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說，您吩咐下去的這些太醫(yī)院那兒準備妥當，這幾日會派人送過來的。”

    “嗯，行了，你回去吧?！?/br>
    “是。”

    戚相思從他身邊經過走出了屋子，齊鶴年看了一會兒后才轉身，臺面上從戚相思手中掉下來的砂甕還歪倒在那兒，觸及臺面的那邊有一道碎裂的痕跡。

    只見齊鶴年隨手抄起那砂甕扔在了底下的雜物筐中，因為屋子里昏暗，戚相思剛剛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置在臺面下的筐子，里面堆著不止一件和藥鼎差不多的砂甕。

    繼而，齊鶴年捧起了藥鼎，動作小心。摸到那裂痕時齊鶴年的眉頭一蹙，早在一年前藥鼎就出現(xiàn)了裂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將仿制的拿出來用作給圣上煎藥，可一樣是用名貴的藥混合起來的，他所做的卻不能用很久，用過幾回就壞了，比一般的砂甕還要來的脆，一砸就裂。

    從戚家?guī)淼倪@么多東西，沒有一樣記載有關如何制作藥鼎的，更不知道當初戚老爺做的時候混合了哪些藥，而這一年來圣上的身子每況愈下，他要想辦法把藥鼎修復好才行。

    齊鶴年隨即又回想起了侄女剛剛在屋內的反應，那孩子做事素來小心謹慎，誤闖進來著實奇怪。

    七年前齊鶴年把藥鼎帶回來的時候引起了不少人的妒意，也不是沒有人垂涎過藥鼎的效用，旁敲側擊問他如何得來的不在少數(shù)，那丫頭剛剛還站在此處，難道也是沖著藥鼎而來。

    ......

    離開園子時太陽還很大，戚相思按捺不住狂跳不止的心，走在陽光下滿頭是汗。

    她剛剛從屋子離開時候還可以感覺到齊鶴年在背后投注過來的視線，他本性多疑，她出現(xiàn)在那兒本就不合理，他并不全然相信她說的話。

    “為什么還要弄一個一模一樣的?！逼菹嗨监鋈荒X海中電光一閃，不能用了！

    開裂的藥鼎在里面灌水就會漏，祖父說過，藥鼎比一般砂甕要來的脆，強用的話說不定會讓裂縫更大最后整個碎裂，所以齊鶴年才用一模一樣的來代替。

    如果圣上知道的話必定是不需要這么多此一舉，戚相思想著想和就豁然開朗了，也是，齊鶴年要是和皇上稟報藥鼎裂開了不能煎藥，他要面臨的就是失寵，那他這些年來苦心經營，豈不是功虧一簣。

    如此說來，他一定會想辦法修復藥鼎才是。

    ☆、第115章

    回醫(yī)館的路上戚相思還在想這件事，還未踏入醫(yī)館的門，前面匆匆的跑過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jiān)，見到戚相思后急忙道：“齊jiejie，可算是找到你了?！?/br>
    “怎么了？”

    “我那爐子好像不太對啊，我托小會子替我看一會兒，等我回去就覺得那爐子不對，再過會兒就該送藥了，我心里不踏實，這才找你來了?！毙〕勺诱Z速極快，拉著戚相思往煎藥的屋子走去，邊說邊道。

    進屋后里面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藥味，小成子的藥爐就在靠門附近的位置，那邊看站著他口中的小會子，顯得有些無措。

    “你說說你說說，我就走開一會兒，這怎么就不對了?！毙闹笨诳斓男〕勺酉崎_蓋子給戚相思看，抬頭就數(shù)落小會子的不是，“齊jiejie你說過的，按著次序放下去的藥，煎好后是這幅樣子，我剛回來打開瞧怎么被翻動過?！?/br>
    齊敏詩的安胎藥都是溫太醫(yī)開的，戚相思熟知里面有幾味藥，也教過小成子放藥的次序，有時藥房內忙亂，不能時時刻刻盯著時，回來之后被人動了手腳也查不清，等送進內莊早就晚了，所以戚相思讓他謹記過其中幾味藥在甕中的位置。

    小成子年紀雖不大做事特別認真，看了一陣子藥爐后自己摸索了些出來，這不一看里面的藥不太對，忙來找戚相思。

    “你剛剛走開過？”戚相思拿起勺子撥了下，一開始放下去的都給攪到最上面的，的確像是被人動過。

    “小成子讓我看著，后來他們要我去幫忙我就過去了一下?！毙酉肓讼耄菚喝硕?，大家都在藥爐前頭忙，也沒見誰動手腳啊。

    “另外再起一甕煎著?！逼菹嗨及褯]煎完的拿到一旁，小成子手腳麻利的跑去隔壁重新領了一帖藥浸到新的甕中浸泡，有些懊惱，“臨時犯了肚子疼，這要是送遲了可怎么辦。”

    “晚一會兒沒事，你們去忙，這里有我?！逼菹嗨及呀萘艘粫旱乃幃Y拿到爐子上，重新添了火煎著，沒多久外頭來人取藥了，是齊敏詩貼身的宮女。

    “今天浸的遲了些，一個時辰之后再來取吧?！逼菹嗨紱]有解釋其它，那宮女見是她親自看著爐子也沒說什么，點了點頭，“那我先去回稟娘娘。”

    半個時辰后戚相思放下最后幾味藥，小成子又回來了，此時太陽下山，傍晚時分，藥房內空閑了些，小成子從懷里掏出一個青果子遞給戚相思，“休息會兒我來看著?！?/br>
    “忙完了？”戚相思接過之后靠著門邊坐下，屋檐外的天朗晴一片，蔚藍清澈。

    “齊公公把小會子找去了，我才不去，又是搬東西的活兒，他總是趁著劉公公不在指使我們干活。”小成子看了眼被擱在那兒沒有倒掉的藥甕，“齊jiejie，這藥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得看了才知道?！惫鈘ou眼戚相思也分辨不出什么來，但這種事有了懷疑就該換了，齊敏詩所擔心的也是這些。

    “齊jiejie你可別騙我?！毙〕勺幽闷鹕茸由攘松然穑拔铱稍谶@里呆了好幾年了?！?/br>
    作為一個有志向的太監(jiān)，小成子的目標是將來有一天能去東藥房，藥爐子捧了幾年也有些門道，看戚相思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預感沒有錯：“上回他們看藥爐，也就一會功夫，等宮里取了藥送過去，下半夜就出問題了?！?/br>
    “何時？”戚相思咬了一口青果子，酸甜入口還挺提神。

    “有兩年了，那時宮里一個貴人有身孕，原本就懷胎不穩(wěn)，司藥房里三天兩頭煎著她的藥。”小成子壓低了聲，“聽說是藥里被添了寒物，喝下去的當晚就不對了，加上原本就不結實，沒保住?！?/br>
    這件事齊敏詩似乎有提起過，但時間不合，又不像是同一個人，戚相思默聲，小成子繼而道：“說是司藥房這里動的手腳，這邊好些人被叫去問話了?！?/br>
    “后來呢?！?/br>
    “后來司藥房新添了人?！毙〕勺拥哪樕弦矝]多大感想，就盼著哪天不用在這兒看藥爐，不論去太醫(yī)院哪里當差都行。

    戚相思看了那爐子一眼，內宮就是個大染缸，誰都不干凈。

    ......

    等人來取藥已經很晚了，齊敏詩派了兩個人過來，大約是猜到了些什么，還多問了戚相思幾句。

    戚相思并沒有說什么，送走她們后把那藥甕帶回了自己院舍，倒出藥汁后把藥渣鋪在盆子內，隨后端起碗舌尖觸了下藥汁，過苦，味過之后舌尖里還余留了一絲絲清涼感。

    抬手抿了抿盆子內的藥渣，戚相思抿開混雜在一起的，摸到了一些磨碎的粒子和破碎的葉片，拿起來看，黑色的一顆顆看起來像是車前子。

    都是些瀉下活血的好藥啊。

    往后回了宮，齊敏詩就能在芙蓉園里自己煎藥，現(xiàn)在這兒正是下手的好時機，一次不成總該有第二回。

    戚相思倒了藥汁，把藥渣包起來放在角落，洗過手后點了燈拿出從齊鶴年那兒拿來的圖紙，藥鼎不能用了，他既要修又要瞞，屠殺戚家滿門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信奉王生求藥，妄圖找什么“仙山”也不是不可能。

    那她幫他一把又何妨呢。

    ————————————————————————————————————

    沒過幾天戚相思就抓到了這個在藥甕中添藥的人，正是看隔壁爐子的小太監(jiān)，就是因為靠的近才不容易讓人察覺，小成子就抽身離開一會兒，他就挪著用身子掩護掀開蓋子從袖口中倒了藥下去，用勺子一拌，一氣呵成。

    從別人的角度看真像是在照看自己的爐子，再者屋子都低頭忙著自己的事。

    抓到了人之后那小太監(jiān)還謊稱是不小心倒錯了藥，兩個爐子靠的近，他一時間忙暈了才把藥倒錯，可他看著的那藥甕中，根本不需要這幾位藥。

    之后的事不歸戚相思管，幾天之后，溫太醫(yī)給齊敏詩開的藥煎完，七月下旬，戚相思抽空回了一趟京都城。

    坐船靠岸后又是小半日的馬車，回到城里已經快中午，戚相思趕去金橋的鋪子，這會兒都忙著吃飯，鋪子里沒幾個人，戚相思叫胖子在前面看著，叫了小六到后院說事。

    “你這幾天跑一趟永州?！?/br>
    戚相思把幾封信交給他，還有一個匣子，里面放著三百兩的銀票和一百兩銀子，底下的抽屜里放著一張藥方，刻意做舊的紙，寫的都是些偏門的草藥。

    “這么多銀子。”小六接過這些，“那這些信交給誰？”

    “你到了惠州后找人把這封信送去株洲季家，交給一個叫季子禾的人，這封交給那個土郎中，永州那間鋪子你就還記得吧，當時你用塊狗皮膏藥給阿鶯換藥?！?/br>
    “你是說那個半瞎。”小六自然記得，怪里怪氣的，那鋪子里也不知道賣些什么，進去就一股子味道。

    “你先給他一百兩，問他要糊藥爐的泥，他要說沒有，你加五十兩，把里面的方子給他，告訴他，事成之后再給他一百兩?！逼菹嗨级谒澳侨似馐枪殴?，可也是有本事的人，那土郎中不知是不是還住在那里，你去找找，找到了給他三十兩銀子，再把底下那半張圖給他，余下哪些銀子你用做盤纏，到了永州少不了要人打聽，總得要錢推磨?！?/br>
    這幾年來戚相思第一次交托他這么大的事，小六也知道重要性：“你放心，雖然來這兒好幾年了，那些弟兄都還在?！?/br>
    話說一半小六沉了沉聲：“那花娘前幾日又來找過你了，沒有久留，知道你出京都后就回去了?！?/br>
    “這幾天我正要去百花巷。”戚相思算算時間，張家老爺夫婦喝藥也快一個月了，若是見效快，他們應該急著去找何太醫(yī)才是，“你收拾一下，盡快出發(fā)?！?/br>
    小六進屋收拾行囊，戚相思到了鋪子前，門外的路上烈日當頭，行人都少了許多。

    胖子坐在門口正和隔壁的棺材鋪的伙計聊天，打著扇子感慨完了天氣，胖子抖了抖腿：“這都多少日子沒下雨了，我聽說京都往北的地兒鬧干旱了?！?/br>
    “可不是，都沒糧了，我那叔一家子不知道是不是往這兒投奔來了?！被镉嬐帥鎏幎懔硕?，眼底好不羨慕，“大佛寺下那湖可涼快。”

    胖子啐了聲：“你就想想的命，我告訴你，我可有認識的人在那兒做活。”

    “吹吧你，就你這樣兒，還不知道前些年在干什么，這就有人能去避暑山莊了？”

    “呵！你還不信了，她要出手，你這棺材鋪都沒生意?！?/br>
    “得了吧，你說往北鬧干旱，趕緊回去多喝幾口水，萬一旱到這兒，你也能多頂上些日子?！?/br>
    戚相思在門旁聽的哭笑不得，也沒打攪他們聊“民生大計”，從后門出去，在街上買了些吃的，快到傍晚時才往百花巷去。

    ......

    何嗔不在家，何伯迎戚相思進屋，那屋子依舊亂。

    “齊姑娘慢坐，今天我做皮子面，等會兒您也嘗嘗?！焙尾o她倒了茶，挺高興她過來的，戚相思看一屋子亂放的書糾結了下，“那何伯，我替師傅收拾下。”

    何伯笑呵呵的出去了，戚相思擼著袖子推開屋內余下幾扇窗，待亮堂些后開始收拾這些堆放雜亂無章的書籍。

    其實屋內有書架子，可偏偏何太醫(yī)亂放，看過的沒看過的，有些書中還夾雜著草藥，戚相思檢查過后一本本放到架子上，從外頭打了盆水，將布巾絞的很干，小心抹過封面上的灰塵，把堆放在柜臺邊上的先收拾上了架子。

    柜臺后還堆放了好幾疊，這兒更亂，戚相思蹲下身子一本本挑揀出來，隔了光的柜臺后有些昏暗，她將幾本手記挑出來準備一起放到架子上時，手下挪開，露出了半張折疊起來的紙。

    戚相思覺得有些眼熟，前些日子她不是在齊鶴年的箱子內看到了一樣紙質的地圖，出于好奇，戚相思把壓在上面的一本書拿開，翻開對折的紙，赫然是一副她沒有見過的地圖，可圖很眼熟，像是可以和她手上有的拼接起來。

    “真的假的?！逼菹嗨计鹕戆褕D平鋪在柜臺上，看得清晰了越發(fā)覺得是，主要是畫圖的手法太像，紙張還是齊鶴年保存的幾張來的新，這一張的邊角都有些殘破了。

    “什么真的假的?！遍T口那兒傳來何太醫(yī)的聲音，戚相思下意識伸手把紙折起來藏到了自己身后，何嗔見這一幕更生氣了，板著臉孔道，“你以為藏起來我就看不見了！”

    “師傅?！逼菹嗨夹ξ目粗?，“我在替你收拾屋子?！?/br>
    “誰要你多管閑事收拾這些?！笨粗茏由戏胖臅梧撩碱^微皺，這丫頭每次過來都沒好事，他不在的時候何伯怎么能放她進來。

    “地上潮，這些書這么放著總不好，師傅不用擔心找不到，我都替你分好了?！逼菹嗨己俸傩χ?，何嗔不吃她這一套，“藏著的拿出來?！?/br>
    戚相思癟了癟嘴，把地圖拿出來放在柜臺上，手也沒肯松開：“師傅?！?/br>
    “別叫我?guī)煾??！焙梧疗沉怂谎?，“這東西哪里找到的？”

    “在收拾手記的時候看到的，師傅，這些書好像不是你寫的，字跡也不像?！逼菹嗨稼s忙轉移話題，拿起剛剛她整理出來的幾本手記，這上面的字寫的可比何太醫(yī)的要不羈。

    “那我是爹的東西?！焙梧撩嫔焕?，“這些不用你收拾，放下，你回去。”

    幾乎是沒有聽何太醫(yī)提起過家人，戚相思第一回見到他的時候總以為他已經成親生子，可到了這兒才發(fā)現(xiàn)只是個孤家寡人，如今看他這副冷淡的樣子，說是爹，堪比陌生人。

    “師傅，那這張圖，給我可好？”戚相思也不追問他的家事，央求他把地圖送給她，何嗔看著那圖眼眸微縮，“你要這個做什么?！?/br>
    “師傅你一定聽過王生求藥的故事吧?！逼菹嗨伎粗?，是何太醫(yī)父親的東西，那這張圖也是了，收藏這個總和祖父一樣知道些什么才是，說不定何太醫(yī)也知道。

    “小小年紀信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焙梧撂謴钠菹嗨际掷锍檫^地圖要直接撕，戚相思大叫了聲，從柜臺后跳出來從他手里搶過了地圖護在懷里瞪著他，何嗔被她這一叫有些驚到，隨即沉了臉，“你干什么！”

    “我要找到這個地方?！逼菹嗨疾桓适救醯暮退麑Φ?，牢牢護著地圖，“你不許撕！”

    何嗔聽她這么說臉色更沉了：“把它給我！”

    “我不給！”戚相思逃到柜臺后頭，怕他過來搶，又藏到了身后，任他現(xiàn)在看起來像是要打人她都不給。

    他的東西她還這么理直氣壯，何嗔心中對她口中王生求藥的事怒意叢生：“給我！”

    “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