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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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為賈璉幾日與二姐忙活汪了一缸子醋,又聞?wù)f如此,連著那一起子下人也嘴碎,不免怒動肝火,瞅著賈璉不妨,便去二姐窗下一番痛罵,里頭甚個雜毛雜種一類說個不休。 那二姐本就悲痛,哪受得住這番氣惱,一時氣動肝腸,欲待起身來,不想身子卻撐不住,整個人沒得起來,手下一軟,倒是整個兒往底下一摔,額頭碰在桌角,登時就昏厥了去。邊上伺候的細(xì)姐兒原是聽得惱了,正要奔出去尋秋桐的晦氣,不想才轉(zhuǎn)了身,就聽得不對,當(dāng)即回頭一看,由不得猛吃了一驚,忙叫嚷起來。 外頭人等挺的不對,忙一齊進來,又將二姐扶到床榻上,又打發(fā)人去喊賈璉。細(xì)姐兒人小體弱,雖得二姐看重,到底還是被擠了出來,回頭聽得秋桐仍是不住口,不由氣得兩頰通紅,也沒個思量,伸手就將個花瓶兒提溜過來,將窗戶一推,當(dāng)頭一下橫掃了過去! 秋桐本聽到里頭動靜,心里正自得意,又聽說去請了賈璉,便施施然站起身來,預(yù)備偷溜回去。這一個花瓶橫砸過來,她恰自起來,雖不曾砸在頭上,卻正正碰在額頭上——她雖有生了一條好舌頭,卻再沒長甚個鐵腦袋,當(dāng)即只覺一陣劇痛,便自昏厥了去。眾人再料不得這細(xì)姐兒有這般狠手,或叫嚷或拉扯,一時越加忙亂起來,好不容易將個秋桐送回她屋子里,又尋了賈璉來。 賈璉聽了,雖與秋桐尋了個大夫,竟不理會,只還呆在二姐的屋子里,與她張羅。怎奈幾番煎熬折騰,二姐雖又醒過來,大夫嘴里卻不曾說得一個好字,眾人聽了,想她素日里溫和憐下,倒也生出幾分戚戚來,后晌待她,自然與頭前不同。 這番情景在前,又是自個兒的身子,二姐怎不明白自己病勢已成。她本就病重的人,又灰了心,思來想去,竟生了尋死之心,掙扎起來尋了一塊金子,狠命直脖,咽了下去,又趕忙將衣服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了。到了第二日清晨,里頭悄沒聲西,細(xì)姐兒在外喚了兩聲,皆沒個聲響,忙推門進去,卻見著她穿戴整齊,已死在炕上了。 細(xì)姐兒雖有氣性,再沒見過這樣的事,一時嚇得慌了,喊叫起來。外頭丫鬟仆婦等聽了,也是吵嚷起來,又有平兒過來,聞?wù)f如此,不禁大哭起來。眾人想她素日的好處,不由也嗚咽落淚,只還念著鳳姐如今月子里,見不得這聲兒,不敢顯出來。 一時合宅皆知,賈璉來了,自是撫尸大哭,便是尤氏賈蓉等也忙進來哭了一場,又與二姐張羅白事。鳳姐在正房內(nèi)聽說如此,也是眉頭一皺:我將將出月子,她卻又死了,可不是晦氣!偏二爺還要與她做好做歹的,白白生出許多事不說,自家臉面也得刮掉一層。 然而,到底是拔出一根眼中釘,又想秋桐后頭必定也沒得好,連著春紅俱是受累。鳳姐想了一陣,念著里子兩字,倒?jié)u漸舒坦來,且想著頭前自己的處置,竟是十分順?biāo)?,索性后頭一準(zhǔn)讓賈璉處置去。 由此拿定了主意。 賈璉卻早早回了王夫人,討了梨香院停放五日,又收拾停靈之所,忙了半日,后頭便尋鳳姐要銀子置辦棺槨喪禮,鳳姐心里厭煩,面上便也冷著,卻還松了口,只令平兒取了一百兩散碎銀子,比照舊例略略多了一點兒,便再不肯多與。 賈璉心里卻還不足,便開了尤氏的箱柜,從里頭又取了三百兩,又將旁的金銀首飾俱是攏著,令小廝抬回自己屋子,至如尤氏家常穿著的綢絹衣裳一類,他自己包了個包袱提出去燒了,后頭如何整治,暫不細(xì)說。只外頭尤三姐聽得二姐亡故,自個兒撐不住過來,卻尋了個木魚,又將尤老娘屋子里的菩薩請來,必要與二姐念佛經(jīng)。 眾人強撐不過,連著尤老娘也過去哭二姐,便只得由她去。 不想她撐著念了兩卷佛經(jīng),竟就手里一頓,木魚跌落下來。邊上丫鬟唬得一條,忙與她撿起來,不想抬頭一看,那尤三姐竟也去了。尤老娘一日里失了兩個女兒,淚天淚地自不必說,就是消息傳到賈府里頭,眾人也皆盡唏噓。 偏也是巧了,這日迎春來娘家走動,聽了這事兒沒多久,霍家那里又忙使人尋她,說是霍長寧忽而昏厥過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薦大夫迎春知立身 顧茜展信一看,也由不得長嘆一聲,心里有幾分悶悶的——那尤二姐、尤三姐果是逃不過去,饒是如今與頭前不同,竟還是雙雙亡故。好在后頭提了迎春這一件事,她雖覺得也不是好事兒,但想著迎春總歸是從那中山狼孫紹祖手中逃脫出來,如今又有身孕,還有幾分指望,心里方好過了些。 既想到了這里,她免不了再三想了原書中的好大夫,胡君榮那等無德庸醫(yī)再不必提,后頭又有個王太醫(yī),倒是家學(xué)淵源,也有才干,只南安王府那等人家,必是早請過了的。細(xì)細(xì)算來,只有頭前與秦可卿診脈治療的儒醫(yī)張友士,算得一等的。其醫(yī)理極深,為人也不亢不卑,與宮里的太醫(yī)又從屬不同,許是能有個轉(zhuǎn)機也未必。 這般一想,顧茜提筆將那張友士的首尾細(xì)細(xì)論說明白,也略略提了那王太醫(yī)。至如黛玉憂愁之語,她也著意勸了,然而轉(zhuǎn)筆又寫了一些大夫極緊要,須得仔細(xì)等等言語,倒將她傷春悲秋之意抹去,只說醫(yī)德醫(yī)術(shù)的緊要了。 黛玉得了信,不由一怔,待得細(xì)細(xì)尋思后,便曉得顧茜之意,不過是想將自個兒心思轉(zhuǎn)開,且放在旁的上面,而不拘在衰亡病故一類事上,將及父母身世,自怨自傷。由此,她便長嘆一聲,道:“倒是我無能,常日里只想著這些,竟還要她在那頭,且要擔(dān)憂?!?/br> “姑娘既是曉得旁人擔(dān)憂,可不還自保些?”紫鵑見她得了顧茜的信,便說了這么一番話,就知里頭的緣故,當(dāng)即話頭一接,勸道:“我也知道,那尤姨娘到底也是知道的人,又生得標(biāo)致溫柔,如今忽而就沒了,姑娘心里自然也有些不自在的,可也沒得為了她,倒不顧自個身子的道理——前兒咳嗽才好些了,這兩日又傷神,眼瞧著秋去冬來,越發(fā)要仔細(xì)才是?!?/br> 黛玉便嗔道:“我才說了兩句,倒引來你這一車子的話?!笨诶镫m這么說著,她卻比頭前舒展了些,又將顧茜薦大夫一事說來:“也是我們聽說過的,原也使得,只那霍家也是富貴,想來未必用著?!?/br> “再如何,也是姑娘的心意。”紫鵑想了想,便道:“如今二姑娘月份也大了,偏遇到這樣的事兒,她又不是那等剛強精干的,一時或傷神傷心,只怕傷著了胎兒。姑娘送一封信去,或再添點兒旁的,總也是好的?!?/br> 這正是黛玉心中思慮之事,見紫鵑也如此說來,她便點了點頭,又想到探春惜春本是姐妹,與旁個不同,便在后晌略略提了兩句。她們正也想著這個,一時湊了在賈母跟前提了兩句,只說姐妹之情,果得了允準(zhǔn)。又有寶釵湘云寶玉等,各個備下了些東西,使人一齊送到霍家。 那南安王妃聽說如此,忙令人接了去,又送到迎春的屋子里,口里且要笑道:“他家的姐妹兄弟,倒是好個情誼,竟是極好的,難怪她心里總也念著。”說是如此,她想著賈家原也是舊人家,且又使人送了東西來,這說是情誼,未必不是顯一顯娘家撐腰的意思,便又將霍長寧屋子里的嚴(yán)嬤嬤喚到跟前來細(xì)問。 那嚴(yán)嬤嬤原是王妃舊日的心腹,后與了霍長寧總理他屋子里的事,論說身份,卻還是王妃身邊的,日后還會回去。既如此,她便不將把著霍長寧屋子里做極緊要的事,只一心立在王妃這里。也是如此,迎春一來,她十分盡心盡力,且要將事務(wù)俱交與迎春,好回王妃這里。 不想迎春性情溫順,一應(yīng)事體俱是規(guī)行矩步,又因著王妃十分敬重她。這將將一年的光景,兩人倒十分相得。如今王妃將她叫來詢問,嚴(yán)嬤嬤自然如實道來,且與迎春說好話兒:“頭前在不必說。如今一應(yīng)飯菜湯藥,俱是自個兒經(jīng)手,時時在屋子里坐著,但凡三爺醒來,必是上前細(xì)問,或茶或水,或畫或書,都自個兒取來,又陪說話,唯恐他煩悶了。奴婢瞧著,很是仔細(xì)穩(wěn)妥。” 王妃自然也瞧過兒子的,當(dāng)時迎春總退讓三分,立在邊上不甚言語。雖問一聲,必回一句,卻也不過平常。她還道迎春并不十分經(jīng)心,因想著她月份大了,方不曾提一個字。不曾想,這在她跟前如此,在背后竟又是另外一幅模樣。若不問一聲,自己再不曉得的。 難怪長寧越發(fā)敬重喜愛這個嫡妻,原在這些地方。 想到這里,王妃倒是嘆一聲,道:“我瞧著她雖也是大家子,事事不曾破了格兒走了大褶兒,卻也尋常罷了。論說性情才干言語,不說掌家,連著守成也是勉強,還當(dāng)自己是看錯了眼。不曾想,她旁的上面平平,卻在長寧身上用心,也罷,旁的那些又有什么緊要,挑了合宜的人來經(jīng)營,我們這樣的人家,還怕甚么?能用心在長寧身上的,可是難得?!闭f到這里,她微微一頓,才慨然道:“我也只盼他一輩子順?biāo)炱桨玻材茴U養(yǎng)天年,兒孫成群?!?/br> 嚴(yán)嬤嬤知她的性情,當(dāng)下也不說話,只倒了一盞茶與王妃,口里道:“只消王妃在,三爺必也長長久久,安穩(wěn)順?biāo)斓摹!?/br> 主仆兩人說著話,迎春也令賈府的婆子代她致謝,又與了尺頭,十分周全,回頭等霍長寧睡去,她便問了茶藥點心,見都備下了,方將信箋拆開細(xì)看。 邊上繡桔忙扶她去貴妃榻上躺著,又取了個靠背與她墊著:“奶奶如今月份越發(fā)大了,可得仔細(xì)才是。常日里熬神費心的為著照料三爺?shù)惯€罷了,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可這會兒事兒既齊全了,怎還不顧惜自個兒身子?且不說素日里也算不得結(jié)實身子,便十分康健,如今有了哥兒,為著他也得想一想才是?!?/br> 她這里說著,迎春還不及答話,司棋正端了一盞安胎藥過來,聞言便道:“可不是,偏她就是混著不理會,倒似旁人。”迎春見她們都是嘰咕,便嗔怪道:“混說什么呢?如今三爺如此,我還有什么心思?這話可不能再提一個字兒,我們自個兒人知道也還罷了,若是旁人聽了,生出什么思量來,反倒不美。再有,三爺如今正不自在,別說這樣的話讓他擔(dān)憂。” 兩人方才不言語,只伺候著迎春將一盞安胎藥吃盡,又含著一顆蜜餞壓住苦味。 迎春細(xì)細(xì)看了各人書信,俱是勸慰開解之言,心里明白這是自家兄弟姐妹的好意,不免歡喜,又見里頭黛玉特特薦了大夫,便思量一陣,與司棋道:“你是我們家的陳人,常日里也有走動的,可曾聽過這兩個大夫?果真是好的?” 迎春房里素日無甚事體,司棋又是個愛逛愛說的,自小在府里長大,原是姐妹極多,比繡桔更曉得風(fēng)聲。故而迎春便將這事拿來問她。她一聽,心里想了一陣,便拍手將這兩個大夫首尾俱是回說明白。 那王大夫倒還罷了,迎春不過略一點頭而已,倒是頭前那張友士,她看一眼正睡過去的霍長寧,心里卻活絡(luò)開來:既是有斷人生死的本事,又非太醫(yī),許是有些與眾不同的手段,也是未知。三爺常年與太醫(yī)診治,究竟還是如此,如今若能將這張友士請來,許是能看出些不同之處。橫豎方子拿來了,也與太醫(yī)細(xì)細(xì)看過,若說不好,那便不用。若說使得,再照做也不遲。 心里這般想定,迎春卻是個溫順賢良的,凡事俱是要與霍長寧商量過的。一時一一回信與姐妹兄弟罷了,再待得他行來,方將這事從頭至尾說了一番,又將自己心里所想道來。 那霍長寧與她情分已深,又覺所說原有道理,便那秦可卿故去一件有些忌諱,他也一口應(yīng)承,笑著道:“放心,這事我說與母親,她使人去外頭尋去,自然比我們周全穩(wěn)妥。” 迎春見事兒妥帖,便周羅著與他用飯,略等兩盞茶的光景,又將藥湯送上,端是周全細(xì)致?;糸L寧知她原是個萬事不放心的,如今卻樣樣經(jīng)心,每每見著心里便又嘆又愧,今番也是如此,便同往日一般,盡力將湯藥吃盡,又與她說些閑話,細(xì)細(xì)教導(dǎo)些家里的事體。 他如此,迎春原也不過怯懦而已,內(nèi)里卻知道好意兩字,自然十分用心。兩廂里日復(fù)一日,夫妻情分自然越加厚重,她也比舊日更知事體——一件婚事,能讓兩處皆是得益,卻是頭前再想不得的。 而王妃曉得前后緣故,又將張友士打探一番,聽得果真十分好,便忙請了來與霍長寧診治。卻也是天緣巧合,那張友士頭前便曾診治過幾個如霍長寧一般先天不足的,又琢磨幾個土方兒,取長截短,匯成一張方兒。如今細(xì)細(xì)講究,他又量身兒與霍長寧開了一道方兒,縱是太醫(yī)等人瞧了,也說不得一個不好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東風(fēng)至顧茂得青眼 有了南安王這么一句話,王妃心下一想,便也越發(fā)看重。 迎春在這府里自然與頭前不同。偏她是個省事的,凡事皆不爭頭,只一心顧著自己院子里,妯娌雖有幾分泛酸,見她安分省事兒,也無旁話可說,倒是上下安順,她就在這府里站穩(wěn)了腳跟。 后頭賈府曉得里頭原委,卻不十分理論,倒是探春惜春兩個做姐妹的,心里便待黛玉越發(fā)親近。黛玉原是個最玲瓏剔透的,一望便知,心里自然和暖許多。 而待得后頭迎春產(chǎn)下一子,足有六斤,霍長寧也比頭調(diào)養(yǎng)的好了三分,她兩頭皆是放下心來,豐豐滿滿做了月子,就請姐妹過來。眾人過去,見她神色形容與頭前再不相同,竟光潤靈動許多,不似先前木頭美人兒的樣子。且姐妹敘話之時,霍長寧兩番親自吩咐送來東西,言語體貼,倒真真是夫妻和合的模樣,眾人瞧在眼里,便都放下心來。 獨有一個寶釵,雖也為迎春歡喜,然而回家來細(xì)細(xì)一想,又不免生出些抑郁艷羨之心來——論說容貌才能,性情品格,她□□都比迎春強出一頭,偏如今年歲漸大,婚事仍無處主張。先前宮選再不必提,后頭寶玉這一處,雖有姨媽王夫人十分有心,然而賈母并賈政兩處,她卻算不得上佳之選。 而姐妹里,迎春只大自己一歲,已為□□母,日子過得和美。黛玉小兩歲,已是兩回議親,不過為賈母攔阻罷了。湘云小三歲,卻早早定了夫婿。后頭探春且小,惜春更小,更不必提。細(xì)細(xì)說來,竟還是自己獨個無人,竟被耽擱了許多年華。 只雖這么想,寶釵回頭一想寶玉的種種好處,又有舊日花費許多心力財力,不免一嘆,將頭前的一番郁結(jié)暫且壓下——事到如今,也只合再磨一二歲,到了現(xiàn)今這地步,卻也不差這一些個年歲。 如此想定,她方覺得好了些,抬頭看到窗外,見著外頭芳草藤蔓,蒼翠青冷,一陣風(fēng)拂過,越發(fā)顯得垂累可愛,不覺心里微微一動,暗想:如今已是將將臘月,轉(zhuǎn)眼又是一年,也不知道來年春暖花開,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她心內(nèi)想著,便起身往外頭走去,立在廊上看了半日,方才回轉(zhuǎn)。 及等冬去春來,冰雪漸消,幾株早桃綻出夭夭艷色時,寶釵早將先前思量放下,且照舊與姐妹頑笑走動,并不提一個字。倒是黛玉望著□□如許,又見府中許多細(xì)微處一日不及一日,她心內(nèi)早漸生了些郁結(jié)纏綿之情。及等三月,瞧著春桃漸消,又勾起些春愁舊怨,也不知怎么的,竟就寫了一篇《桃花行》,內(nèi)有許多幽怨哀枉之意。一時與姐妹們瞧了,皆盡有些感慨,后晌又有湘云題了柳絮詞,眾人便一發(fā)生出些春愁來,復(fù)又預(yù)備湊個詩社。 不曾想,園中姐妹正自填詞作詩,一日忽而得了賈政的信,道是差事漸次完結(jié),不日便得回轉(zhuǎn)。賈母等人自是歡喜,獨有一個寶玉,此時聞?wù)f嚴(yán)父不日歸來,方想到舊日許多功課不曾做得,今番忽要盡數(shù)補上,不免整日忙亂起來。 賈母聽說,不免將喜氣放下,反生出些擔(dān)憂來,唯恐父子又要鬧一場。好在寶釵探春知機,早開口每日里與他臨一帖,他自家湊一湊,倒也能將將補上。只黛玉知道了,雖也細(xì)細(xì)與他臨了一卷來,內(nèi)里卻又添了幾分煩擾,暗想:素日里說他總有幾分旁學(xué)雜收,只在那些四書五經(jīng)一類的上頭不用功罷了。若是后晌明白過來,未必不是蘇老泉一類。不曾想,他竟連字帖都不甚用心。我原是女子,用不著這些功名上頭的,可要不是病著,哪一日不曾臨幾帖?再有,遠(yuǎn)的不說,便是現(xiàn)今的顧茜,處置家務(wù)之余,也常自讀書進益? 這般一想,黛玉將寶玉一輩人等細(xì)細(xì)算來,越發(fā)覺得舅家竟無甚日后支撐之人,不免更添了郁郁。還是紫鵑覺察出來,開口勸道:“姑娘且想,縱寶二爺常日里也做些功課,怕也不是那等正經(jīng)的四書五經(jīng),說不得入不得老爺?shù)难哿?。如今將將補上的,可不就是這些。” 黛玉口里一嘆,搖了搖頭:“是與不是,又有什么緊要,只他若連臨帖也不愿,怕是日后再難支撐家業(yè)。到底不是我們女兒家,原要在外頭立業(yè)的,哪里能盡數(shù)隨著心意的?可憐他一片赤子心腸,日后若不能立住,縱有這般家業(yè),怕也要過得艱難?!?/br> 說到此處,黛玉長嘆一聲,眉眼里一片郁郁:“實說來,依著我素日的心意,自是覺得真心兩字難得,縱是立時死了,竟也不能隨波逐流,竟庸俗了去。然而經(jīng)歷許多,我現(xiàn)在冷眼瞧著世情,方知道承擔(dān)兩字的緊要。只瞧瞧顧茜她那里,兄妹兩個你照料我,我照料你,相互扶持,雖要勉力做事,也是團圓歡喜。寶玉他若不知道這里的道理,日后二jiejie、三meimei、四meimei不說,外祖母并舅舅他們,竟都無人依仗了?!?/br> 紫鵑心里吃驚,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卻也明白過來,因道:“姑娘素日那般想,不過一則還小,世上的經(jīng)歷竟還少,不免有些思慮不周之處;二則實說了,竟有些灰心的。如今漸次回轉(zhuǎn)過來,又是進益了,自然不能同從前那般了?!?/br> 聽得這么說,黛玉默默想了一陣,總覺還有些旁的緣故,只說不出來,便有幾分倦倦起來:“許是如此罷?!笨诶镎f著,她心里卻忽而想到顧茜那里,暗道:她雖還是那么一個人,可如今境況再不相同,想來言語行事,竟都重頭改了去的。從前便覺得她不容易,如今想來,竟艱難得很,倒不知如今可都如意? 顧茜卻正如黛玉所想,一時遇到了難事:“哥哥竟這個時辰,還沒回來?” 底下的婆子一聽她聲色不同往日,越發(fā)不敢抬頭,忙將外頭的話回道:“姑娘,外頭傳了話,道是圣上忽而親臨翰林院,里頭便耽擱了下來,究竟是個什么光景,卻是一絲兒也不敢透出來的。” “遲了一個多時辰,再過個把時辰,怕都要宵禁了去,怎還沒個消息!”顧茜眉心緊蹙,踱了兩步,便立定下來:“吩咐廚下立時備幾樣細(xì)點,另將頭前熱著的湯粥小菜配好,放在漆盒里帶去。記著,拿棉被裹著,好歹存些熱氣來。” 說完這話,顧茜硬將三分焦心壓下,一樣一樣將事兒吩咐了下去,又將外頭的長隨小廝招進來,隔著屏風(fēng)細(xì)細(xì)囑咐明白,方打發(fā)他們?nèi)チ恕V寥缂抑?,她俱是拿著事來壓著,又十分整肅,便也里外安靜下來。 好在又過了半個時辰多,顧茂竟就回轉(zhuǎn)來。他本是穩(wěn)重人,今番卻顯出年輕的意氣來,一見便瞧出是有好事兒。更別說隨著他來的婆子長隨等皆是滿臉喜氣盈腮,府里人等瞧見,俱是安心下來,復(fù)又生出喜氣。 顧茜早在院門口候著了,見著顧茂回來,便帶著三分歡喜,三分疑惑,一徑迎了上來:“哥哥讓我好不焦心,只說有什么事,如今瞧著,想是好事兒?” “這里風(fēng)口邊,你素來身子弱,仔細(xì)吹著了,回屋子里再說。”顧茂聽見,便攜她的手往屋子里去。待得入內(nèi)坐定,又吃了兩口茶,他方將事情一五一十分說明白。 原來今番圣上忽而心中一動,竟到翰林院巡視了一番,又問了兩回話。因他是頭前的探花,便額外關(guān)注,問了一盞茶有余的光景。這一番話里,圣上覺出他精于刑名,又知民事,須臾便將近日一件難案分說明白,倒是動了惜才之念,竟將他從五經(jīng)博士一職提拔至都察院經(jīng)歷。那都察院經(jīng)歷雖只六品,卻有幾分權(quán)重,又是刑名之事,最易出彩,不比翰林院須得埋首古舊書卷,須得慢慢熬出資歷。 顧茜聽到此處,便放下心來:“這般看來,竟是好事無疑了?!鳖櫭c一點頭,見她并不提甚官運一類的話,心里一動,卻不曾多說什么,只將些閑話岔開。 他們?nèi)绱?,低下的仆婦一類因著事兒傳開,早已喜氣洋洋,且將圣上格外榮恩等一番話說了又說。還是顧茂兄妹兩人壓住了,又好賴是舊人家,不比那等新貴人家暴發(fā)的,方不曾張揚出去。 只這樣的事,旁人不說也還罷了,黛玉那一處,顧茜卻不免略略提了兩句,又嘆雷霆雨露皆難測。黛玉瞧了,且還要回信嘲笑兩句??傻降资呛檬聝海煊癫徽f里頭的曲折,只將好結(jié)果提兩句,說與紫鵑,一時又且生出幾分艷羨:“她雖沒了父母,到底有個兄弟。這般相互扶持,竟也是好的?!闭f到這里,她便灑了兩滴淚來。紫鵑也不好多說,只將夜已晚了,須得睡了一件事細(xì)細(xì)來勸。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聞俊杰寶釵生酸楚 紫鵑立在她身后,細(xì)看兩眼,竟不似什么大事,便轉(zhuǎn)身回房,不一會兒便與黛玉取了一件紗衫披上,皺眉道:“如今越發(fā)風(fēng)寒露重的,姑娘仔細(xì)吹了風(fēng)?!?/br> “偏你仔細(xì),我不過站一站罷了,還能如何。倒不知那里又鬧出什么來?!摈煊裥闹t院那里丫鬟婆子一堆,若說吵嚷小事整日里是少不得的,若說大事卻不至于。可夜里如此吵嚷,往日也不多見,便不由駐足細(xì)看兩眼:“再嚷下去,怕是老太太、太太并鳳jiejie那里都要知道了?!?/br> 正如她所言,不過一盞茶的光景,外頭便有一行舉著燈籠的人過去。 瞧著人來了,怡紅院那頭聲響漸消,黛玉又瞧了兩眼,方一手?jǐn)n著紗衫,令閉了窗牖,道:“回去睡罷,再有什么事,想明日總也知道了。”可不是,翌日清晨且不須旁人,小娥便從外頭進來,一面捧著插戴用的鮮花,一面口里道:“姑娘,昨兒寶二爺房里頭很是鬧了一場哩?!?/br> 黛玉原是在梳妝,聽了這話,便偏頭看她:“又是什么緣故?” “昨兒二爺玩了一日,晚上倒想起功課來,必要做了。這不,那里便多點了好些燭火。人一多,又睡得遲了些,也不知哪個將窗邊一個燭臺推倒,一時沒理會,竟就燒將了起來。”小娥比著手指,一樣樣說來:“所幸人多著,便驚慌一場,到底將火撲了下去。只后頭說起來,你推我,我推你,又都不是省事兒的,越發(fā)吵嚷起來。又有婆子怕事,忙出去告訴了。兩頭一湊,可不將管事娘子招了來?!?/br> 聽是這么個緣故,黛玉心底一點兒擔(dān)憂也皆盡放下:“原也是小事,值不得什么,只鬧了這一場,終歸要驚動老太太的?!?/br> 小娥忙道:“可不是,當(dāng)時夜深了,也不敢驚動了太太、老太太,這會兒可都盡數(shù)報上去了?!?/br> “既如此,怕是后頭飯也不能好生吃了,姑娘竟還是先用一點子罷。”紫鵑在旁聽了,忙吩咐小丫頭將先頭備下的金粟米粥端來,自己則挑了兩樣簪子與黛玉瞧:“姑娘瞧瞧,這兩根簪子可還使得?” 黛玉低頭一看,卻是舊日林如海與她的玉簪兒,心里一動,便生了幾分怠懶之意,口里應(yīng)承了,待得用了小半盞粥,梳洗后往賈母處去。 那屋子里正寂靜無聲,獨一個賈母滿臉怒色,口里嗔怪不休。不為旁個,就是昨日寶玉屋子里的事:“舊日我說襲人是個好的,做事兒周全,不想到了寶玉那里,竟也變了?!?/br> 邊上王夫人聽了,面上心里不顯,心里卻也暗想這襲人雖則賢良,到底年輕,不過抬了一抬,做事兒竟也疏忽起來。倒是一邊立著的鳳姐兒笑著道:“老太太不必?fù)?dān)心,只是一時疏忽,并不曾釀成禍?zhǔn)?,后晌好生將他屋子里管束管束,倒還罷了。只寶兄弟原還小,又是家里讀書的,一概世上的事兒并不曾經(jīng)歷,這一夜過去,未必能醒過神來。等一陣子好不容易過來,又見您老人家這兒肅著臉,越發(fā)說不出甚個話來了。” “照你說,竟還是我的不是了!”賈母原是發(fā)作了一回,再聽這話,也不由和緩下來,又見黛玉并探春、惜春等俱在一邊站著,忙喚她們過來坐下,又嗔鳳姐:“我原老了,一時不妨沒瞧見,怎么你也不提個醒,沒得嚇著你meimei們?!笨诶镎f著,又讓擺飯,又吩咐與寶玉預(yù)備諸般湯羹小菜,一疊聲叮囑必要好的他素日愛的。 王夫人見著,心里一松,方開口道:“老太太放心,原我過去看了,如今已是大好了,只昨兒睡不足,也不敢叫他。今兒便讓他略松一松,中午必是過來的?!?/br> 聽是如此,又有鳳姐等湊趣,賈母方松一松手,只還將鴛鴦派過去,必要妥當(dāng):“你去瞧瞧,有什么不好的,只管告訴我,待明兒他那屋子,必要緊一緊規(guī)矩了?!?/br> 一時鴛鴦去了,便再無旁話。 黛玉在旁坐著瞧了,心里就生出幾分酸澀來。倒不是為了旁個,只因頭前的玉簪一件做了引子,如今賈母等那般關(guān)切寶玉,她想著父母長輩的好處,不免越發(fā)思念父親林如海,連著眼角都微微發(fā)酸起來??梢粍t在人前,二則過不得幾日,便是賈母壽辰,又有寶玉的事,她一絲兒聲響都不愿顯出來,不過安靜不語罷了。 可在賈母屋子里還罷了,一時回去了,黛玉不免又垂淚一回。紫鵑瞧著也是無法,只得尋出事來:“姑娘不是說今兒要與顧姑娘回信的?怎么就忘了?!?/br> 聽到這件事,黛玉又想著春纖舊日言語并今番的喜事,方略略好轉(zhuǎn),只將頭前的書信又細(xì)瞧一回,便令備下紙筆來。不想這方磨好了墨汁兒,外頭就有報信的,倒是探春、惜春、寶釵、寶琴、湘云五人來了。她便擱下筆,又要將書信收起。 卻是湘云素日爽直,又慣熟了的,不等黛玉開口請,就一徑掀起簾子到了里頭,正巧見著了那信兒:“林jiejie,這是誰送來的信?”說話間,眾姐妹皆盡到了里頭,聽了湘云的話,便都看向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