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部落之間，第一珍貴的物品就是祭祀要用到的陶罐，第二珍貴的就是鹽了，每年春秋季部落換物大會上，他們有熊部落都要用五六頭虎獸rou去換回一皮袋鹽，每次烤rou都不舍得放。

    “一定要用鹽嗎？用了鹽，木光就會好起來了？”木光媳婦急急再問了一遍，見簡華微微點(diǎn)頭，忙把期待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阿娘，見她苦著臉，又轉(zhuǎn)向木通。

    “好，我去問族長要鹽?！蹦就ǔ烈饕幌抡f道，扶著巖壁慢慢站起來。

    “木通，我跟你一起去。”木牛媳婦似是下了決心，忙上前攙起木通，說道。

    “阿姆，我們也去?！蹦竟庀眿D香忙道。

    “我們還是在這等著吧。”

    磨刀的女人叫山貓，是木山的媳婦，也是木光的大嫂，花那不喜歡長得漂亮的木光媳婦香，所以她攔下她，也希望族長能看在木通大伯的面子上，給他們一些鹽，可她心里覺得此事希望不大。

    確實(shí)如她所想的，木通和木牛媳婦相伴著到了族長隆常那里，說了要些鹽，就被隆常搖著頭生硬回絕了。

    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每五天要吃上一頓帶鹽的食物，不然人就會沒力氣，頭暈眼花，最后慢慢無力死去。所以族長掌管著全族的鹽，算著日子灑到烤rou上，給族人吃。

    “你們要走了鹽，那族人沒了鹽吃，不就要死嗎！”隆常盤腿坐在一張熊皮上，擺手冷冷回道，“這事我不能答應(yīng)?！?/br>
    木通也知道這個(gè)規(guī)矩，以前他也是這樣管鹽的?？涩F(xiàn)在不是特殊情況嘛，給木光用一些鹽，等天氣暖和了，多打點(diǎn)獸rou再多換些鹽。

    他這樣想著就這樣說出來了。

    木牛媳婦已是跪在地上，不?？念^求著族長。

    鹽就放在族長身后小巖洞里的一個(gè)狼皮袋里，那是一只老狼，被割破了喉嚨，再從里面一點(diǎn)點(diǎn)把內(nèi)臟掏干凈鞣制成的皮袋子，從上輩再上輩傳下來，已經(jīng)用了好多年了。

    “族長，求求你，救救木光吧?！蹦九Ｏ眿D哭泣道。

    “鹽那么珍貴，怎么能讓他用呢，我看他跟大角一樣，想去服侍虎神了，還是早點(diǎn)送他到后山去吧?！被钦驹谧彘L身邊，看著木牛媳婦冷漠說道。

    “對啊，怎么能為了救他一人，讓大家一起跟著沒鹽吃，說不定下次換不到那么多數(shù)量的鹽，不就讓大家一起去死嗎，這事可不能答應(yīng)?！憋w鷹愛慕花那，時(shí)時(shí)想著討好她，只要她說的，他就站在她一邊，幫著她說話。

    花那聽他如此說話，朝他瞪了一眼并不領(lǐng)情。只是那眼角兒微翹，似嬌似嗔，勾得飛鷹心里更癢了三分。

    族人慢慢圍到了這邊。

    木牛媳婦俯下的身子頓住了，她慢慢抬起頭來，怒目向花那，喝道：“花那，你生下來的時(shí)候族巫大人沒奶，你還是喝我的奶水長大的，那時(shí)木各餓得哇哇大哭，我都要先喂飽了你，你今天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也是叫木光一聲阿哥的，你就忍心看著他去死?！?/br>
    花那根本沒想到平時(shí)默默無聲的草葉竟敢跟她這樣嗆聲，是，她是喝了她的奶，可她阿姆拿獸rou早就還了這個(gè)情了。再說了，給她喂奶那是她的榮耀，她阿姆是族巫，將來她也是族巫。

    她竟然拿這件事威脅將來的族巫大人！真是大膽！

    她眉毛倒豎，眼睛一瞪，就想朝她罵回去，可目光掃去，正正撞進(jìn)木通的眼里，那雙威嚴(yán)的眼中有著怒意，有著不贊同，更有些些痛心。

    對著這樣一雙智慧的眼睛，她的話一下全都哽在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一個(gè)字來。

    她不說話，飛鷹可沒什么顧忌，他打獵好，在年青一輩很是有了些威望，此時(shí)更想討得花那歡心，忙大聲說道：“草葉，這里是你說話的地方嗎！這么久遠(yuǎn)的事還記在心頭，哪有你這樣厚臉皮的，難道你還想討回那些奶水，真要這樣的話，那我去打些獸rou還你?；鞘钦l，花那可是我們有熊部落將來的族巫，給她喂奶，是你的榮耀，你倒還討要人情來了。族長大人在呢，我們都聽族長大人的，他說怎樣就怎樣！”

    他大聲說話，故意讓每一個(gè)族人都聽清楚，話中不光維護(hù)了花那，更是堅(jiān)定了族長的權(quán)力。

    隆常朝他瞥去一眼，暗含了贊許。這小子夠機(jī)靈！將來可以讓他給隆巴做個(gè)幫手！

    木野因?yàn)橐€欠下的獸rou，帶著他叔木牛、木牛大兒木山、木牛三兒木各、他的伙伴黑狼、大雷等人，冒著嚴(yán)寒出去打獵了。

    族人們有心站出來幫他們說話，可想到新族長那睚眥必報(bào)的性格，又都退縮了。

    “族長，你就救救木光吧！”木牛媳婦草葉再次磕起頭來。

    “族長，這次同牛角部落的戰(zhàn)爭，我們失去了十幾個(gè)青壯年，現(xiàn)在剩下的青壯年只有三十多個(gè)了，救活了木光，也就多一個(gè)青壯年，部落里老老小小還有五十多口要喂養(yǎng)，多一人就多打一份獸rou??！”

    木通掰著手指腳指，算著數(shù)，冷靜說理道。

    族人們聽得他這樣說，齊齊點(diǎn)頭，確實(shí)，少了十多個(gè)青壯年，就要少好多獸rou，來年養(yǎng)活老老小小五十多口就吃力了。

    外面原始森林中，猛獸一個(gè)比一個(gè)嚇人，沒有好的腿腳都不敢深入森林三十米。

    族人們同時(shí)點(diǎn)頭，隆常為難了。

    他也不敢犯了眾怒，總想著維護(hù)自己英明的形象。

    見他為難，隆巴腦筋一轉(zhuǎn)，嘻嘻一笑，上前說道：“阿父，我看，我們可以把鹽分一下，木家的鹽可以提前給他們，到時(shí)他們用光了鹽，就不能再來問你要了。至于他們拿了這些鹽，是涂在獸rou上，還是用在木光身上，我們就不要多管了?！?/br>
    隆巴說完，腦袋抬起，洋洋得意，他很為他能想到這樣的辦法而高興。

    到時(shí)木家沒鹽吃了，生了病最好，那個(gè)木野那么討厭，要是病死了就好了。

    他話音剛落，隆常就皺起了眉頭，這樣一分不就相當(dāng)于把木家從族中分出去了嗎。自從他在今年日頭最長的夏日里當(dāng)上了這個(gè)族長，就嘗到了權(quán)力的滋味?？緍ou由著他挑最肥最嫩的一塊，就是連打獵，他都能挑著安全一些的地帶，危險(xiǎn)少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喜歡這種把全族人的性命抓在手里的感覺，喜歡他們畏懼他。

    要是把鹽分給了木家，那不是少一樣抓著他們的東西了嗎！

    “族長，我看兒子的提議可行，以后他們沒鹽吃了，你就不要再管他們了。”族長夫人挪著肥壯的身子，湊到隆常耳朵說道，“如果木家多死上幾個(gè)人，以后你管著這個(gè)部落不是更容易了嗎，沒鹽吃，可是大事?。〈杭纠锵霌Q鹽可換不到多少鹽的！”

    部落間有春秋季換物大會，可春季一般是小規(guī)模的換物，就臨近的幾個(gè)部落間互相交換一下需要的東西，到了秋季，才是大規(guī)模的換物大會，到時(shí)很遠(yuǎn)處的部落都會來互相交換，那時(shí)有鹽部落才會背著鹽過來跟其他部落換鹽。

    隆常動搖了。

    第10章 清

    簡華對她們提出需要鹽水的要求，見他們?nèi)ジ彘L請求了，這頭就安排起需要的東西來。

    光線太暗，需要多個(gè)火把，山貓動作敏捷地拿上石斧，一聲不響裹緊獸皮去外頭撿柴禾了。

    沒有手術(shù)刀，就用骨刀，簡華見她們有用貝殼做的貝刀，在獸皮上試了軟硬程度，堪堪能用，又指揮著木光媳婦把貝刀再次打磨鋒利。

    打磨好的貝刀還得消毒，沒有酒精，連普通的酒水都沒有，只能在火上灼烤了。

    再要燒些開水，用來擦試膿水等物，環(huán)視一圈，見有幾個(gè)石碗，另有用動物下頜骨和頭蓋骨做成的骨碗，她目光發(fā)澀，此時(shí)只能將就著用了。

    石碗和骨碗排成了一排，又去外頭用獸皮兜了一大堆干凈的雪，裝到碗里。

    等山貓抱回一大捆柴禾后，簡華又讓她出去撿小石塊，越多越好。

    木生和木牙兩個(gè)小家伙見簡華一系列的吩咐，早好奇不已的圍過來，見她吩咐木光媳婦生火堆，也興致勃勃幫起忙來。

    木光媳婦香原本還哭哭啼啼，但見簡華這么有章法的準(zhǔn)備著，語聲柔和，神色鎮(zhèn)定，她一顆惶惶然急跳的心竟跟著平和了幾分，這個(gè)外頭來的女人一定會治好木光的，她心下這么肯定著。

    香擦干眼淚，動作熟練地搭柴生火。

    山貓撿回了一堆小石子兒，簡華讓她把每一顆小石子兒用獸皮擦干凈，丟到了火堆里。

    山貓不知她用意，倒是認(rèn)認(rèn)真真執(zhí)行著她的吩咐。兩個(gè)小家伙見著好玩，在一邊各自拿了塊獸皮擦著玩。

    簡華挑出兩根筷子粗細(xì)的樹枝準(zhǔn)備好，又問木光媳婦找出了一塊柔軟吸水的小獸皮，放進(jìn)石碗中。

    火苗跳躍，昏暗的洞xue內(nèi)部一下照得明亮了許多。簡華等小石子燒得guntang，就用那兩根樹枝夾了扔進(jìn)雪碗中，只聽得滋滋作響，石碗中的雪水很快融化了。

    冷卻的石子撿出來再次丟進(jìn)火堆中，更換了三四回石子，石碗中的水就沸騰了。

    木山媳婦山貓和木光媳婦香看得眼睛都直了，木生和木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還有這種法子讓水加熱，以往他們想喝口熱水，只能把石碗放進(jìn)火堆中燒，等水燒熱，那石碗已燙得不好拿了。現(xiàn)在只需要燒熱小石子，連小娃都能干??！

    “好！”山貓咧開厚厚的嘴唇，朝簡華憨笑，贊了一聲。

    “是不是有了鹽，再把這些都做好了，木光就能活了?！毕慵t著眼睛，重復(fù)問道，只是那紅紅的眼睛這次好像明亮了許多。

    “木光還這么年輕，他會扛過去的?！?/br>
    簡華低聲回道，心下也給自己打氣，木光的外傷并不嚴(yán)重，只要清創(chuàng)做好了，再注意保暖，他一定能堅(jiān)持下來的。

    ***

    “木通，你可考慮好了，這些鹽分給你家后，用沒了可不能過來要了?！甭〕谋亲又兄刂貒娭鴼猓致暣謿庹f道，“春季交換會上想換到鹽可是很困難的。”

    木通看了一眼木牛媳婦草葉，見她涕淚糊了滿面，聽到族長松口一臉驚喜的表情，他轉(zhuǎn)向隆常，堅(jiān)定點(diǎn)了下頭，說道：“族長，我們考慮好了?！?/br>
    “謝謝族長，謝謝族長?！辈萑~松了口氣，此時(shí)她無法去想以后的生活，她不能眼看著木光去死。

    族人們表情不一，有些贊同，有些嘆氣，鹽用光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隆常轉(zhuǎn)身從后面的小巖洞內(nèi)小心翼翼地拿出狼皮袋，解開袋口的草繩，用一只小木碗斟酌著勺出一碗鹽粒來，倒在草葉捧上來的獸皮上，他看了看袋子，在眾人的眼里，rou疼不舍地再伸進(jìn)去勺了小半碗出來，倒在獸皮上，道：“行了，這些量就是你們木家的?！闭f完后他不放心地再加了一句，“用完這些可不許再來問我要了，剩下的都是族人們的?！?/br>
    草葉看看手心捧著的獸皮中那一小捧鹽，心都糾成了一團(tuán)，她知道族長給的這些量少了，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們木家應(yīng)該分到的量，可對上族長那不悅的目光，還有族長夫人那虎視眈眈的眼神，她只得收回手，緊緊把這一小把鹽抱在了胸口，轉(zhuǎn)身快步往洞內(nèi)自家地塊走去。

    “族長放心，就算這些鹽全都用完了，我們也不會來討要的?！蹦就ǔ谅曊f了一句，顫抖著腿腳一步步往里走去了。

    眾人很快散開了，有些人好奇地往木牛家走去，有些人忙起了自己的活計(jì)。

    隆常放好鹽袋，目光投向往日里黑乎乎，今日卻被一個(gè)火堆照著明亮的洞內(nèi)，不知怎得，他覺得心上很不舒服，好像這個(gè)決定做得太過草率了。

    ***

    簡華對上草葉手中的那一捧鹽粒，愣住了。

    這是鹽嗎？

    淡黃夾著灰褐色，塊狀物，大小不一，大如蠶豆，小如綠豆，跟她以前常見的細(xì)紛狀或細(xì)沙狀的潔白鹽粒完全是兩碼事。

    簡華有些崩潰了，原始，太原始了。

    她伸手，捏起一小塊，伸舌舔了一下，嗯，是有些咸味，但更多的，又苦又澀。

    她在草葉、香、山貓的灼灼眼神中，艱難把這一口苦澀的口水咽了下去。

    “嗯，是鹽?！彼翥躲墩f了一句。

    “那，那能救木光嗎？”草葉急急問道。

    簡華的目光移到了傷者身上，他拖不起了，等不及她煮鹽提純了。

    試著用吧。她心里祈禱野人的身體夠結(jié)實(shí)。

    “你們把鹽化在那個(gè)石碗中，一定要全部化開，看不到顆粒。用一小半即可。”簡華吩咐道。

    她見鹽粒不多，也不舍得浪費(fèi)，又特意加了后一句。

    草葉聽不懂她的一小半即可是什么意思，傻傻望著她。

    簡華拍了拍額頭，上前伸手，把鹽分成了大小兩堆，指著小的那一堆示意，用這些就夠了。

    草葉臉上露出一個(gè)大大笑容來，馬上照著她的話干起來。

    用這一小堆救兒子的性命，剩下一大堆省著些，也夠他們男人吃到明年秋季了。她心里一瞬間做了個(gè)決定，這些鹽就給男人吃，女人不能吃了。

    簡華此時(shí)根本不知她的決定，見她聽話地用細(xì)樹枝輕輕攪著石碗里鹽水，等塊結(jié)化開，掃視一下身旁簡陋的器物，心底暗嘆了口氣，她轉(zhuǎn)頭，見木通慢慢走了過來，忙讓他再找兩人，壓住木光，怕他受痛掙扎。

    木通哇啦啦喊了兩人。很快有兩個(gè)粗壯的男野人跑了過來，壓住了木光的四肢。

    簡華徐徐呼出一口氣，讓山貓拿起一根燃燒的木柴給她照亮，她挖起一旁獸皮上的雪塊，使勁搓干凈雙手，拿起貝刀在火苗上炙烤幾回，蹲身彎腰，一手捏起傷口，一手貝刀就劃了下去。

    薄痂滑開，黃色膿血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