吃過這苦頭,一看拶指已是怕了,她面色恐慌,終于掩面哭泣道:“民婦委實不知!只是晚上曾聽到公公酒后有些爭執(zhí),夫君曾去勸解,很晚等民婦和孩子都睡著了才回……第二日民婦聽說公公婆婆死了,心里害怕,夫君讓我說晚上早早就睡了……我也不敢違抗夫君的話?!彼龐蓩汕忧樱粗治?。 一旁刑部鄭躍有些看不下去了,道:“魏大人嚴刑逼供,也該有個道理吧,若是屈打成招,未免難以讓人信服。” 魏武也不看他,冷冷道:“根據李旭升及周氏口供,當晚李明周飲過酒,但仍然言辭如常,而李明周之妻劉氏則并未飲酒,神志清醒。大人再看仵作報告,死者七竅流血,舌頭腐爛,喉嚨燒穿,指甲發(fā)黑,用銀針探其腸胃,銀針變黑,然而死者劉氏,雖然看著也是七竅流血,舌頭腐爛,卻沒有指甲發(fā)黑的情況,再用銀針探其腸胃,沒有變黑。七竅流血,其毒必然為極烈,李明周指甲便能看到有抓撓斷折的痕跡,脖子上也有手指抓痕,可見毒藥入喉,當時極其痛苦,然而劉氏的尸體四肢,卻無掙扎捆綁痕跡,脖子皮膚指甲都完好沒有傷痕,床上衣被整齊。她既沒有飲酒,可知劉氏并非中毒而死,而是另有死因,只是因為大家先看了李明周之死,又看劉氏死狀相同,便以為兩人都是中毒而死,再令仵作查驗,發(fā)現劉氏腦后發(fā)中有傷,再查驗屋中凳角有血跡曾被人擦去,但仍遺漏少許,推測其死因應為腦后致命處被凳角摔傷,既如此,究竟是誰偽造七竅血跡,在已死去的李氏嘴里灌入如此烈毒,以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看來,李明旭對當夜菜單侃侃而談,仿佛已在心中演練多時,而周氏則只記得公公飲過酒,婆婆未飲酒,這更證明了劉氏沒有飲酒,若是真的中毒而死,為何沒有掙扎呼喊?” 鄭躍啞口無言,魏武繼續(xù)道:“當日店里的住客也已全部排查,并無可疑人物,都有據可查,是清白良民,沒有前科。有隔壁住客說晚上有聽到死者李明周與其妻口角,李旭升與其妻周氏,定然知道其中原因!左右!與我拶起來!” 兩邊差人如狼似虎上前,將那嬌花嫩柳一樣的女子春蔥一般的手指往拶夾里頭夾入,周氏已是哭得聲嘶力竭,大聲道:“民婦冤枉!上京尋親之時,父親十分不滿,與我夫君談了許久,又叫我勸阻夫君和公婆,莫要來京,道我們要找的那人,位高權重心狠手辣,只怕吃不著反要沾了一身腥!只是公公婆婆在上,只怪奴家?guī)筒涣怂?,并不肯聽我說話,夫君倒是聽進去了一些,卻還是沒辦法阻止公公一意孤行非要進京!” “結果進了京,聽說那人說還要讓戶部核查,公公就有些慌張,回來說若是查出當年舊案,怕是不肯認他這個親爹。便想找舊識去戶部打聽,到了晚上,公公回來,十分焦躁,和夫君說,怕是事情不成了,說那人心狠手辣,卻十分擅作表面功夫,原來之前在灌縣被人告官一事,就是他指使人做的,如今他們到京,簡直是自投羅網,怕是要被他整治得更慘。夫君說難道他敢不認生父,公公卻說就怕當面認了,真接進府里,就任人宰割了,要想些辦法先下手為強。婆婆心里不高興,說不認就不認,大不了回鄉(xiāng),誰還稀罕認個閹人,還要拿親生孫子去過繼,當初公公既然做了初一就不要怕十五,公公就有些生氣,說當年都是婆婆挑唆的把孩子送入宮的,婆婆家里明明也拿了不少好處,婆婆性子剛烈,也頂了幾句,說他貪心不足,不是個男人,兩人爭執(zhí)不下?!?/br> “其實我們當時也奇怪,既然那人當初已報復過了,如今就算不認我們,大不了就回鄉(xiāng)算了,為何公公這般惶恐驚慌,一直念叨說要被那人報復。到了晚上公公酒后,就又發(fā)脾氣,一直在屋里罵著說要休了毒妻,后來我們在隔壁聽著不好,夫君就過去勸了下,看著平息了便回了?!?/br> “到了半夜里,公公卻忽然滿臉驚慌過來,叫了夫君過去,后來夫君回來后,滿臉怒色,說公公酒后動粗,居然不慎推倒婆婆,害得婆婆摔倒撞到頭,已是沒了呼吸,怕是救不回來了。公公還說反正已死,索性將婆婆的死栽在那人頭上,告他毒殺繼母,到時候他在官府有人,定能讓他身敗名裂,殺人償命,等結案后,作為他生父,反能接了他的財產。” “我當時十分害怕,問夫君果然要這么做嗎?那人如此位高,再說若是被官府查出來怎么辦,不如我們回鄉(xiāng)算了,夫君卻道,他懷疑婆婆根本就是公公蓄意殺害的,當年舊事,婆婆也和夫君說過,那人的母親,也是公公殺死的,又自己將親子送進宮里的,如今故技重施,只怕是當年他毒殺妻子的事發(fā)了,再加上送子入宮,只怕那人定會施展狠辣手段報復,因此早就和那官府中人商量好了,要整治那人,如今婆婆家里不成了,對李家沒用了,他居然就下手殺了妻子,夫君覺得公公狼心狗肺,不是好人,而且害得他功名也沒了,本來一家子在鄉(xiāng)下好好的,也是他受了攛掇,非要帶著人上京,白白落入別人手中,任人揉捏,將來只怕還要連累幾個孩子只怕也要沒有好下場,活不得了。我當時一聽就哭了,夫君咬牙說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公公不仁不義,他也就不孝了,橫豎李家已得罪那人狠了,殺繼母的罪過算什么,索性給那人栽上殺生父的罪名,反而我們還有一線生路,后來夫君就出去了,遲了點回來交代我就說晚上早早陪孩子睡了,什么都不知道?!?/br> 堂上諸位官員都松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案子最關鍵的口供已得了,案子已算是破了,他們也不必為了這案子和皇上以及傅雙林對上。魏武立刻命人拿了抄錄好的口供下去讓周氏畫押,楚昭卻忽然在簾后問道:“你公公所找的那做官的舊識,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楚昭話音才落,鄭躍臉色已微變,然而周氏只是茫然搖頭道:“民婦不知……只依稀聽說是個好心人姓王的商人,在京里有親戚做官,曾經幫過家里的。當時行商路過,和公公吃過飯。” 魏武看她畫了押,又叫人重新押李旭升上來,將周氏口供扔到他面前,李旭升面色平靜,似乎早知道這結果一般,看了眼傅雙林,眼色怨毒道:“案子說要三司會審,重新審理,我就知道此事怕是瞞不過了,但是當初本也死路一條,就算我不這么做,他也不會饒過我們一家人,誣告也不過是死里求生,奮力一搏罷了,都是我父親造下的孽,我一生功名為之斷送,連母親都被禽獸不如的他為了名利害死,若是當時真的按父親所說栽贓,這人位高權重,不過是繼母,未必會賠命,打蛇不死必被咬,將來反噬起來,我們一家不過是平民,反倒要連累孩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栽個更大的罪名,當日早上父親布置過母親毒發(fā)現場后,我悄悄將那毒藥放入茶水,哄他服下,那毒藥好烈!才下去他就說不出話來,只看著我流下血淚七竅流血,然后立刻就死了!我們一直生活在鄉(xiāng)下,哪里來這么烈的毒藥!只怕他本來就是想用來對付我母親的,沒想到扭打之間母親先被撞死了!他這是罪有應得!” 魏武看他表情,搖了搖頭,想起之前楚昭追問,便問道:“你可知道,你父親是和什么人打探消息,拿了毒藥嗎?” 李旭升面露刻骨仇恨道:“那姓王的之后再也沒有見過,我們一家本在鄉(xiāng)下耕讀,日子過得也算和美,卻被人無端攛掇到了京城,又卷入命案,分明有人指使,將我們這等小民的命玩弄股掌間!我不服!我若死了,化成冤鬼厲鬼,夜夜索魂!饒不了他全家滿門!”他自知殺父之罪無可饒恕,自己必死無疑,因此已完全不似之前那斯文模樣,而是滿臉潮紅,眼睛亮得驚人,十分亢奮激動。 魏武輕嘆了聲,看了眼自周氏招供后就一直裝泥塑菩薩一般的鄭躍,知道此事定然是查不出真正主使人,卻昭然若揭,當下一應口供問完,簽字畫押,押下犯人和一應證人,此案基本已能審結,只缺判詞。 惡逆之罪,按律當判凌遲,魏武看了眼傅雙林,知道這人其實心最軟,當初觀刑都有些看不過。他只以為當初灌州李家被凈身出戶是他所為,既然當初沒有要生父償命,如今只怕未必忍心看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遭受酷刑,因此大筆一揮,只是擬了個李旭升斬立決,周氏知情不報,但親親得相首匿,她袒護丈夫,算不得大罪過,膝下又尚有三個稚童,因此無罪開釋,發(fā)還原籍,嫌犯傅雙林無罪開釋。 判詞三司看過,呈上御覽,楚昭看過后,沒說什么,準了后起了身,三司官員恭送,楚昭深深看了眼雙林,沒多說話,只起駕回宮。 只是等雙林回到外宅那兒,宮里早讓人送來了進宮的對牌,慎事和敬忠兩人忙亂著弄柳枝水沐浴,火盆燒紙要給雙林驅邪,又給他安排進宮的衣裝,只道讓雙林快快進宮謝恩。 作者有話要說: 三易其稿,我也是盡力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哪里沒寫圓,前邊修改了幾處關鍵地方,一是破冰社提的口號把清君側這個比較招忌諱的刪了;二是宮宴增加了楚霄和楚昭的談話,把董閣老為什么和雙林過不去的動機細化增加了,不然前情不足;三是昨晚這章增加了點為什么沒有證據刑部就敢彈劾的解釋,省得一些不了解古代審案的讀者看不明白,其實直到現代,無罪推定都沒那么容易實現,內蒙那個冤死的呼格吉勒圖,湖北佘祥林殺妻案,還有現在都還沒解決的聶樹斌案……如果此案中雙林不是身居高位并且掌著軍權,還真的就能被直接辦成鐵案污水潑臟的,所以甜甜要給雙林權力,是為了保護他,當然肯定也要承受權力所帶來的反噬,兩人需要面對很多困難,這也是他們回宮之前就做好心理準備的;四是修改了皇帝審案的情節(jié),因為后頭還有很多問案情節(jié),皇帝作為大boss指揮魏武比較合適,他的氣質對外內斂雍容,就不合適那種舌綻春雷大吼一聲拍個驚堂木……所以我自己也覺得不合適,太崩了,所以修改了。 第151章 番外之雀蒙眼 暮色四合,院子里大樹葉子沙沙地響,遠處似乎有鳥撲棱棱飛過,屋里已經暗下來了,侍女有進來點過燈,不過這在楚旼眼里,不過是霧蒙蒙的一團橙光罷了。 他患了雀蒙眼已數年,雖然楚霄一直在替他調治,卻一直沒很大好轉,一到晚上便兩眼一抹黑,有光就一團朦朦朧朧,沒光直接變成瞎子。 楚霄很是在意,一弄到什么偏方就給他試,敷眼睛喝湯藥扎針帖膏藥,有陣子連燒鐵雀都給他弄了吃了七日,吃得他聽到鳥叫聲都有些煩躁,但是楚霄這人,表面風輕云淡什么都不在意,其實性格十分執(zhí)拗偏激,什么東西認定了就非要辦成,他反正比較隨和,索性也就由著他整天鼓搗,這幾天又是吃了不少古怪的湯湯水水,也不知有什么功效,眼睛沒好,其他地方卻不大好了。 楚旼懶洋洋躺在窗前的貴妃榻上,動了動自己的雙腿,換了個姿勢,感覺有些難耐起來,楚霄這些天不知道忙些什么,就是匆匆來看他一會兒又走了——如今他倒像個深宮里等著帝王臨幸的怨妃了,罷了,自給自足吧。 楚旼于這上頭本就不大在意,畢竟從小也是寵大的,大一些宮里就有教習女官來教,后來又風流浪蕩胡天胡地過一陣子,男女不忌,什么花樣都嘗過了,可從來沒什么禁欲的想法,后來被瑞王管著不許他碰別人,動不動吃醋,他還有些新奇,又兼著喜歡楚霄,和相愛的人做那事,哪怕沒什么花樣,滋味也是大不相同,因此楚霄在這上頭愛管著他,他也并不在意。 不過現在是楚霄不來,那自己解決一下也沒什么。 天氣甚好,窗外有淡淡的花香味飄進來,瞇著眼睛,想著平日楚霄愛撫自己的動作,楚旼動了動側了身,將自己的手滑到衣襟內,緩緩動作起來。黑發(fā)凌亂地散在榻上大迎枕邊,有些垂落在地上,身上深紫色的長衫襟衫松散,胡亂敞著,露出單薄的綢褲,腰帶已松褪開,露出一截白皙而細的后腰來,整個人呈現一種慵慵懶懶的氣息,暗沉光線中暗紫色的絲光依然襯得他肌膚雪白,眉若黛染。雙目半瞇著,長睫下卻各含水光瀲滟,一腿伸直,一腿曲著,足上沒穿鞋襪,足趾蜷曲著,他修長的手指并不急躁地撫慰著自己,臉上已涌起了淺淺的潮紅,等著那令人舒服而放松地感覺慢慢升起。 楚霄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么一副香艷景象,他緩緩靠了過去,楚旼雖然看不見,卻聞到了他身上常用的熏香味,他并不驚慌羞怯,反而嘴角一翹,臉上酒窩浮現,微微側了身,好讓自己手下那景象給楚霄看得更清楚,低聲道:“要皇叔親親才好啊?!?/br> 楚霄伸手將他扶入自己懷中,一言不發(fā),握住他還在緩緩動作的手腕拉了上來,順手扯了楚旼早已松開的腰帶,兩下緊緊將他雙手纏緊捆了起來,順手將腰帶掛在了窗欞上,讓他半臥半坐在了榻上,楚旼雙目找不到焦點,卻仍是媚眼如絲,楚霄低了頭懲罰性的在他耳邊咬了下道:“這是我的東西,不許亂碰,嗯?” 楚旼感覺到他的呼吸在耳邊拂過,聲音低而輕柔,身下越發(fā)興起,有些難受地并了腿:“皇叔,我的好皇叔……侄兒全身都是你的好吧?快來……” 楚霄伸了手輕輕碰了碰他興起的地方,低頭親了親他柔軟紅潤的嘴唇:“都是我的?” 楚旼張嘴露出靈活舌尖逗引他:“所有的都是你的……” 楚霄吮吸許久,偏偏不碰他,他:“包括孩子嗎?” 楚旼被他親得全身發(fā)軟,戲謔地挺了挺腰示意:“萬子千孫,都在這兒了,都給你……還不來接著……”楚霄被他逗笑了,伸手拿了他的要害道:“還貧呢……居然敢偷偷把我的子子孫孫都給放跑?” 楚旼被他微涼的手指握著,長長舒了口氣,急不可耐地擺著胯挺著腰道:“我的好皇叔,侄兒如今被你牢牢監(jiān)管著,從頭到腳,哪一處都是你的,什么話都聽你的,快給侄兒痛快一下……”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迷了眼睛往下看去,可惜眼睛迷迷蒙蒙地看不清楚,只看得到一個晃動的腦袋,他兩只手糾結著捆在頭頂,嗚嗚地喊著:“皇叔……你真是好人兒……我的好皇叔……”心肝寶貝地亂叫了一輪,不多時已是被楚霄品咂得望風披靡一敗涂地,整個人軟在榻上,疲憊喘息,只看到楚霄站了起來,似乎有侍女端了托盆過來,楚霄就著玉碗里吐盡了口中東西,漱口后在托盤里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轉了回來,那侍女悄沒聲息地迅捷退下。 楚霄過來抱著他,楚旼喘息道:“好皇叔你把你那么多的侄孫都弄哪里去了?”小小的吻落在楚霄鎖骨上,舔過耳垂。 楚霄低頭一口咬住他的唇,拉了他一只腿起來,狠狠動作起來,仿佛倒像是在外頭有什么不快一般,楚旼被他弄得有些不勝,仍是蹙眉勉力支持著,然而弄到后來,終于眼里含了淚,長眉緊蹙,也沒了之前那挑弄調情要強的模樣,只會戰(zhàn)栗著閉著雙眼,開始稀里糊涂地求起饒來。 兩人直胡鬧到深夜,楚旼才在楚霄懷里睡著了,明明被折騰得十分不堪,卻仍是整個人都十分依戀地抱著楚霄,楚霄低低親了口他泛著晶瑩薄汗的額頭,知道他雖然平日里絕口不提自己被圈禁的事,從前那么閑不住的人,王府京城都管不住他,整日里到處跑著斗雞走狗,看花玩月,如今卻只是一個人乖乖地被關著,被他看管著,眼里只看著院子里的幾盆花,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見了就乖乖上床,更可怕的是,這樣的日子還要一日一日地過下去……只是因為他,所以選擇這樣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活下去。 他卻不忍心,雖然他多年愿望實施了,這個人從頭發(fā)絲到腳趾,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做什么說什么都只有他管著,他開始是覺得滿足,漸漸卻開始心疼,他不該是這樣的。他想看到那個恣意飛揚、沒心沒肺的福王爺,卻也知道那風流快活凡事不在乎的假象下,其實活著的是一個渴求愛而不得,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追求解脫的靈魂,卻因為愛上了自己,不得不被圈在這小小一方天井內——他為了自己的自私留住了他活著,卻有責任讓他活得更好些。 過了陣日子,鳳陽負責圈禁的圍墻年久失修倒了,楚霄便給楚旼換了個院子,園子卻是大多了,花鳥蟲魚什么都弄得極好,看得出來精心準備了句許久,活動的范圍也廣了許多,連騎馬都有跑馬場,甚至還有泡溫泉用的大池子。楚旼對楚霄笑道:“你這樣亂來,不怕京里問罪?”楚霄道:“那位如今忙著找人呢,哪有空管我們。再說了,我把手里的人和錢什么都交給他了,連曜哥兒也留在京里了,他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也顧不上這邊了?!背G訝道:“還在找傅雙林?他倒是真的上心了?”又點頭道:“我就說傅雙林和別人不一樣……常人眼看能唾手可得的東西,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楚霄道:“呵呵?!?/br> 楚旼轉頭看了下楚霄,十分愧疚道:“可惜了曜哥兒,他一個人住宮里,也不知道習慣不。” 楚霄道:“咱們皇族中人,難道還指望什么天倫之樂不成,生出來都各有天命,各自受著罷了?!背G卻心里難過,雖然楚霄面上薄涼,其實對這個世子一直十分上心,如今為了他,不得不將兒子送入京里做人質,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伸了手去抱了楚霄長久不說話。楚霄看他如此,卻又問了句:“這院子里你一個人無聊,不如我從外邊給你弄個孩子來養(yǎng)著解悶?” 楚旼本來心里有些酸楚,聽他說話撲哧笑道:“你當是貓兒狗兒嗎?那可是一個孩子,還養(yǎng)著解悶。” 楚霄道:“不是看你無聊么,教他說話走路,寫字畫畫,也能打發(fā)些時間?!?/br> 楚旼搖頭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女人,養(yǎng)孩子還能養(yǎng)出樂趣來,再說孩子長大了也要走的,莫說孩子,便是貓兒狗兒,養(yǎng)出感情了又送走,豈不是白白傷心一場……從前我但凡養(yǎng)個寵物,便被我娘給處置了,那會兒我就覺得,我以后大概也沒辦法和孩子相處了,又想對他好,又怕對他好,總之還是自私罷了,怕將來傷心。” 楚霄看他又想起前事,忙轉移話題開解道:“不要便不要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楚旼笑了下道:“有你也行了……”過了一會兒又感嘆了句:“我們這帝王家,想要求一知心人,也是難,你看看楚昭得了天下,身邊難得有個知心人,卻又跑了,我們還欠了傅雙林一份人情呢?!?/br> 楚霄哼了聲:“人生哪有那么圓滿的,總是有得有失,有所權衡,他既選擇了稱孤道寡,就得受著那沒人敢和他同行的路?!?/br> 第152章 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