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郁抬起眼睛：

    “比如《圣經(jīng)》，你以為《圣經(jīng)》是上帝創(chuàng)造出來的嗎？不，《圣經(jīng)》是男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根本沒有什么東西是原創(chuàng)的。圣約翰頭頂?shù)墓猸h(huán)來自太陽崇拜，那是埃及人的神話元素；圣母瑪利亞以處女之身生下上帝之子耶穌，這和生育女神伊西斯奇跡受孕，生下光明之神福波斯的經(jīng)歷如出一轍?！?/br>
    “……”

    李文森默默地把臉埋在手里。

    如果她沒記錯，伊西絲是埃及神話人物，福波斯是希臘神話人物。

    這是怎樣的亂燉，才能讓一個埃及女神生下一個希臘男神啊。

    ……為理科生的歷史知識點個蠟。

    “很多人認(rèn)為上帝是世界上第一個以人類形象出現(xiàn)的神，因為最初人類崇拜的都是自然神，崇拜山川湖澤、動物、行星和谷物。但這是謬論，上帝耶和華的形象，完完全全是從宙斯身上演化過來的?！?/br>
    陳郁坐在地上，語氣里帶著厭倦：

    “哦，還有十二月二十五號的圣誕節(jié)，耶穌根本不是十二月二十五號出生的，這個日子是古希臘神話里‘世界之光’拉密特……”

    一個淡淡的聲音忽然插.進(jìn)來：

    “密特拉?！?/br>
    “……什么？”

    “‘世界之光’叫密特拉，不叫拉密特?！?/br>
    喬伊心不在焉地說：

    “他也不是希臘神話中的神，而是波斯神話中的神。不過，如果你非要扯上希臘神話，奧林匹斯山諸神中確實有兩個神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出生的，一個是阿多尼斯，一個是酒神狄俄尼索斯?！?/br>
    陳郁：“……”

    “還有一點，埃及生育女神伊西絲生下的光明之神叫荷魯斯，不叫福波斯，福波斯也是希臘神話里的，換一種翻譯就是阿波羅。”

    喬伊看都沒看他一眼：

    “三歲小孩都耳熟能祥的神……你是腦子里堵了多少咖喱，才能把這個都記錯？”

    “……”

    劉易斯默默地把杯子放到一邊。

    喬伊雖然冷漠又高傲，但教養(yǎng)極好，絕不會用這種毫無風(fēng)度的語氣說話——更不用說，一般人根本沒有辦法引起他情緒上的波動。

    那么，能讓他這么說話，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就是陳郁之前說李文森是克里奧佩特拉的事惹到他了。

    要么，他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陳郁，方便李文森發(fā)掘他的性格特點。

    ……

    陳郁倒沒有因為當(dāng)眾被戳穿常識錯誤而感到羞愧。

    他看向一直把臉埋在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李文森，瞇起眼睛：

    “所以從剛才開始，你一直在笑？”

    “顯而易見。”

    喬伊瞥了李文森一眼：

    “她今天晚上已經(jīng)忍了很久?！?/br>
    而且玩得很開心。

    “我當(dāng)然沒有笑，他那是誹謗?！?/br>
    李文森立刻抬起頭，神情嚴(yán)肅地說：

    “我絕不會因為文科知識的缺乏就嘲笑一個理科生?！?/br>
    陳郁：“……別說了，你就是在笑?！?/br>
    “抱歉，這種行為有悖我的職業(yè)道德?！?/br>
    “那你臉上的紅暈是怎么回事？”

    “激動的?！?/br>
    “激動什么？”

    “我忽然想起英超第二十九輪萊斯特城客場1比0戰(zhàn)勝沃特福德?！?/br>
    李文森面不改色地編著瞎話：

    “你知道嗎，我恰好買了萊斯特城贏，因此臉上激動地飄起了紅暈。”

    “我cao，你買的居然是萊斯特城？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極力推薦我買沃特福德?！?/br>
    陳郁放在腿上的電話里，傳來李佩律師憤怒的聲音：

    “然后我把我今年的薪水都押了下去，你這個碧池。”

    陳郁：“……”

    眾人：“……”

    “我們繼續(xù)吧。”

    李文森就像沒聽見一樣，從口袋里拿出一支montegrappa軍綠色鋼筆：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有自己的信仰？”

    “去年六月。”

    陳郁平靜地說：

    “不算是宗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精神寄托?！?/br>
    “你的生活遭遇了重大事故？”

    “沒有。”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么告訴我的?！?/br>
    “好吧，有一點?！?/br>
    陳郁聳了聳肩：

    “我有一個課題被封殺了，因為我的觀點剛好和美國國家數(shù)學(xué)委員會會長的一篇論文相悖?！?/br>
    “關(guān)于什么內(nèi)容？”

    “霍奇猜想。”

    霍奇猜想是一個關(guān)于非奇異復(fù)代數(shù)簇的代數(shù)拓?fù)浜退啥x子簇的多項式方程所表述的幾何的關(guān)聯(lián)的猜想。

    屬于世界七大數(shù)學(xué)難題之一。

    “你解開了霍奇猜想？”

    “我覺得我解開了。”

    “但是被否認(rèn)了？”

    “是的。”

    “你覺得沮喪？”

    “當(dāng)然沮喪?！?/br>
    陳郁握著粉筆頭：

    “我從十五歲進(jìn)少年班的時候就在研究霍奇猜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十一年。”

    “那么你覺得這件事對你的人格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

    陳郁皺起眉：“人格？”

    “比如攻擊，比如厭世，比如你把權(quán)威壓力與你父母——準(zhǔn)確來說，你母親給你的壓力聯(lián)系在了一起，形成初期的反社會人格?！?/br>
    “我母親沒有給我壓力?！?/br>
    ——憤怒。

    李文森盯著他的眼睛：

    “喬伊博士指摘你宗教常識出錯時，你平靜接受，說明你經(jīng)常性面對這種場面，習(xí)以為常，按理應(yīng)該極能調(diào)解壓力。但你卻在我略微提到你母親時，就表現(xiàn)出了憤怒的細(xì)節(jié)，說明你幼年受到母親過于權(quán)威的管教，這種管教時常導(dǎo)致兒童成年后對壓力應(yīng)對無能?！?/br>
    她習(xí)慣性地按著筆帽：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剛才說的兩種狀況引發(fā)的后果完全相反？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得不考慮你有精神上畸變的可能性了，陳郁先生?！?/br>
    “我很正常?！?/br>
    “那你為什么在我提到你母親時如此憤怒？”

    “我沒有憤怒?！?/br>
    “如果你沒有憤怒，你現(xiàn)在為什么想要站起來？”

    “那是因為你不停地暗示我是一個反社會分子，并想以此給我冠上謀殺的罪名。”

    “所以你承認(rèn)你憤怒了？”

    李文森在紙上飛快地記下什么：

    “不僅憤怒，還想對測謊師掩藏你的憤怒……就像你試圖混淆西布莉的死亡時間一樣?！?/br>
    “我為什么要混淆西布莉的死亡時間？這個女人和我毫無關(guān)系……”

    “但你并沒有證據(jù)表明你們毫無關(guān)系?！?/br>
    “她死的時候我根本不在場……”

    “這也是你一面之詞?！?/br>
    “反對，順序錯誤?！?/br>
    電話里，李佩懶洋洋地打斷他們兩個：

    “如果檢察官打算起訴我的委托人，那么應(yīng)當(dāng)先由檢察官提出證據(jù)，再由我方反駁，而不是一開始就要求我的委托人提供證據(jù)，這是惡意的審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