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進(jìn)了宮，恰好路遇了太子殿下楚槿，手里牽著靜安郡王正指點著御花園里的石榴道：“那個石榴酸的，不太好吃。”說完轉(zhuǎn)頭看到雙林，雙林上前行禮，楚槿忙道：“傅公公免禮，前兒聽說公公惹了場官司有些麻煩，可解決了？”

    雙林道：“不敢當(dāng)?shù)钕聮煨?，已結(jié)案了?！?/br>
    楚槿看著他低垂的睫毛，躊躇了一會兒才道：“如意死了，孤把他葬在含英山腳下了?！?/br>
    雙林低聲道：“生死有命，殿下莫要太過難過?！?/br>
    楚槿道：“父皇當(dāng)時派了御用畫師給如意畫了許多小像，還請了蘇州繡娘繡了屏風(fēng)，聽說是你給父皇出的主意，謝謝你了。”

    雙林道：“不敢當(dāng)，為主分憂罷了?！?/br>
    楚槿道：“你是進(jìn)宮見父皇的嗎？他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仔細(xì)些。”

    雙林道：“謝殿下指點。”

    楚槿看他一直有禮疏離的樣子，心里不知為何很是介意，好像自己一直努力示好，人家卻并不在意的感覺，他還是經(jīng)常替自己解決問題的，聽說如意也是他送進(jìn)來給自己的……只是不像周圍那些服侍的人、伴讀的，人人都很喜歡自己，自己只要稍微做些親近的表態(tài)，其他人都是一副感恩戴德雀躍激動的樣子，只有他性情好像冷淡得很……他問過身邊的乳母、伺候的大太監(jiān)為什么傅雙林總是對他這么恭敬有禮，其他人都非常奇怪地反問：“殿下，您是一國儲君，當(dāng)今太子，他再得陛下的寵愛，也該對您恭恭敬敬啊。”

    可是他無意中見過一次，那次天熱，他路過湖邊，遠(yuǎn)遠(yuǎn)看到父皇在水榭里批奏折，只有傅公公一旁伺候，也不知父皇在寫什么，寫了幾個字忽然起了身和傅公公說了幾句話，十分自然地將傅公公按入了龍座中，然后去旁邊架子上找書，而傅公公這樣一個平時一絲不茍的人，似乎也沒覺得自己僭越，就坐在那里安之若素地用著父皇剛用過的筆，繼續(xù)寫起來，時不時還抬頭和父皇說話，父皇拿了書回來，就著書桌攤開，站著指給他看，傅公公也不見起身讓座，依然坐著微微仰頭和父皇說話，兩人的表情都十分輕松愉快，似乎在討論什么很開心的事情。他是知道因為傅公公腿上受過傷，所以父皇從來不讓他久站和走太長時間的，但那一日那兩人之間自然親切毫不見外的舉動，教他隱隱覺得，傅公公和其他伺候的奴才，一定是不一樣的。

    楚槿心里正糾結(jié)，忽然手里楚楠拉了拉他的手，他低頭問：“怎么了？”

    楚楠滿臉通紅道：“大哥哥，我要解手。”

    楚槿忙招呼了小太監(jiān)帶楚楠下去，自己也跟了上去，走遠(yuǎn)了轉(zhuǎn)頭看了看，看到雙林還在那里躬身垂手送他，規(guī)矩一絲不差，忽然心里那點難過又起來，正好此時雙林抬眼，看到他還在回頭看他，嘴角一彎笑了下，一雙眼睛忽然就帶了神彩，不似從前那等冰冷疏淡，楚槿忽然心下一松，忽然有些雀躍起來，卻仍是學(xué)著父親穩(wěn)重地向前走去。

    雙林看楚槿小小卻一板一眼地帶著楚楠，卻想起許久以前楚昭帶著楚煦的樣子，不由有種時間過得太快，自己已老了的感覺，自己一個人慢慢往楚昭寢殿走。

    寢殿外是薛早福，他看到雙林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做了個手勢，指了指里頭，他當(dāng)年被楚昭找回來后，因為雙林跑了，楚昭看到他們便想起雙林，加上因為已不會說話，因此安排了幾個清閑的優(yōu)差養(yǎng)著，雙林回來后，因為不習(xí)慣生人伺候，這幾日楚昭又把他們弄進(jìn)乾華宮跟前伺候了。

    雙林才進(jìn)寢殿，殿里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依然是不愛熏香的性子，滿屋里是一股清新的荷香，想是哪里供了荷葉。初夏的風(fēng)吹進(jìn)來幔帳微微鼓動，他一路走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楚昭側(cè)躺在窗邊的漆卓藤榻上，身上穿著珠灰色薄紗柔軟便袍，月白紗褲，頭發(fā)還有些濕氣，披散著在枕上，身上倒是端端正正蓋著墨綠色薄衾，他從小就是個端方嚴(yán)謹(jǐn)?shù)男宰?，睡相也是十分斯文?yán)謹(jǐn)?shù)?，但是白天睡覺，這可是大大不合規(guī)矩的，雙林走進(jìn)看到他睡得十分沉，嘴唇緊抿，睫毛覆下，眼窩下有著淺淺的青色——大概這些日子都沒睡好。

    他想起今日魏武和他推心置腹：“這案子，明面上是我審，其實陛下便衣到了大理寺，卷宗都給翻爛了，什么疑點都問過了，真正心細(xì)如發(fā)，不遺余力，飯都沒好好吃，這可是一國天子?。『蔚潞文?，才能得此信重，滿朝上下誰不疑你，老弟莫怪，當(dāng)初連我對老弟你也是懷疑的，畢竟這樣畜生不如的生父，換了咱們，此仇不報如何為人，因此當(dāng)初審案，只是想著如何開脫你。但是陛下，卻一口咬定你定然是清白的，此案兇手必然另有他人，比上這份信重，親查案子到都是其次了，我算知道老弟你當(dāng)初為何如此效忠陛下了，只是……”魏武搖頭，最終沒有將話說完。

    他卻心里清楚魏武的意思，這已經(jīng)大大超出了一般皇帝對寵臣的信重了，能得到帝皇如此厚重的信任、如此不遺余力的袒護(hù)，在魏武眼里看來，已不知是福是禍了。

    他在榻邊蹲下來，低下頭輕輕嘗著那溫軟的唇，很軟，他兩世才嘗到這情愛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相知相重，不需多說，彼此相知，他相信他能解決好這事，他也知道他不在意因為樹大招風(fēng)而招致的這些麻煩，從他們兩人決定試一試的那一日開始，就都彼此全力以赴，遇到麻煩，不抱怨，不退縮，不后悔，不放棄。

    他伸了舌頭輕輕舔舐著眼前這個睡著的男人，在別人眼里這是帝皇，在他眼里，卻是彼此相愛彼此心許的愛人。被人這樣sao擾，楚昭的睫毛輕輕抖動，終于被他sao擾得醒了過來，伸了有力的手臂一把將他攬上榻，身子一翻，已將他壓在了身下，反客為主狠狠地親吻著他，兩人四肢交纏，相擁而吻，唇舌彼此啃咬著對方，幾日不見，體內(nèi)激情鼓蕩，似乎便要破腔而出，滿滿的思念的情緒仿佛爆炸一般的傾瀉開來。

    也不知糾纏許久，直到兩人都出了一身汗，也沒舍得起身傳水，雙林只是懶懶趴在楚昭身上，楚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著他出了薄汗的背，低低道：“瘦了點，可該好好養(yǎng)養(yǎng)了?！?/br>
    雙林笑道：“陛下這幾日也辛苦了，怕要傷身子，該好好歇息?！?/br>
    楚昭哼了聲道：“有些臣子們是太清閑了，整天給朕找事兒，朕是該去休假了，國家大事，該他們報效國家效忠朕的時候到了?！?/br>
    雙林將頭埋入枕里笑起來，楚昭自己也笑起來，兩人相擁著不說話，仿佛彼此都知道不需要再說什么。

    轉(zhuǎn)過兩日，楚昭果然下了詔令，避暑去了！滿朝文武們都驚得有些轉(zhuǎn)不過腦子來，皇帝居然去避暑了！還是去的遼東，將之前的藩王府改了行宮，任性地說走就走了！

    說起和靖帝，那是臣子們十分滿意的，文武雙全，自登基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勤民聽政，旰衣宵食，這么幾年，除了御駕親征，處理朝事那是乾綱獨斷，舉重若輕，滿朝文武得了這么勤快謙和的皇帝，那都是十分惜福的?？墒侨缃襁@勤快的皇帝將朝事直接扔給內(nèi)閣諸臣，留了太子監(jiān)國，自己一個人居然要去大寧避暑了……滿朝臣子們卻也說不出個不好來，畢竟從前先帝剛毅果斷，嚴(yán)苛自律，雖然也十分勤于政事，卻也時不時會去行宮避暑游樂一番的。如今今上登基數(shù)年，到底還是個年輕人，這可是頭一遭要去避暑消閑，雖然不習(xí)慣，卻也不能說是奢侈懶惰，更何況陛下雖然說是去避暑，還是順便去了不凍港去視察水師，視察邊防去了，重要政事，也還是有專人從京里送去大寧呈御覽。

    覺華島上桃花雖已謝了，長出了青茸茸的毛桃，楚昭和雙林卻仍然在島上流連。楚昭耐性好，釣魚就能釣上許久，碩果累累。雙林則在一旁烤魚，烤生貝，給楚昭嘗嘗，少不得被楚昭也哄著吃了些，碧海潮聲陣陣，遠(yuǎn)處藍(lán)天飛鳥翔集，難得任性一下的帝王眉飛色舞對雙林道：“朕讓董閣老去巡視邊界城墻修葺去了，哈哈哈，不吃個半年土他回不來，鄭躍那夯貨，朕也命他清查歷年刑部積案，非要他脫一層皮不可，等過幾天我們?nèi)ゲ菰吓荞R去，然后李一默那邊朕也教他安排了大船，到時候咱們出海玩兒去！”

    雙林在火上架著的鐵絲架上滋滋作響的生蠔里頭撒了些胡椒孜然和鹽粒，嘴角含笑道：“陛下這是要效法昏君了?！?/br>
    楚昭伸了長臂過來香了他一口：“為了你這知心紅顏一笑，昏君就昏君罷！”

    第153章 暴風(fēng)雨

    碧海銀沙，艷陽似火，雙林少不得下海暢游一番，楚昭卻在岸上一邊在酒里添著冰塊一邊看著他，雙林看他雖然表情穩(wěn)重，熾熱目光一直追隨自己，緊緊盯著自己的動作，心中一動，知道古代北地人大多不善泳，笑著在水里問道：“陛下，我教您游泳吧？”

    楚昭含笑搖頭，臉上表情卻有一點點向往，雙林在他身邊多年，知道他身份尊貴自幼被嚴(yán)格管教，加上北邊水少，自然不會有人專門教他游泳。學(xué)游泳小時候還好，如今都一國之君了，萬一露了怯嗆個水慌亂掙扎，這事總不大雍容尊貴。雙林平日里私心總覺得自己活了兩世，其實比楚昭大上不少，又是看著楚昭從小長大的，不免對楚昭的感情里夾雜了些長輩對小輩的心軟包容溺愛來，舍不得看他失望，便游到淺水邊站起來向他招手，笑著誘哄他：“陛下，這里沒別人，我慢慢教您，保證不會讓您嗆水的?！?/br>
    楚昭看陽光下雙林目光明亮，笑容純粹，淺象牙色肌膚上水珠滑落使得修長身軀閃閃發(fā)光，勻稱的四肢上覆蓋著薄而柔韌的肌rou，因此略顯單薄的肩胛并不教人覺得柔弱，短褲浸濕了堆在胯骨上，線條漂亮的脊背后看得到挺翹的臀線延伸入內(nèi)。楚昭喉結(jié)微微動了動，起身含笑道：“那就學(xué)一學(xué)罷?！弊约航饬搜鼛В撓铝松砩系募喤?，赤著結(jié)實的上身下了水向雙林行去。

    雙林開始還一板一眼地教他學(xué)換氣，打水，浮起，也不知道楚昭是天賦異稟，又或者是不愿意在雙林面前丟面子，總之很快他就已能在淺水里緩緩游泳，頗為有模有樣了。

    雙林還正老懷大慰自己果然有些教學(xué)的天分，楚昭卻開始有些不莊重起來，兩人居然實實在在地在水里又廝鬧了一番，最后體力消耗過度的雙林在沙灘上懶洋洋地趴著，夕陽西下，他肌膚仿佛鍍了一層柔和的金光，楚昭拿了沙灘上放著的桃酒，以口渡之，雙林仰頭接了，兩人纏綿悱惻許久，才換了衣服回院子。

    然而畢竟已入了秋，他們在水里胡天黑地嬉鬧了這么一輪，楚昭身子強(qiáng)健還好說，雙林夜里卻發(fā)起熱來。他這些年雖然被楚昭精心呵護(hù)調(diào)養(yǎng)，到底是曾被折騰過傷了元氣，楚昭睡到夜里發(fā)現(xiàn)他肌膚熱得不對，忙起了身宣了太醫(yī)來把脈，果然到了后半夜就身子guntang起來，急急開了藥煎了喂下，楚昭又是愧疚又是生氣自己，倒是雙林安慰他：“發(fā)熱是好事，發(fā)散出去就好了，若是一年到頭不生病，偶爾生一次那才是大病?！?/br>
    楚昭聽他出言全沒個忌諱，按了他的嘴唇不許他胡說，心里卻翻滾得厲害，這些年他時常想著他和雙林將來的日子，白頭到老自是好的，只是若是有人先走了，無論是誰——若是自己先走，他未將雙林視如鄧通董賢之流，卻怕天下容不下他，若是他先走……他看著雙林，他病中精力不濟(jì)，緋紅的臉頰旁貼著凌亂發(fā)絲，仍安撫地向楚昭微笑，不由心疼地替他擦汗，俯身低頭親了親他汗?jié)竦聂W角，感覺到他熱乎乎的肌膚下血管蓬勃搏動，眼前這個人他失而復(fù)得數(shù)次，一開始他不過將他當(dāng)成普通的內(nèi)侍，后來是得用的，后來是喜歡自己的，后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并不是一開始就如斯深厚，而是一次一次的陰差陽錯一次又一次的彼此確認(rèn)以后，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若是雙林先走，余生他該情何以堪？大概因為他自幼被教導(dǎo)成思慮長遠(yuǎn)居安思危的性子，這問題會時常在他們甜蜜的生活進(jìn)行中在他的思慮里一閃而過。他刻意想讓太子親近雙林，雙林卻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向，反而一點都不肯在太子面前逾軌，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他大概是擔(dān)憂成為他明君路上的污點，不想讓他為難，一直不愿意在自己親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另外一個身份，想保持自己在孩子面前慈父明君的形象，寧愿委屈自己做小伏低，這教他心里更是時時心疼他。

    雙林其實也不過是傷了風(fēng)寒，小病，當(dāng)晚就退了熱，但卻被楚昭拘著在床上好好養(yǎng)著，又一日三餐盯著喂藥喂水，直到太醫(yī)說應(yīng)該出去走走，才算下了床，這日一大早雙林起來，卻發(fā)現(xiàn)楚昭已是不在床上，一反常態(tài)直到他吃了早餐都沒出現(xiàn)，是有什么安排？雙林問跟著伺候的敬忠，敬忠道：“陛下凌晨就出海了，李大人伴著駕呢。公公別擔(dān)心，陛下說了因著您才病好，不讓你受那船上的苦，他過兩日就回來?！?/br>
    雙林訝然道：“之前沒聽說要安排出海啊?！备螞r這幾日楚昭一直掛念著他的病，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出海了。

    敬忠道：“昨日陛下聽說往東邊乘船一直航行，能一直到一座島上叫?；蕧u的，傳說那就是天的盡頭，曾有過祥瑞，在高崖上建了座許久以前的老廟，聽說也有哪一代帝王在那里求仙祈福過，十分靈驗，說是當(dāng)?shù)匕傩照f若要為家人祈福，在海龍王生日那日去拜過那邊的廟，就能讓家人長命百歲健康幸福，陛下聽了很有興趣，正好不是今兒是六月十三么？陛下就覺得適逢其會，興許真能靈驗，便急急安排了出海，因著行程突然，特意說了不驚擾沿路地方，只由不凍港這邊派了支水師跟著了?！?/br>
    雙林問道：“隨扈禁軍是哪一營？”

    敬忠道：“虎賁衛(wèi)二百人隨扈，鷹揚衛(wèi)天樞統(tǒng)領(lǐng)留在這邊護(hù)衛(wèi)您呢?！?/br>
    雙林皺了眉頭道：“李一默也太出言無忌，過于輕狂了，這些民間傳說也拿到御前來說，若是真有效，豈不是那邊的人都長命百歲的，御駕出行本就是大事，如此突然，必定清道等有不到之處，海上又不似在內(nèi)陸，尚有天氣、海況需要考慮，他怎能如此輕忽便慫恿帝尊輕動？”

    敬忠笑道：“您就放心吧，我聽說李大人也是海上討生活多年，入了海那還不是蛟龍得水一般？既然敢陪著陛下去，定然有把握的，聽說陛下卻是要去為您祈福的，公公實在不必太過擔(dān)憂了?！?/br>
    雙林起了身道：“誰能一世不病不老？這祈福一說也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他想起楚昭這幾日床前的體貼，又咽下了那些話，其實楚昭也并非那種求仙拜佛、尋丹問藥的昏庸帝王，只是他們兩人之間那秘不可宣的感情，不容于世，不為人理解，不能得到祝福，雖然彼此信重，卻對將來都不約而同地含糊著，因為他們之間相隔得太遠(yuǎn)太脆弱，即便是貴為帝王，也未敢說隨心所欲。這一次，大概是恰好碰上自己生病，那家伙的心病又犯了。他起身出外，看著有些陰沉的天空，有些擔(dān)憂起來。

    到了第二日，算著該返航了，雙林派了人在港口候著，卻都沒有看到回來的船，到了傍晚，海風(fēng)帶來了不祥的態(tài)勢，烏云隨著一陣陣強(qiáng)勁的疾風(fēng)從遠(yuǎn)處飛聚而來，遠(yuǎn)方隱隱聞雷聲，風(fēng)雨且至，雙林親自到了港口遠(yuǎn)眺，慎事和敬忠在一旁勸著他道：“公公，船一到派的人一準(zhǔn)就來報您，您這風(fēng)寒才好，可別吹了風(fēng)，又加重了。”

    雙林何嘗不知他在不在港口沒區(qū)別，但是他心里不安，哪怕是站在港口邊，也比在屋里坐立不安的好。

    然而船遲遲不至，閃電自云層擊下，電閃雷鳴中，暴雨落下，遠(yuǎn)處海浪在巨風(fēng)中被任意揉捏，帶著凄厲的呼嘯聲倒卷如山峰崩塌，風(fēng)發(fā)出了巨大的咆哮，風(fēng)聲、潮聲和一道接著一道的閃電驚雷雜然并作，猶如天崩地裂一般。風(fēng)掀窗帷，暗沉沉一片，雙林站在廊下，雖然面上沉默平靜，心里卻猶如沸湯一般翻滾不定，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和楚昭在藩地初情好之時，那時他還想著要出?？纯?，楚昭卻斷然反對，兩人還鬧了場小別扭，雖然后來那事以兩人彼此讓步而草草告結(jié)，時過境遷，如今想來，楚昭當(dāng)時的心情，大概也就是預(yù)見到了這一刻的牽腸掛肚。

    風(fēng)聲雨聲中，雙林度過了難捱的一夜，暴風(fēng)雨到天明才堪堪停住了，也不知道船行到了哪里，雙林心里安慰自己李一默是個老手了，古人定然也有觀天氣的法子，想必在哪里躲風(fēng)雨才遲歸。天樞卻忽然闖了進(jìn)來，身上披著蓑衣，臉色嚴(yán)肅：“傅公公，御駕出了事了，我們接到了船上帶著的飛鴿傳書！”

    雙林心里一驚，接過天樞遞過來的飛鴿傳書匆匆展開，天樞緊張道：“說是海上遇到了暴風(fēng)雨，御駕所在的船在萊陽灣臨時?？繒r，遇上了倭人海盜主力船只十來艘，業(yè)已短兵相接！”

    “倭人！”敬忠在一旁驚呼道：“海盜如何敢滋擾朝廷水師海船？”

    飛鴿上攜帶的信息短小，透漏的信息卻十分嚴(yán)重。雙林已經(jīng)豁然站了起來，將那薄薄的一張紙揉皺在了掌間：“備馬，給我換衣服，我要立刻去不凍港水師那兒?！庇謱μ鞓械溃骸皩⒔娛Ｏ碌娜巳冀o我叫上?！碧鞓忻?yīng)諾下去不提。

    敬忠連忙去拿外袍，慎事一臉欲言又止，看著雙林換了紫色掌印太監(jiān)蟒袍，匆匆忙忙便要出門，慎事終于忍不住低聲道：“公公，水師并非御馬監(jiān)統(tǒng)制，無詔調(diào)兵，只怕將來有麻煩?！?/br>
    雙林淡翻身上了馬，淡淡道：“無妨，事急從權(quán)，不凍港水師是李一默氅下，備個船帶支隊伍還是行得通的，北平行都司這邊駐扎衛(wèi)所一應(yīng)將士我也還指揮得動，敬忠持我的手書去和雷云那邊，說借我兵三千，等陛下回來補(bǔ)個手令好了。”

    慎事知道雙林跟著楚昭在遼東經(jīng)營數(shù)年，這邊一系文武官員都是心腹，調(diào)兵自然是無礙的，但是此事關(guān)節(jié)卻不在此，他上前拉了韁繩，低聲急急道：“公公，此事不在您能不能調(diào)得到兵，而是陛下若是無事，來日會如何看您！況且這次陛下帶了水師出行，只怕遇到的不過是一般?？?，很大可能您趕到的時候陛下平安無事，到時候您白白擔(dān)了這罪過……”

    雙林轉(zhuǎn)頭看了眼慎事，下頷繃緊，面如寒霜：“我們的船隊雖眾，但水師不過成立數(shù)載，并未經(jīng)過大戰(zhàn)訓(xùn)練，cao船者初涉遠(yuǎn)洋，不熟地形水事，如今又是暴風(fēng)雨下猝不及防遇戰(zhàn)，未必經(jīng)用，你不知道海盜的厲害，若是遇上的是那傳說中的海盜王，手下數(shù)萬人之巨，船只也都是堅船利炮，如今畏首畏腳的，萬一圣駕有失，到時候豈不是遺恨終身？”說罷將雙腿一夾，縱馬而行，已是帶了天樞等二十多騎，往不凍港飛馳而去。

    第154章 調(diào)兵

    肖妙娘抱著孩子走出來，正看到雷云心事重重從大門回來，忙問道：“我聽說二哥哥跟前人過來傳話，人呢？正好我前兒給二哥哥做了套衣服和鞋子，教他帶回去給二哥哥，他難得來遼東，卻老在陛下面前當(dāng)差，只前兒匆匆忙忙見了一面?！?/br>
    雷云道：“有正經(jīng)差事，已匆忙走了，你那些衣服趕明兒我另外遣人送過去好了?！?/br>
    肖妙娘有些失望道：“怎么這么急。”她看了眼雷云，看他面色嚴(yán)肅，畢竟已嫁給他幾年，不再是從前那天真爛漫一無所知的少女了，敏感問道：“可是二哥哥那邊有什么事？”

    雷云道：“說是陛下出海遇到海盜，他準(zhǔn)備帶船去救駕，向我借兵三千?！?/br>
    肖妙娘忙道：“這可是大事！您借了沒？”一邊又有些憂心道：“二哥哥真是好生辛苦，他要親自去？會有危險不？”

    雷云道：“情況不明，不知道遇到的海盜是普通?？苓€是海盜主力，一般普通?？芸吹焦俅粫鲃优艿?，便是對戰(zhàn)也是不期而遇，不得不交戰(zhàn)罷了，但若是碰上?？苤髁?，倭寇海盜王二大王那一群，聽說盤踞為禍海上多年，有戰(zhàn)船數(shù)百艘，手下數(shù)萬人之眾，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在海上稱霸多年。如今又遇上暴風(fēng)雨，很難說，不過海狼李氏兄弟在東南沿海也是經(jīng)營多年的梟雄，有他護(hù)駕，圣駕不致有失，你二哥哥再帶兵過去援護(hù)，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大事?！?/br>
    肖妙娘松了口氣道：“那就好?！庇挚戳搜劾自疲{悶道：“借兵有困難？”

    雷云搖了搖頭道：“借兵沒問題，你二哥哥開了口，我哪有不借的，適才已命人點了兵開撥了，除了我這里，還有水師的兵力加上你二哥哥本來帶著京營鷹揚衛(wèi)的兵力，總有五千人跟著出海了，關(guān)鍵是你二哥哥……他是無詔調(diào)兵，我怕到時候會有麻煩。”

    肖妙娘軍伍家庭出身，聽他一說，臉色也微微變了變：“這是去救駕，陛下一貫又對二哥哥很是器重的，應(yīng)該不會怪罪二哥哥吧？”

    雷云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危急之時救駕，陛下自然不會怪罪，但是等時過境遷，陛下若是想到你二哥哥在無詔的時候都能調(diào)集這么多兵力，只怕心里會存下刺——伴君如伴虎……如今對你二哥器重，覺得你二哥是情急救駕，來日若是被人挑撥，反而忌憚戒備起來……”

    肖妙娘抱了孩子，身上微微打了個抖：“那怎么辦？要不，想辦法勸住二哥別去？還有你借兵給他，會不會也會被陛下記恨上。”

    雷云看她如此，忙安慰她：“沒事的，陛下一貫仁厚，我也只是多想了點罷了，你二哥一貫縝密，這事他自己定然能想到，既然敢借，那必是已想好方方面面，咱們只管支持他便是了?！?/br>
    肖妙娘微微蹙眉，心里也蒙上了陰影。

    陽光下海水碧藍(lán)，在暴風(fēng)雨中平息的大海完全沒有夜里那猙獰之樣，只有風(fēng)里仍然有著昨夜暴風(fēng)雨殘存的濕度。

    雙林站在船頭，聽著身旁遼東水師知事林宇給他介紹線路：“圣駕若是從成山衛(wèi)?；蕧u回來，路遇暴風(fēng)雨，應(yīng)當(dāng)是去萊陽灣泊停，萊陽灣廢棄多年，只有民間漁夫偶爾會在那里駐停，后來因為時有海寇出沒，連漁夫也去得少了，想必官軍就是在那里與同樣去避風(fēng)的海寇狹路相逢的，本來這次陛下出行，隨行護(hù)駕有十支船，只是偏巧遇上暴風(fēng)雨，因此短兵相接起來，未必能占上風(fēng)，但應(yīng)當(dāng)也不至于會遇險……我們這批船都是福船，打造堅固，陛下搭的那支更是最好的，便是暴風(fēng)雨，也應(yīng)不懼……再則登州水師那邊，若是知道圣駕到，按例應(yīng)該也派船隨扈才對，就不知道陛下過去，知會那邊沒有……若信息屬實，是倭人海盜，又能與朝廷水師有一戰(zhàn)之力的，只怕是倭人那邊的松浦武信的海寇……”

    不凍港這支遼東水師，初始從港口到水師建立一應(yīng)事務(wù)都是雙林督辦的，后來李家兄弟幫忙訓(xùn)練了一批水師將領(lǐng)，等楚昭登基后，李一忍留任閩地為都指揮使，卻把李一默給扔到了遼東來繼續(xù)訓(xùn)練水師，名義上是貶，實質(zhì)上人人都知道遼東這是陛下潛龍之地，栽培之意自是不必說了。而有了李一默這層關(guān)系，雙林在這邊一貫也算得上是說一不二的，指揮起來倒也順手，行至午時，船隊已接近萊陽灣，雙林一聲令下，所有船只進(jìn)入戰(zhàn)時戒備狀態(tài)，派了幾支偵緝快船先過去偵查。

    哨船回來道：“前邊正在海戰(zhàn)，目測敵方主力有龜船兩艘、福船四條，海滄船兩條、沙船四條、還有十來支網(wǎng)梭船、鷹船，兩邊正僵持著！對方旗打的是鷹羽旗！”

    雙林皺了眉頭，林宇道：“鷹羽旗，果然是松浦武信！龜船一向是高麗水師用的，怕是他們劫了高麗的船，果然不是普通海寇，這種船一般配了火炮，我們要小心些?！?/br>
    雙林?jǐn)嗳坏溃骸巴ㄖw船隊，迎戰(zhàn)！”

    林宇忙命人吹起了昂揚的號角，派人在旗艦上打起了旗語，迎了上去，很快便看到了對面龜船那圓滾滾的船身，隨著兩船距離的迅急縮短，對方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支新加入的隊伍，船舷上的炮窗紛紛打開，伸出各種口徑的火銃射擊過來，大大小小的鐵球或是鉛球朝他們這些船飛射了過來，“噗通！”“噗通！”不斷砸在附近的海面上，激起高低不一的根根水柱，海面像開了鍋一般翻滾著。

    雙林站在船頭，有一鐵球堪堪落在左舷一丈以遠(yuǎn)，掀起的高高水柱潑剌剌全灑在甲板上，雙林半身淋了個濕透，林宇忙道：“傅公公請到下頭船艙內(nèi)觀戰(zhàn)，炮彈無眼，這上頭太危險。”

    雙林搖頭道：“這些炮彈不過是火力威懾罷了，打不中人的?！惫糯鹌骶鹊?，哪里有準(zhǔn)頭，不過是靠著聲勢浩大，戰(zhàn)術(shù)打擊使用罷了。

    林宇道：“雖則如此，公公的安危重要?！?/br>
    雙林搖了搖頭，拿了那千里眼望遠(yuǎn)鏡來看過去，看到他們帶的船支已靠了上去，這年頭的海戰(zhàn)，火炮用處不大，真正的戰(zhàn)斗實際是從兩船相接后開始的，軍士們用弓弩、飛斧、標(biāo)槍等等投擲類武器以及刀槍棍斧等進(jìn)行rou搏，這時候帶的兵力強(qiáng)弱才成為決定性的因素。

    為著安全計，他們這支旗艦是沒有上前和敵船相接的，雙林看了下，轉(zhuǎn)身吩咐天樞道：“你叫幾個射箭射得好的神射手去船邊射火箭，就沖那主帆射?！碧鞓蓄I(lǐng)命下去，果然不一時射手到了位，點燃了火箭往對方的主帆上射去，很快帆上著了火，對方忙著滅火不迭。

    這一批箭射出去，對方立刻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艘龜船主帆升起，巨大的石錨在絞盤的吱嘎聲中緩緩升起，底艙的搖櫓也支出劃水，轉(zhuǎn)身向他們這支船撞了過來。

    林宇十分緊張道：“要跳幫了！傅公公！您還是下去安全些！”

    雙林搖了搖頭道：“鷹揚衛(wèi)都在咱們這支船上，這可是咱們京營精銳中的精銳，全國衛(wèi)所百里挑一的好兒郎！武器裝備都是最好的，就怕他們不來！”他們這支隊伍是新來的，裝備人員又都齊備，楚昭那邊的船卻是鏖戰(zhàn)了許久又經(jīng)歷了暴風(fēng)雨，若是他們能分了對方的兵力，楚昭那邊的壓力和危險也少一分。

    天樞已拔刀喝令著鷹揚衛(wèi)的人以及船上全體士兵戒備，團(tuán)團(tuán)保衛(wèi)保護(hù)著雙林，臉上卻都興起了躍躍欲試的神色，畢竟男兒誰不想建功立業(yè)，這場戰(zhàn)事眼看是必勝的，端的看自己能攢下多少功勞了。

    只看到對方船上“咻咻咻！”十多把飛爪遠(yuǎn)遠(yuǎn)地射了過來，牢牢抓在他們這支船的船幫上，天樞大喊一聲，帶著眾精兵已迎了上去，而身后的弓手們依然毫不松懈地射箭，將那些想要攻上船來的海盜們射下海去。

    海戰(zhàn)原本僵持了許久，他們這援軍到來前后合擊，加速了?？軅兊臏缤?，很快一些小船開始四處逃竄，官兵們趁勝追擊，不多時已陸陸續(xù)續(xù)掌握了各船只的控制權(quán)，滿船搜捕海盜將他們捆起來押在甲板上，眼看大局已定，雙林松了口氣，讓人指揮自己的船往萊陽灣里的旗艦開，卻是迫不及待要確定楚昭的安危。

    船靠了旗艦，雙林派了人去請圣駕安并求見，須臾里頭已回話：“陛下龍體安泰，請傅公公和各位將領(lǐng)上船覲見?！?/br>
    雙林心才安了一半，帶了這邊的一應(yīng)將領(lǐng)登船，便看到楚昭身穿盔甲迎了出來，身上還濺了不少血和海水，顯然親自上了陣，身姿卻仍挺拔，目光銳利，看向正行禮的雙林之時卻多了些緊張，一邊道：“都免禮罷，眾卿家護(hù)駕及時，辛苦了。”雙眼卻緊緊盯著雙林身上打濕的袍服，一旁李一默深知圣意，忙招呼著諸將領(lǐng)分工，一邊請雙林服侍圣駕進(jìn)艙房歇息換衣。

    才進(jìn)了艙房，楚昭就已急了，拉了雙林的手道：“怎的自己來了？這炮彈無眼，海水無情的，你病還沒好全，怎就不好好在島上等朕?！币贿呌H手去脫雙林的濕衣服：“這濕衣服還不趕緊換下，又要著涼怎么得了?！庇纸型忸^伺候的侍衛(wèi)去傳熱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