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世俗的一切繁雜,一切庸碌都被鎖在了殿門外,此時她不是任何一個江盼,不是任何具體的人,只是蕓蕓眾生,是萬千生靈中毫無差別的一個。 不知何時,佛像后轉(zhuǎn)出一個穿著藏青色□□的年輕和尚,他看了眼江盼,手中的佛珠轉(zhuǎn)過兩個,又看向案上的細香。 只見仿佛有風憑空吹來,白色的青煙散了散,眼看著就要熄滅,點點火星幾不可見。 江盼三拜過后起身,視線從地上滑過案上垂落的金色綢布,在觸及香爐的一瞬,那幾乎要消散的青煙又恢復了正常,綿綿不絕的上升,最終消弭在佛祖的身前。 她看著安靜燃燒的細香,嘴角淺淺上揚,仿佛獲得了巨大的安定,連日來被忐忑和愧疚煎熬的內(nèi)心似乎也被寬釋。 我佛慈悲。江盼再度深深的看了眼佛像,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大殿的時候,目光與那站在佛旁的僧人輕輕碰撞。 那僧人面容極為年輕,即便是在昏暗的佛堂里也仿佛能看的到他面容清秀,唇紅齒白,生的一副好面相,他見江盼看過來,神情未變,雙手合十微微欠身,眼眸淺淺垂下。 江盼也照模樣回了一禮,抬腳跨出殿門,身影融入一片燦爛的日光中。 黃小金在外面等著,見江盼出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感覺似乎進去出來的人不是一個一般,渾身上下的氣質(zhì)不知哪里發(fā)生了變化。 “走吧,后山景致很美,帶你轉(zhuǎn)轉(zhuǎn)?!苯握f,聞著清新的草木味混合著青煙香氣,不只是心靈,連肺都被從里到外洗滌了一番。 穿過墓塔林,殿宇漸漸減少,一片盛開的蓮池出現(xiàn)在面前,周圍青山環(huán)繞,池內(nèi)紅蓮盛開,黃小金驚呼了一聲,掏出手機開始拍拍拍。 江盼看著她笑了笑,順著池邊繼續(xù)往里走,清風吹動荷花微微搖擺,小小的池塘被擠的滿滿當當,再往里,順著山谷有清溪流下,汩汩匯入一汪汪清澈見底的幽潭。 凌云寺還有一個著名的泉眼,就名為凌云泉,泉眼開在地面以下,入口被一棵不知多少歲的古樹團根抱住,仿佛一個天然的拱門。 兩人路過的時候,剛好見一僧人提著小桶從下面走上來,他垂眸看著腳下的石階,動作輕緩閑淡。 那僧人拾階而上,褐色的僧鞋踏上地面的時候才抬起頭,正巧看到兩人路過,他一手拎著水桶,另一手單手行了個禮,檀色佛珠掛在虎口處。 黃小金有模有樣的回了個禮,興致勃勃的問道:“那個,請問,我們可以下去打水嘗一嘗么?” 江盼原本正在扭頭看遠處的佛塔,聽到聲音才回頭,看到那和尚的面容是不由的一愣,這正是方才在殿內(nèi)看著她的那一個,白凈的面龐,細眉順眼,眼角輕輕彎出一個流暢的弧度。 他聞言淺笑,聲音同他長相一般柔和,慢慢道:“自是可以,只是石階濕滑,施主下去難免危險,若不嫌棄,貧僧可將桶內(nèi)水倒一些與施主?!?/br> 這僧人說話文氣極了,溫雅的聲音與這青山綠水一道,讓兩人都有種闖入世外桃源的恍惚感。 黃小金訝然過后,不客氣的將自己的水瓶遞過去。 江盼心中卻有些異樣的感覺,方才在殿內(nèi)見到他,就有一種仿佛被窺視的感覺,但視線掃過,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極淡,淡的似乎并沒與在看她,毫無威脅。 平白無故的,入山門之前的惶恐不安又浮上心頭。 僧人為黃小金接滿水后,看向江盼,“這位施主,需要些水么?”,目光澄澈,一如他手中的泉水。 原本打算拒絕的江盼,卻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杯子。那僧人微微一笑,彎腰從桶內(nèi)舀出一瓢冷冽的泉水,緩緩傾入杯中。 泉水入手,突兀的冰涼。 江盼接過杯子,看著他將水瓢放回桶中,輕輕漂浮在水面上。 “謝謝?!彼÷曊f,掌心冰涼。 周圍的一切仿佛瞬間安靜,那唇紅齒白的和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行一禮,開口道:“施主,恕貧僧冒昧,然世間萬物皆有緣法,即已來此,過往種種便無需深究,也不必時時掛在心上,煩擾心緒?!?/br> 江盼聞言大震,手中的水杯險些脫手。 “施主自幼雙親離世,無親無故——” “她mama和弟弟都還活著啊?!秉S小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可江盼卻并沒有因為因此而露出懷疑的表情,驚恐,震撼,她已經(jīng)無法描述此刻內(nèi)心的感受,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血流仿佛一下子都涌到了頭上。 因為她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江盼,而是她自己。 第14章 救人 黃小金還想再說什么,江盼看了她一眼,打斷說,“小金,你先去前面玩兒,我有話想要跟大師說。” 下午太陽正好,卻無端一陣涼風襲來,帶著荷花的淡淡香氣。黃小金覺得眼前的事物模糊了一瞬,由近及遠,又回到原處,定睛再看時,江盼仿佛變了一個人,恍惚的讓人捉摸不定。她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好?!秉S小金訥訥的說,提著她的水瓶,茫然的走向一邊。 江盼看著她走到聽不見兩人說話的距離,才回頭,看著那年輕的僧人,滿腹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嘴唇動了動,話語到了嘴邊又囫圇吞下,那和尚見狀微微一笑,說:“施主所求何事?” “我……”半天只吐出一個字。 僧人見狀,又是了然一笑,“貧僧開玩笑的?!?/br> 這句話突兀而出,說的江盼愣怔一下,眼睛倏地瞪大,仿佛聽錯了什么。但仔細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僧人眼中含著點兒揶揄的笑,與放在世外高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施主心中所想,貧僧大略知道一些?!焙蜕袛苛松裆?,又恢復了方才的模樣,“但那事施主無需介懷?!?/br> 江盼迎著對方沉靜如水的目光,終于開口:“為何無需介懷?”她被對方帶的說話也文氣了許多,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千年回到古時候。 “施主命格極貴,必會長命百歲,福壽雙全?!焙蜕姓f了句常見的吉祥話,仿佛在敷衍,可那沉靜不變的神情卻又不像在玩笑。 江盼搖搖頭,卻道:“可是我卻死過一回了?!比羰遣凰溃趺磿谶@里尋佛。 “若是已死,那跟我說話的有是誰?”僧人反問道。 “這……”江盼苦笑,“我又活了,但卻不是我自己了。” 不料那僧人卻說:“魂滅才為死,所謂自己,無非是個外在的形式而已,若是魂魄仍存,你可以是你,池塘里搖曳的荷花也可以是你,地上匆匆碌碌的螞蟻也可以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