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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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寶玉眼見著黛玉起身,正巴巴地想要跟過去,卻被湘云拉住,又道:“二哥哥,好不容易我來了,你也理一理我。”寶玉才站住腳,因笑著道:“你過來總要住些時日的,我們盡能一道兒說,一道兒頑的。我如何不理你了?”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猶自往黛玉離去的地方投去一瞥。 湘云看在眼底,心中又有幾分著惱,暗想:二哥哥雖好,只他總念著林jiejie,終究沒有意思?,F(xiàn)在自是沒什么,可日后還是這樣,又算什么呢?想到這里,她便有些羞惱,冷笑道:“我看看二哥哥這一副心神都放在那邊兒了。哪里還顧得上我!”說罷,她也是惱得轉(zhuǎn)身就走,再不顧旁的。 寶玉有心過去勸慰,偏又有一個寶釵在旁笑了一聲,他轉(zhuǎn)過頭一看,卻見著她正拿團扇遮住嘴,那一只晶瑩豐潤的臂膀仿佛能放出微光,偏上頭又籠著一串紅麝串,白玉紅朱,越發(fā)顯出一段鮮艷嫵媚來,他不由一時看呆了。 “寶兄弟好生著忙,我先回去了?!睂氣O見著如此,一雙水杏眼越發(fā)蕩漾出笑意來,只放下團扇,身形款款從他身邊掠過,只有些許香風猶自飄散在空氣之中。 寶玉呆立了半晌,方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著眾人皆散了,又覺得沒趣兒,一路無精打采而去。不想,如今正是盛夏,早飯過后,各處都是極安靜。他每到一處,一處鴉雀無聲,竟至王夫人上房處,而后又鬧出幾段公案,暫且不提。只他屋子里,晴雯正是做著針線,又聽得邊上的麝月與她嘰咕:“你總是這樣,怕也不好。原不是這樣的性情,如今倒好似換了一個人?!?/br> “我若想長長久久,平平安安,這般才是正經(jīng)的道理?!鼻琏┧刂暝?,雖也是襲人教出來的,性情卻還是極好的,倒也愿意與她說幾句真心話:“我從沒那等心,何必過去掐尖兒?正正經(jīng)經(jīng)在這里過兩年安生日子,以后出去了,也是個想頭。沒得爭強好勝,等得回頭想起來,都是一股子糟心,又是何必?!?/br> “屋子里便只你生得最好,便你沒心,怕也沒得安生?!摈暝虑浦笥覠o人,便湊到晴雯耳邊道:“若真沒那樣的心,早些出去才是正經(jīng)?!?/br> “我也得為日后打算,總要在這里熬兩年,也存些東西才好?!鼻琏┻@么說了一句,看著麝月半晌,才是放下針線,拉住她的手,嘆息道:“你是個好的。依著我說,竟也是早些打算起來才是正經(jīng)。二爺瞧著對我們好,且不說是不是一時的,終究還是太太做主,襲人倒是入了太太眼的。偏她也是個傻的,一心盼著寶姑娘。還真當那是個好的不成?” “你又渾說,寶姑娘雅量寬宏,自來好脾性,如何不好?”麝月聽得這一句,倒是笑了,因道:“雖說林姑娘待你好,只一樣歸一樣。若從中說起來,林姑娘總不如寶姑娘性子好的?!?/br> “你知道什么!”晴雯冷笑一聲,問道:“都說寶姑娘好,可她待鶯兒如何?鶯兒對她如何?不過是做主仆罷了。春纖并紫鵑便敢駁林姑娘,林姑娘從未置氣過,還是一個模樣兒。鶯兒能這么對寶姑娘?再說,林姑娘素來重情,外頭雖厲害,心卻是好的,也不十分計較。寶姑娘卻不同,雖外頭溫柔,內(nèi)里卻是厲害,你也聽聽,外頭可有說她半句不好的?就是這樣□□說得好的,內(nèi)里才是精明呢。旁的不說,我們屋子里不就有這么一個!” 麝月忙攔住她的話頭,嗔道:“越發(fā)什么車轱轆話都出來的。”兩人正自說著,外頭忽而暗了下來。麝月便推開窗戶,往外頭一看,登時一陣涼風襲來,就見著唰唰落了一陣雨來。 “這一陣雨倒是涼快。”麝月才說了一句話,便見著襲人與寶官、玉官等出了屋子,正往外頭瞧著。回頭襲人見著了她,便招手笑著道:“你快出來,還有晴雯,都一道兒過來,正說要頑呢?!?/br> 麝月想了想,便強拉著晴雯出來:“總在屋子里做這做那的,骨頭都得酸了,今兒既有巧宗兒,也是趁興好生頑一頑。”由此,她們倒都湊到一處,把那溝堵了,院門一關,水積在院內(nèi),把些綠頭鴨,花鸂鶒,彩鴛鴦,捉的捉,趕的趕,都是縫了翅膀,放到水里頑耍。 那鳥禽撲騰不得,不免慌張亂叫,及等后頭倒也漸漸安生,卻是游來游去,不時撲騰。襲人等瞧著也是有趣,都在游廊上嘻笑。晴雯瞧了一陣子,心里卻覺得酸酸的,也沒意思,呆了一陣子,正要回去,忽而聽到一陣拍門聲,她便皺眉道:“這個時候,誰個過來?” 襲人正笑著,因道:“可不是,這會兒叫門,也沒人開去?!蓖忸^便傳來一聲是我,那聲兒隔著雨幕,竟有些影影綽綽,聽不分明了。麝月卻是一怔,道:“是寶姑娘的聲音?!鼻琏┫阮^才說了一陣寶釵,又聽得是她,心里便有幾分不喜,因道:“寶姑娘這會兒過來做什么?” 誰知聽得是寶釵,襲人便斂了幾分笑意,先道:“讓我隔著門縫兒瞧瞧,可開就看,要不可開,就叫她淋著回去?!闭f著,她就順著游廊走到門前,往外一瞧,只見寶玉淋得落水雞一樣。襲人一驚,又覺好笑,又是著忙,忙開了門,笑得彎著腰拍手道:“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沒得濕了一身,我們又哪里知道二爺竟就回來了。” 誰知寶玉正一肚子惱火,滿心想要把這開門的踢兩腳,及等開了門,也并不仔細看是誰,只當是些小丫頭們,便抬腿踢在肋上。襲人不曾防著,當下哎呦一聲。寶玉還要罵:“下流東西!”麝月卻是因著前頭晴雯的話,有心過來看一看,見著這模樣兒不對,忙幾步上來攔下話頭:“二爺這是怎么了?” 寶玉一低頭,一是瞧見襲人,又見她哭了,方知道踢錯了,忙笑著道:“哎呦,是你來了!踢在哪里了?”襲人從來不曾受過一句大話,今日忽被寶玉生氣踢了一下,又是當著許多人,不免又羞又氣又疼,一時只覺得無處容身。待要說話,又想著寶玉未必安心踢她的,方忍著道:“沒有踢著,還不換衣裳去?!睂氂穹竭M屋子,襲人等也隨著過去。 唯有一個晴雯在旁冷眼瞧了一回,見著眾人都隨著往屋子里去,她嗤笑一聲,忽而轉(zhuǎn)身看向院門,竟是怔怔地落了幾滴淚來。 第八十章 生離心籌謀歸家來 靜靜站了半晌,身后便傳來腳步聲,又有兩句話兒。晴雯忙取了帕子拭去臉上珠淚,略抿了抿頭發(fā),回頭看來,卻不知何時雨已經(jīng)漸漸稀疏,春燕正送那寶官、玉官回去。見著她站在這里,春燕還笑著說了一聲:“jiejie怎么站在這兒?這會兒還有些風呢,仔細著涼?!?/br> “一時恍了神罷了。”晴雯與她們略略點了點頭,也無心多說旁話,便自回去,心中卻是翻來覆去,著實思量。她先頭只想著,若是要出去,尋個好時候,略求一求二爺,大約是不難的,在這幾年好生積攢些東西,日后憑著這些,自己又有這么一手針線,好生尋摸清楚了,再也不難的。 如今瞧著,自己卻是想差了,便是在這兒,也未必能十分保全。 二爺平日里倒是言笑無忌,待她們這些丫鬟婢女也是好的。但一時惱了,還不是說踢就踢,說罵就罵,今兒是襲人擔了那小丫鬟的罪,明兒誰知道又是哪個?自己卻不愿受這樣的氣!只是這時候便是求出去,且不說這由頭不好尋,自己那姑舅表哥并表嫂也不是能為自己說話做倚靠的。一時離了這里,沒得尋摸清楚外頭如何,卻要去配人,那便真?zhèn)€是要一頭碰死了! 這么想了一陣,她心中猶自難解,又是做了一陣針線活兒,到了夜里才囫圇睡了一場,暫時將這事兒放下。誰知到了第二日,她便聽得府里頭傳言,說是金釧兒被攆了出去。 晴雯先頭還是一怔,欲不管,誰知仿佛又有一句寶玉的話,倒是勾起她昨日的心來。由此,想了半日,她到底尋到了幾個平日里最是能說會道的婆子,打聽了幾聲,也不甚分明,只說內(nèi)里夾雜著寶玉,有些什么不好聽不好說的話。 兩下里交雜在一處,她心內(nèi)越加著惱,又想了一想,左右坐著不安穩(wěn),橫豎也沒什么旁的活計,便索性去瀟湘館說話兒。這時候黛玉從賈母處回來,又覺得有些暑熱,便換了一身衣裳,又取下幾樣釵環(huán),也是松散松散的意思。 見她來了,黛玉微微一笑,道:“都說你手巧,我瞧著你運道也巧。這一過來,正有好點心?!闭f著,便讓個小丫鬟取來一個食盒,送到她跟前來:“前兒你就說這綠豆糕味道好,今兒春纖多做了一點子,我就說先留著,等會子送過去給你。不想你就來了?!?/br> 雖說這會兒無心吃這個,晴雯想著這一片心,自然也是感念,因捻了一塊:“東西好不好另說,也是姑娘念著我了?!痹掚m如此,她面上笑意卻極淺,渾然不似素日的爽利,春纖便有些訝異,放下書卷往這里走了兩步,道:“這卻是不像是你說的話,倒像是心里存了事?俗語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若是能說的,只管說與我們,說不得便能尋出法子來呢。便不能,也能開解開解。” 晴雯便看了旁的小丫鬟一眼。紫鵑見狀,便放下梳子,笑著道:“好了,姑娘這里有我們呢。你們倒了水,只管去松散松散。有什么話,我們自會叫人的?!?/br> 一時丫鬟都散了去,晴雯才是將昨日之事說了一回,又道了金釧之事:“素日我們只說二爺?shù)惯€憐惜女孩兒,現(xiàn)在瞧著,也不過如此罷了。我這么一個熱碳團的性子,卻受不得這些。這天生人養(yǎng)的,誰不是如此?雖在這府里做活計兒,也是賣身了的,我卻不認那樣的理兒。便要我死,也不能忍這一口氣。好不好,倒不如早些散了,省得日后難熬。” “好好的,說什么生死?!摈煊衤犃艘换兀睦锇蛋祰@息寶玉無能。只是這樣的話,她也說不出來,只能微微一嘆,且對晴雯道:“既是這么說了,后頭你可有打算?”話雖這么說,她心內(nèi)卻是明白,晴雯這樣的,這后路便十分為難。 果然,晴雯聽得這話,就道:“原我想著這兩年積攢些東西,再好生尋摸清楚了,待得年歲大了,略求一求,未必不能成事。但若說是如今,只怕越加艱難——你們也是知道,我無父無母,只一個表哥也是不中用的。只是事兒是這樣,若不能試一回,我總不能死心?!?/br> 紫鵑原想著勸她兩句,但聽得這話,也只得收口的道:“若是這事兒為難,你便略等一等罷。平日里只在屋子里做些活計,或是到我們這里散散,想來也沒什么的。若真有為難的事,只管告訴我們。若是能得,總為你盡力便是。旁的,也只能聽天命了?!?/br> 黛玉動了動嘴,到底沒有說話。從本心而說,她素喜晴雯性情,也愿意討了她來,彼此兩廂合意。只是這事兒若真?zhèn)€做了,卻不妥當。府中的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只得兩個,雪雁是她隨身帶來的,也還罷了,春纖與紫鵑都是府里的人,俱是調(diào)做了大丫鬟的。若如今再討一個晴雯,旁人見著,豈不覺得自己太過輕狂?便是二jiejie她們也要有些想法的。還有,晴雯是寶玉身邊的人,討了她,旁人嘴里刻薄的,還不知道怎么說呢。 這么想了一陣,她最終只能說另一番話來:“這一時半日的竟也無處設法。我瞧著外祖母也喜歡你,你若是常過去走動,在寶玉處怠慢些,后頭調(diào)轉(zhuǎn)回來,也未必不能的?!?/br> “這卻也是?!鼻琏┬睦镆粍?,也是點頭:“我先家去一日,也瞧一瞧,再作打算罷。”春纖看她們這么說了一陣,心里也存了一個法子,只是一時不好說道出來:先前王夫人見了晴雯,她本就不喜這等美人兒,設若投些消息,又是常讓晴雯在她面前走動幾回,說不得這事兒就能成的??扇缃窠疴A兒被攆走一事,就夾雜著些不好的話,倒也不好做這樣的法子來刺王夫人的心。還是等幾日吧。 兩廂說了一陣,晴雯雖不曾得了好主意,到底心里松快了幾分,又想著早些回去一趟,也是早有準備,便告辭而去。到了怡紅院,她便尋了麝月,說是要家去一趟:“這幾日也是閑著,我想著回去看一看。昨兒襲人又是那么一場,瞧他正歇著呢,倒不好鬧她,便將這事兒與你說一聲?!?/br> 麝月素來與她好,又是這樣的小事,自然應允:“不過家去一日,原沒什么妨礙的。襲人若問起來,我與她說便是?!边@般說定,晴雯便收拾了兩件衣裳并一點金銀裸子,去了頭上兩支金釵,不過戴了一支金簪并兩樣紗花,就自往家里去。 她那姑舅表哥原喚作李貴,因著日日吃酒成了個酒糟了的人,又娶了一個艷幟高張的多姑娘,卻得了個多渾蟲的名兒。這世上多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人,多渾蟲也是如此。這日晴雯回去,推開門便見著他正躺在炕上打著鼾,滿屋子酒味臭屁,難聞之極。她不由往后退了兩步,捂著鼻子跑了兩步,到底熏得臉都白了。 偏這會子身后一陣嬉笑,卻是多姑娘搖搖擺擺著來了。她生得好模樣兒,水汪汪的桃花眼,紅艷艷的櫻桃唇,胸脯高高的,腰肢細細的,走一步且要扭兩下腰,及等到了跟前來,便是拿著帕子遮了嘴,斜著眼一笑,道:“怎么姑娘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兒?也總讓我收拾收拾,省得驚著了。” 若是旁的女孩兒,說不得便要被這兩句話壓了下去,偏晴雯性情不同,見著這么一個模樣,反倒往前邁了一步,道:“嫂子說笑了,不過家來一趟,又不是做客,說什么收拾?等過兩年我出來了,也這樣日日收拾不成?我倒樂得干凈,只怕嫂子累得慌,倒耽擱了好事兒!” 多姑娘原拿著帕子扇風,只站在那里嘻嘻笑著,聽得過兩年我出來了這一句,才是收了笑,又上上下下打量晴雯兩眼,才道:“我的好姑娘,你怎么也說起笑話兒了?你這模樣兒身段,竟也攏不住人?都說那寶二爺是個憐香惜玉的,連著表姐表妹也傳了些信兒,偏你倒是存了這樣的心?” 這話說得晴雯柳眉倒豎,粉面作燒,立時要叫嚷出來——這樣的話卻也不是能說能聽的,當下雖是氣得一個倒仰,她竟也只能指著多姑娘,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卻是多姑娘度量她神色,想她素日性情,也信了七八分,卻收了浪蕩模樣兒,添了幾分鄭重:“姑娘這么一個模樣,卻像是真情。若是這樣,倒是我的不是,錯怪了你。只是我也勸姑娘一句,若真?zhèn)€有這樣的心,早些打算才是真。這天底下的委屈事可不少?!?/br> 這一番話說來,晴雯聽得不由一怔,倒是將這多姑娘細細打量了幾眼:她自小賣入賈家,從小在府里頭長大,多渾蟲又是那么一個人,如何想得到她?一年到頭,也未必能得見一回。這多姑娘她也只見過三四回,多有嫌棄她名聲不好,卻不曾與她說話。如今瞧著,旁的不提,她卻還有些心腸。 素日倒是看錯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等會還有一章。 第八十一章 怒笞寶玉暗渡情意 卻說晴雯既生了這樣的心,雖仍瞧不上多姑娘浪蕩,到底比舊日高看了兩眼,又想:她雖不自愛,但表哥若不是這樣一個人,未必就是這樣了。這么說來,倒也是兩廂里辜負,誰也偏不得比不得的。 由此,她想了一陣,才略略收了幾分怒容,還是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這事兒未必能十分如意。表嫂若有心,倒還是先顧著表哥一些。他雖是個不中用的,平日里也多有委屈了你的地方,到底也是夫妻一場,總略照應一二?!?/br> 多姑娘見她說這樣的話,卻是一笑,往屋子里瞧了兩眼,甩了甩帕子,道:“平日里但凡我出去,總也托街坊瞧兩眼,不然就他那么一個人,一路打了酒來,一路就要喝得精光爛醉,如何能日日躺在家里做那白日夢!至于旁的,不怕告訴姑娘,我也沒受什么委屈。雖他不中用,我卻活得自在。名聲什么的,姑娘年輕女孩兒的,自然想著念著這個。但在我眼底,這些虛的卻不如自個兒快活緊要。他們只說占了我的便宜,焉知不是我占了他們便宜!” 這樣直言瞟了男人的話,自是說得晴雯瞠目結(jié)舌,竟無言相對。半晌過去,她也只得轉(zhuǎn)了話頭,又說要再這里住一日。那多姑娘見她面皮薄,倒想起舊日的自個兒,也不在提旁的,先去一道收拾了一回,晴雯方到屋子東面的小間里住下。 這一處雖簡陋,東西物件卻也收拾得齊整,被褥更是新鮮晾曬過的,很是干凈。晴雯瞧了兩回,心里松了一口氣,又吃了兩口冷茶,便去了外頭尋人說話,一面又探聽些信兒。這般忽忽一日過去,她也探問到了一些東西,正慢慢有了盤算,突然聽得外頭一陣吵嚷,卻與先前不同。 這咋咋然的,又吵嚷什么?晴雯心里有些好奇,推窗往外頭瞧了兩眼——卻是一堆擁擁簇簇的人,又有哭號聲,叫嚷聲,說話聲,好不熱鬧,倒像是出了什么緊要的事。 瞧了半晌,她有心相問,又覺有些不對,且因著人頭攢動,內(nèi)里瞧著不分明,便想著出去看一看。不想就在此時,多姑娘匆匆忙忙推門闖了進來,口中張口道:“姑娘,那白家的姑娘金釧兒,不是昨兒被攆出來了么?今兒竟投了井!如今外頭正吵嚷著呢,姑娘若是與她舊日也好,趕緊去瞧一瞧罷。” 聽得這話,雖平日與金釧兒尋常,晴雯也是聽得楞在當場。半晌過去,她才忙跑將出去,心里卻是一片驚濤駭浪:難道先前聽得那些話,倒是有些真切?只這樣的念頭在心中晃了晃,她便止住——為著這個,金釧兒已是含羞忍辱地去了,再想這些,反倒是玷辱了她。 有了這樣的思量,及等跑到白家,瞧著金釧的尸身,晴雯雖是被嚇得不輕,又是嘔吐了一場,到底擦了臉,撐著走過去,又勸慰白老媳婦兒,心里也不無感傷。雖說素日與金釧兒情分平平,并無甚往來走動,不過是個面兒情罷了。到底素日也是熟識的,如今她這么一個年紀,竟就這么去了,也忒可惜。 想著這些,她便著意幫襯了一回,又見金釧兒被攆出來,并無新鮮衣裳,便道:“我的身量兒與她差不離,等會子回去取兩身新做的,嬸娘不比推辭。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做這么一點子事了?!?/br> “她若曉得這些,必定念著你的好?!卑桌舷眿D兒哭得老淚縱橫,只撐著一口氣,聽得晴雯這話,一面感念,張口忙謝過了。一面再看著女兒尸身,心頭一痛,又是拄著拐杖,竟自歪在一邊哭將起來。眾人百般勸說,又是幫襯了一陣,才是漸漸散去。 晴雯心中難受,緊著回去與多姑娘說兩句話,便重頭入了府里自己的屋子中,翻箱倒柜尋出兩身新做的衣裳來。碧痕看她這樣,心里暗暗納罕,便道:“好好的,jiejie尋這個做什么?” 一時晴雯也顧不得她,只搪塞兩句,便自將衣裳送了出去。好在平日里那看門的婆子極曉得事理,聽得這么一個緣故,也是感嘆一回,又道:“大姐兒放心,我這就送過去?!鼻琏┮娝粫r去了,方一面嘆,一面往回走。誰知繞過一處回廊,抬頭就碰到了襲人。 襲人見著是她,又是這么一個模樣,心里也是稀罕,便我問道:“昨兒家去,今兒怎么還失魂落魄的?” 這會兒說及金釧兒,晴雯倒也收了素日的針對,只將事兒粗略一提。襲人聽得這話,著實吃驚不已,但后頭心想素日里彼此的情分,不免又落下淚來。偏就在這時候,外頭忽而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兩人當即一怔,抬頭看去,卻是幾個小丫頭奔了過來,口中胡亂嚷著:“了不得!老爺打了寶玉!” 這話一說,就是晴雯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襲人更是唬得面色慘白,忙扯住一個,急聲道:“這好好的,怎么就打了?傷得怎么樣?如今又在哪里?” 那小丫鬟們不過聽了一耳朵,如何曉得這些事,雖襲人催逼著,絞盡腦汁也就多說了幾句話:“不知什么緣故老爺惱了,才拿了打板子打了寶玉。如今老太太、太太俱是趕了過去,倒不曉得究竟如何了?!?/br> 聽得賈母并王夫人都去了,晴雯就放下心來,再見襲人依舊著緊,便提點了一句,道:“既老太太去了,寶玉若傷得重,必定先送到她那兒的?!币u人也是連聲稱是,立時要往賈母處趕去。晴雯站在那里想了一陣,到底沒有跟過去,心里卻有些翻騰:這好好的,忽而打了,難道是為著金釧兒? 這么想了一陣,晴雯倒也并不如金釧的事著緊,倒是回自己屋子里又做了一回針線。不想這一朵花兒才縫好,外頭又是一陣吵嚷,出去一看,卻是寶玉被送回來了。他躺在春凳上頭,面白氣弱,底下穿著那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竟是打得不輕。后頭又有賈母、王夫人、薛姨媽、湘云、寶釵等,竟是一擁而入。晴雯越加吃驚,及等要過去伺候,哪里插下手去,只得退到外頭,一時就聽到焙銘與襲人所說之話:“卻是為琪官金釧jiejie的事?!?/br> 晴雯腳下一頓,也沒再聽下去,只管離去。后頭她雖也有幫著照料,卻也不過略略盡心,并不十分顯出來。倒是湘云,著實十分盡心竭力。偏她雖好,寶釵行事卻更為周全,先送了治棒瘡的藥,又有低聲相訴,道一聲:“不說老太太、太太看著心疼,便是我們看著,也是……” 后頭這話一收,越加有些情意綿長。 湘云原端了一碗藥過來,誰知站在外頭竟聽得這話,心中由不得一頓,暗暗生出幾分焦急來:若只是林jiejie,也還罷了,她雖好,卻不似寶jiejie這般,論說容貌人品,行事言談,竟是無一不好的。 自己如何比得過? 想到這里,湘云便覺得心中難受,欲不聽,腳下卻似生了根,竟更不能動一下。只站在那里聽了半日,仿佛內(nèi)里寶釵要出來了,她才跺了跺腳,端著藥送了過去,面上還笑著道:“先吃了藥,旁的卻不如這個緊要?!?/br> 寶釵正站在一邊瞧著,聽得這話,也是含笑道:“可不是,先養(yǎng)好傷才是正經(jīng)的道理。史大meimei有心,只是這湯藥燙得很,這會子也算了,下回熬了湯藥,不拘什么人喚過來吩咐一句,也就是了。不然,寶玉這兒才好,你又病了,他心里也是不好過?!睂氂褚还赡X吞下那一碗湯藥,聽得這話,也是點頭:“寶jiejie說的是,我雖受傷,倒也罷了,你若傷著了,我心里如何過意的去。” 湘云面上有些發(fā)白,聽得這話,卻還是回了一句:“不過一時閑著,便趁這會兒過來瞧瞧二哥哥罷了?!睂Υ?,寶釵只是微微一笑,便要告辭,又道:“我明兒再來探望?!?/br> 聽得這一聲,湘云抿了抿唇,到底沒有再說什么,且目送寶釵回去,回頭卻聽得寶玉囑咐自己幾句緊要的話。湘云才從心底舒出一口氣來,又笑著道:“放心?!彪m是這么說,畢竟還拗不過寶玉,眼見著他好了些,她便要起身離開。 迎面搖搖擺擺走來一個人。 不是旁個,正是黛玉。她見著湘云端著一個碗出來,當下停了下來。略說了兩句話,才道:“你卻有心,我是不如的。”湘云微微一笑,道:“不過一點小事罷了。”話雖這么說,她卻著實停了半晌,眼見著黛玉入了屋子里,兩廂說起話來:“從今而后,你都改了罷?!?/br> 這一句話說得十分真心,湘云聽了后,卻覺得眼里有些發(fā)酸,再也忍耐不得,只摔了帳子出來,心里卻漸漸生出一番別樣的肚腸來:雖二哥哥千般好,只這有心無心四個字,便是讓人受不住。 罷罷罷! 我也不再想那樣的好事兒了。自小兒起,我便知道,這夢想得太好,醒來后便更是凄涼。與其后頭老太太、太太并二哥哥又是說了旁話,倒不如先止住這些話,且看后頭怎么樣。 第八十二章 知不能湘云始定親 雖心中這么想著,湘云本性爽朗,喜怒出于胸臆,哪里能遮掩住十分,面上不免些憤憤之色。 說來也巧。黛玉此番過來,原是念著寶玉遭了這一番打,著實可憐,不能不來探望。只是這些時日以來,她每每提心,總要遠著寶玉,便略說了兩句衷腸話,就是告辭而去。寶玉有心相留,又如何留得住,只得巴巴地目送她離去。 這一個往外走,一個呆立著,兩廂里正撞到一處。 黛玉止住腳步,一雙妙目在湘云身上頓了頓,便是道:“史meimei也來了。我瞧著表哥倒是好了許多,不必十分掛心?!彼f得平和,并不見多少焦急之色。湘云心中原就存了惱意,見著她這么一個模樣,不免大為不平:二哥哥這么遭罪,誰個不心疼著急?自來都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就是寶jiejie平日里那么一個端莊的,也說出兩句真心話來,她卻看得平常!二哥哥素日最看重她,豈不難過! 想到這里,湘云也沒發(fā)覺黛玉眼圈兒微紅,竟只嗤笑一聲,道:“林jiejie這話我卻聽不懂,什么好多了?什么不必十分掛心?難道瞧著二哥哥這樣兒,誰還能穩(wěn)得???旁人我不曉得,我卻不是那樣冷心冷肺的!” 黛玉原想說話,心下一轉(zhuǎn),還是將那些話壓下,轉(zhuǎn)而道:“卻是我一時不妨,說錯話?!边@一句話后,她也不管史湘云如何,只扶著春纖而去,心內(nèi)卻頗有幾分傷感:難道在云兒眼底,自己便就是那樣無情無義的? 春纖看著她這么一個模樣,又想湘云那樣言語,也代她難過,又見左右沒有人,便道:“姑娘,人善被人欺。你每每想著史大姑娘的處境,著實退讓。但姑娘的難處她又能體味了幾分?空口白牙的,便要指桑罵槐!難道只她一個掛心寶二爺,盼著他好不成?依著我說,不說老太太、太太,哪怕是二老爺?shù)男模步^不次了旁人的?!?/br>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長久?!摈煊衤牭眠@話,也是幽幽一嘆,道:“雖說二舅舅不知表兄性情志向,行事也太過粗暴簡單,然則從他說來,也是盼著他好的。若先珠大哥還在,只怕兩廂里反倒要和緩許多?!?/br> 說到這里,她不免心里有些傷感:林家也是因為后嗣無人,竟就此衰亡。 春纖聽出這里頭的戚戚然之意,便止住話頭,想了想后,才又接著道:“我總覺得史姑娘似是有些不同。先前雖也親近寶二爺,卻總沒這么守著的。我瞧著,這意思倒是與襲人有些相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