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喜歡

    蘇北湘睡得昏昏沉沉， 腦袋上就像罩了個(gè)缸， 聽到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 阿蘭說起話來也是甕聲甕氣的，過了不久，又聽到一個(gè)男人的聲音。

    一只粗糲的手摸上了他的胳膊。

    他立刻爬了起來，瞪起眼睛。

    一個(gè)白胡子老頭笑瞇瞇的摸著胡子， 坐在床邊， 一只手搭著脈， 一只手摸了他腦袋：“莫慌， 莫慌?！?/br>
    阿蘭在旁邊拿著他搭在椅子上的外衫抖錢。

    昨天放進(jìn)去的銅板，現(xiàn)在叮叮咣咣都掉了出來， 阿蘭彎著腰把它們找出來， 有一枚滾到桌子底下， 阿蘭像只靈巧的貓，嗖的一下縮進(jìn)去， 嗖的一下捏住銅板又鉆出來，站在旁邊問老頭：“不要緊吧。”

    老頭很和藹，連連點(diǎn)頭：“沒大礙， 沒大礙。”

    蘇北湘頭重腳輕，懵了好久，說道：“天亮了？”

    “沒錯(cuò)， 沒錯(cuò)，亮了，亮了?！崩项^笑瞇瞇的。

    蘇北湘燒糊涂了， 還沒反應(yīng)過來，要把手收回來：“你誰？”

    “郎中，郎中?！崩项^說話好像總會(huì)重復(fù)一遍，他緊緊抓住他的手，“公子莫怕，莫怕。我探探脈，探探脈。”

    過了一會(huì)兒，老頭慢慢收回手，又湊近仔細(xì)看了蘇北湘身上的傷，對(duì)阿蘭說道：“休息休息，養(yǎng)養(yǎng)身子，養(yǎng)養(yǎng)身子，這傷哪來的？”

    蘇北湘瞪大了眼盯著老頭，似乎要分辨他是好是壞。他發(fā)了燒，顯得眼尤其的大，雙眼皮都燒出了三層，此刻張著眼睛，更圓。

    “我們剛從彭城來，彭城正在打仗呢，好慘，他偏要路見不平但身手不夠，就掛了彩，唉?！?/br>
    阿蘭神情自然，又是搖頭又是嘆息，回答的滴水不漏。

    蘇北湘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話。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就她。

    哼！

    “到處都在打仗，百姓期盼的安穩(wěn)日子，不知何時(shí)能來。”那郎中搖頭，寫了個(gè)方子給阿蘭，阿蘭看了半天，沒看懂幾個(gè)字，郎中見了說道，“莫急，莫急，藥房的伙計(jì)懂，他懂?！?/br>
    阿蘭看了眼又癱了回去的蘇北湘，問：“他沒事嗎？”

    “沒有，沒有?！崩芍姓f，“退了燒，吃點(diǎn)好的補(bǔ)補(bǔ)，補(bǔ)補(bǔ)。”

    郎中收拾東西要走，阿蘭攔住他，又道：“還有一個(gè)，你……也給看看？”

    她白生生的手抬起，指著床里邊的那團(tuán)被子。

    “還有？”那郎中眼神不好使，阿蘭指了，他才見這邊床上還躺著一個(gè)，“好的，好的。這位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你給看看。”阿蘭說完，從被子里撈出步蓮華的手，交給郎中，自己在旁邊緊張兮兮的盯著，忐忑不安。

    老郎中摸著胡子，這脈探的時(shí)間久，可就是不說話。

    “怎么樣，怎么樣？”阿蘭也被那老郎中帶的，一句話要問上兩遍，老郎中搖頭又點(diǎn)頭，卻還是不說話，那邊，蘇北湘忽然嘻嘻嘶嘶笑了出來，阿蘭瞪他，“噓——安靜點(diǎn)，笑什么！”

    蘇北湘估計(jì)真的是燒糊涂了，裹著被子，只露出兩只三層眼皮的頂大眼睛，悶悶笑著，甕聲甕氣地說：“你看他，你看他像不像有喜脈了?！?/br>
    他指的是步蓮華。

    阿蘭好想踢他的屁股，苦于郎中在，不敢如此動(dòng)作，只得輕聲呵斥他讓他閉嘴。

    蘇北湘玩了起來：“先生，我夫人怎么樣了？”

    他學(xué)的惟妙惟肖，又自己變了嗓音回答道：“無礙，無礙，這是喜脈，喜脈，恭喜了，恭喜?！?/br>
    阿蘭把被子扯下來，蓋住了他的臉，蘇北湘這才安靜。阿蘭低聲問老郎中：“先生……”

    我夫人怎么樣了？

    啊呸。

    阿蘭搖了搖腦袋，說：“有沒有什么藥，養(yǎng)神用的，一碗喝下去就睡，或者啞藥也行?！?/br>
    她要灌給蘇北湘！

    老郎中樂呵呵搖頭，終于收回了手，慢慢歪過頭，仔細(xì)看了步蓮華。

    阿蘭連忙問道：“怎么樣？”

    她過去，把被角也往上拉了一截，像要蓋住臉。

    老郎中終于收回目光：“像是久病之人，不過……脈象奇怪，我才疏學(xué)淺，瞧不出端倪?！?/br>
    “算了?！卑⑻m說道，“瞧不出來也罷，反正看樣子，他們都瞧不出來怎么醫(yī)治。”

    “恕我多言?！崩侠芍袉?，“你們是要去稷山求醫(yī)賀族首巫嗎？”

    阿蘭眉頭微動(dòng)，笑著點(diǎn)頭：“對(duì)?！?/br>
    “聽你的口音，應(yīng)該是打南邊來的。”老郎中說，“不過這位公子的口音，倒像是朔州人。”

    蘇北湘掀起被角，露出一只眼睛，幽幽說道：“我就是朔州人，她就是南都人，不行嗎？”

    阿蘭連忙把這個(gè)病起來撒歡的人再次塞進(jìn)被子里，說道：“沒錯(cuò)，我?guī)Ъ胰说金⑸角筢t(yī)，跟這位……在洪州遇上的?！?/br>
    老郎中笑呵呵道：“莫慌，莫慌，我也就是問問。如今這世道，我不該多這句嘴……只是好奇，好奇。”

    他終是忍不住，壓低聲音說道：“這位夫人……”

    阿蘭默認(rèn)了。

    蘇北湘在被子里幽幽發(fā)出一聲：嘁。

    老郎中接道：“我還略懂相面?！?/br>
    “……失敬失敬?！卑⑻m只能這般回應(yīng)。

    “夫人眉相骨相都頗佳，天庭略遜一些，此乃少時(shí)孤苦，至親別離之相，然成年后，沖天之勢(shì)不可阻擋。我看夫人現(xiàn)在器宇軒昂，姿容光艷，隱隱有抬頭之勢(shì)，想來苦日子已經(jīng)到頭了，還是先恭喜夫人??！”

    老郎中又指著蘇北湘那團(tuán)被子，說道：“那位公子長(zhǎng)得富貴，一生平順，倒是眉眼太厲，煞姻緣，難有姻親。不過，倒是長(zhǎng)壽安康……兒孫滿堂?！?/br>
    這就有些奇怪了。

    蘇北湘悶聲道：“不準(zhǔn)……不準(zhǔn)……”

    阿蘭見郎中手指的方向移到步蓮華那里，立刻緊張起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郎中看，好像只要郎中敢說出短命兩個(gè)字，她就要嘶吼著咬斷他的脖子。

    “這位。”郎中笑瞇瞇道，“看不到眼睛，我也就不亂言了。不過，都是富貴之人，今我一進(jìn)屋，便覺貴氣滿堂。想想我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今日有幸給你們相個(gè)面，也不虛此行了?！?/br>
    阿蘭松了口氣。

    她感激這位老郎中，沒搖頭嘆息說步蓮華命短。

    這就好，這就好。

    阿蘭隨著老郎中到藥堂里抓了藥，郎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摸著胡子對(duì)身邊的伙計(jì)說：“福春，不久之后，這亂世就該了結(jié)了。”

    “師父，當(dāng)真？”那小伙計(jì)興高采烈道，“您老人家又遇見哪路神仙托夢(mèng)了？”

    “非夢(mèng)，非夢(mèng)?！崩芍兄钢劬Γf道，“眼見為實(shí)。”

    他展開五指，說道：“五年，頂多五年?！?/br>
    “是南邊那個(gè)，還是北邊那個(gè)？”

    “瑞紫在北，天紫在西，定是北邊，是北邊，沒錯(cuò)?！?/br>
    “天紫在西？你是說那位主天下的，現(xiàn)在在西邊？”

    “可不就在眼前么……”郎中笑道，“天降大任，必先隱其蹤，磨礪其身。如今勞苦已過，鋒芒已露，瑞紫沖天，又有父母功德加身，護(hù)命在旁，就是她了?！?/br>
    老郎中站起來，拍了拍伙計(jì)：“以后你可要好好學(xué)，不然見了帝王你也認(rèn)不出，哈哈，老夫要去喝口春秋酒，若有幸，老夫有生之年，能見南北一統(tǒng)，女主天下?！?/br>
    “女主？！”小伙計(jì)嚇懵了，“可南北兩朝，還活著的，叫得上名字的女人哪個(gè)都不像是……”

    “過不久，你就能聽到她的名字了?！崩侠芍姓f，“老夫命好，見的，正是她破殼展翅的時(shí)候?！?/br>
    蘇北湘喝了藥，又說餓。

    阿蘭叫來素菜，讓他自己吃，蘇北湘燒起來，沒心沒肺，說吃就吃，坐在桌旁背對(duì)著床，狼吞虎咽起來。

    吃了幾口，哼哧哼哧埋怨道：“都沒味道。”

    “太淡了。”

    “嘗不出味道……”

    一聲比一聲腔長(zhǎng)，一聲比一聲哀怨。

    阿蘭也不說話，手指敲著桌子，不吃餓著這四個(gè)字就寫在臉上，蘇北湘低聲又喊了兩遍，乖乖低頭吃了。

    阿蘭心道，平時(shí)最愛端著的就是他，沒想到燒壞了腦袋，竟然煩的可愛起來。

    不過煩還是煩。

    阿蘭剛給步蓮華梳了頭發(fā)，并且俯身去輕輕碰了碰他的唇，沒想到蘇北湘瞧見了，咬著筷子頭翻白眼罵她：“你這女人，不要臉?！?/br>
    阿蘭被逮個(gè)正著，驚慌失措片刻，冷靜下來，破罐子破摔，又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當(dāng)著蘇北湘的面親了步蓮華一口，捧著他的臉，抬頭說道：“我喜歡，喜歡就這樣做，沒錯(cuò)?！?/br>
    蘇北湘咬著筷子頭，呵呵笑完，才說：“你喜歡他，你就親他，你問過他喜歡你嗎？萬一不喜歡，你這就是不要臉。”

    “喜歡。”

    步蓮華說。

    他冷不丁地接了一句喜歡，屋里桌翻床掀，阿蘭和蘇北湘兩個(gè)人一個(gè)嚇掉了床，一個(gè)嚇掉了凳子。

    步蓮華慢悠悠爬起來，按住額頭，似還有余痛，皺了會(huì)兒眉，才問道：“為什么沒人說話？”

    這誰敢說？

    蘇北湘反應(yīng)太大，傷口掙開了不少，此時(shí)正嘶嘶抽著冷氣，沒空回答他。

    阿蘭腦袋空白了好一陣子，眼前仿佛放煙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在哪。

    他剛剛說什么來著？

    沒人說話，步蓮華只好推上一側(cè)白綾，看到屋子里的情況，他又默默拉下白綾，蓋好眼睛，手指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阿蘭看到他這個(gè)動(dòng)作，心仿佛要掙脫她的身體，跳出來直接蹦上天，她慢慢問道：“蓮華……你什么時(shí)候醒的？”

    “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