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要下雨了，拿盆接一下，別把糧食給淋濕了。”張英把盆的位置對著房頂又挪了挪，看韓路一臉精神沒一絲困意，道：“你怎么不睡？被打雷嚇著了？”

    “沒有，可能是前幾天睡得太多了，突然就醒了睡不著了?！卑驯蛔永?，韓路含含糊糊地道。

    “瞎說，小孩子有什么睡不著的?！睆堄⒖刹恍牛J定韓路肯定是聽到這么大的雷聲害怕了，轉(zhuǎn)身回到他們房間把燈給關(guān)掉，給韓海說了一聲，又走了回來，“打雷都是打壞人的，不用怕，媽陪你睡。”

    然后，沒等韓路反應(yīng)過來，就睡到了外側(cè)，提醒還坐著的韓路：“把燈關(guān)了?！?/br>
    “哦?！表n路拉了下貼著墻的燈繩。

    “睡覺吧，不用怕?！?/br>
    “哦?！表n路躺下，把被子拉好，閉上眼睡覺。

    于是，從小了小學(xué)就再也沒和父母一起睡過的韓路，在二十多年后又一次有了這種待遇。

    初夏的雨來得急走得也急，一夜的暴風(fēng)驟雨到天亮?xí)r已全部停息，天空藍得看不到一點雜質(zhì)，太陽剛剛出來就亮得晃眼。

    韓路深吸一口氣，拿毛巾在剛壓上來的井水里泡了泡，稍擰擰，覆在酸澀的眼上，清涼的感覺讓人精神一振，緩解了一些不適。

    “路路，洗好臉就過來吃飯了，下雨路上有泥不好走，你上學(xué)要早點去。”

    應(yīng)了一聲，把毛巾掛好，往屋里走去。

    沒有胃口地挑著碗里的粥，韓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韓海皺眉道：“路路不舒服嗎？怎么看著無精打采的?！?/br>
    “沒有，就是沒睡好?！钡皖^嘟囔了一句，韓路掩飾性地往嘴里扒了兩口飯。

    吃過飯，換上膠鞋，沒有休息就往學(xué)校去，雨天的路不好走，不早點出門到學(xué)校都有可能遲到。這時候還沒有開始實施“要想富先修路”的政策，除了鎮(zhèn)上的街道是柏油路外，下面的村里全是土路，天晴時沒覺得什么，頂多就是坑坑洼洼不好走，到了下雨后，地上的泥水經(jīng)過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的踩踏，堪比黏土，能站著一會兒不動，再想拔出來不使點勁都別想。

    出了村子，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大部份都是往學(xué)校去的學(xué)生，看到韓海膽大的打個招呼，膽小的頭也不抬只顧走路。

    韓路緊緊抿著嘴，臉色蒼白，眼睛里還有一夜沒睡留下的血絲，看起來比吃飯時似乎還要疲憊幾分。出門時她還跟在韓海身后，到了大路上就緊緊地貼在了韓海身邊，看到陸續(xù)打招呼的學(xué)生，更是牢牢地拉住了韓海的胳膊，手使勁地拽著，都能看到手上隱約的青筋。

    韓海感覺到不對勁，看看緊緊抓住他不放，滿臉蒼白的韓路，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疑惑道：“不發(fā)燒啊，路路你是不是身體哪里不舒服，你給爸說?！?/br>
    “我沒事，就是……，”韓路深吸一口氣，想著要怎么說消除韓海的擔(dān)心，垂眼看到自己微微有些發(fā)抖的手，又覺得說什么都很無力。

    “咔嚓！”離他倆不遠處，一棵成人手腕粗的楊樹似乎在昨晚被雷給劈中了，從離地兩米處應(yīng)聲而斷，不是太茂盛的樹冠軟軟垂在地上，樹葉上殘留的雨水灑在走在附近的學(xué)生身上，引起一陣驚呼，好在樹小，也沒人走在路邊，走到附近的人只是受了點驚嚇。

    韓路順著聲音看到這一幕，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冷汗從額頭冒了出來，就連牙齒也不自覺開始打架。

    這時候的韓路覺得自己就好像靈魂與身體分離了一樣，明明心理上知道要做什么，知道怎么樣避免災(zāi)難，一切如計劃好的進行，就萬無一失，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她都能聽到自己腦袋里的小人在怒吼：你個膽小鬼！那也沒用。

    “我……我……，”韓路努力深呼吸，想控制自己，卻力不從心，反而抖得更厲害了，似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韓海見情況不妙，抱起韓路就大跨步往家跑，飛起的泥點濺得滿背都是。

    張英鍋還沒涮好，就看到大門被人“嘭”的一聲踹開，剛出門的韓海抱著韓路沖了進來。

    “不是剛走嗎？這是怎么了？”張英扔下手里的抹布，上前驚慌地道。

    “你先別急，去擰個毛巾過來?！卑秧n路放到凳子上，韓海朝張英道。

    不等韓海話音落地，張英就往院子里去，把毛巾按進水盆里，趕緊擰好，遞了過來，連自己的袖子半截泡在了水里也顧不上。

    看著韓海把韓路臉上的冷汗擦掉，只看著那張小臉更是煞白，張英急得直打轉(zhuǎn)，“這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緊？”

    韓海把桌子上的水杯端起來，喂韓路喝了幾口，看她有些緩過來了，才對張英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這樣了，你看著她，我去診所里看看先生來了沒，實在不行，咱們就送鎮(zhèn)上！”

    “好，你趕緊去吧！”張英把韓路接過抱在懷里，手心貼著額頭只覺得一片冰涼，督促韓海趕緊走。

    “不用……，爸，你等等……，”韓路喝了幾口水，感覺似乎緩了過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里的汗，指尖還有些顫抖，但話已經(jīng)能慢慢說。

    “路路，你怎么了？你別嚇?gòu)尠?！你爸這就去找先生，別怕?。　睆堄⒖粗鴳牙锝K于開口的女兒，急得語無倫次。

    “媽，我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爸，你也不用去診所，讓我喝口水，歇一會兒就好了?！彪m然說話還是有氣無力，但好歹能把話給說完了。

    韓海皺眉看著，怎么都覺得韓路這不像個沒事兒的樣，道：“你小孩子懂什么，生病了就得看，在家等著！”說完，勿勿出門。

    見勸不住韓海，韓路也不再堅持，對還是一臉焦急的張英道：“媽，我真沒事了，你也別擔(dān)心，要不信等先生來了就知道了。”

    “沒事就好，”張英輕拍著韓路的背，道：“不過，還是看看比較放心?！?/br>
    點點頭，韓路不再說話，只在張英一下一下規(guī)律的安撫中，平緩著呼吸。

    如果說時間和閱歷真能讓人成長得無堅不摧、泰山崩于頂而不變色，那韓路覺得有點太高估自己了。上輩子在商場廝殺，以為已經(jīng)能做到處事不驚，遇事也能理性衡量得失，再謹慎做出決定?？烧l想，回到了小時候，就連承受力也也隨之降低了，要知道，前世就連遭人背叛，經(jīng)濟遇到危機，她都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和人談笑風(fēng)聲，只在事后設(shè)局，讓那人再不能翻身。

    而現(xiàn)在，只是事前預(yù)防，一切還都在她掌控中，卻被嚇成這樣，真是愧對韓家列祖列宗。

    大門又被推開，韓海走在前面，后面跟著提著藥箱的村口診所里的大夫。這位大夫可算是看著韓路長大的，也不能這么說，滿村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要問村里的小孩，最討厭的人是誰，非他莫屬，誰讓見他就沒好事，不是打針就是吃藥。

    從韓路有記憶起，許新量的診所就在，一直到長大，這村里的很多東西都變了，可是這個診所就一直矗立在村口，連位置都沒有變過。

    “許先生，你給看看，吃飯時還好好的，剛出門還沒走到學(xué)校就這樣了。”韓海邊走邊道。

    張英看到大夫來了，連忙松開攬著韓路的手，坐直了身子。

    許新量放下手里的藥箱，打開溫度表，示意張英給韓路夾在腋下，抬起韓路還有些冰涼的手看了看，抬頭眼睛在她臉上打了個轉(zhuǎn)，道：“突然發(fā)生的嗎？昨天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沒有?！睆堄⒁恢皇职粗n路的胳膊，怕體溫表滑落，道：“昨兒個好好的，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舒服，就是今天夜里打雷似乎有些嚇著，后半夜沒怎么睡好。”

    “早上吃什么了？”讓韓路把嘴張開，檢查了一下口腔。

    “就喝了一碗稀飯，連饃也沒吃?！?/br>
    “嗯?！痹S新量點頭，拿出聽診器聽了下心跳，表示沒什么問題，讓張英取出體溫表，看了看，道：“沒有發(fā)燒，其他的大問題也沒有，就是有些上火，還有些低血糖。”說完，對上韓路的眼睛，頓了頓，又道：“而且你這閨女不是昨天夜里沒睡好，是這幾天夜里都沒睡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