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節(jié)
白樘因送別了趙黼,又回書房之中,此刻李夫人因悲慟驚悸,有些不適,畢竟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便叫兩個仆婦攙扶著,到了旁邊偏房里暫且安歇。 太子正跟趙峰說著什么,神情不悅,見白樘入內(nèi),便??趩柕溃骸绊雰嚎扇チ??” 白樘道:“是已出府,世子說因另有要事,便不進來辭別了,托我向太子說聲恕罪?!?/br> 太子笑道:“難得他這般多禮,誰不知道他是個渾不怕的性情呢?不必介懷?!庇炙尖獾溃骸爸皇?,黼兒今日竟是特意為了那位謝推府來向你告假的?他們兩人的交情果然是與眾不同。” 原來太子自忖這幾日府上很不太平,能壓下的那些,比如昨兒鏟除細(xì)作之事,多虧白樘之情,才未讓世人得知。 可是如今萬氏受傷,自無法再瞞,偏偏趙黼在這時候來到,太子心里難免有些不大受用。 白樘知道此情,更不肯說趙黼是云鬟差遣來說案情的,否則只怕太子心中更加猜忌不悅。 白樘便只一笑,不予置評。只道:“如今府中兩位涉案之人,皇太孫妃兀自昏迷不醒,李夫人卻又身子不適,竟叫人不能著手審訊,不如且讓兩位暫且調(diào)理,等太孫妃脫離險境,李夫人身子無礙,再行審訊,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道:“如今此事已經(jīng)托付于你,自是依你之言?!?/br> 白樘又道:“另還有一件事,因此乃是內(nèi)宅私事,又鬧得人盡皆知,圣上那邊兒必然會問起來……到那時候,下官便只能照實直言。” 太子道:“前日已多承了侍郎遮掩之情,今日之事,自然是依法而行,只拖賴侍郎,盡快查明真相就是了。” 白樘道:“太子放心,此事下官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了?!?/br> 當(dāng)即白樘便離了太子府上,門口上馬,巽風(fēng)問道:“侍郎,太子府近來格外事多,圣上遲早會知情,只怕不悅。” 白樘馬上回眸,輕聲道:“眼見年下,儲君府中如此不太平,實非幸事,故而我寧肯將昨日的事壓下,不過如今連皇妃也出了事,也是合該如此,且罷,橫豎圣上自有定奪?!?/br> 巽風(fēng)道:“只是這件案子撲朔迷離,倒要怎么處置?”又問:“世子先前特意過來,不知是為何事?” 白樘道:“是帶了一句要緊的話。也正是破案的關(guān)鍵?!?/br> 巽風(fēng)挑眉:“既如此,想必侍郎心中已有真相,那如何今日不肯行事?” 白樘道:“案子易破,但是涉事之兩人卻無法回話,自然也無法驗證我的推論,是以且等一等?!?/br> 巽風(fēng)聽他語氣穩(wěn)重,面色淡然,知道必然是心有成竹了,因此才不問。 將到刑部之時,白樘忽地說道:“昨日借謝推府之力,將太子府中的細(xì)作鏟除大半,卻也因此勞累了,我本該親自去探,只是……” 白樘素來性子直正,極少說這些人情類話,巽風(fēng)忽地聽見這般,不覺凝神靜聽,卻見他并不說下去,只話鋒一轉(zhuǎn):“此刻無事,你便去探一探吧?!?/br> 巽風(fēng)心中其實也正惦記著云鬟,忙道:“是。”又問道:“侍郎可還有別的吩咐?” 白樘雙唇緊閉,目光直視前方,片刻才答道:“并沒有。也不必提是我的意思?!?/br> 巽風(fēng)微微地朧忪,卻忙也答應(yīng)了一聲,眼見將送他到了刑部,便撥馬而去。 只說白樘回至刑部,才進門,就見一位相識的主事經(jīng)過,見了他便滿面笑容,迎著拱手道:“恭喜侍郎了?!?/br> 白樘不知何故,那主事道:“侍郎大概還不知情呢,方才聽人說,小公子新選了大理寺為推丞呢,豈非皇恩浩蕩,喜事一樁?” 白樘實則早有所知,只是聽人恭喜,便也笑說多謝罷了。 是夜,白樘本仍欲在刑部照常料理公務(wù),然而心念轉(zhuǎn)動間,便整衣出外,帶人回了府中。 今日因白清輝的任命才下來,闔府也是喜氣洋洋,歡天喜地非凡,前來恭賀的親眷以及朝內(nèi)的人,將晚還絡(luò)繹不絕。 饒是白樘回來的晚,卻也仍遇見了兩個才去的朝臣,彼此在門口寒暄了幾句不提。 門口小廝們見白樘回來了,更是既驚且喜,忙進內(nèi)報之。 白樘入內(nèi),依舊拜見了家中長輩,也并不多言,自便退出。 問起丫頭,得知此刻白清輝卻也正于他自己的小書房內(nèi)。 白樘負(fù)手前往,將到書房,卻見廊下冷冷清清,并沒人來往,里外皆都寂靜,若非書房內(nèi)燃著燈火,必讓人以為里頭無人。 白樘走到門口,輕輕推開門扇,邁步進入,往內(nèi)一轉(zhuǎn)身之時,才見里頭書桌之后,白清輝端然坐著,不知在看什么,竟未曾察覺有人進來。 白樘見狀,心中竟有一抹躊躇,先前他并沒多想,故而就隨意推門進來了……如今看白清輝出神似的,卻又后悔,該在進來的時候敲一敲門方好。 只是如今退出也自晚了,白樘便止步,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這會兒,白清輝才察覺,驀地抬頭見是白樘,便把手中之物合了起來。 白樘掃了一眼,卻見像是一份卷宗似的,也不以為意。 清輝起身,轉(zhuǎn)出桌子,恭敬向著父親行禮道:“不知父親來到,孩兒怠慢了,還請父親見諒。” “不必多禮?!卑组套叩阶肋厓?,一撩衣擺,坐在靠窗的太師椅上,道:“今日聽說你放了大理寺?” 清輝轉(zhuǎn)身對著他,仍是站著:“是?!?/br> 白樘道:“可合你的意思么?” 清輝神色平靜,道:“不管放在哪里,不過都是圣上的隆恩,也是為朝廷效力罷了。兒子并不敢挑剔,只沐恩體國而已?!?/br> 白樘聽了這話,一笑頷首。 清輝轉(zhuǎn)身摸了摸那一壺茶,早就涼了,才要去叫人送茶來,白樘道:“不必忙了,我來不是為喝茶的?!?/br> 清輝忙又袖手站著,全程卻并不看白樘,只是垂著眼,極安靜之態(tài)。 白樘打量著他,雖說清輝回來后,兩人也相處了幾回,但是至今相看,仍有種隱隱隔閡生疏之感。 比前幾年,清輝身量長了好些,通身的氣質(zhì),也并不再似少年時候那樣冷清外露,堅冰寒雪似的,反而在漠然冷靜之外,透出幾分凝重自持,精干內(nèi)斂。 白樘眼波微動,輕輕嘆了口氣:“你且坐罷?!?/br> 清輝道:“孩兒侍立就好?!?/br> 白樘便不多言,只道:“我先前并未細(xì)問,你在會稽那段,可過的如何?” 清輝道:“勞父親記掛,但正如孩兒家書中所言,一切安好?!?/br> 清輝外放會稽這幾年來,雖也隔上幾個月便寫一封家書,可卻都是寥寥幾句,無非是問上請安,然后淺說幾句自己安好,末了表明會盡忠體國之心,言辭大同小異,別的私事私話,冷暖喜憂,一句不提。 白樘仍默默地看著清輝,半晌道:“你雖不言,我卻也知道地方官不是好當(dāng)?shù)?,定然是吃了不少苦頭?比如……那幾個棘手的案子?!?/br> 清輝亦沉默片刻,才道:“父親著實不必?fù)?dān)心,雖如父親所言,的確曾有難熬之時,然而慶幸的是,在我最艱難之時,也有摯友知己相伴身旁,是以竟不覺著格外苦困?!?/br> 他本是極寧靜淡然的口吻,可說到最后一句,卻不禁帶了一抹暖意。 白樘眉睫微動:“你……指的是……” 白樘自然知道清輝指的是誰,若不是很懂清輝的為人,連白樘幾乎也要懷疑,當(dāng)初清輝選擇去會稽,是因為他“未卜先知”了。 然而此刻,清輝眼前心底,所見所思的,卻是在會稽的種種。 比如那除夕夜的時候,在可園內(nèi),大家伙兒圍著桌子痛快吃喝說話的情形。 自打他回京以來,自然也經(jīng)歷過不少場合,家中的,府外的,然而卻無一場一次,能讓他感受到如在可園那種自由自在,暢然快活的氣氛。 那小城總是濕漉漉地青石板路,總是爬滿了藤蔓的橋梁,每個人的笑顏,甚至是那雨中的芭蕉,檐首的燈籠,不緊不慢邁著八字腳經(jīng)過的大白鵝……無不讓他至為懷念。 白樘見清輝面露悵然之色,便打住話頭。 可是相顧之間,卻竟不知要說什么好。 嚴(yán)大淼曾無意感慨過,郭司空也曾提醒過……所以,白樘并未告訴任何人的是,清輝這一次回京,的確是有他在暗中使了一分力。 可是如今兒子就在眼前,卻仿佛……面對一個陌生人般。 只是他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尚且能淡然自持,無情無拘,可是面對清輝……這樣精銳機敏、外冷而內(nèi)熱的孩子…… 白樘不再令自己為難,最終只說道:“既然是這樣,我也就放心了。且你在外頭歷練這數(shù)年,的確也大有長進。只是回了京來,卻絕不比外頭輕快,我知道你心底有數(shù),便不多說了。” 清輝垂首:“孩兒謹(jǐn)記父親教誨?!?/br> 白樘起身,將行之時又道:“是了,你自回京來,始終應(yīng)酬不斷,只是且也要留神身子,倒換水土必然有些不適,不必強撐,得歇息之時,且好生歇息調(diào)理。” 清輝眼中透出幾分詫異,忙又低頭道:“是?!?/br> 白樘出了清輝的書房,本欲去刑部,可因方才跟清輝會面,那心思竟有些浮動難平,走了幾步,卻又回身往自己房中而去。 正走到半路,忽地見迎面有一人走來。 第339章 這來人身長七尺,下頜一縷淡髯,正是白樘的二哥白翎,遠遠地見了,便笑著招呼住。 白樘見禮過了,白翎含笑說道:“我先前聽人說你回來了,還只不信。以為近了年下,你必然更加忙碌百倍……不料果然是回來了,定然是因為清輝高升之事?” 白翎人在光祿寺里,只也做個主簿的閑職,他生性又散漫,因此跟白樘是全然不同的兩類人。 兩人一問一答,說話間,白翎陪著白樘行了一段路,便又問道:“今夜在府中安歇?” 白樘頷首道是。 白翎見左右無人,笑說:“先前一直沒顧著問,老太太壽那日,你本要歇在府中,卻又匆匆去了,是為了什么?” 此事于白樘而言,宛若奇恥大辱,何況又因此差點鬧出事來,因此白樘不語。 白翎恍若無事,低低說道:“其實我原本也不知道,是你二嫂偷偷跟我說,那夜有丫頭看見你走了后,是朱姑娘從你房中出來……” 白樘方淡淡道:“哥哥,這話不可胡說。” 白翎一臉會意,又道:“不消擔(dān)憂,我自然知道,所以也叮囑過你嫂子,她又訓(xùn)斥威嚇了那兩個丫頭叫不許多嘴……因此世人都不知,你可聽見丁點風(fēng)聲了?” 白樘道:“哥哥有心了,多謝照應(yīng)?!?/br> 白翎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且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此事傳揚出去,對誰也大不好,只想不通那朱三小姐是怎么鬼迷心竅,竟做那等逾矩之事,連我也覺駭然好笑呢。幸而如今她總算是知難而退,我且還聽說,她將得個好歸宿呢。” 白樘聽似話中有話,便道:“這是何意?” 白翎哈哈笑了兩聲,說道:“天底下竟然還有四弟你不知道的事?”又低聲對白樘道:“前日我跟朱公子吃酒,他向我透露了一個消息,說是朱芷貞極有可能進靜王府……你說著是不是個好歸宿?” 白樘甚是詫異:“竟有此事?” 白翎點頭道:“朱公子既然親口跟我說,那此事只怕不假?!?/br> 白樘正思忖中,白翎說道:“不過如此也好,這朱三小姐,先是錯嫁了陳威,又如此對你死纏爛打的,鬧得不像話,這件事才消停了些,她又一鼻子灰地去了,若她有個想不開如何的,也是一件麻煩事,倒是不料靜王竟會看上她……也算是無形中去了一樁麻煩事?!?/br> 白樘若有所動,略略沉吟。 白翎道:“我又聽說,潘尚書已經(jīng)遞交告老辭呈,這刑部尚書的位子,只怕畢竟還是四弟你的,這當(dāng)口上可是萬萬不能出一點兒事,不過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不必你cao心半點兒,禍?zhǔn)卤阆粲跓o形了?!?/br> 白翎說罷,復(fù)笑了數(shù)聲。 此刻兩人已經(jīng)來至白樘臥房之外,白樘見他并無離去之意,且比素日更加多話,隱隱有些知曉,便問道:“哥哥可還有事么?” 白翎方停了笑,面上略有些訕訕地,道:“確是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