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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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到此處,皆是一靜,只在心底思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馬車忽而一停,卻已是到了楊家。黛玉掀起簾子的一角往外頭望了兩眼,見著已是一徑入了角門,便與春纖道:“卻是到了。”說話間,外頭便有婆子丫鬟請黛玉下車,后頭又?jǐn)v扶著她上了青綢小轎,且隨著嚴(yán)夫人的車轎,直入后院里頭去。 又過一陣,黛玉方被攙扶著下來。她抬頭看去,卻是一處闊朗院落。等走到里頭,便見著一連四間屋舍,粉墻黛瓦,兩側(cè)皆有回廊,里頭花木繁盛。特特是右邊角落搭著玫瑰架子,如今正對時節(jié),碧葉紅花簇簇著一片兒,粉艷艷得喜人。黛玉見著這般鮮亮模樣,便自笑著道:“真?zhèn)€繁茂滋生,倒比我那□□館更覺明艷?!彼詠韾塾撵o的,可女兒家自然也是喜紅愛鮮亮的,如今猛瞧著這么一片兒花兒,倒也喜歡。 春纖見她含笑相對,便道:“□□館雖清幽,是個讀書cao琴的所在,可日常住著,姑娘好好兒的女孩兒,自然也合這個所在。”兩人正自說著,一時轉(zhuǎn)到屋子里頭,便瞧見內(nèi)里布置清雅,又極闊朗,□□都是好的,一樣樣?xùn)|西皆是齊備,不免對嚴(yán)夫人更生出幾分感激來——昨日才使人送了信,今日又是親自過來,又是布置打掃了這么個屋子,可見用心了。 嚴(yán)夫人瞧著她們目光神色,心里點(diǎn)頭,口中卻只笑著道:“匆匆布置,必有有些減薄的地方,若缺了什么,表妹只管說與我來,必定妥當(dāng)。”正自說著,外頭便又有聲響,卻是楊歡過來了。她眉眼彎彎,唇角帶笑,一徑入了屋子里,見著黛玉并春纖,便自上來行了禮問了好,就歡歡喜喜著一手拉了一個:“你們可算來了,我且等著鞋底兒都要磨穿了?!笨诶镎f著,她自家打量了一回,方道:“昨日母親說了來,我便薦了這個屋子,又鮮亮寬敞,又離我那兒近,磨了好半日,母親才許了我?!?/br> 自她以來,滿屋里便透出歡快來。 黛玉雖則喜靜,卻也愛她性情,一時笑著點(diǎn)頭道:“這卻好,那路兒短,省得磨腳不說,一處頑笑的時日也長些。”兩頭說笑兩句,嚴(yán)夫人便拿了帕子遮了嘴,笑道:“表妹過來,只管將這兒當(dāng)做自己家里,歡兒雖是個笨的,性子卻直爽,倒還能一處說說話。若有底下的人不好,只管說來,你是嬌客,萬不能在我們家受委屈的?!?/br> 黛玉心里雖壓著一件事,然而此時卻也不合與嚴(yán)夫人多說,便含笑應(yīng)了。后頭與楊歡一處說笑幾句,又去嚴(yán)夫人那里用了飯,后晌收拾一陣,這一日便也過去了。 及等翌日,黛玉見著大約都是妥當(dāng)了,便尋空暗中問嚴(yán)夫人:“顧家那里,可都是妥當(dāng)了?” 嚴(yán)夫人也是從顧茂那里聽了寶玉要討春纖一事,心里非但想著春纖認(rèn)親一事必得早早妥當(dāng),也是曉得黛玉的委屈,又見她旁個且不顧,先為春纖著急,便越發(fā)覺得難得,少不得為她分說明白:“放心,顧家那里已是妥當(dāng)了的。蔣山長脫不得身,已是吩咐其子蔣昀籌辦此事,又早早請了顧家宗族的人一道過來。前幾日便已是到了,如今在顧家里休整。一應(yīng)事體,都已是妥妥當(dāng)當(dāng),后頭又有我們夫婦,一處兩家姻親,又有宗族,旁人縱要挑剔,也無處說去?!?/br> 她口里說著,又拍了拍黛玉的手背,見她松快了些,便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心生憐惜:“她自是不必愁的,倒是你,可要生受了這么些委屈,也無處說去。再如何,到底是那府里有收容教養(yǎng)的恩情,只這一件在,你若要說半句話,便要被人戳脊梁骨?!笨刹皇?,討要春纖這個黛玉身邊的丫鬟,又是表兄,既傷臉面,又因著瓜田李下這四個字,多少也損名節(jié)的。 說到此處,嚴(yán)夫人長嘆一聲,伸手將黛玉額前的幾縷劉海輕輕掠了兩下。 這卻是她的真心話,黛玉生得品貌俱全,雖自幼嬌慣了些,清高愛潔,卻也不脫女孩兒家的格兒,又詩才出眾,嚴(yán)夫人出身書香門第,自然也愛她人品,憐其身世。 不想黛玉聽得她這么一番話,卻只微微一笑,眉眼舒展了開來:“嫂嫂憐惜我,方才這么說來。正經(jīng)的道理,原就是舅家庇佑了我,有這一層在,便我受些委屈,也是合該的。說到底,也是兩姓旁人,又怎能計(jì)較太多?且風(fēng)疾知勁草,旁人若有心,總能知道我來。若是不能,竟也不算什么了?!彼箢^一句,卻是早有籌算,暗暗點(diǎn)出陶家一件來。 這是正經(jīng)的道理,嚴(yán)夫人自然也是點(diǎn)頭的,然而她世情上面經(jīng)歷過的人,卻更明白正理歸正理,女兒家在這上面沾著了一點(diǎn)半滴,必要吃虧的。然而,對著黛玉,她也實(shí)說不出那樣的話,只得在心底暗嘆一聲:只盼著那陶家也是明白透徹的人家,萬不能為著賈家寵溺兒孫,糊涂不知禮數(shù),竟自生了疑心,且將這一門親事作罷。 心里念著這一條,嚴(yán)夫人卻得早些cao辦春纖之事。楊家本就與顧家有親,雖比不得蔣家,卻也頗有守望互助,幫襯遮掩的世交之意。何況如今顧茂出人頭地,會試名列第四,眼見著顧家又得興起,春纖也是極妥帖周全的性情,容貌言談,再無不妥。嚴(yán)夫人便著意周全,幫忙將事兒料理齊整。 一等到了日子,嚴(yán)氏便將春纖送至顧家。那里早已布置妥當(dāng),她只消在顧家宗族使來的兩人并蔣昀跟前露個面兒,滴血驗(yàn)親,后頭在牌位前磕了頭,又有燒香奉茶等等,一樣樣做妥帖了,便再無她的事,只在一間里屋坐著。這家里也有幾個丫鬟婆子,早聽得說這是自家大爺認(rèn)回來的親meimei,原是做了旁人家丫鬟的,如今破鏡重圓,重歸家中。她們不免生出幾分好奇,端茶送水間,依著眾人性情,明里暗里打量兩眼。 春纖哪里理會她們打量,只管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略吃兩口茶,旁個再也不沾半點(diǎn)兒。她本是經(jīng)歷過的,這幾雙眼睛算得什么,依舊大大方方,再無半點(diǎn)兒局促,倒顯得真有幾分大家之氣。里頭一個老嬤嬤原是伺候過顧家老太太的,見著她這么個模樣,出去便紅了眼,口里念叨:“這才是我們家姑娘哩!” 旁個曉得她頭前伺候過老太太,原是家中老人,忙上來問:“您老原是經(jīng)過見過的,自然曉得,我們卻是沒福氣見識的,只瞧著里頭姑娘好,卻不知道哪兒好。您也說一說,嘮一嘮,倒也讓我們長個見識?” 那老嬤嬤便道:“你們沒見過老太太、太太并老爺,方這么說。若是見過了,必定瞧得出來。大姑娘生得肖似太太,那眉毛眼睛兒,真?zhèn)€一模一樣兒的。只是神情氣度上頭卻是隨了老太太并老爺,端端正正,極沉穩(wěn)有度的,那端著茶盞吃茶的模樣兒,活脫脫便是舊日老太太的樣子,再沒差錯的!真?zhèn)€是顧家嫡親的血脈,絕無差池。怪道大爺認(rèn)定了人,一氣兒將宗親并蔣家、楊家兩處皆請來,要將事兒做定。原是見著了真人了!” 聽得她這么說來,眾人皆是將心頭一點(diǎn)小覷消去,明里再不敢露出打量的神色來。春纖原坐在那里,雖心里有幾分說不出來的復(fù)雜,卻也略有所覺。只這些低下的人,非親非故非尊非長的,她如今且不放在心上,想著前前后后的事,倒生出幾分恍惚來。恰此時,外頭簾子一掀,顧茂已是笑著入了內(nèi)里,伸手摸了摸春纖的頭,柔聲道:“自此之后,你便是我的meimei顧茜了?!?/br> 他口里說著,伸手將顧茜兩字在她掌心一筆一筆,竟自寫了一回。 春纖聽得他這般道來,心里不由微微一顫,竟自想起穿越之前,自己名為夏曉一事,一時倒有幾分怔忪。然而在下一刻,她暗暗將顧茜兩字從心底念了兩回,又瞧著顧茂眉眼舒展,遮掩不住唇角笑意,漸次也從心底生出歡喜來,口里應(yīng)了一句:“自此后,我便是顧茜了?!?/br> 第一百二十九章 理家事三言道黛玉 見她這般模樣,顧茂心內(nèi)歡喜,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輕輕捏了捏,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一日,在他心底想過無數(shù)回,在他夢里演過無數(shù)回,今番當(dāng)真兄妹相認(rèn),骨rou團(tuán)聚。分明是真情實(shí)景,他卻覺得眼前種種,猶自夢中游一般,竟透著幾分虛幻。 倒是顧茜回過神來,且還說出一句話來:“哥哥,族里、蔣家并楊家那幾位,可都安置妥當(dāng)了?” 見她提了這個,顧茂只是一笑,道:“不必?fù)?dān)心,楊家夫婦我已然遠(yuǎn)送。至如族中叔伯,且有蔣大哥支應(yīng)。蔣家與我們家自來情分重,若論親近,便是宗族里頭也是不如的。日后你見了他,不必拘束,原就是通家之好,論起來便是兄妹一般?!?/br> 所謂通家之好,便是一家人一般。便如顧茜與蔣昀,雖男女有別,只消不是私下兩人相約,旁個時候見面卻是不必藏掖退下的。顧茜早前雖也聽到兩家極好,卻也沒想到自己略提了一句,將三處并作一回來說,顧茂便先提了這一樣。由此可見兩家何等親近了。 想到這里,她微微出神一陣,才是點(diǎn)了頭:“哥哥放心,我知道了?!?/br> 顧茂便再不提旁個,只將一番心思放在與她細(xì)說家族淵源、父母舊事等等。顧茜自然細(xì)聽,倒也漸次待顧家一應(yīng)事體有個粗略印象。偏這時候,外頭忽而報信,道是蔣昀來了。 兩人便止住話端,皆是站起身來。 顧茜頭前心中復(fù)雜,并不曾細(xì)看這蔣昀,如今更換心思,又是諸事皆定,顧茂之言猶自在耳,便著意細(xì)看。這一看,她只覺眼前一亮,暗嘆:這蔣昀若說相貌,不過斯文修長,休說顧茂,便是寶玉也多有勝出。可若三人并作一處,旁人頭一個瞧見了,大約還是他來,真?zhèn)€是形容氣度,端得事好風(fēng)儀! 她正自思量感嘆,那邊顧茂早已幾步上前,一把將蔣昀拉住,口里笑道:“大哥來了。”回頭與顧茜道:“meimei快來拜見大哥?!甭牭眠@一句,顧茜便也上前來,目光流轉(zhuǎn),只在蔣昀面上凝視片刻,便垂頭襝衽一禮:“昀大哥安好?!庇辛祟^前顧茂特地指點(diǎn)的話,她的稱呼便有意更親近些。 蔣昀忙虛扶一把,目光深深,里面卻皆是歡喜欣慰之色,口里道:“你我兄妹一般,必不能生分了?!眱上吕镆姸Y之后,彼此落座,蔣昀自與顧茂說了細(xì)故:“貴族中叔伯已安置妥當(dāng),楊家夫婦一去,后又使人送了一份禮來,道是林家姑娘所贈,卻是與大meimei的祝賀之禮。我固知其為大meimei舊故,卻不知情分深淺,便來詢問?!?/br> 顧茜聽得事涉黛玉,又是她的好意,便開口道:“林姑娘自來待我如姐妹,情分極厚,如今她身在楊家,且能顧及這些,卻是一片真情?!彼_口說來,顧茂素日知道她待黛玉的情分,當(dāng)即點(diǎn)頭稱是,忙令人細(xì)細(xì)備了一份厚禮回送。 卻是蔣昀聽得她細(xì)細(xì)道來,情真意切,不免又看她一眼:果是顧家女,雖有前面做人丫鬟那件事在,卻也能不避前情,不懼議論,端然大方,頗有世家之風(fēng),士人之心。料想那位林家姑娘,雖是女流,亦是出類拔萃之輩也。 心內(nèi)想著,他口里只笑道:“大meimei不亢不卑,頗有吾輩之風(fēng),然而新近歸家,又無有姊妹親近,不妨與這林家女公子投帖寄信,也可一解閨中煩悶。” 他一片好意,顧茜自是點(diǎn)頭謝過,然而顧家再無長輩cao持。往日倒也罷了,顧茂不過閉門讀書,再無瑣事,如今他新近登科,會試名列第四,如無意外,后頭廷試一過,二榜進(jìn)士再無差池,說不得還能企及一甲。這般人才,日后加官進(jìn)爵,再是不難,不免有些新舊人家存了結(jié)交之意,往來走動間,倒有幾分煩亂。 顧茜原是無事,見著如此,便張口將事兒攬了過來:“哥哥并大哥或是讀書,或是外務(wù),皆是忙亂,哪里還有功夫料理這些細(xì)故。倒不如我得空,還能細(xì)細(xì)料理了。”她既是張口,顧茂自然點(diǎn)頭,便將一應(yīng)仆婦并諸般事體交了去,又囑咐了幾句,心里卻有幾分掛念——不為旁個,只怕顧茜不能支應(yīng),反倒傷了她的體面。 誰知顧茜事兒辦得極仔細(xì),問了低下仆婦之后,又取了頭前的賬本、禮單,比著舊例并世情,一樣樣理出來。譬如回禮這一件事,她便能取不重不輕分量相當(dāng)?shù)囊环荻Y兒回送。凡此種種,一一做了來,卻還要顧茂過目來。 這般做了幾日,顧茂見她樣樣周全,料理得當(dāng),省卻自己許多俗事,又覺其辛苦,不免嘆道:“原說你歸家來,自然盡享安樂。不意還要你cao勞家務(wù)?!闭f著,又極贊其精細(xì)能干,處置得當(dāng)。 顧茜聽得這話,便自一笑,口里道:“若總沒事兒做去,反倒無趣。這些個事兒,舊日我在林姑娘那里,也總有見著聽著的,豈能不學(xué)著幾分——她雖是身子弱,這些家務(wù)細(xì)故卻也能料理明白?!?/br> 聽得談及黛玉,顧茂心下有幾分踟躕,然而見著左右無人,兼著自家早有些異樣肚腸,竟自開口道:“若她不是個好的,你怎會再三遲疑。自然金蘭情深,倒是將我推去三尺開外?!?/br> “哥哥又是胡說?!鳖欆甾q駁一句,想著自己前頭遲疑的地方,倒也覺得有些心虛。又覺他并非旁人,且她自己也正為黛玉擔(dān)心,此時便嘆道:“林姑娘處境艱難,受了許多委屈,我又多得她青眼照料,如何舍得立時離了去?” “那榮國府賈家,到底是功勛貴胄之后,林姑娘為其外甥女兒,略加照料,并無艱難之處,他們竟也不愿?”顧茂雖知寄人籬下四個字的難處,但聽得顧茜所言,似乎不止于此,便有些詫異,又想黛玉芊芊弱女,不免又生出幾分憐惜之情來。 顧茜踟躕片刻,到底嘆了一聲,將賈家待黛玉種種事,一一道來,末了頓一頓,她便又道:“他們待林姑娘,卻也并非刻薄,飲食穿戴,醫(yī)藥起居,一應(yīng)照應(yīng)得當(dāng)。里頭老太太因血緣之情,亦是疼愛有加。然而,竊取林家財(cái)務(wù),挪為己用;專擅婚嫁之事,傷及閨譽(yù),件件樁樁,也是不假?!?/br> 顧茂聽得這些事,又知如今寶玉做亂,黛玉怒而離去,寄居楊家的種種,也是瞠目結(jié)舌。半日過去,他才冷笑道:“似這等鐘鳴鼎食之家,何曾缺飲食醫(yī)藥之需?不過破費(fèi)些銀錢罷了,又算什么照料。似你們這等姑娘家,第一等緊要便是婚嫁之事。似這等竊取所寄嫁妝,傷及閨譽(yù)名節(jié),又不善擇婿,談何照料之情!” “哥哥所說是真,然而世情便待女子苛刻。若林姑娘說及委屈,旁人便是念及,開口一句也要提舅家照料的恩情哩?!鳖欆缯f到這里,唇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目光凜凜:“再者,如今已是與她擇了陶家子為婿,聽聞今科會試,他名列二榜二十一,原也是一時才俊。又如何提旁個事?過不得幾日,賈家將林姑娘接了回去,這事兒也就掩過去了?!?/br> 顧茂聽得這話,卻自沉吟半日,才道:“陶家為京中大族,如今興盛,為長子擇媳,必定仔細(xì)謹(jǐn)慎。我聽你所說,那賈寶玉生事,鬧得闔府皆知,他家仆役眾多,陶家使人打聽消息,這事怕是不好遮掩的?!?/br> “這……”顧茜聽得面皮一白,半日過去,她才是道:“只怕姑娘又要傷心了?!闭f罷,她長長嘆息一聲,眉頭微微蹙起,且生出立時到黛玉身邊的心來——如今黛玉身邊,怕連個說話的人也無有一個了。 她所想是真。 自春纖重歸顧家,喚名顧茜后,雖時時送了信來,到底不比親身在旁。黛玉又寄居楊家,左右再無能說話的人,一時也是寂寥。雖有楊歡在側(cè),她也不免常有愁緒,卻不好吐露。 不想數(shù)日過去,賈家便自打發(fā)人來請她回去,道是老太太極想念姑娘等語。嚴(yán)夫人雖則心疼黛玉,然而諸事皆定,卻也不好強(qiáng)留,略略延后一日,便自將她送回賈家,只私底下道一句:“這屋子我已留置下來,我們本是表親,難得京中相聚,常往來走動才好?!?/br> 黛玉謝過嚴(yán)夫人,辭別楊歡,便自回賈家去,心里實(shí)有幾分猶疑:卻不知寶玉那里,究竟如何?若他鬧出什么來,自己沒臉不提,且傷及林家門風(fēng),倒也是一樁愁事。 誰知,她堪堪歸來,只在瀟湘館那處歇了一陣,賈母那里便是使人請她過去,說是常家老太太親自前來,須得見一見她。黛玉聞?wù)f此時,心中一震,也不知道怎么的,竟自微微變了面色,卻說不得話來。身邊小娥見狀,忙低低喚了兩聲姑娘,她才回過神來,口里應(yīng)承一句,說著換了衣裳再來,心里卻已然生疑。 她生疑,卻也是分所應(yīng)當(dāng)。 常家老太太年歲已高,便如賈母一般,等閑事再不必走動。如今親自前來,必定緊要,這又是將自己喚了去,又必定涉及己身。而她的緊要事,除卻生死,便是婚姻! 第一百三十章 覺微妙陶家罷婚約 雖是猜出六七分來,然而黛玉真?zhèn)€見著了常老太太,卻猶自生出幾分羞慚來:這常老太太拄著拐杖,面色微白,再不似頭前那般精神。看著自己的目光,竟透著些嘆息——她是世情上經(jīng)歷過的,精于世故,便是猜也能猜出黛玉這件事的微妙。 因著如此,常老太太見著了她,卻不提甚么陶家,只拉著她的手笑道:“今日我那小孫女兒剪了一枝桃花,送到我跟前來,我瞧著她,倒是想起你來。橫豎又是無事,家常里呆著,竟也是無趣,便來看看你。不曾想,你倒是比頭前還瘦了些——如今且是春日,怎么竟就苦夏起來?” 黛玉見她這般言笑晏晏的,心里倒有幾分酸澀起來,只垂下眼簾,低低著道:“原是春日里,咳嗽多些,飲食上頭也怠懶了,并沒有什么大礙。”含糊帶過這一件事,她便與常老太太說了一陣家常話。 賈母在旁看著,卻是眉頭一動。 卻是常老太太見她這樣,心里越發(fā)憐愛起來,目光一掃,在賈母身上頓了頓,便又收了回來,當(dāng)面收了笑容,直言道:“你是個玲瓏剔透的,只怕我頭前編了一通話,你也能猜出幾分真情來。也罷,若是不告訴你,怕你心思重,倒是煎熬自個兒……” 她話還沒說完,賈母已然開口道:“老jiejie且緩一緩,她是個身子弱的,怕是一時禁受不住的?!?/br> 常老太太便止住話頭,一雙眼睛卻落在賈母身上:“您說的是。只是原是我做冰人,事因我而起,若不說個明白,我這心里總是不安?!彼@兩句話落下,黛玉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心下明了,口里卻道:“老太太不必?fù)?dān)心我,我總心里有數(shù)的。” 賈母方不言語,只聽著常老太太將陶家變卦一件事說了個分明:“原是他們不知內(nèi)情,聽著些閑言閑語,以為你外祖母有心親上做親,實(shí)不愿拆散良緣,耽誤了你,方要將早前說定的婚約作罷。我雖分辨了一番,無奈也不知甚么人說的胡話,竟讓他們十分信真,只說有意成全,竟執(zhí)意毀約。唉,也是我無能,只能求個守口如瓶,旁個再不好強(qiáng)扭的?!?/br> 黛玉聽得這么一番話,心中雪亮。 常老太太特特過來,自然不是真?zhèn)€全為了這一樁婚事,實(shí)則也有借此點(diǎn)醒自個:舅家不可靠,雖則女兒家柔順為上,到底也要自己打算起來了。 這么個意思,賈母哪里能聽得入耳,只恨這樁事著實(shí)壞在自家這頭,又有寶玉橫生枝節(jié)鬧得沒臉,方強(qiáng)自忍下來。饒是如此,在常老太太這里不好言聲,待得她去了,回頭對著黛玉,賈母便也失了幾分素日的憐愛,口里淡淡安撫兩句而已。 黛玉見她如此,心里越發(fā)黯然傷感,到底幾回往事上認(rèn)得了親疏兩字,便只垂著頭以禮相對,略說兩句便告退了。及等回去說與紫鵑,她自個兒便又紅了眼圈,道:“這門親事作罷,我卻也不惱陶家。沒得鬧出那么個名兒,他家也是好好兒的正經(jīng)人家,又是這樣的大事,生出猜疑來也是難免??衫咸?/br> “老太太許是有旁的思量,也未可知?!弊嚣N口里說著自個兒也不甚相信的話,滿心里只為黛玉擔(dān)憂:“可有這樣的名兒,陶家猜疑,旁人家便沒個想頭?姑娘的大事,可怎么辦?” 黛玉自來清高喜潔,雖知這是世情常理,到底不曾有甚刻骨銘心之事,便只略有憂愁而已:“自來清者自清,若有一雙慧眼能看得明白,自然不會錯認(rèn)了。陶家生疑是常理兒,卻也只是常理兒罷了?!?/br> 她口里說著,但想著這一番污濁事兒,到底心里過不去,竟還有幾分郁郁難平。紫鵑瞧在眼底,著實(shí)勸慰,卻又沒個法子,一時遇到晴雯探望,便將這事說與她來。 晴雯自來有一番不平則鳴的性情,便在外頭為著生計(jì)漸漸有幾分忍耐,到底脫不去那個底兒。這會兒聽得紫鵑這么說,她立時豎起眉頭來,差點(diǎn)兒跳起來:“竟有這樣的事!” “你怎么還似個暴碳一般,快別叫嚷了,外頭的人聽見,又要生出事來——這事兒,自老太太開口壓住,上上下下皆是不敢提的?!弊嚣N說起這話,面色也有幾分沉郁,見著再沒驚動了人,倒是替黛玉落了兩滴淚珠兒:“姑娘一句話不說,心里卻實(shí)在悶著的。我在她跟前,半個旁字也不敢說,只有勸著的??苫仡^自家想起來,都覺得酸苦,說著是骨rou親,道的是舅家母族,誰個真念著我們姑娘了?” 這話一句句的,說得晴雯也紅了眼:“咱們?nèi)诵×ξ⒌模帜苋绾??”口里說著,她伸手要拉紫鵑的手,一時瞅見自個兒手腕上帶著的芙蓉赤金鐲子,倒想起送它過來的人:“紫鵑jiejie,這事兒春、不,是顧姑娘那里可是知道?” 紫鵑聽得一嘆:“要她還在,有那么一張巧嘴兒,倒是能比我多勸姑娘兩句。可除了這一條兒,她又能怎么辦?縱有個親哥哥,托他做事不難,可這樣的陰私事最難辯駁,又與他們不相干的,怎么理會?旁的若說陶家悔婚這一件,事兒已然落定,姑娘自家也不甚在意的。哪怕真的重頭說和,他家都生了疑心,日后能沒個心里能沒個計(jì)較?” “便就是這樣,到底也說一聲兒?!鼻琏╇m覺這話不錯,可想著顧茜從來看重黛玉,自家往來也便宜,便道:“好不好,讓她知道這事,日后與林姑娘見了面,也心里有數(shù)。” 這話說得不錯,紫鵑心里一想,便也點(diǎn)了頭:“你說的也是,這幾日顧家那里忙亂,可等過去了,姑娘必定要邀與春、顧姑娘說話兒的?!?/br> 哪里想得晴雯將這事說與顧茜,她當(dāng)面不曾提一個字,回頭卻尋了顧茂,將這事一五一十說與他聽。等末了,她瞅著顧茂神色,停了片刻,方低聲問道:“哥哥覺得,這事可怎么理會為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喜臨門顧茂奪探花 聽得這話,顧茂半日不曾說出話來。 他自然曉得meimei言語中的意思,頭前會試得中,家里自然也辦了幾回宴席。若是頭前,必得他自家疲憊之余,打點(diǎn)起精神來吩咐理會,但有了meimei顧茜后,這些個瑣碎事項(xiàng)她一應(yīng)料理了。既是經(jīng)了她的手,赴宴的是甚么人,又是甚么個身家背景,自然也是一一問了個分明的。 里頭就有個陶銘,且因著舊日他游學(xué)的事,兩人頗有幾分投契,算得上同窗。這會兒又是同科,自然情分比旁個不同,往來也不少。meimei頭前知道了消息,因著那位林姑娘的緣故還暗中細(xì)看過兩回,從他這里打探過幾回的。 如今那頭婚約有變,她心里擔(dān)憂,自然也想代林家姑娘打探幾句外頭的風(fēng)聲,內(nèi)里的緣故,倒未必全然想著重歸舊好,將這一門婚事合了回來。 只是這事旁的不說,論他自己心意,也想袖手相對,且讓這一門婚事作罷。 不過,再看一眼meimei眉頭緊蹙,面色焦灼,又想著那林姑娘身世堪憐,遭際艱難,顧茂口里便由不得道:“于今若要重續(xù)緣分,卻是艱難。若要問個明白,倒也不是不能?!?/br> “呸!甚么重續(xù)緣分?那陶家既然沒有識人之眼,知人之明,容人之量,怎配得上林姑娘?”顧茜再聽不入這樣的話。雖說照著世情人理,黛玉雖是家世品貌,性情才度俱是一時之選,然終究是父母緣淺,身子單弱,于陶家是高攀,然在她眼底,看重這些東西的人,本就不配黛玉。因此,聽得顧茂這么說來,她立時兩句話駁了回來,又道:“難道哥哥也是覺得,林姑娘竟是高攀了那潘家?” “怎么會!”顧茂沖口而出三個字,便回過神來,忙壓下心里情緒,重頭道:“我原以為你提起此事,是想著內(nèi)中有些誤會,將這些化解開來。如今看來,大約林姑娘再無此意,你也亦然,不過是想著打探消息,以作日后準(zhǔn)備?” “正是?!鳖欆缦ッ嫔蠋追謵郎?,長嘆一聲,幾分愁緒便攏上眉頭:“林姑娘的好,自然有人識得,我原不必愁這個的??伤缃褚渤S性谕忸^走動的,若是聽到什么傳言,豈不是傷心?再者,也是怕賈老太太那里又動了甚么心思,竟是打量著以此逼迫姑娘?!?/br> 顧茂一聽這話,臉色也冷了下來,目光凜凜,竟似刀鋒一般雪白尖利:“這事確實(shí)不可不慮。好在如今廷試尚有三四日光景,明日我下帖子請?zhí)浙憗恚雭聿浑y。” 他說得斬釘截鐵,顧茜一時卻聽出幾分不對味來,細(xì)看兩眼,心里便有幾分疑惑:我擔(dān)憂發(fā)愁,原是常理兒,到底那么些年的情分,又是自己敬重喜愛的人,必然不同??墒歉绺缢@般肅然,言語里只立在黛玉這里,倒是奇怪——他與那陶銘也是相交多年的。 只是要緊的事在這里擺著,顧茜這疑惑也就一閃而過,并不曾十分留意,反倒細(xì)問了幾句明日邀請的事,回頭便使人到廚下并幾處吩咐明白。翌日她起身來,又是往那幾處問兩聲,見著都預(yù)備下來,便也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畢竟這不過是小聚罷了,擺上時令鮮果精細(xì)茶點(diǎn),預(yù)備些吃食,將屋子略作整理,也就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