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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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纖聽了,原便有的幾分愧疚之意,這會兒不免勾動了七分,點(diǎn)頭應(yīng)道:“姑娘說的是呢。只是我在這府里頭,也不好時時托東西出去。要鬧出什么來,總歸沒臉。倒是再過五六日,便是他的生辰,索性到時候托晴雯一道兒送了去。我已是與她說定了的,再周全不過。”黛玉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腦中卻浮現(xiàn)顧茂的面龐,雖正覺抑郁,面皮卻也不由微微泛起一點(diǎn)霞色。半晌過去,她垂下臉龐,不再多言。 倒是春纖見著她如此,忽而想起前頭紫鵑的話,心里一動,暗想:前頭她也是見過顧茂的,雖則數(shù)面之緣,未必能有什么心思??蛇@原是古代,能有這數(shù)面之緣,也算難得了。倒不知道他那里又是如何。真?zhèn)€兩下里能合得來,又有自己這一樁事在,可真真有些緣分的意思了。 由此一想,春纖便將前頭自己寫的那一封信箋撕了,又斟酌著重頭寫了一封,且將自己素日的種種寫道出來,卻將前頭含糊黛玉的種種重頭添上一兩筆。這一封信箋,并四色針線,自己所做的一書一畫俱托晴雯送了去。 待得顧茂得了東西并信箋,自是珍而重之,頭一樣卻是將那信箋讀了數(shù)回。越是細(xì)細(xì)讀來,他心內(nèi)便越覺歡喜——能將生平經(jīng)歷、平日消遣等等一應(yīng)道來,可見她真是漸漸將自己看做親人了。而與此同時,他也自然而然注意到了黛玉:認(rèn)字讀書、品度詩書、講古論今、生活情致,竟是親如姐妹,哪一處竟都少不得的。 再說,顧茂因著舊日緣分,竟得以與黛玉相見數(shù)面,本就于心中生出一絲遐思。此時再看meimei信中所述,他不由將那心里的影子描上幾筆。一時想來,他便覺得那個她,便如同著了墨汁滴落清水中,層層洇出,雖是絲絲縷縷,卻是脈脈入心,一時竟有幾分心神搖曳起來。 然則他本是守禮之人,一時回過神來,雖旁人不知,自己且要警醒:這是與meimei有一段緣分的閨閣千金,決不能唐突造次!想來meimei也是無心之失,自己卻要仔細(xì)慎獨(dú),不能輕易放縱了去!由此,顧茂定了定神,又是取了書畫并針線細(xì)看兩回,見著頗有靈氣,心里便歡喜異常,鄭重收了起來,自己則細(xì)細(xì)考量一回,先寫了一封回信,次則從箱籠里頭翻出一對羊脂白玉鐲子,使人送了去。 春纖收了這個,不由吃了一驚,訝然道:“怎么送了這個來?若是一時說道起來,卻是沒個出處的?!?/br> “拿來我看看?!摈煊袢砑?xì)看兩眼,便笑著點(diǎn)頭道:“這鐲子倒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好在素面無紋,只說我父親賞下的,又有什么干系?只管收著就是。怕他那里也是考量過的,方取了這么個沒表記的來?!?/br> 她說得利落,紫鵑在旁不由一笑,先推了春纖一把,讓她好生收了去:“卻是要我眼饞呢?!贝斡峙c黛玉感慨:“那邊卻色色周全,真的是思量過的,方能樣樣妥帖。姑娘瞧著如何?” 黛玉想起前頭曾與顧茂的數(shù)面之緣,比著邊上江源等人,越發(fā)覺得那是個知禮端方的,便點(diǎn)頭道:“原看著不過是個端方守禮的,如今從春纖處一件件看來,他卻也知情知理,并非那等庸碌無情不知人心的?!?/br>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朋至更疑金玉緣 聽得這一句,紫鵑心里便有數(shù)兒了。然則事兒還沒起個頭兒,黛玉又是姑娘,素日臉皮兒薄的,她便不曾露出半點(diǎn)痕跡,只將話兒一轉(zhuǎn),說道旁的上面去。 如今府里頭,第一等的便是新來的一干親眷姑娘。黛玉聽得紫鵑問,便笑著道:“瞧著都是花朵兒一般的嬌嫩,言語也不見輕狂,想來是好的。你不妨去看看,也認(rèn)得兩個人,日后見了面,也不會張冠李戴了去。” 紫鵑笑了一回,索性趁著春纖在這里,也去瞧了一回,果真都是鮮花嫩柳一般兒的人,各有各的好處?;厝ニ幻舛嗾f兩句話,又道:“依著我看,內(nèi)里薛姑娘最好,便是老太太,必定也最喜歡她?!?/br> 正如她所說的一般,那寶琴生得甚美,本性聰敏,兼著又年輕心熱,自幼讀書識字,恰對了賈母喜美麗伶俐的女孩兒這一條。不過黛玉她們說話兒的功夫,那邊小娥便笑著跑過來說了一串兒的話,內(nèi)里便有老太太喜得不得,強(qiáng)令太太收了琴姑娘做干女兒這一件。 黛玉也知賈母素日性情,便只一笑,并不以為意。 后頭保齡侯史鼐又遷委了外省大員,不日要帶了家眷去上任。賈母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這一來二來,多了許多年輕姐妹,每日里鶯聲燕語,大觀園里頭便比先前更熱鬧起來。只黛玉這里,還是如往日一般,竟不十分走動。她早已拿定了主意,又是喜靜的,倒也安樂。 不想那湘云卻是每每拉她過去,到底是自小兒的情分,黛玉也不好強(qiáng)掙了去,卻也去了蘅蕪苑兩回。這日,她正坐在那里與湘云寶釵說話,一時寶玉來了,她眉頭微微一皺,卻也沒說什么,只言語更少了幾分。 寶玉卻渾然不覺,只一味體貼用心,寶釵看在眼底,便越發(fā)覺得心底有些酸酸的。然而,她是個有些心機(jī)城府的,又素日知道寶玉之心,竟還壓得住。恰此時,寶琴來了,她穿著一領(lǐng)斗篷,金翠輝煌,卻不知是何物,又道是賈母與她的。眾人說了一回衣裳,琥珀便自外頭過來,又道賈母之意,讓寶釵不要拘束了寶琴。 寶釵聽得這一句,饒是素日大方,并不將小事放在心底,也覺得心間一刺:素日老太太待她尋常,比不得寶玉黛玉也就罷了,如今寶琴才來的,她竟也不如了!究竟在老太太眼底,她又有什么不好,竟色色都不如人? 心里這么想著,寶釵面上卻半點(diǎn)不顯,反倒有意打趣兩句,且將這心思遮掩了過去。然而,她說得極好,最后卻還是剎不住心頭那點(diǎn)惱意,道一句:“我便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 這一句落下,旁人猶自不覺,寶釵心里卻是一跳,忙又嘲笑了兩句,一意壓住了話頭。湘云在旁聽著了,便笑道:“寶jiejie,你雖說得是頑話,恰有人真心這么想呢?!辩暧譁惾?,竟一前一后,指了寶玉并黛玉兩個來。旁的且無話,她指著黛玉,湘云卻是不說話了,還是寶釵開口,竟將這場面圓了過去。 黛玉心知湘云素日性情,并非那等圓滑周全之輩,又不過閑來打趣兩句,倒也沒放在心上。卻是寶玉心里頭一頓,只怕她惱,及等各自散了去,便要與她說話,有意勸慰兩句。 他一開口,黛玉那般玲瓏心,一聽便知,反倒眉頭一皺,道:“不過兩句頑笑話罷了。小時候吵嚷幾句,如今都大了,還能為著兩句話惱了?你也太仔細(xì)了些。”說罷,她便轉(zhuǎn)身而去。寶玉立在那里瞧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一時倒是有些癡了,只覺風(fēng)雪越發(fā)大了,倒是連著人影都瞧著迷蒙起來。 黛玉細(xì)密敏銳,自然能覺出背后目光,但她卻只還是一路回去,全無回頭之意。倒是春纖在旁瞧見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倒有些心酸起來:如今雖說是將木石前盟拆了,可黛玉前程又在何處?寶玉這般情誼,若實在說起來,便是現(xiàn)代也算難得的,只是他只有情誼,卻不能做主,到底還是空的。 她正想著,黛玉忽而咳嗽了一聲,春纖便回過神來,忙伸手?jǐn)v扶住了她,笑著道:“姑娘仔細(xì)些。這新客來了,瞧著也都是能詩會詞的,說不得過兩日又得作詩來。到時候要病了,不能湊個趣兒,豈不可惜?!?/br> “偏你知道得多?!摈煊衤犓@么說,也是點(diǎn)頭,又道:“今番幾個姐妹,瞧著倒都是好的,日后走動說話兒,想必也都便宜。只一樁,再過些日子,二jiejie便要出門了……”后頭黛玉沒再說話,春纖知道,她是在想那霍家二爺霍長寧病弱,也不知道日后迎春會如何這一件事。 心里一嘆,春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自然,曉得迎春本來是被嫁給中山狼欺凌致死,她該說霍長寧再怎么樣,也總好些的。前頭她還真?zhèn)€這么想,可是后來一想,這般又算什么好一些呢。迎春好好兒一個女孩兒,雖軟弱了些,可有不曾傷著害了誰,憑什么便要嫁給一個病重的做妻? 兩人走在路上,便都越發(fā)有些默默起來?;氐轿葑永?,黛玉才坐下來吃了兩口熱茶,換了衣裳,外頭便有丫鬟過來,卻是李紈請她到稻香村里商議做詩。黛玉聽了,略想一想,才是點(diǎn)頭道:“我立時過去。”口中說著,邊上紫鵑已是重新打點(diǎn)出一身衣裳來,笑道:“前頭還好,這會兒越發(fā)冷了起來,姑娘還是換這一身吧?!?/br> 黛玉望了一眼,見著里頭換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一條青金閃綠雙環(huán)四合如意絳,便點(diǎn)一點(diǎn)頭,重頭穿上羊皮小靴,罩上雪帽,便又帶著春纖并婆子丫鬟過去了。那里早做了三春等人,俱是穿戴整齊,獨(dú)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并無避雪之衣。若是往日,黛玉也不理會,此時見她這般,心底卻不由一頓,又窺她神色,見著她坐在那里,眉眼清朗,并無半點(diǎn)局促,便記下這一樁。 她心里還念著迎春那件事,后頭與她便多說了些話,倒是將湘云都先往后挪了挪,只聽了李紈商議作詩的時候,略說兩句話。待得各自散去,湘云反上來笑道:“林jiejie今日話卻不多呢?!彼@么說,卻不知翌日聯(lián)詩,黛玉雖也詩興大發(fā),著實做了不少,到底心里卻還有些懶懶的,又不知說到何處去。 只后頭做紅梅花詩的時候,黛玉方有些回過神來,一時不由暗想:這些日子總也沒去妙玉那里,如今既無心旁的,何不去她那里說說話。她自來是個明眼人,許是能明白過來,也是未必。 她這么想著,第二日便往妙玉那里去,不想她那里竟早就坐著一個人,正捧著茶盞說話。見她來了,那人忙站起身來,轉(zhuǎn)過臉來,彼此四目相對,都是微微有些吃驚。 “林jiejie?!?/br> “邢meimei?!?/br> 兩人各自微微一點(diǎn)頭,黛玉便與妙玉笑著道:“我昨日心里一動,想著往你這里來坐一坐,不想邢meimei也在,倒是一樁巧事?!泵钣癖銓⑿厢稛熍c自己的緣分略提了一句,又要烹茶去。岫煙與她相交多年,也知道她的性情,最是個清高孤僻的。如今黛玉與她卻是言談自若,不過一句話,妙玉便將里頭緣故說道出來,全不似往日冷僻,岫煙不由心里吃驚,暗想:她竟是改了些不成? 黛玉卻不知道她心內(nèi)所想,只笑著與妙玉說兩句閑話,又轉(zhuǎn)頭看岫煙,細(xì)細(xì)問了幾句家常話兒。岫煙見她如此,心里也有幾番溫軟,笑著一一回了。倒是妙玉見著她們?nèi)绱耍吹拱櫭迹骸澳銈兙挂菜琢?,沒得說這些做什么?” 兩人方是一笑,四目相對之時,平添了三分親近。 只在這時候,外頭岫煙的丫鬟忽而進(jìn)來,說是大太太那里使人請姑娘過去說話。岫煙聽了,忙起身告辭。妙玉也不甚留,倒是黛玉還添了一句日后若得空,不妨走動走動的話。后頭,她與妙玉品茗下棋,閑散了半日,卻將先前想要說的話俱數(shù)咽下——先前還不曾想著,后頭一想,似這等煩擾說與妙玉,反倒擾她心境。 她這么想著妙玉的心境,等回到自己屋子里,聽得小娥說甚賈母有意與寶玉定下寶琴這一件事后,自個兒心里反倒有些被擾到了,暗想:那琴meimei雖也好,可若說起情分、身份、嫁妝卻遠(yuǎn)不如寶jiejie,便容貌性情出挑了些,也斷不至于此的。偏外祖母要傳出話來,想必只是與薛家一句話——她從來不喜歡寶jiejie,寧可定下琴meimei,也絕不愿選她! 想到這個,黛玉不由眉頭一皺,道:“這話可不能亂傳,旁人聽見了,還不知道說什么呢?”小娥聽了,卻忙道:“府里頭上下都傳開了呢。誰個不知道?” 春纖在旁也是笑了笑,道:“是呢,這事干系著寶二爺,府里頭能不傳開了去?”黛玉還要說話,外頭忽而通報,道是寶玉來了。 第一百二十章 舊友歸相聚小花廳 聽得這一聲,眾人便將旁話俱是收起,再不提一字。 只紫鵑先迎了上去,笑著道:“二爺來了,昨日好大雪,今日雪化了正有些冷呢。” 寶玉只是一笑,道一聲無礙的,便過來細(xì)看黛玉神色,見她一如既往,并無半點(diǎn)異樣,心里反倒有些難受起來:他巴巴的過來,只是聽得賈母看中了寶琴一事,想著與黛玉分說兩句,誰知她竟真?zhèn)€全無在意,還是往日那般淡淡的。 “這好好兒的,怎么看我做什么?”黛玉與寶玉自幼一處,雖有心疏離,到底不似旁個,此時見他這般盯著自己看,便索性問了一句。寶玉卻有些悶悶的,難得聲氣也低落了下來:“meimei便沒聽見什么話不成?” 這一句話落下,黛玉先是一怔,后面思量一回,不覺雙眉一蹙,暗想:難道他說的是外祖母想與他定下寶琴一事來?這、這,休說這事不過打個機(jī)鋒,未必能成的。真?zhèn)€要成,自己又能說什么?他巴巴的過來,難道是…… 心里想了一回,黛玉便體味出其中深意,不覺面色微變,又覺復(fù)雜難言,好半日也說不的話來。倒是春纖并紫鵑聽得這話,忙對一對眼,且將旁個丫鬟婆子俱是屏退,自己兩人卻離著近了些。紫鵑只倒了一盞茶送過去,笑著道:“二爺吃茶?!贝豪w卻伸出手來,摸了摸黛玉的手,笑著道:“我說姑娘今日穿得少了,偏姑娘說不必再添,瞧瞧,手都冰了呢。這雪化了的日子,便在屋子里,也得換一件更厚的來。” 黛玉方回轉(zhuǎn)過來,先與春纖道:“偏你話兒多,你去取一件來便是。我還能說一個不字?真?zhèn)€說了,怕要被你們念叨個把時辰?!焙箢^,她才轉(zhuǎn)過頭來,且與寶玉道:“到底什么事?偏你巴巴的過來。” 寶玉見她這般形容,心底越發(fā)有些發(fā)涼,好一陣不知如何說去。屋子里不由安靜下來,連著外頭一點(diǎn)風(fēng)吹著竹葉的沙沙聲也清晰可聞。黛玉慢慢垂下眼,低頭端起茶盞來,卻無心吃茶,只用蓋兒輕輕撇去茶湯上的一點(diǎn)浮沫。 “meimei這里安靜,也不知道外頭的話?!睂氂裣韧鲁鲞@么一句話,頓了頓,后頭又道:“若后頭聽到了什么,也不必理會,那都是渾說的?!?/br> 黛玉點(diǎn)一點(diǎn)頭,也不問究竟是什么話,只道:“便就這么一件事?也只當(dāng)你這么巴巴的過來。說來也是巧了,我正想著往各處送些東西,偏你就過來,趕上了這一樣巧宗兒?!闭f著她轉(zhuǎn)過頭,與春纖道:“將那如意結(jié)拿來?!?/br> 這卻是前些日子,春纖閑來無事,忽而想起前頭冬至日的時候,吃了好些湯圓水餃一類,便立意縫了幾個帶著笑臉的湯圓、餃子一類的布藝小玩意,又取了絲繩編了幾個金絲紅線的萬事如意結(jié),將那小湯圓、小餃子墜在下面。這萬事如意結(jié)倒也尋常,只這餃子湯圓瞧著新鮮,又十分容易,故而屋子里連著黛玉都做了幾樣。 今番寶玉過來,黛玉便取這個來,也是想著能將先前那些話壓下的意思。果真,春纖將那一匣子如意結(jié)取了來,便是寶玉此時興致索然,一時見了,也不由拿起一個來細(xì)看,又道:“這倒新鮮,不知meimei是怎么想來的?!?/br> “原是她那日忽而想起冬至的餃子湯圓來,便做了些頑。我們瞧著都有趣,便也做了些。你喜歡哪個,只管拿去,等會兒我便取些送給姐妹們,也能討個新鮮來?!摈煊裥χ豪w一指,又看寶玉,卻見他從里頭挑揀了一回,竟尋了她做的一對兒小湯圓結(jié)子。她不由偏過臉去,面上笑容也淺了三分,只道:“便只要這一對兒?” 寶玉得了這一對,心中卻也有些歡喜起來,竟道:“這湯圓意頭好,我只取這一對,也是心滿意足了?!睖珗A素有團(tuán)圓之說,可不是意頭好的東西,然而偏取了黛玉的,卻著實讓人心頭一跳。春纖念著這個,心里也不知是怎么的,竟覺得有些不對起來——若說書中,寶黛之間,原是有情的,可到了如今,黛玉不過兄妹之情,為何寶玉卻還是一頭栽了進(jìn)來?他如此,旁人豈能不覺出來?后頭要是鬧出什么,黛玉又如何自處? 她這么想著,黛玉雖也心中復(fù)雜,卻不曾想到那些,只是點(diǎn)頭道:“只消你喜歡,也還罷了。”兩人再說了些閑話,外頭麝月便來尋寶玉,道:“襲人家里怕有些不好了?!?/br> 寶玉聽得這個,忙問道:“這又是怎么了?”麝月嘆了一口氣,道:“她媽病重,從外頭傳了信過來,說是想著見女兒。老太太、太太必是許的,我想著,總也要與二爺說一聲?!?/br> 這事也并非小的,寶玉忙應(yīng)了一聲,又與黛玉說兩句話,便是離去。黛玉見他去了,不覺嘆了一口氣,道:“我已是瞧得分明,偏他旁的都是明白,這些上面卻糊涂?!?/br> 春纖聽了,正想著說些什么,外頭又有通報,卻是江澄使人送了帖子來。黛玉不覺一怔,訝然道:“她新婚燕爾,原是新婦,不比在家時候松快,且又是要立規(guī)矩的時候,怎么今日倒使人送這個來?” 雖這么說著,黛玉還是將那帖子接了過來,拆開來細(xì)細(xì)看了一回,竟自歡喜起來,口中道:“原來是葉諳、俞箴她們已是到了京中,難怪她送了帖子來。”說著,她又從里頭取出兩張箋紙來,一者雪濤箋,一者松花箋,俱是清雅色調(diào),上有書信。 黛玉一一細(xì)看,方放下來。 春纖在旁瞧了兩眼,一目十行,倒也看出內(nèi)里緣故來。早在十日之前,葉家、俞家兩處結(jié)伴上京,如今已是安置妥當(dāng),便想著與舊友往來起來。不想江澄新嫁,黛玉所在賈府有素?zé)o往來,葉諳俞箴兩人商議一回,便索性托江澄將箋紙轉(zhuǎn)到黛玉處來,也省得低下的仆婦等鬧出什么話來,須不好聽。 這里頭的意思,黛玉略一想,倒也心內(nèi)明白,歡喜過后,便不由輕嘆一聲,道:“她們也太仔細(xì)了些,哪里就到那地步了?!闭f罷,她略一思量,便令取來筆墨箋紙,自個兒與三人俱是回了貼子,轉(zhuǎn)首與春纖道:“外頭天冷,你也不要白白過去,讓那管事兒的過來,吩咐兩句也就是了。只是這兩處地方,須得放在心上,后頭若再有什么書信箋紙,卻不能推了去。” 春纖點(diǎn)一點(diǎn)頭,往外頭喚了個粗使婆子來,囑咐她將專管信箋一事的管事娘子喚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將事兒辦妥。紫鵑又早早取了一封六錢的銀子,與那管事娘子道:“我們姑娘的事,多勞你走動的。旁日也就罷了,今日既來了,總要與你一些兒茶錢的。” 那管事娘子滿臉皆是笑,連聲應(yīng)了,方歡歡喜喜拿著信箋帖子出去了。黛玉也不理會,只在心底思量一回,又重頭列了個單子來,道:“她們新到京中,大約也不知道應(yīng)季之物,雖有旁人說道,我既在這里久住了的,總也要說兩句的。且又有喬遷之喜,總也要送一點(diǎn)子?xùn)|西才是?!?/br> 說罷,黛玉便將單子與春纖、紫鵑兩人看,三人商議一回,又添了幾樣,方覺妥當(dāng)。及等翌日,葉諳、俞箴又送了帖子來,卻約定三日后于葉家相會,黛玉便自點(diǎn)頭,往賈母處說了一回。 賈母聽得這話,卻是有些斟酌,只道:“如今天色日冷,你身子又弱,如何能輕易出門,仔細(xì)凍著了,豈不是要疼煞我?”黛玉早已想到這個,然而聽了這話,心里也有些暖融融的,當(dāng)即便道:“原我出門,俱是車馬行動,哪里就凍著了。她們原是舊友,又是新到京中,兼著葉家又是親眷人家,我怎么也得走一回。如今早去兩回,后頭天再冷了,便再也不去的?!?/br> 賈母拗她不過,只得點(diǎn)頭應(yīng)了,口中猶自道:“衣裳須得仔細(xì),路上更要小心,多跟一些人去?!摈煊褚灰粦?yīng)下,翌日便打點(diǎn)妥當(dāng),且往葉家過去。 那葉家上京之前,便得家中老人囑咐,須得與黛玉走動往來,便瞧她與旁個不同。這回帖子下來,他家越發(fā)布置周全,葉諳之母韓氏亦是大家閨秀,原還有些納罕林家家業(yè)傾頹,且也不算甚親近的親眷,如何家里老夫人這般照料林家孤女。待得見了黛玉,她方心里點(diǎn)頭,忙一手拉了她細(xì)問,一面又與女兒葉諳嘆道:“怪道老太太喜歡,孜孜念念不往,我瞧見了她,心里方明白——這么個女孩兒,誰個不喜?” 說著,她又令取來表禮,黛玉一一領(lǐng)了,又謝過。韓氏見她形容嬌弱不勝,眉目間卻神采自生,心里越發(fā)喜歡,拉著她說了半日,及等俞箴過來,她方令三人去里屋說話,又送了茶點(diǎn)鮮果等物,一一俱是照應(yīng)妥當(dāng)。 第一百二十一章 訴離愁晴雯脫身去 她這般周全,黛玉并俞箴兩人俱是看在眼底。留了兩個大丫鬟,旁人一去,兩人便笑與葉諳道:“本就叨擾了的,還這般仔細(xì),倒是讓我們心里不安。” 葉諳便一推黛玉,笑指著她道:“若說這個,這源頭還在你身上里。臨行前老太太囑咐我許多話,內(nèi)里頭一條便是你。既是老人家的吩咐,我焉敢不告訴母親?她既聽了這些,仔細(xì)周全些且不必說,也想看一看,到底是個什么標(biāo)志的人物,惹得老太太如此?!?/br> “想來這回見了,后頭也是如老夫人一般,倒是將你也比了下去?!边吷系挠狍鹇牭眠@話,不由抿嘴一笑,且捏了捏黛玉的臉,嘆道:“這么個模樣兒,真?zhèn)€是我見猶憐,誰不愛呢?就是我們,后頭也少不得念兩句呢。” 她們說得親密不避人的,黛玉想著舊年相識,又是同鄉(xiāng),心底一絲兒隔閡也盡數(shù)消去,且親親熱熱與她們說起話來。甚么詩詞文章,甚么琴棋書畫之類俱是不提,一時話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怎么得,竟說到路途上來。三人俱是經(jīng)了三千路途一番風(fēng)雨的,說起話來,也都是嘆。 黛玉還可,到底擇了春秋兩季,恰是不冷不熱的好時節(jié),雖也有些風(fēng)雨,到底好了許多。俞箴葉諳兩個今番卻是遭了大風(fēng)雪的,此時說道起來,也有幾分感慨:“原說著雖遲了些,到底不算的冷,誰知今冬好生冷,路上幾回延遲。最后四五日,臨了京城,竟越發(fā)冷得出奇,又落了一場雪,連著江面都一時冰封了。好在俱是薄薄的一層兒,等了一日,也還罷了?!?/br> 如今不過十月,論起節(jié)氣來,也不過將將大雪的時節(jié),只是往年京城里,多是些小雪,偏今番竟落了那么一場大雪。黛玉聽得這話,不由嘆息,道:“這便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了。及等到了路上,旁個再也難說的?!?/br> 葉諳俞箴兩個也是點(diǎn)頭,又道:“若能春闈折桂,倒也不辜負(fù)這一場艱難了。”黛玉便不說什么,倒是一邊的春纖聽了,心里忽而想起舊日顧茂所說蔣家三五個月必是要來的話,心里不由得生出幾分擔(dān)憂,暗想:論起來,竟也是這么兩月的事兒了??陕吠酒D難,怎好使人千里迢迢來這一趟?沒得要是受寒生病,豈不是自己的錯? 她想到這個,一時竟有些想入神了,后頭便沒再十分理會黛玉仨人說了什么,只偶爾倒茶送點(diǎn)心等。待得后頭韓氏設(shè)了小宴,令三人出來吃酒,她方回過神來,且立在黛玉身后,服侍了一回。 一時興盡,黛玉并俞箴兩人瞧著日頭已是遲了,方才起身告辭。韓氏猶道:“今番到底有些粗陋,后頭若是得空,我必設(shè)一處精細(xì)宴席來,且讓你們嘗一嘗我們家的風(fēng)味?!睙崆橐笄?,竟是姻親也不如的。 黛玉看在眼底,心里也有幾分guntang,后頭與春纖說道起來,卻有幾分嘆息:“母親舊日設(shè)宴招待,亦是如此殷切備至,且講究自家風(fēng)味的。我瞧著韓夫人,倒也有幾分想到了她來。”說到后頭,她眼圈兒微微一紅,卻偏開了頭,不愿再往下說去。 春纖是深知她的,雖說自生就一番纏綿悱惻之情,卻不愿人前作色。就是在自己并紫鵑跟前,偶爾傷感一回,自己都不愿多提的。她既不說,春纖也不提這話,只笑著道:“姑娘既覺親近,日后不妨常走動。便是天兒冷不好出門,鴻雁錦書也雅致哩?!?/br> 黛玉聽得這話,便是一笑,伸手點(diǎn)了她額頭一下,道:“偏你這妮子話兒多?!笨诶镌趺凑f著,她心里卻暢快了幾分。不想后頭回到自己屋子里,卻聽得紫鵑提了一件事:“晴雯那丫頭病了,今兒我使人從她那里拿個東西,她卻起不得身來,只怕有些重呢。” 黛玉并春纖聽了,都有些擔(dān)憂。春纖便道:“姑娘身子弱,jiejie要換衣裳也是麻煩,我卻是便宜的,且去瞧一瞧她,若有什么,回來再與你們說去?!彼€不曾換了衣裳,此時只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便自往怡紅院里去。 不想入了內(nèi)里,迎面碰上的便是寶玉。他原是往外頭走的,見著春纖,便頓足笑著道:“你怎么來了?”春纖目光一轉(zhuǎn),看他身后還跟這個襲人,正與他理斗篷的系帶,便上前一禮,而后笑著道:“我回來聽紫鵑jiejie說,晴雯病了。我素日與她好的,便過來瞧一瞧她。倒不知道,她現(xiàn)如何了?!?/br> 寶玉神色一暗,道:“她原不過有些著涼,昨日為著給我做點(diǎn)東西,倒是熬了一陣,倒有些不好。如今吃了藥,前頭還睡著,我也不敢驚擾了。你若要去看,只管過去?!?/br> 這是補(bǔ)雀金呢? 春纖心里立時想到了這個,不由眉心一蹙,口里卻還是應(yīng)了下來。寶玉還要說些什么,邊上襲人卻道:“二爺,老太太還等著呢?!睂氂裣肓讼耄降讎诟懒舜豪w兩句,方才去了。 看著這般情景,春纖微微一笑,也不等襲人說什么,便自道:“襲人jiejie方才回來,想是忙亂的,卻不必招呼我了,倒顯得彼此生分。”誰知,她這話才說完,那邊襲人卻笑著拉住了她,唇邊笑盈盈的,俱是親近:“我方回來,還不及收拾。如今晴雯卻不睡在她的屋子里,正在里頭屋子呢。你要過去,怕是撲了個空。” 春纖目光閃了閃,便與她一道去了里面,果見著晴雯正躺在內(nèi)里,只已是睜著眼,正與麝月說話。她見著春纖來了,便支起身子來,笑著道:“你怎么來了?” 春纖細(xì)細(xì)打量兩眼,見她烏發(fā)松松挽著,上頭只簪著一朵紅絨花,身上穿著一件銀紅衫兒,擁著茜紗被,雖面上還有幾分病容,卻也被映出了一片融融暖意來。她不由心里一頓,方走到近前,嗔道:“若我不過來,怕是你好了,且還不知道你這病了一場哩。要不是今日紫娟jiejie打發(fā)人過來,再不知道,你竟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