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宮闕4
靜安崔皇后,清河人氏。后幼蒙庭訓(xùn),為人秉柔。初,帝曰清河崔氏女,有母儀之美,宜立為后。再聘之。天晉元年,后誕帝姬,帝大喜,封號長宣。天晉九年春,后誕皇子,固宜封太子。同年六月廿一,帝后隕于狼煙。 嗚呼!泱泱大綏,蒙此大難,是國之失也。惟涕零頓首,聊表哀思。 ——《綏書·皇后傳》 那時候白婉秾一直想問賀蘭殷,靜安皇后,那個真正的崔家女兒師從何處。 靜安皇后是綏國百姓口口相傳皎皎如月的女子。出身好,相貌好,才情好,還有一位帝姬一位皇子。 賀蘭殷只提到過靜安皇后一次,說她雖有運籌于帷幄的能力,但從來不躋身于廟堂,牢牢恪守了身為帝妃的底線。 絕艷易凋,連城易脆。靜安皇后只在《綏書》中驚鴻一現(xiàn),便消散如煙。 那時候白婉秾忘了去問,靜安皇后在閨閣時是不是也要日日學(xué)博弈。 但她想,靜安皇后的老師如果是賀蘭殷,那她一定不會被斥為“駑鈍”。 白婉秾匆匆走出椒房殿,卻茫然無措。她并非靜安皇后,如何學(xué)得攻心? 宋王辛澤已經(jīng)醒了,但面色還是慘白得狼狽。他知道白婉秾來探望,卻仍是緊緊地閉著眼睛。 “大王,可有舒坦些?”白婉秾知道辛澤沒有睡著,便向他問道。 辛澤想了想,還是回答了她:“小王無礙,但請娘娘避嫌,可回宮了。” 白婉秾還不知對辛澤從何勸說起,便被辛澤下了逐令,竟也一時不知所措了。 “娘娘,郡主讓婢子送大王一件東西,說它定能妙手回春?!?/br> 白婉秾回頭,見冉猊香跪在殿外。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編貝,就這樣不卑不亢地跪著,欲救白婉秾于水火。 辛澤輕哼一聲,只覺郡主與太子不過一丘之貉,說能妙手回春未免也太狂妄了,畢竟并不是每個男子都甘愿跪倒在顧錦書的石榴裙下。 “進來吧?!卑淄穸寣θ解ハ阏f道。 冉猊香進殿,仍是跪在辛澤面前,給人一種乖巧怯懦的感覺。 “本王落水也算禍起蕭墻,這不僅是身體上的打擊,亦是心靈上的打擊。你說你能醫(yī)好本王,可本王身心皆損,你從何醫(yī)起?” 冉猊香對辛澤的不以為然并不在意,說道:“大王,婢子有一觚酒,認(rèn)為是妙方,便急忙替您送來?!?/br> 他有一點觸動,他知道的,那個女子,擅釀酒。他期待了。 所以他還是問:“酒有什么稀罕,可以醫(yī)本王什么?”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這是這觚酒背后的意義,而這觚酒叫寐思。”冉猊香答道。 “寐思……”辛鴻揣摩了半天,小心地問道,“可是溫思?” 冉猊香淺笑著點頭,答道:“天下會釀如此獨一無二的酒的女子,也只有溫娘子一人了?!?/br> “她怎會給本王一觚酒?” “婢子進宮前,溫娘子同婢子講,‘惠而好我,攜手同行’。我與娘子相逢于微末,誓要扶持一生。娘子重情重義,兄弟鬩墻,固不欲也?!?/br> “不是兄弟鬩墻?!毙翝蓢@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本王雖傲,但卻真心實意追隨殿下,從無二心。只是今日本王與殿下說起要向陛下請旨,欲聘一滄浪樓舞伎。不知怎的,殿下惱了,不肯讓本王去尋陛下請旨?!?/br> “殿下當(dāng)時不言為何,所以本王也氣惱,與殿下爭辯了幾句,便互相動手了。推搡之下,本王不慎落水。醒時細(xì)細(xì)思量,覺得本王并無錯,所以也便隨著陛下罰跪殿下了?!?/br> 冉猊香提點他:“殿下腿上有舊傷,久跪不得。若大王不向陛下求情,殿下如何受得住罰跪?” 辛澤眼中是哀慟,說道:“如今你這一句‘惠而好我,攜手同行’,讓本王著實懊悔。想來也是了,殿下事事為本王著想,當(dāng)時攔著本王,定是怕本王欲娶勾欄女而惹怒陛下。本王糊涂啊?!?/br> “心結(jié)已解……” 辛澤接著冉猊香的話說下去:“心結(jié)已解,本王這就去陛下面前贖罪。兄弟頡頏,才不會涼了殿下的心?!?/br> “大王,還有一事。”冉猊香說道。 “娘子請講?!?/br> “婢子一向與溫娘子交好,如今懇求大王,若真心憐惜,別許她王后之位?!?/br> 辛澤顯然不悅,問道:“本王喜歡她,自然要給她最好的,她為何不能做王后?” “其實大王心知肚明為何,婢子只是不希望溫娘子成為眾矢之的。背后沒有母家的女子,只怕爬得越高摔得越重?!?/br> 他懂的,這個道理他自幼便懂。他的母親虔貴人也是顧氏女,但卻出身寒微,做了皇后顧啟瑤的媵從。 只是他的母親教導(dǎo)他的卻是,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去爭,因為與自己的身份不相配。虔貴人不爭不妒,安分守己,所以才能在這個涼薄的深宮里尋得自己的位置。 “此事本王自會思量。你把酒留下,本王現(xiàn)在要去建章宮?!?/br> “大王深明大義,婢子心悅誠服。”冉猊香又跪在地上一拜,才松了一口氣。 哪來的郡主送酒?顧錦書根本不知此事來龍去脈,冉猊香跪在殿外時只能打著顧錦書的幌子了。 這件事,說來還是有勞顏知洲日日與她鴻雁傳書。顏知洲有一回提到過,曾看見溫思藏有一塊皇家的玉佩。 然后冉猊香又去問了辛鴻與辛澤的隨行,得知他們因為談到一個舞伎后才開始鬧起矛盾,心里便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有所明了。因為這個舞伎,應(yīng)該就是溫思了。 她不知道辛澤與溫思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但她知道,這就是華離口中的“攻心”。 白婉秾就站在一旁看著冉猊香勸說辛澤,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辛澤竟輕松地答應(yīng)了去建章宮求情,讓她不得對眼前這個風(fēng)華絕代的素衣女子產(chǎn)生了敬佩之情。 “不管怎么樣,本宮要謝謝你?!卑淄穸寣θ解ハ阏f道。 “婢子不敢當(dāng),婢子不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是宋王深明大義。” “你今日幫了殿下,來日本宮一定不會吝于施以援手?!?/br> “娘娘該去看看殿下了?!?/br> 白婉秾倦怠地?fù)u頭,說道:“你與華內(nèi)侍一同接殿下回博望苑,本宮要親手替殿下熬湯。殿下今日跪了這么久,身體一定吃不消。” “諾。” 當(dāng)冉猊香隨著華離去建章宮尋辛鴻時,辛戡身邊的王臧剛把辛鴻扶起來。 “殿下啊,您受苦了,”王臧對辛鴻說道,“您早說是同宋王玩鬧時宋王不慎落了水,陛下也不至于這么生氣啊?!?/br> 辛鴻不語,華離連忙走到他旁邊扶著,對王臧說道:“有勞王內(nèi)侍了。” 說完他又問辛鴻:“殿下腿如何?” “無妨,舊年的傷了?!?/br> 華離見他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不禁問他:“殿下何苦與宋王動手呢?” 冉猊香就站在華離身邊,看著辛鴻第一次如此狼狽,但還是氣度不變依舊如謫仙。 “殿下再堅持下,等到了博望苑,太子妃給您煲了湯?!比解ハ銓π柳櫿f道。 辛鴻抬頭,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冉猊香,對她無比憐惜地說道:“孤以為那個舞伎是你……不是你,不是你便好?!?/br> 不是你,我就安心了。辛鴻在心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