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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紅樓春纖在線閱讀 - 第57節(jié)

第57節(jié)

    顧茜心中度量片刻,方問道:“那他若是登門相求……”

    “那原是他的事,與我何干?”黛玉立時接了這一句,想了一想,她又道:“只這府里,你也深知的,我不必多說,只別惱了,傷了你我情誼才好。”

    這兩句話落地,顧茜立時明白她的心思,當即點頭稱是,又笑著將話題一轉(zhuǎn),說及晴雯:“如今彼此越發(fā)大了,竟一日日不同,如今她竟改了脾氣,雖還直率,言語卻比頭前更軟和三分。”

    黛玉細細聽了,也不由一笑,因道:“女孩兒長大成人,自然不同舊日。旁的不說,昨兒我去看三meimei,她竟也說及趙姨娘,言語和軟。你也曉得趙姨娘素日的為人,三meimei每每為她所累,常有憤懣無奈之事,為此并不曾在我們跟前多說她一句話的?!?/br>
    “若論這個,卻是三姑娘事事在理,便稍欠一分恩情,可她一個女孩兒,原歸太太管束,又能如何?偏那環(huán)三爺又是那么個模樣,實在可惜?!鳖欆琰c評兩句,兩人便將頭前一回不曾說及的閑事談了一陣。也不是旁個,不過將及迎春、惜春、妙玉、湘云、寶釵、寶琴等,乃至于江澄、葉諳、趙馥幾處。

    一時興盡,楊歡又自過來,含笑道:“偏你們情分好,說了這半日的話,茶也不吃,倒是越發(fā)有滋有味的?!摈煊衩φ埶拢蛐Φ溃骸拔覀冊荚谝惶?,本是慣熟了,偏如今卻隔了兩處,不免積下許多舊話來?!?/br>
    楊歡也自一笑,并不在意,只令人端了幾碟子茶點來:“那也是常理,我明白的。說來也巧,前兒宴席上頭我們說起各家新鮮吃食,里頭便有幾樣我未曾嘗過的。這一點兒事,倒不好麻煩人家,我估摸著法子,令廚下試做了幾樣。比不得她們家中樣式,只圖個新鮮罷了。如今你們來了,我便挑了幾樣嘗著還好的來?!?/br>
    黛玉并顧茜聞?wù)f,也往那幾碟子茶點上看去,果然與京中舊樣不同,倒似別有風味。旁的倒還罷了,內(nèi)里有一樣蘇式桂花綠豆糕兒,黛玉一見便笑:“別的我不認的,只這個,舊日里卻嘗過幾回,與京中迥乎不同?!闭f著,她便一面拿帕子托住,一面捻了一塊來咬了一口。

    “表姑自小長在蘇州,方瞧中這個??蓸邮脚f,里頭卻有洞天,原是頭前趙姑娘家的法子,用的黃冰糖兒,點的麻油。我嘗著倒好,只不曉得您的脾胃如何了。”楊歡見她挑了這個,便伸手推了推碟子,頗為殷切。

    由此三人說了半日閑話,方才告辭散去。

    只黛玉回去還罷了,不過思量一陣,便倚在案前,倦倦翻著一本樂府詩集,聽著外頭風吹竹葉,且出一回神。顧茜一等回去,便有些浮躁,吃了一盞茶,她方壓住心頭思量,又將家中幾件細故處置了,回頭取了筆墨臨帖,專等顧茂自官衙回來。

    這一等,等得日頭昏黃,鴉鵲啊呀回巢,顧茂方回來。

    到了這會兒,顧茜已是心平氣靜,瞧著他去了外頭大衣裳,便提壺倒了一盞茶,推過去道:“哥哥且潤潤唇?!币粫r待他吃茶畢,她又說了兩句閑話,不過笑問官衙如何,又道家中境況。

    顧茂原知道她的性情,雖分明曉得今日她去見了那林姑娘,但見她含笑以對,心里便有六分安穩(wěn),又知事涉緊要,竟也壓住了一字不提,與她說些瑣事。一時又有小丫頭回話,道是晚飯布置了。他們用了飯,又漱口吃茶,方轉(zhuǎn)到書房里頭去。

    頭前幾番整治,又特特立了規(guī)矩,如今顧家里書房是一等緊要嚴密所在,兩人心內(nèi)自都明白。待得丫鬟上茶退下,關(guān)了門他們便說起今日事來。

    顧茜也不隱瞞,一五一十道明黛玉言語神態(tài),只心中幾句話,到底不曾明說:雖在旁人眼中,黛玉如此,已然算是應(yīng)諾,只是女兒家臉面,總要矜持罷了。但依她看來,黛玉之心,正如她所言,二分感激,一分懵懂,卻并無情意。也是,照著書中看來,這不過是世間又一樁金玉良緣般的求親,便有十分尊重,到底不是她心中的木石前盟般的真情。

    可惜于這世間,真情難得,就算有個寶玉,且還有賈府、王夫人這一等要應(yīng)付,他又無擔當,如今黛玉又遠著,竟還罷了。至如旁處,這真情兩字又哪能數(shù)面就定下的?既如此,還是照著世情,投桃送李得好。

    至如真心,也須得真心換!

    她這般心思,不曾言語。然而顧茂與她兄妹年余光景,本性細密,又十分關(guān)切,深知她待黛玉之心,一眼看去,便猜出她留有余地,怕還覺得自己頗有不足。對此,他也只一笑,雙目深深:“林姑娘之意,我已是明白,她既無深情,卻也有幾分好感,并不抵觸此事。既如此,我在不傷及她分毫之下,必全力以赴。”

    顧茜沉默片刻,到底不曾反對:畢竟,顧茂并黛玉兩處皆有數(shù)面之緣,又因自己頗知彼此性情人品,也有三四分如意,總歸比旁個好的。只是,他究竟要怎么求親,方能得賈家應(yīng)允?

    頭前鄭家鄭文成、陶家陶藉,俱是一時之才,且有父母家族做依仗。論說起來,顧茂人品才干雖勝過,可父母家族等處卻大有不如。依著如今世情看來,總算起來,他還多有不如。那鄭文成的母親唐氏執(zhí)意不許,也還罷了,后頭的陶藉可是十分人才,賈母猶自不許,他又有什么把握,竟就能成?

    由此,顧茜便問道:“林姑娘這一處且不說,賈府史太君可是一心親上做親,哥哥真有把握?”顧茂輕笑一聲,垂下眼簾敲了敲了案幾,因笑道:“meimei原不知道這等大家族,最是能權(quán)衡利益。雖說那老太太看重林姑娘,可能越過那賈寶玉?至如旁的,更不必說了。只瞧著先前賢德妃如何入宮,便一目了然!”

    此言罷了,顧茜便略有所覺,知道大約也就利益兩字,也不再多問,只照他所言,明日就備下禮單。后日休沐時,顧茂果拿著禮單并東西,一并往賈府去。

    賈政出面相待,聞?wù)f是求親,他也不由吃了一驚。半晌過去,他方踟躕道:“雖說我那外甥女父母亡故,我身為舅家必要為其安置。然而家慈憐愛非常,外甥女一應(yīng)大事,須得她老人家應(yīng)允做主,方是道理?!?/br>
    “此番冒昧登門,原因父母長輩過世,無人主張,方才唐突相求?!鳖櫭溃@樣的事,哪怕這賈政十分愿意,也沒有一求即許的道理。因此,他也溫文和煦,猶如春風:“自來一家有女千家求,小輩告知一聲,若是得蒙青眼,后頭自然要照著規(guī)矩禮數(shù),方才是正理?!?/br>
    賈政點頭稱是,便將此事擱下,又略略說了兩句政務(wù),便專將些經(jīng)史詩書一類拿來言語。顧茂讀書二十余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慮局勢賈母生思量

    想到此處,他不由再打量顧茂一眼,見他人品俊秀,氣度風流,心下一時意動不已。

    因此,待得顧茂告辭離去,賈政獨在書房里思量半日,終還是往賈母屋子里去:黛玉的婚事,他這做舅舅的面上能做八分得主,可實說來,卻連二三分也無。若老太太始終不許,他這做兒子的怎能違逆?然而今番事情非小,干系一家子日后的生死榮辱,說不得便要勸一勸老太太。

    賈母原是小眠半個時辰,預備往院子里走一走,也瞧瞧景兒的。不曾想賈政過來,她便令人沏茶來,又問賈政:“可有什么事不曾?”

    “卻有一件為難的事,須得稟告母親,方好作準?!辟Z政往丫鬟那里看一眼,方回道。見他這般神態(tài),賈母還有什么不知道的,當即屏退一干丫鬟婆子,細問緣故。

    賈政方將顧茂求親一事娓娓道來。

    “若知道有這么一出,先前探丫頭不合早早許了?!辟Z母沉默許久,方吐出這么一句話來,然而面上卻不見悔色。只這一句,賈政便知內(nèi)里意思:探春身份略次一等,原配不得顧茂的,老太太分明知道,卻將她提出來作伐,可見并不想許婚。

    可這等宛轉(zhuǎn)相拒,旁的事也還罷了,今番事卻不能立時依從的。

    沉默半日,賈政方吐出一口氣:“母親,且不說探丫頭再好,也是庶出,比不得外甥女兒的。我依著素日看來,她品貌雙全,猶在探丫頭之上。只那顧家分明求的是外甥女……”

    后頭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賈母卻也明白:求的是林黛玉,偏要與賈探春。不論孰高孰低,到底不合式的。

    可這明白歸明白,賈母心里卻十分不喜,因皺眉道:“他顧家相求,我們便必要許了不成!玉兒是我心愛的,我必要與她擇個樣樣如意的,后頭閉了眼,到了下頭方能見你meimei。不然,到了下頭她問我這個母親,我又怎么回?”

    “那顧家兒郎,原也是人才出眾,并不辱沒了外甥女。否則,先前他如何能考取了探花?細論來,一般也是江南大族舊人家,又是讀書上進,心性手段更是一時之選?!辟Z政細細說來,依他看來,賈母有意親上做親,原是老人家的心思,實算來,寶玉黛玉一娶一嫁另擇了姻親,未必不好。旁處不說,寶玉比之顧茂,實是多有不如。由此,他便將顧茂言行舉動一一道來,又言前程:“現(xiàn)今雖年輕,已任都察院經(jīng)歷,又入東宮,真真是前程遠大,翌日說不得與妹婿舊日相仿。若真能結(jié)為姻親,彼時翁婿兩人,必成一段佳話。”

    至如現(xiàn)今賈家危機,先前他往史家、王家兩處走動,考量著顧茂是否有針對仇恨之意等等,他卻分毫未提。這些事,賈母先前聽了幾回,又是極精明老練的,哪里不明白里頭利益。須知道,先前顧茂能掀翻一干要員,還自家清白,如今便能借機生事,與如今日漸消磨的賈府等幾家重創(chuàng)。這還是如今,若是他度量時局隱忍下來,日后再生事端,還不知會到什么地步!

    賈母不由沉默下來,好半日過去,她方問道:“史家、王家兩處可有什么言語?”

    “母親,如今那顧茂已是得了圣上青眼。他又是自小經(jīng)歷過劫難的,謹慎細密,否則豈能扳倒那一批大員,自家非但屹立不倒,且有進益?”賈政知道她猶自存了執(zhí)念,不免再三相勸,也是真心實意:“meimei妹夫早亡,獨有外甥女兒一點骨血。母親極痛愛她,我這做舅舅的,也是一般無二的。就是先前母親有意親上做親,我只恐寶玉匹配不得,想待他進益了再做定論,實則心里已是許了的。只這些年細細看來,寶玉雖聰敏,卻秉性文弱,也須得人督促上進。外甥女身子弱,怕是擔不起,倒不如兩處各個娶妻擇婿,竟還兩下合宜?!?/br>
    這話雖是出自肺腑,怎奈賈母心有執(zhí)念,哪里能就此割舍素日念想,當即搖頭:“寶玉這里你瞧了數(shù)年光景,方改了前番思量,怎這顧家小子沒幾面,你倒定了主意?這樣的大事,斷不能幾句話就落定的。你原瞧著里頭好處,也須細想才是!”

    這話大有指責之意,賈政忙躬身作禮,雙目含淚:“母親,實是事關(guān)緊要,須得早做定論阿!”

    賈母見他這般情狀,心里也不由生出幾分灰心,好半日過去,方捶了桌案兩下:“舊日我聽說一句話,‘娘舅娘舅,沒有娘便是舅?!徽f是話糙理不糙,不曾想這話竟不準。罷罷罷,你跟你媳婦都是一樣心思,我這隔輩兒的能說什么?只玉兒她是我心愛的,再不能兩句話就定下大事!你既說那顧家小子好,我便使人打探,要有一丁點兒錯漏,再不能應(yīng)允!”

    說到最后,她聲音雖不高,卻極肅穆,頗有斬釘截鐵之意。

    賈政忙點頭稱是,心里卻是一松:那顧茂原是一等人才,自己并無夸耀不實之處。且老太太雖言語謹慎,到底松了口。后頭自己再勸說幾回,自然妥當。

    他做此想,賈母卻滿心不愿。只她原是世情練達,雖因年老生了執(zhí)念,利害輕重四個字卻是分毫不錯的。待得賈政回去,她垂頭沉思半日,便先尋了心腹婆子去外頭打探,又下了帖子請史鼎夫人,預備從她那里也探問一番。

    這一番施為,雖是瞞著人的,也是敲打叮囑再三,原無人能探問明白的。然而賈政也不消多問,只從王夫人處略略問兩句賈母房內(nèi)的動靜,總能猜出二三分。他既是知道,王夫人也能猜出二三分來——怕是有什么事了。不過也就這一點兒,旁個再問不出什么。

    只王夫人心內(nèi)不免存下一點疑慮,后頭經(jīng)心不提。倒是黛玉,原是深閨女孩兒,斷沒有打探這些的道理,也無處問去,悶悶思量兩日,卻不曾聽到什么消息,且生出幾分疑慮:既是有心,如今怎一絲兒聲響也無?若說里頭難處,顧茜那丫頭必是明白的,再沒為此犯難的,難道真是有什么把持,須得慢慢籌劃?

    想到這里,黛玉倒有幾分不安,唯恐為著自己這一件事,卻讓舅家生出什么事,彼時要鬧出來,豈不是幾處皆沒臉?偏頭前短短數(shù)日內(nèi)出去兩回,如今雖已入秋,卻還有幾分暑熱未消,再出去,怕是不好張口。

    她這般思量時,賈母使人請她過去說話。

    來的是琥珀,她滿臉皆是笑,一雙水眸彎成月牙:“姑娘,老太太立等你過去呢。我瞧著,竟不似往常模樣,怕有些事兒的。”

    黛玉素日與她有說有笑,這會兒卻有幾分怠懶,只曼聲應(yīng)了一句,又令紫鵑略理一理發(fā)鬢,自己彈了彈衣袖,就自過去。琥珀心內(nèi)一動,只覺她有一絲兒異樣,不免想道:難道林姑娘竟知道那件事了?可老太太使娘并馮mama去打探,又再三告誡了的,連著自己也是家去的時候無意聽見一聲,不敢與旁人說的。她又如何知道?想來是旁的緣故罷。

    想到此處,琥珀也不再思量,只笑著上前攙扶,將黛玉送到賈母屋子里。

    賈母正自歪在那里,心里還有幾分猶豫。

    她近來細細打探過,那顧茂除卻父母緣淺,家族無力,旁個果然與兒子賈政所說一般無二。且說著容貌性情,才干能耐,竟不下于林如海。先前史鼎夫人說起來,滿口皆是贊嘆,只恨女兒且小,湘云又是早早訂下了,沒個做姻親的緣分。

    論說這般人才并不辱沒黛玉,婚事又是于府里大有助益,她斷沒有拒絕之理。然而千好萬好,一等想到寶玉之處,這一番好處便有不足。這兩個玉兒自來親近,原是親上做親的一對兒。偏有個薛寶釵從中作梗,竟無能匹配。頭前她也曾想著作罷,與玉兒擇良婿,至如寶玉,那甄家姑娘甄柔也大約能配得上的,倒還罷了。

    可甄家忽而就抄家滅族,一干女眷皆被發(fā)賣出去,哪里還有什么甄柔不甄柔?彼時她慶幸未曾真?zhèn)€定下婚事,現(xiàn)下想起來,卻不免嗟嘆:沒了這甄柔,又讓黛玉丫頭另行聘嫁,寶玉又該怎么辦?真要讓兒媳婦做主,竟選那薛寶釵不成!

    一番思量,賈母猶自難定,黛玉卻已是到了。

    “玉兒來了?!辟Z母見著她,不由唇角含笑,招手喚她過來緊靠著自己坐下,又滿臉滿身摩挲了兩下:“今兒有極好的桂花糕,我瞧著你午飯也用得不多,正可嘗嘗味道。”

    黛玉笑著應(yīng)了:“原是照常的飯量,哪里少了?您但有好東西,便偏著我呢?!?/br>
    祖孫兩個如此說笑兩回,邊上丫鬟便端上四色新鮮茶點,又有梨汁、杏仁茶。黛玉便先奉與賈母,眼見著她用了,方用帕子托著吃了一塊桂花藕粉糕,吃了兩調(diào)羹梨汁,旁的沒有再動。待得用罷,賈母又吩咐這些散與丫鬟,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言分明黛玉情切切

    黛玉聞?wù)f,不由吃了一驚,挺直背想了片刻,便道:“這樣的事,我怎么知道?原是老太太并舅舅們做主的?!?/br>
    她這話不偏不倚,正是道理。

    賈母并不在意,卻是將她面上詫異之色放在心上,只說那顧家倒還知道些道理,并不曾借著那顧茜透出消息。也是,到底是舊人家,斷不能做那等沒規(guī)矩禮法的事!

    只這么一來,倒是不好施為。

    賈母心里度量,面上依舊一片慈和,又伸手拉著黛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聲道:“你說得固然是道理,可我們做長輩的,自然也想為你擇一個可心如意的。只可恨世間事,總有美中不足。頭前那兩回且不必再提了,可現(xiàn)今這顧家,也是如此?!?/br>
    聽到此處,黛玉慢慢就垂下眼簾,又抿了抿唇,才輕聲道:“老太太、太太并舅舅待我之心,我怎能不明白?這原是一片好心,可我長這么大,一向在深閨里頭,哪里知道這些個事?再有,這也沒有我說話的道理?!闭f是如此,她卻不免思及那陶藉暗中退婚的緣故,不免心里生出幾分燥意——雖說這些個人家,她只曉得外頭的,內(nèi)里一概不知,也說不得什么情緣深淺。然則,親外祖母因著心中執(zhí)念,必要親上做親,方百般回拒他們這一件事,卻著實讓人心中酸澀。

    她這般思量,那邊賈母已是將頭前種種好處幾句帶過,且說美中不足:“只是一條,父母家族俱是靠不上,不過倚著自己兄妹兩個,若忽而有一件事出來,竟沒個幫襯的。又有那顧茜原是你的丫頭,日后忽而形勢大變,彼此相處又是一件難事……”如此種種,說了三四條,細究來也就并不合宜四個字罷了。

    黛玉聽入耳中,想著自家舊日種種,心內(nèi)也明白這些個話確有道理??墒窍胫旨乙彩侨绱?,她便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竟不大愿意聽下去。因此,賈母才停下話端,她便垂眼道:“您說得句句在理,既如此,何妨就讓舅舅拒了?這樣的事,總歸您并舅舅們開口才是的?!?/br>
    話雖如此說,但她內(nèi)里卻極明白。先前顧茜所說謀略不提,單單外祖母不開口相拒,反與她言語,怕是舅舅那里便有異議,說不得還有旁的考量,正極力相勸。外祖母現(xiàn)說與自己,言語里常有引她出面回絕之意,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這些個事,都大沒意思,她也不想做這等沒臉的事,黛玉便自直言。

    果然,這兩句一出,賈母登時沉默下來。

    半晌過去,她方細細打量著黛玉,沉吟著道:“卻是我每每cao心太過,只盼著與你擇一個四角俱全的,倒忘了你女孩兒家家,這樣的話實說不出口??晌沂悄愕盏沼H的外祖母,在我跟前有什么不能說的?今兒我也全說與你聽了,回去你好好思量,明兒有什么話,只管說與我就是。”

    黛玉只得點頭應(yīng)承。

    但待她回了自己屋子,心里思量的,卻與賈母所想相距甚遠。賈母所盼,她聽過作罷,倒有幾分寬慰:雖不知怎么的手段,可能達成所愿,卻又不顯強迫,與她看來,那顧茂便才能出眾,卻也有一番仁人之風。至如結(jié)果如何,卻要看日后光景了。不過,若真有緣分,倒也罷了。

    想到此處,黛玉雖出神一陣,旁的卻再無勞心,還如舊日一般。及等明日賈母詢問,她依舊推說長輩做主,旁的一絲兒也不提。賈母見她這般,雖說嘆息,倒也覺得禮數(shù)規(guī)矩所然,便要放下這一頭。

    誰知那琥珀之母韓婆子整日打聽,也是湊了巧,原她一個親眷與顧家的下人住得極近。這街坊鄰居,一時閑極無聊,幾個嘴碎的婆子將些個話咕嚕來去,內(nèi)里就有那郭平一家子的事。也是那郭平家的實在鬧大了,頭前又有他家女兒碧蕊被攆出去,風波未平又生風波,一浪且比一浪高。雖說顧家內(nèi)里無人敢說及,到了外頭,一個兩個不免有些話風帶出來,又有碧蕊之事做引,好個熱鬧。

    那韓婆子頭前打探了一番,不過是那顧家大面上的事兒。后頭來了兩回,那親眷不免想起這一件大事,便將里頭無數(shù)風言風語混在一處,俱做笑談。自然,她也是早早明說了的,閑著嘴碎的話,未必當了真情,只無風不起浪,總有一二分真切云云。

    旁個也還罷了,郭家出賣主家罪無可赦,原是她們這等人都要看不上的。只那碧蕊有心勾引,后頭被攆出一件事,卻有無數(shù)言語。自然也有嘲笑碧蕊輕賤小娼婦的,可她生得那么個模樣兒,不免也有說入了巷的,只被姑娘發(fā)覺方攆出去等等。

    韓婆子忙將這話說與賈母,又道:“聽說那郭家背主,也有幾分為了這個的?!辟Z母自看不上那郭家背主,當即就要不理會的,可細細想了一陣,忽而生出個念頭來:雖說小事,可那顧家丫頭必不會說與玉兒的。若是從此事起,且將顧家不好之處道來,玉兒她本與那顧家有些情面,她若生厭,自己與顧家說破了,許是不致因此而結(jié)仇。

    想到這里,賈母便要尋黛玉,不想賈政又過來,又自勸說。

    賈母應(yīng)付了一陣,到底有些灰心,便尋了鴛鴦琥珀兩個,且將事兒說來,又道:“你們瞧瞧,這樣的大事,哪里能一日就定下?這幾日功夫,就查出了這個,偏你們老爺糊涂,只說外頭光鮮,旁的竟都不管了!”

    鴛鴦深知賈母有心親上做親,原是一片慈愛之意??蛇@一樁婚事,顯見著太太這做婆婆的不愿意,未必能得了好的。至如這顧家,未必也不好,不過外頭風言風語,誰知里頭底細??僧斨Z母的面兒,她也只合勸道:“老爺也是好心,這不還有老太太把持著?且推幾日,若還有什么不好,細細說與老爺,自然也就穩(wěn)妥了?!?/br>
    這是正理,可賈母卻也知道,不管那顧茂是好是歹,外人多只能見著好的。這一件已是鬧大了,方顯出來。旁的好歹也就自家里一床被子掩了,還能瞧出什么來。她不免嘆一口氣:“哪里就有這么些時日好打探!”

    琥珀想了想,忽而記起先前黛玉形容,不覺出口:“老太太既為難,不如問問林姑娘,雖這樣的事,林姑娘不好張口的,可她素日常送信過去。她若是暗中透一些兒意思過去,不說許與不許,總歸能慢慢著來?!?/br>
    “這倒是個主意。”賈母心里一動,又想著先前的決定,思量了半日,便還是想要試探一二。因此,她便令兩人一絲兒不能透出去,又將黛玉請來,實將這些說了。

    黛玉沉默半日,忽而抬頭道:“老太太,這些個事,原不是我能言語的。只論說旁的,我卻能信得過顧家。早年我與顧姑娘早夕相伴,耳鬢廝磨,深知她一片赤忱,斷沒有旁個算計的。就是那郭家,原是背主之人,信不得什么。”

    這一番話落下,賈母一時竟怔住了,半日說不出話來。

    她原是深知黛玉的,今番能說出這些話,于這樁婚事上頭,怕是有七八分愿意的。只是依著規(guī)矩禮數(shù),姑娘家斷不能說這些,方才一絲兒不提。

    明白了這個,賈母方真?zhèn)€有些灰心起來,是夜竟不得好眠。待得翌日,她又見著賈政目光灼灼,自家也覺沒大意思,終究尋機再三細問,又想了一陣,吩咐道:“你說得再好,我若不曾見一面,再難應(yīng)承。過兩日就是休沐,你下帖子將他請過來,我也見一見,若果真好,便如了你們的意!”

    說到最后,哪怕是早有決定,賈母仍舊長嘆一聲,顫悠悠揮了揮手,打發(fā)了歡喜應(yīng)下的賈政,自家懨懨靠在榻上,倒有幾分茶飯不思起來。

    兩日后,賈政引著顧茂前來拜見,賈母細細打量,只覺生得斯文俊秀,不曾稍遜素日所見一干青年公子。后頭敘家常,道溫寒,他又言語有致,談笑風生,也是一絲兒錯漏也挑不出。

    到了此時,賈母方漸漸將心里不滿去了大半,又想黛玉素愛讀書,如今挑個探花郎,日后舉案齊眉倒也一樁良緣。因此,她方真?zhèn)€舒緩下來,與顧茂敘說風物,延及大江南北,越發(fā)顯得闊朗老練。

    顧茂原看賈家慢待黛玉,心存冷淡。然而如今賈母這般言語舉動,倒讓他生出感慨:這史太君雖說年老之人,論說見識眼界,卻實非尋常之輩?,F(xiàn)想來,能教養(yǎng)出林姑娘的人家,便男人頗有不如,這內(nèi)宅卻必有章法的。又想這究竟是林姑娘親外祖母,他心里更生了幾分尊重之意,言語行止越發(fā)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