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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閨中記在線閱讀 - 第174節(jié)

第174節(jié)

    先前那龜公掩口笑道:“這小公子大概是頭一次來,都看傻了呢?!?/br>
    旺兒先前也跟著一通亂看,聞言回頭,見云鬟一絲不茍地正打量滿場(chǎng)的女孩子們,旺兒不由心想:“我們公子真是個(gè)頂頂不同的人物,雖跟我一樣都是頭一次來,偏這樣鎮(zhèn)定,也不怕,倒像是來了一萬遭兒似的?!?/br>
    正胡思亂想,忽然見云鬟仰頭盯著樓上,竟往樓梯口走去,像是要上樓一樣。

    旺兒不知如何,那龜公忙上前道:“小公子,樓上的姑娘們有的陪客,有的還沒起呢,您且先坐會(huì)兒,我叫幾個(gè)姑娘下來招呼您就是了?!?/br>
    云鬟置若罔聞,只盯著樓上。

    旺兒生怕有事,便道:“主子,主子您看什么呢?”

    云鬟才醒過神兒來,打量一眼身邊這數(shù)人,因問道:“樓上那間房……”欲言又止。

    原來方才云鬟驚鴻一瞥,望見樓上一間房?jī)?nèi)伸出一支手來,竟是呢噥召喚:“小紅打水來。”然后便又懶懶地縮回去了。

    可就只是這一眼,云鬟卻認(rèn)出,這仿佛就是當(dāng)日在題扇橋河下,握著繩索上岸的那一支手,鳳仙花染就的長(zhǎng)指甲,十分勾魂。

    云鬟低低一咳,便道:“方才叫小紅的,是哪位jiejie?”

    那龜公即刻心照不宣地笑道:“小公子雖然是頭一次來,卻竟是個(gè)一流眼光的,這正是咱們胭脂樓的頭牌,春紅姑娘。”

    “春紅?”云鬟將這個(gè)名字在心底念了一次,又道:“能不能見一見?”

    龜公道:“這個(gè)有些對(duì)不住呢,春紅姑娘只招呼熟客。不過您可以坐會(huì)兒,我去給mama商議商議,興許就破例呢?”

    龜公去后,旺兒心懷鬼胎,便道:“主子,您這是……”

    云鬟見左右無人,便拾級(jí)而上,極快間便上了樓,挨個(gè)房間走過去,眼見到了春紅招手的那窗戶旁,見那窗戶虛掩著,依稀聽見里頭說笑之聲。

    云鬟正躊躇是否要推窗一看,忽地又響起一聲呻吟,縈繞纏綿,似哭似嘆,幾乎近在耳畔。

    云鬟起初還未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聲響,只是微微一怔。

    然而剎那間,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些意亂,這一聲就仿佛一個(gè)奇異的引子,將她心底壓著的一些東西掀動(dòng),光影迷離。

    眼前窗戶忽然被一把推開。

    迷夢(mèng)瞬間散開,云鬟身不由己看去,卻見一雙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正依依從那窗扇上離開。

    窗內(nèi)站著的,卻是個(gè)身著薄衫的美貌女子,裊裊婷婷,散發(fā)披衣,明眸紅唇,正直直地看著云鬟。

    云鬟微驚,卻仍不動(dòng)。

    床內(nèi)的女子打量了她一會(huì)兒,冷笑道:“我當(dāng)是什么人這樣猴急的呢,你多大了?”

    云鬟垂眸掃過她的纖纖長(zhǎng)指:“十三?!?/br>
    女子緩緩俯身,竟趴在窗臺(tái)上,面上似笑非笑:“才這么大點(diǎn)兒就知道跑青樓了?看你的打扮,家里應(yīng)該也是不俗,難道你家里沒給你準(zhǔn)備幾個(gè)通房丫頭瀉火么?”

    云鬟自從進(jìn)了胭脂樓,始終泰然自若,就如尋常逛街一般,直到方才聽那一聲呻吟,才終于意識(shí)到這兒到底不比尋常地方,又聽春紅如此一句,面上慢慢浮出淡淡薄紅。

    目光又在春紅的手上掃過,那鮮紅之色,仿佛散發(fā)著熱氣的血。

    云鬟道:“告辭了?!鞭D(zhuǎn)身匆匆下樓而去。

    身后春紅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地軟軟地?fù)P聲道:“小哥兒,下回若來,記得還找jiejie呢?!?/br>
    云鬟雖未回頭,臉上卻更紅了幾分,忙下了樓,匆匆出門去了。

    兩個(gè)人逃也似的出了胭脂樓,旺兒心有余悸道:“都是些女孩子,如何我卻覺著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云鬟也不答應(yīng),同旺兒走開了幾步,又回頭看看那胭脂樓,想到春紅的手……此刻她幾乎已經(jīng)確信,出現(xiàn)在楊老大船上那女扮男裝之人,正是春紅姑娘。

    只不過到底是為什么,她會(huì)跑到楊老大船上下殺手?

    云鬟想不通此事,更想不到該如何、又是否對(duì)衙門通風(fēng)報(bào)信。

    正思忖中,忽然旺兒道:“咦,那不是韓捕頭么?”

    云鬟順著他目光看去,果然便見韓伯曹急急忙忙從街對(duì)面兒走了過去。

    旺兒道:“現(xiàn)在衙門審?fù)炅嗣??韓捕頭卻是要去哪兒,難道又有了什么發(fā)現(xiàn)不成?”

    云鬟皺眉,也回過頭來看,卻見韓伯曹此刻并未穿捕頭公服,卻只穿著一身常服而已,身邊兒也未帶其他差人。

    此刻他們才出了胭脂樓不久,眼睜睜看著之時(shí),卻見韓捕頭竟一路拐進(jìn)了胭脂樓里去了!

    旺兒笑起來:“喲,原來韓捕頭也是來光顧的呢。只不知他的相好兒是哪個(gè)?”

    云鬟心頭微震,旺兒又自言自語說:“是了,方才我在樓下,聽他們說春紅姑娘的身價(jià)高,那是因?yàn)樗呛贾葸^來的頭牌。怪不得呢?!?/br>
    云鬟心中驚跳為難,此刻她忽然很想再回胭脂樓去,看一看韓捕頭相會(huì)那人到底是誰,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春紅姑娘”,既然春紅跟烏篷船案有關(guān),那么身為捕頭的韓伯曹,又到底知不知情?參與多少?

    然而倘若韓伯曹果然是參與者,她貿(mào)然回去的話,那就不是“打草驚蛇”而是“敲山震虎”了,蛇可以躲避,而虎……

    思來想去,云鬟只得作罷,如此緩緩正走到八字橋的時(shí)候,忽然停步。

    卻見前頭橋上,靜靜地站著一個(gè)人,身形魁梧,面色陰沉不定,居然正是韓伯曹。

    云鬟一愣,想不到他這樣快從胭脂樓出來,竟趕在她前頭,且是如此情態(tài)……估計(jì)是他知道方才在胭脂樓里的事了。

    云鬟若無其事地走上橋去:“韓捕頭,這樣巧?”

    韓伯曹道:“謝公子方才去過胭脂樓了?”

    云鬟點(diǎn)頭,韓伯曹道:“謝公子去那種地方做什么?”

    云鬟道:“韓捕頭因何這樣問?”

    韓伯曹道:“只是好奇,公子的年紀(jì),要尋歡作樂也太早了些罷?!?/br>
    兩人四目相對(duì),云鬟示意旺兒先過橋等自己,待他走了過去,才對(duì)韓伯曹道:“若說我并不是去尋歡作樂呢?想來,韓捕頭方才過去……也并非是尋歡作樂吧?!?/br>
    韓伯曹目光一變,雙唇緊閉,眼神越發(fā)陰沉。

    云鬟索性道:“鄭知縣審問吳老實(shí)的時(shí)候,我看韓捕頭幾次欲言又止,大概韓捕頭心中早也看出蹊蹺來吧,只是不知為何不提出?”

    韓伯曹仍是不言語,云鬟緩緩吁了口氣:“聽說韓捕頭在此地做了六年捕頭,也算是經(jīng)驗(yàn)老到了,我不信以韓捕頭的為人、資歷,竟然看不出誰會(huì)是真兇,誰在說謊。而吳老實(shí)跟吳娘子有那么多破綻,韓捕頭竟也對(duì)此視而不見,寧肯縱容鄭知縣誤判,我竟不知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br>
    韓伯曹聽到這里,才道:“謝公子先前點(diǎn)破張三郎之事時(shí)候,曾提過自證反失的話,這個(gè)就算是尋常的訟師也未必會(huì)記得清楚,謝公子對(duì)本朝律法頗有研究?”

    云鬟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我不過是略讀過幾本書、只會(huì)夸夸其談罷了,比不上韓捕頭,身為公差,才是真正能做事的人?!?/br>
    韓伯曹嘴角一動(dòng):“你不必嘲諷我,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br>
    云鬟道:“韓捕頭指的‘清楚’是什么?——是眼睜睜看著好人被冤屈,也無動(dòng)于衷?”

    韓伯曹喉頭一動(dòng),繼而眼神冷冷道:“你不明白。然而我要警告你的是,謝公子,你們畢竟也算是初來乍到,要想安生度日,最要緊的是什么可知道?——不要惹火燒身?!?/br>
    韓伯曹說完,輕輕一按腰刀,下橋去了。

    韓捕頭去后,旺兒忙趕上來:“主子,他說了什么?”

    旺兒雖然沒聽見,但見韓伯曹那臉色,又想起方才之事,隱隱地竟有些揣測(cè),卻不敢說。

    云鬟道:“沒什么?!?/br>
    旺兒心里為難,終于琢磨著陪笑說道:“韓捕頭其實(shí)是個(gè)很了得的人物,這六年來咱們地方平平安安,其實(shí)也多虧了他呢……在鄭大糊涂手底下,卻也是屈才了,主子,若是韓捕頭有什么叮囑你的話,咱們、咱們不如就聽他的呢?”

    云鬟淡看前方,不置可否。

    下了八分橋,前方隱隱看見縣衙在望,卻見有個(gè)人影跪在縣衙門口,正哭著道:“放了我娘子吧,大人,她是冤枉的……人是我殺的,大人把我抓了去吧?!?/br>
    這人自然正是吳老實(shí),一邊說一邊磕頭,旁邊有幾個(gè)人正在勸解,又拉他,卻總拉不起來。

    云鬟不覺停了步子,旺兒見狀,便跑到跟前兒打聽是怎么了。

    原來先前鄭盛世審問吳娘子,是因何、又是如何殺了那楊老大的,吳娘子竟然一五一十地供認(rèn)了,說是那楊老大一次偶然見了她,便動(dòng)了色心,每每調(diào)戲,吳娘子忍無可忍,便假扮男裝,灌醉?xiàng)罾洗?,又拿了一把刀子亂刺一通,將人殺死,刀子最后扔進(jìn)了水里。

    這種種都說的十分詳細(xì),比先前吳老實(shí)那破綻百出的供詞詳盡可信多了,也跟仵作的驗(yàn)尸尸格相合。

    因此鄭盛世便讓阮氏畫了壓,只是還未當(dāng)堂宣判。

    吳老實(shí)哭求著,不??念^,血便流了下來,滴滴答答落在跟前地上,眾人都大勸。

    旺兒回來把此情跟云鬟說了,便拉著她袖子道:“主子,這都是他們的命,咱們幫不上,別看著難過了,還是回去吧?!?/br>
    云鬟慢慢閉上雙眼,眼前便一片黑暗,耳畔只聽見吳老實(shí)的哭聲,卻更清晰了。

    是夜,云鬟并未吃晚飯,只早早地安歇了。

    她才來南邊兒,自有些不適應(yīng)此處的冷,屋子里放著兩個(gè)炭盆,卻又覺著被那股燥熱熏得難受,便叫曉晴搬走了一個(gè)。

    早早地安歇,只顧裹著被子,那骨子里的冷意卻揮之不去,幾乎冷的牙關(guān)打顫。

    云鬟搬來此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她先前暗中拜托了黃誠(chéng),黃誠(chéng)又找了他昔日的同窗,就在冀州那個(gè)地方,尋了個(gè)空頭的戶籍,便把“謝鳳”等人的名頭掛在彼處。

    是以陳叔等人先行來此,在本地安居,官府方面做得天衣無縫,是有憑有據(jù)無懈可擊的。

    黃誠(chéng)是個(gè)最可靠之人,就算有人想到云鬟會(huì)利用他行事,前去打聽,黃誠(chéng)也絕不會(huì)吐露半個(gè)字。

    何況此地是云鬟一心一意要來的地方,她一步一步走到這兒來,個(gè)中經(jīng)歷了什么,可謂“含血帶淚,九死一生”。

    白日里在橋上,韓伯曹那一番話,威脅之意自然極明白不過了。連旺兒在旁察言觀色都看得出來。

    要想在這個(gè)地方呆的長(zhǎng)久,若是先把當(dāng)?shù)氐牟额^大人得罪了,以后,就如韓伯曹所說,只怕再?zèng)]安生日子過。

    但是若要安生長(zhǎng)久,便必須忍氣吞聲、明知真相而不去揭露……

    這個(gè)……豈不是茍且偷安了么?

    但是如今這一切,都是她歷盡千辛萬苦換來的。

    那天平傾來轉(zhuǎn)去,無法衡直。

    地上放著通紅的炭火盆,云鬟心底仿佛也燃著一團(tuán)火,她翻了個(gè)身,將頭臉蒙住。

    耳畔傳來喧囂的吵嚷聲,而身處鬧市之中,眼前,是巨大的駱駝側(cè)目睥睨,那種似乎輕蔑的眼神跟因咀嚼而微微斜挑的唇角,讓云鬟疑心這駱駝仿佛也在嘲笑自己。

    正瞪著看,耳畔忽地有人道:“這個(gè)有什么好看的?”便拉住她的手臂往前奔去。

    云鬟身不由己跟著亂跑,手中的童子抱魚燈也跟著亂晃不休,可心里卻不覺如何惱怒,反隱隱有種無忌無拘之感,只怕那燈兒被甩壞了,忍不住道:“你慢些,我的燈要晃壞了?!?/br>
    那人笑道:“壞了有什么,再給你買一個(gè)就是了?!?/br>
    她皺眉道:“我要的只這一個(gè),再換一百個(gè),也不是這個(gè)了。”

    那人道:“偏你這許多歪理,你還想要什么?都給你買。”

    云鬟果然認(rèn)真想了會(huì)兒,才微笑道:“不了,我就喜歡這樣閑閑散散自自在在地走走。”

    那人又嘰嘰呱呱笑了起來:“這有何難,崔云鬟,以后六爺一直陪著你如此,可好?”

    第1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