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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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聽說,心中立時一松:先前總不合插手其中,如今這妙玉一件事,倒好略略動一動,也可試探那顧茂的心思。且這等忠良之后,圣上垂憐,自家原也合照料才是。 因此,一等回去,賈政便特特耗費數(shù)個時辰,才將一片奏折謄抄寫就,翌日就上奏。里頭寫得自然是妙玉,言其由來,又道自家憐憫之情,有意收容她為義女,為其發(fā)嫁云云。 圣上得見,倒不置可否,且與了個圣旨,內(nèi)里旁的且不必說,卻實許她重入家門,封了平樂鄉(xiāng)君,且隨黛玉這泰寧縣君居住。若是不愿還俗,也自隨意,這鄉(xiāng)君封號并一應(yīng)俸祿犒賞依舊便是。這一通圣旨,實讓賈府上下鬧了一回,后晌發(fā)覺是與妙玉的,眾人皆摸不到頭腦,待得宣旨畢,方知里頭緣故。 妙玉雖早從黛玉之處聽說父母冤情將將昭雪,可真?zhèn)€到了這一日,也不由微微濕了眼眸。只她素日清高自憐,略略發(fā)泄一二,便也回轉(zhuǎn)來。倒是賈府十分周全,立時與那太監(jiān)銀錢做酬,又打聽兩句,就好好兒地送妙玉回去。 賈母原是年老之人,聞?wù)f里頭細故,不免生了憐憫,又有賈政早與她言語,忙令鴛鴦琥珀兩人帶了禮物過去,十分勸慰。她如此,王夫人、邢夫人并鳳姐李紈自也隨了禮,李紈、寶玉、黛玉、探春并岫煙等原是同在大觀園的,便三三兩兩,都往櫳翠庵走了一回。 旁人也還罷了,獨有黛玉素日常有走動,又知里頭根由,自然也多留了一陣,且問妙玉:“如今沉冤得雪,令尊他們也可安眠九泉之下。只是你自小便入了空門,如今還俗與否,可拿得定主意?” 妙玉微微紅著眼圈兒,手里捏著一只綠玉斗,吃了兩口便擱下:“一時半日,尚且不能靜心,又何談還俗之事?!摈煊癖慵毭嘉Q,踟躕片刻,到底勸了兩句話:“如今圣旨已下。雖則圣上有心使你遂心如意,但底下的那些個奉承的,怕是要讓你還俗,而后成家立業(yè),生將此事做成一道牌坊,也好歌功頌德的。你若有心,且要早日定奪才好?!?/br> “這樣的事,你竟也曉得?”妙玉一怔,倒有些吃驚。 黛玉便自一笑,與她掠了掠發(fā)鬢,因道:“原是顧丫頭提及,又說甚么天下事,歸根溯源,原也是一道兒的。又提了好些事,且說里頭緣故。我心內(nèi)思量一陣,竟是大有道理——這朝中事,我雖不十分明白,可這園子里的事,卻是常有見著的。略比一比,自然也能領(lǐng)悟三分?!?/br> 那妙玉本也是聰敏絕頂?shù)娜耍宦犞乱参⑽㈩D住,半日才輕聲嘆道:“這話果然不錯。我實該好好思量兩日,也好拿準(zhǔn)了主意?!?/br> 她內(nèi)里思量,那邊賈政早與她下了定論:勸其還俗,收為義女,后頭發(fā)嫁出去,不過陪送一副嫁妝,卻是一件得人心顯門楣的雅事。何況他這一番舉動,那顧茂并不曾言語,似是無有敵意的,不免越加留意此事。兩頭想定,他自從衙門回來,便去賈母處商量,道是如此這般。 賈母前兒就明白他的心思,然而細說來,她卻還有幾分踟躕,因道:“既是有心做好事,便不能相強。她自幼修行,一則慣熟了的,未必愿意;二來真要發(fā)嫁她,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妙玉知重理女兒妝 賈母聞?wù)f,心內(nèi)不由一動,又審視賈政神色,見他并無異樣,方壓住心底疑慮,點頭道:“這實是一等緊要的事,若那妙玉還記掛父母恩情,必會動搖。也罷,明兒我親自過去一趟,也說一說里頭的關(guān)礙。她素日瞧著也是伶俐,自然會明白過來的。彼時我們家與她兩處皆是圓滿,倒也算是一件功德。” “勞動母親前往,是兒子無能?!辟Z政忙起身一禮,又嘆道:“只盼后頭諸事安穩(wěn),也總不辜負母親勞心費力一回?!辟Z母一聽這話,便自皺眉:“怎么,那顧家小子竟還不消停?” “尚在兩可之間?!辟Z政提總一句話,神色卻比先前更肅然三分:“若說有嫌隙,他分明知道這妙玉的事,如何還與我們家這么個機會?若是沒有,他也不曾有半句話透露。依著我看,未必沒有遷怒之心。然而他既有圣上青眼,又才能出眾,現(xiàn)今入了太子府,一發(fā)前途遠大。若存了日后報復(fù)的心,想我賈家往后光景,也實讓人放心不下。” 賈母也沉默下來。 這些朝堂政事,她雖是不知,世情上卻是再明白老練不過的,當(dāng)即道:“這卻不能等,縱等,也要細查明白,萬不能拖延下來,倒讓他成勢了。旁人不合商量,王家、史家原與我們家有親,自來和睦,與他們商議商議,也是使得的?!?/br> 賈政早存此心,因而點頭稱是:“待得休沐那日,我下帖子去拜訪便是。母親不必擔(dān)憂。”兩頭話說定,賈政回去后不免與王夫人說及妙玉之事,又略略提了提顧家,便自往趙姨娘屋子里歇下。 王夫人將此事放在心上,翌日便打發(fā)小丫頭去櫳翠庵,照著黛玉等月例,送了些銀米之物。妙玉卻執(zhí)意不收,言說出家人,不合規(guī)矩等言。她聽說后也只得作罷,卻又親挑了些新鮮果品一類送過去,許她私祭父母。這一片好意,妙玉在推脫不去的,當(dāng)即謝過,心里只說就此作罷了的。料不得到了下晌,賈母親自過來,又有鳳姐、寶玉、黛玉等人,簇擁一片,好不熱鬧。 妙玉雖說清高喜潔,然則賈母等人卻都并非那等俗物,她也是愿意接待。一時烹茶煮水,說了一陣話,賈母又邀室內(nèi)說話,她方覺出味兒來——怕是有來意的,多半是應(yīng)了昨兒黛玉的話,這賈家也想著奉承上頭的。 只身處賈家,又是賈母這等知情知趣的練達老人,妙玉也只合過去略聽一聽。不想,賈母三言兩語,提著父母兩字,又道舐犢之情,又道承嗣承祧,后頭再說兩句黛玉頭前所說時日緊要等語,由不得妙玉心神動搖。只她也曉得事情不小,必得謹慎,且向日修行,實不能料想還俗后的日子,方不曾一口應(yīng)下。 然而賈母心內(nèi)度量,這事已有七分把握,后頭徐徐勸來,不消三五日,這妙玉必會應(yīng)承。 她這般思量,便也不再多留,不過說兩句衷腸話兒,便此告辭。 黛玉卻是另有考量。 她隨著賈母過來,又見其言語行止,便覺不妙。后頭又見密談后,賈母滿意而歸,妙玉則有幾分神思不屬,便過了個把時辰又尋過來,且問里頭說的什么。 “外祖母年歲漸長,未必言語知情,沒得誤了你?!摈煊褡蛉毡阊孕∪朔暧欢Z母為長輩,又素日疼愛她,實不能口出惡言,口里就略略一帶:“這還俗一事,卻非小事,必得細細思量才是——旁個不說,單單這女孩兒的教養(yǎng),便不是一時一刻能補上的。你雖聰慧,可這些都是水磨工夫,就是二三年下來,也未必齊整。更何況,你素日清高喜潔,未必愿意和光同塵的?!?/br> 妙玉知她一片赤忱,也有意誠心相待,先將賈母所言道來,又訴自己心跡:“老太太原是為人父母,自是明白父母心的。我思量著,父母若在,怕也盼著我能還俗成家的。二來,你原同我一般,自也明白承祧這事兒,由不得我不動心的。再有,先前師父圓寂,臨終前曾言讓我不必歸鄉(xiāng),于京中靜居,以待結(jié)果。如今看來,許是應(yīng)在這里,也未可知?!?/br> 這一重重理由,黛玉一層層想來,亦是覺得緊要。然而,她又知賈府實不是甚么依憑的好去處,因而思量半日,竟開口道:“你說得樣樣在理,只重歸紅塵,此身何寄,卻也是要考量的。再有一樣,若不是事關(guān)你日后歸處,我實不愿意言語的。然而這又極緊要,必要與你說明白——依我看來,若你真?zhèn)€還俗,怕也要與我一般住在這里。然而,這府中并不是好去處。” 說罷,黛玉略略提了幾件事,俱是府中紛亂事體,特特是抄檢大觀園這一樣,本來妙玉便聽說過的,更合細細道來:“三meimei為此大怒,依我看來,原也在份內(nèi)的。正如她話中所說一般,這一家子竟都成了烏雞眼,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已是散了人心,焉能不敗。且后頭表哥這一代,休說甚么棟梁之才,便是守成怕也是艱難的。你若依憑而居,后頭任憑他們挑揀婚配,未必稱心如意的?!?/br> 妙玉也是早有所覺,然而內(nèi)里細故,卻未必明白。這回聽黛玉這般言語,也不由沉默下來。好半日過去,她方自一嘆,目光幽幽:“你一片赤誠,我先謝過了。至如還俗與否,我必細細思量,若是拿定了主意,總與你分說明白的?!?/br> 見她如此說,黛玉方舒了一口氣,又說了幾句旁話,便自告辭而去。后頭賈母、王夫人并旁處或有動靜,她俱看在眼里,卻并不往櫳翠庵去。 而兩日后,妙玉便將她請了過來,細述其心:“先前我身在空門,又不知事端,萬事無法,原是無可奈何,我也只合作罷。現(xiàn)今已是峰回路轉(zhuǎn),若我不曾試一試,心內(nèi)實在焦灼不安。父母恩情如山似海,旁的我不能報答,唯有承祧一脈,延續(xù)子嗣,卻還能略盡一盡心意的。自然,這婚嫁一事,亦是難為。可我細想來,未必不能或從宗族挑選,或收養(yǎng),以作承祧之選。待他長成,成家立業(yè),我便重入空門,也是無妨了?!?/br> 這一番話聽得黛玉怔忪了半日,方才嘆道:“雖則難為,到底也是一條后路。你若決意如此,也是求仁得仁了。”至如旁話,兩人相視片刻,便都不再言語——畢竟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但凡選了還俗,妙玉任選一路都是極難走的。日后如何,心智、毅力、緣法缺一不可,這些卻都不是能一時考量出來的。 既如此,再說下去也是無用,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因此,黛玉便話題一轉(zhuǎn),說到旁處去,先道:“你既有心還俗,我旁的不能,倒還能與你一些個東西,也合重做女兒妝?!闭f著,她便講了些衣裳首飾一類的閑話,又細探妙玉所喜。一等回去,她挑揀出兩套首飾頭面兒,并各色簪釵項墜,俱是樸而不俗,清雅明凈,打發(fā)紫鵑走了一趟。 而妙玉那里,賈母、王夫人、鳳姐也都各個送了些首飾衣裳布料等物,又言減薄,后頭必要重做幾身衣裳云云。這等事她原不放在心上,略略謝過,又瞧了瞧東西,不過挑出幾樣,旁的皆盡收去了。待黛玉送了來,她細細看過,便取了個匣子收好,放于鏡臺前。那曹mama見了,不免笑道:“姑娘所喜,還是林姑娘瞧得分明?!?/br> “一則心意情誼,一則禮數(shù)規(guī)矩,兩處皆有高低之別,自然不能相提并論的?!泵钣竦痪洌悴辉偬?,只往銅鏡中看了兩眼,見著內(nèi)里自己尼姑模樣,漸漸生出悵然來:“明日后重做女兒,再不似如今修行模樣,倒讓我心下茫茫?!?/br> 曹嬤嬤卻是一心盼她成家立業(yè),平安喜樂的。雖說事情難為,可念及終老兩字,她自然一力相勸:“姑娘不必擔(dān)心,只端看老爺太太,便知如今我們蘇家已是苦盡甘來了。想來老天爺也是生了眼睛的,必會看顧姑娘,與個圓滿結(jié)果的。” “真能如此,那便好了?!泵钣裎⑽⒁粐@,心里卻并不甚信服,只道:“一應(yīng)東西都可以收拾了,明兒還俗,便要搬離此處,往那紫菱洲去的?!辈躮ama忙應(yīng)承下來,又勸慰再三,主仆兩人方覺心中微微穩(wěn)住了。 而另外一面,黛玉瞧著近來種種,卻實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只不好書信中言語。幸而楊家相邀,顧茜也是要去的,兩人宴席上應(yīng)酬過后,便多留一陣說說私密話兒。楊歡也知她們素日要好,尋了一處好去處與她們,便自離去。 黛玉方將妙玉之事細細道來,又嘆道:“有些話我實說不出口,然而也看不入眼,又無人說去,連日來十分不自在。”從她言語中,顧茜便覺出她的心思。不過一則厭惡賈府為自身計,一力勸妙玉還俗,全不顧她日后前程;二則又覺妙玉年已十六,一應(yīng)女子的教養(yǎng)一無所有,且又為孤女,宗族樹立,賈家偏已是日漸衰敗,前途茫茫不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日久情深終引鵲橋 黛玉一時說不得話來,因嘆道:“哪里便那么容易了。依著我看,她的心思猶在兩可之內(nèi),論說入紅塵,又厭腌臜累贅,論說出世外,又顯閨閣女兒之態(tài)。偏這樣的事,必要有一往直前的剛強,方能做成。怕只怕,事未必成,人又憔悴,彼時算來,又是何苦來哉。” “我的姑娘,自來命里又無且說不定,何況這樣的事。說不得什么時候,她自家便看破了。哪里能一時拿定了日后光景?且縱有什么,我們幫襯一把,總能留一條后路與她?!鳖欆缧南乱幌?,便勸道:“現(xiàn)她已是還俗,再思量這些也是無用,且往前頭看是真。說不得她便能時來運轉(zhuǎn),天可憐見的就能成事呢?!?/br> 黛玉自來命途多舛,這話自然不甚信服,可于此事本無可奈何,出神一陣,也只得嘆道:“一樣事,你自來瞧得便與我不同,想來也是為了這個,如今你方有今日團聚之喜。只盼她這個有福,竟能如你所言罷?!?/br> 言語里大有蕭瑟離索之意。 顧茜眉頭微蹙,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方擱下來直問道:“可是賈家又有什么事不成?” “只這一件大事,且還不夠?”黛玉不過傷感罷了,這會兒見顧茜生疑,也就直言相告:“罷了,旁人我再不告訴的,也只得你一個,方能略略說兩句話——我頭前便勸妙玉早做定論,免得后晌為小人相脅,生做了歌功頌德的祭品。不曾想,旁的不曾見著,先見著外祖母、舅舅并舅母他們幾番手段。也是,這近水樓臺先得月,原是常理兒了。我竟還糊涂著呢?!?/br> 聽是這個,顧茜皺了皺眉,倒也無話可說,只得道:“我道是為了什么,原是這個,你早就分明了的,何苦又傷感?”話音方落,她又想到另外一件,猶豫片刻方問道:“可是物傷其類之故?” 黛玉面龐微垂,雙目猶如一泓春水,波光漣漣,一時沒有言語。 這般態(tài)度,顧茜還有什么不明白,正是說準(zhǔn)了的。妙玉之事,日后頭一件為難之事,便是如何擇婿許婚。旁的什么管家理事,依著她素日的聰敏,便為難了些,可只消用心,花費幾年光景也有七八成的??伤龘袷裁慈思遥瑓s是一頂一的為難,若是好的,人家未必愿意,若是不好的,她如何肯依。何況賈家現(xiàn)今江河日下,且未必愿意用心的。 這卻與黛玉有七分相通之處。 她名門出身品貌雙全,卻無有父母做依仗,賈母又心存親上做親的念想,也是一等為難的。本可依仗的,原是無從依仗,反倒要添一層艱難,可叫人怎么過得去。 想到此處,顧茜暗暗嘆息一聲,只合細細勸來。 黛玉原是一等聰敏之人,如何看不出來,垂眉淡淡輕嘆一聲,反勸了她兩句,又悵然道:“這世上,獨有無可奈何四個字,最是叫人為難?!?/br> 顧茜聽得心里酸澀,不免與她又想了一回:不論從何道來,想必賈家也只這二三年光景了。彼時樹倒猢猻散,她還不知要怎么傷心呢。若能這個時候定下婚事,且不說總有個長輩主張,便是那時候,也還有個主心骨撐住的。偏這事兒難為…… 想到此處,顧茜竟無話可說了。 反倒黛玉略略打起精神,且笑道:“我也不過在你跟前嘆息兩聲罷了。實說了,原是不中用的,不過瞧著日后罷了。倒是你眼見著瘦了好些兒,前些時日怕是擔(dān)驚受怕,飲食懶進罷?!?/br> “便是大事,也不合憂愁傷身的,只比頭前cao勞了些,不免有些顯出來?!鳖欆缫恍Γ覍胁缓锰岬募毠侍糁f了一陣。如此言語半日,楊歡又自過來,兩人知道時辰不早,只得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就依依惜別。 黛玉自不必說,一等回去,便往紫菱洲去了。見那里布置已妥,一應(yīng)日常用度,與家中女兒無異。又想邢岫煙本與妙玉有舊,性情也是嫻雅溫柔,又知世情又知她素日為人,也是兩廂合宜,且能相互進益。她便心中一松,笑著將早就理出來的幾樣?xùn)|西送過去:“倒是我得了巧兒,不早不晚,恰等你們忙完了。這幾樣小物件,便做喬遷之禮罷了?!?/br> 妙玉見是兩盆花兒并胭脂香粉等物,便令收下,又請黛玉在旁坐著,她親自烹茶各個飲了一盞,就自說起閑話來。 岫煙在旁瞧著,卻是暗暗吃驚:自小與妙玉相交數(shù)年,竟不曾見著她這般盛情過。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她又覺兩人同是姑蘇人氏,本是同鄉(xiāng),出身遭際相仿,且又一般生得冰雪靈性,熟讀詩書。自來英雄識英雄,相交極好倒也是常理兒。 念及此處,岫煙也解去疑惑,在旁坐聽閑談,偶爾略說兩句話,也是和睦。 黛玉在此散悶一陣,覺得暫無可慮之處,便也起身告辭?;厝ズ?,她換了家常衣裳,又吃了幾口茶,就往榻上坐下:“這一日功夫,倒好喘一口氣兒了。”紫鵑正端著一盞銀耳羹過來,聞?wù)f這話,因笑問道:“姑娘又聽了什么閑話不成?”雖是她,但黛玉思及與顧茜所說之事,也是微微紅了臉,復(fù)又嘆一口氣:“越是衷腸話兒,方越是喘不過氣呢。旁的閑話,又值當(dāng)什么?” 紫鵑眉頭微動,眼波轉(zhuǎn)動,將那一盞銀耳羹擱在床頭案幾上:“這話可是奇了,自來衷腸話兒,自然是知心解意方能說出來的。怎么聽姑娘意思,這話說了倒不如不說?” “知心解意自然是好的,可若撞上無可奈何四個字,也是徒增傷感?!摈煊耥馕㈤W,倚在床頭幽幽道:“也是世情常理。且不說好事多磨四個字,只不如意事常□□這一句,便叫人煎熬。” 原提起這些事,紫鵑是想著黛玉發(fā)散開來,也省得事兒悶在心里。如今見她越說越是悲涼凄清,忙就拿話攔?。骸肮媚铮仁菬o法可設(shè),再思量也不過傷心傷神,竟先吃兩口羹湯,也甜甜嘴兒。”說罷,紫鵑又將屋子里幾件小丫鬟的斗嘴俏皮話兒等說了幾件,總哄著黛玉吃了半盞多,方才擱下。只這心里,她不免嘆一口氣:往日里春、顧姑娘在的時候,姑娘也心胸開闊些,自她去了后,屋子里便悶了三分。本說今日姑娘去見她的,原該開開心的,怎么瞧這樣子,倒似見了太太一般了。也不知她與姑娘說了什么? 顧茜卻在此時與顧茂說及今日之事。她顧及世情情理,并不將黛玉所說一五一十道來,只將妙玉一事粗略道明,又添一二句若有所指的話,便看顧茂如何言語——舊日她便覺出,這個哥哥似對黛玉有幾分異樣,又極關(guān)切。 卻不想,顧茂沉默片刻,忽而問道:“那蘇姑娘如何,只看她日后決斷。倒是那林姑娘,我有一言相問meimei?!彼灶D了頓,見顧茜凝眸看來,十分關(guān)心,便添上一句:“依你看來,我若登門求婚,她可愿托付終身?” 這一句話,真?zhèn)€石破驚天。 顧茜原是頗有處驚不變的沉穩(wěn),這會兒也是聽得手上一抖,差點兒將手中杯盞推倒。好半晌過去,她方抿了抿先前微微張開的嘴唇,擰眉凝視,雙目灼灼:“哥哥這話可是真心?” “自是真心欽慕?!鳖櫭毖缘?。 這一聲落下,顧茜半日不曾說出話來。好半晌過去,她方道:“我先前便覺出幾分異樣。如今看來,竟真有新文了。只是哥哥從何時起意,又有幾分真情?” “自見伊人,便有所覺。而后因為你,雖是旁聽側(cè)擊,也能領(lǐng)悟那位林姑娘蘭心蕙質(zhì)?!鳖櫭⑽⒁恍?,道:“只先前并無時機,現(xiàn)今卻有一個良機,我方問你這一句?!?/br> “良機?”顧茜原想追問,但轉(zhuǎn)念想到此事黛玉尚不知,追問也是無益,便道:“不論什么良機。哥哥既是問我,想來是要問一問林姑娘的心意。” “正是。兩廂情愿,方能永結(jié)良緣?!鳖櫭c頭稱是,又道:“若是旁人,我只求親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是世情常理。然而,那賈家人等并非忠厚長輩,又有法可設(shè),便只能問一問林姑娘本心如何。若她愿意,我自有謀略?!?/br> 顧茜聽得謀略兩字,便知大約是有逼迫賈家之意。然而,她從來不喜賈家,所牽掛的也不過一干女孩兒,尤其是黛玉,自不會生出反感,反覺快意三分,便應(yīng)允下來:“好,哥哥直言相告,我便也直言相問。她雖是姑娘家臉皮薄,但我自問相處數(shù)年,朝昔相伴的,也能瞧出她的心意的。” 兄妹兩人由此說定。 顧茜也不管才與黛玉在楊家見了一面,便自去信相約,橫豎選個由頭罷了。黛玉得了信,倒有幾分疑惑,又見她信中十分急迫,只當(dāng)是有什么緊要大事,忙便應(yīng)承下來。 而后兩人又幾番設(shè)法,便自又在楊家相會。 楊歡自是曉得內(nèi)情,且怕耽擱時辰,不過略說兩句話,便自離去。黛玉也不顧旁個,忙問道:“究竟什么事,倒讓你這般焦心?往日里,再沒見著你這樣兒的?!?/br> 顧茜提壺倒了兩盞茶,一杯推與黛玉, 第一百六十四章 巧借東風(fēng)相求黛玉 黛玉本是一等心思玲瓏的人,一聽這話,便覺出里頭大有深意,不由凝眸看去:“這話倒有趣兒,只不知從何說來。”顧茜卻與她親厚,不比旁人,非但不答話,且還催促道:“姑娘且別管從何說來,只與我說一句話。我那哥哥,你素日聽來,可還使得?” 見她如此,黛玉心里一動,不覺眉間微蹙,臉頰微紅,原要惱了的,但想著素日情誼,又知顧家舊日一段故事,到底壓住心頭惱意,且回了一句:“若說為蘇家兒郎,為人兄長,自然是極好的?!?/br> 這一聲落下,顧茜知她猜出五六分意思,已是心生羞惱。可若是一絲兒思量也無,這羞惱兩字,又從何說起?念及此處,她也斂了笑意,鄭重道:“你自來聰敏,真?zhèn)€水晶一般的心肝,我也不瞞你,總實話說與你聽。若不是他真心如此,若不是大事上賈家竟不能依仗,今兒我再不與姑娘提一個字的?!?/br> 黛玉原是為著唐突冒昧四個字而惱,聽得賈家兩字,也不由沉默下來。旁人不知內(nèi)情的,若是如此,自然是唐突失禮??深欆缭c自己相處數(shù)年,十分親厚,且也知道鄭家、陶家兩處的始末,哪里還能不明白賈府會做的事?想來也是因此,她方問自己心意,而不正經(jīng)登門相求。 然而,縱不說自己斷沒應(yīng)諾之禮。便就不知廉恥地應(yīng)允了,賈家、外祖母他們能真?zhèn)€應(yīng)允? 思及此處,黛玉又覺悵茫無奈,不由將羞惱之心去了大半,嘆道:“說這些又有何用?這樣的事,哪有自己主張的道理?” “旁處且不必管,姑娘只說自己心意?!鳖欆绯烈髌?,便將顧茂先前之意暗中道來。雖是暗示,然而黛玉何等靈慧,自然一聽即明,不由大受感動——雖不知如何謀劃,然而能信誓旦旦如此,總有幾分強求的能耐??稍诖酥?,能先想到賈家長輩無用,詢問到自己這一處,相求應(yīng)允,便是極難得的尊重,也是一份情意。 更何況,黛玉舊日也曾為顧茜思量斟酌,又曾見過聽過顧茂種種,頗知他人品性情。這會兒再細細想來,她便說不得一個不好來。然而,終究是萍水相聚,數(shù)面之緣,如今相問姻緣一事,她一則茫然,二則羞惱,也實說不得一個好字。末了,竟不過一句:“我已是說過了的,若說為蘇家兒郎,為人兄長,自然是極好的?!?/br> 雖是一般話,言語神色,她卻與先前再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