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莫大娘道:“寶珠,跟大娘回家去,這屋子是住不得人了?!背鲞@事之前,莫大娘還叫那些流言蜚語壓得抬不起頭來,可這如今那一切都好像被拋到了腦后。她是個熱心腸,又真把薛寶珠幾個當孫女孫兒看待,短短一夜也看穿了許多——旁的都不緊要,只要人平安就好。 薛寶珠遲疑了一下卻是搖了搖頭,轉而去看向了裘和,見他也看著自己。分明還是一張臉,那一雙眼里卻深不見底,只一眼就叫人要溺亡在里頭。她倏然收回眉眼,深吸了幾口氣才平穩(wěn)了心底波瀾。她心中知道,經此一事,她再不能……平常待他,注定了他不會是她生命中尋常的過客。 這心思朦朧又復雜,薛寶珠心下慌亂怕叫人瞧出,忙將此意收斂按捺起來,面上只當平常一般。 就同前頭跟孫家拉開關系一個理兒,莫青彥回來了,她卻不好再常去莫大娘家了,就算莫大娘心善不顧忌,她還是要顧的。家里剩下的一間是裘和住的,原來嫌空蕩,這一燒就更空了,索性還剩了張床,推了窗子散味道,又仔細收拾了一陣才勉強能待。 她是給寶霖寶琴收拾的,小的那個緩過驚怕,就腦袋開始點一下點一下地犯困了,寶霖眼底也是一團青黑,這一宿太熬人,薛寶珠把屋子收拾出來就是給倆小的能再睡一覺。 莫大娘見她不肯隨自己走,也留下幫忙,莫青彥也卷了袖子搭手,不過百無一用是書生,就他忙活一塊的地方,裘和已經利落弄完了一間,“……” 等到了午時太陽高照,這一屋子的慘相就更清楚了。 “寶珠,你不跟大娘回去,真住這里,這咋住么?”莫大娘眼瞅著問,這可還有個裘和呢。 裘和卻是收拾了兩條燒了了一截兒炭黑的長凳往堂屋一并,明顯那意思就是這能解決。 莫青彥站在一邊倒是清楚是因為自個的緣故,遂出聲打趣化解道,“寶珠這是跟我們生分了,以前可是青彥哥長青彥短的,看來是有了表哥忘了我啊?!?/br> “……青彥哥?!?/br> “我說笑呢,你知道我一向是把你當meimei疼的,你住過來也沒什么不方便,過兩天我要上鎮(zhèn)上教學,這是先前應了院長的,書院有住的地方,我便留在那省得來回,所以你不用顧忌?!蹦鄰┻@才緩緩道。 莫大娘聽著目光落在了莫青彥身上,這才剛回來…… 薛寶珠眨了眨眼,聽了之后竟是將重點放在了當meimei這三個字上,心驀地一疼,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失落感。“……”有些意外正主的殘余意識竟還沒完全消散。 裘和又走了回來,往她嘴里塞了一個東西,口腔內彌漫開一股清甜,夾雜著番薯絲絲的香醇。是她前陣和番薯片一起熬做的番薯糖,五斤紅薯只熬了一斤番薯糖出來,她怕被寶琴找著,特意藏在了薛老爹那屋角落里,他肯定是從那拿的,卻是睜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盯著他。 “咳咳——”莫青彥別開眼,只好清了清嗓子示意存在。 薛寶珠回神,對上他略打趣的目光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他剛才說的還是搖頭婉拒,“我曉得青彥哥好意,那這樣,要實在住不了,到時候還得麻煩大娘和青彥哥多多擔待了?!彼龥]把話說死,只是怕在這兒爭說起來,畢竟她心里想的還是搬到鎮(zhèn)上去,走了個荷花娘,還有老聶頭,還有林氏,董氏,薛奶奶小叔小嬸,若長久下去,麻煩也是源遠流長。 原本她今個一早就去喜來坊一趟,誰知道被這場大火打亂了計劃,不過就她知道的,喜來坊后頭有后院,能住人哩。 再次謝過了莫大娘祖孫倆的好意,薛寶珠將人送了出門回頭就對上裘和直戳的目光。她叫那目光瞧得莫名心虛,嘴里的紅薯糖化了大半,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方才將那不屬于自己的情緒化去,不由瞇著眼笑罵,“你當我小孩兒呢,拿糖哄?!?/br> 本來只是一句吐槽,孰料那人竟還認真地點了點頭。他也不說話,只一味看她,眼眸沉沉,似有薄怒,又似有情思瀲滟,一切種種……盡在其中流轉。 薛寶珠雙頰發(fā)燙,匆忙從他身邊錯身而過折轉去了里屋,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強壓著鎮(zhèn)定去查看她的錢罐子了,逼著自己滿心都挪往那些方方圓圓上——在瓦罐待著應該沒事罷。這么一想,奔廚房的步子更快了。 裘和欣然而立,眉眼透著星星笑意的看她手忙腳亂。 *** 這一晚薛寶珠也不敢多大睡,雖不至于時時睜著眼警醒著,可也總是下意識去留意外頭動靜。許是昨兒晚上鬧騰大半宿,今兒夜里的村子格外安靜,聽不見半點犬吠,連風聲都沒有。寶琴和寶霖兩個跟著她睡,大抵受了驚嚇還沒緩過神來,睡夢中也不安穩(wěn)。 薛寶珠輕輕捋著小寶琴的腮邊的碎發(fā),聽見不遠處睡在門跟前的裘和壓低了聲音問:“你還未沒睡?” “嗯——”薛寶珠也不敢大聲,屏聲斂氣的應了一個字。 那邊大概也就知道她有顧忌不敢大聲說話,遂并沒有將話繼續(xù)說下去,隔了許久才輕喃道:“我看著……” 薛寶珠心頭陡然一顫,仿佛是被這話觸動到了,可這分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她蜷在身側的手又不自覺的緊了兩分,想她之前一直未有翻動身子,甚至都沒有出聲音,薛寶珠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自己還沒睡的。 然而這話卻好像帶著蠱惑的力量,薛寶珠先前還毫無困意,不一會兒眼皮就已經往下沉了,腦子里頭也如同漿糊一般渾濁了起來。等她再睜開眼,天已經大亮了。寶琴早已經在她懷中睜開了眼,一雙圓溜溜的眼珠直盯著薛寶珠,十分乖順。在薛寶珠睜開眼的時候,她忽然咯咯的笑了起來。 薛寶珠原本心情低落著,然而在新的一日能瞧見這樣毫無心事的歡欣笑顏,實在是一件令人暢懷的事情。 失火的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人總也是要往后面看的,這屋子將就住兩日還可以,可要真常住卻不合適了。薛寶珠收拾心情打算去鎮(zhèn)上一趟,帶上倆個小的一起,說她迷信也好,反正相房子鋪子這種的,要惹上小孩哭鬧不止的不能買。 薛寶珠一手領著弟弟,將薛寶琴沒吃完的那個卷餅給帶上,一壁哄著她多吃點,熱乎乎的卷餅里頭裹了黃瓜丁和土豆絲的餡兒,刷了一層自個制的鮮蝦醬,餅子皮焦噴噴的,里頭又爽脆,正喂著就遠遠遇見了林氏,這架勢約莫是從鎮(zhèn)上剛回來的。 林氏瞧見薛寶珠活活一副見到了瘟神的模樣,直接讓了大道出來繞開走在了旁邊的田埂上,一面走,一雙眼還直盯在薛寶珠的身上滿是防備的意思。 薛寶珠想到那喪門星的由來,服了她臆想過頭生怕被害的毛病,可也清楚這人刻薄德行,沾上了只怕又是個沒完,在這當口并不想再起意外。當然,除非她想有什么意外那就另說了。薛寶珠見她沒上來招惹自己,遂也相安無事地走了過去。 倒是裘和慢了一步下來。 那林氏原本心中就惴惴不安,雖然走了過去仍是時不時的回頭張望,這一對就對上了裘和轉過來的那雙眼。眼神當中好似有萬千利箭,飛似得往她這呼嘯而來,林氏心里頭發(fā)抖,雙腿一軟打了個踉蹌,分明還是青天白日,她卻覺得森氣重重,后背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 緩了許久,林氏才從當中回過了神來,再看那兩人的身影早已經瞧不清了。“呸!”她心里頭有恨,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看后頭荷花要怎么收拾你們! 這林氏甚少去鎮(zhèn)上,更何況是趕了個大清早,為的不是旁的事情,而是為了通知荷花。前兒夜里頭荷花娘連夜就叫人扭送去了縣牢,這事同老聶頭雖是說了,可這老聶頭自打沒了兒子便是整日里醉得稀里糊涂,自己都顧不上了哪能顧上旁人。荷花娘出事到現在還沒個人往鎮(zhèn)上給荷花報個信,林氏便當了這個‘好心人’。 再說薛寶珠一行人到了鎮(zhèn)上,直接奔向了來喜坊。原本約的是昨日,可等了一日沒見人來那掌柜的便以為這事攪合了,本不再對這兩人抱希望,真沒想到今兒反倒見到他們來了。 伙計忙是迎了人進去,陳掌柜先是一愣,轉而又沉了沉臉:“做生意講究個信用,兩位可真不是做買賣的人。” 薛寶珠昨兒是真遇著了事兒才失了約,可這緣由卻不好細說出來,只怕當真說了也是叫人疑心是編排的假話了。薛寶珠只好和聲悅氣的賠禮,這才讓掌柜的稍稍消了氣。 “看你們也是誠心要盤的,我這倒是沒接洽旁的人。”陳掌柜掩了桌面上的紙收起來,從柜臺里頭轉了出來,想到的是當初薛寶珠初來乍到跟他借碗桌的畫面,這都算過去一年了。 偏他這一開年的就各種倒霉,打從廚子被挖走一樁樁的糟心事兒直把食肆逼得沒法開下去。是以,當兒子勸他舍了鋪子跟他去冀州生活的時候應了,算薛寶珠是來了當口上,雖說是真要舍了,可還是免不了生意人本性,唯利是圖,最后關頭還是要撈一筆。 “兩位跟我進后頭廂房談吧?!?/br> 陳掌柜擺了個請的姿勢,正要往后門走的裘和卻是回頭看了一眼收拾干凈的柜臺面兒,額前有些長了的劉海微微遮住了那雙眼睛里的暗芒,只停頓一瞬,就緊跟著往里走了。 三人圍著八仙桌而坐,飲過了茶后陳掌柜才斯條慢理的開口道:“大致情況你們也清楚了,我這鋪子八尺寬的門面前窄后寬,那是來財的?!彼浦鴣淼膫z小的,像是補充說道,“前頭開店后頭可住人?!?/br> “即便是不住人,往后改成廂房雅間也是極好的。我一生的心血都擱在了上頭,若不是兒子催著要接我去冀州往后不再回來,我也不會將這鋪子盤出去。你們既然盤下來也是做食肆的,那這里頭的東西也都不用大改,都是一應好用的,只消在外頭換塊匾額就能立即開張了,便利得很。” 薛寶珠聽他這話的語氣,直將自己鋪子夸上了天,這般下去只怕是不能還價。她故意不接話,朝著窗子外左顧右盼了一會方才開口道:“只是這地方倒是有些偏,外頭人不清楚的不好找進來……” 這正是喜來坊的軟肋,地段不好。陳掌柜沒想到薛寶珠一開口就點了要害說,卻是按捺著淺啜了口茶穩(wěn)著道:“唉——小丫頭你這話可說的不對了,我這鋪子開在幾十年,早將名聲揚出去啦,不知道積累了多少來顧客,喜來坊的牌子也響呢,哪里就會是你說的這樣。你們盤下這鋪子,那些喜來坊的老顧客照舊來吃飯自然也就成了你們的新客。這可不比你們辛辛苦苦從頭開始做起要來的便利?” 薛寶珠叫他說得啞口無言,他的到底說的也是實情,然而這事恰恰是成了不好講價的原因。正當她不知如何接口的時候,裘和忽然道:“掌柜的店外頭可沒貼歇業(yè)的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