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種種，賈母看在眼里，雖仍舊心存遺憾，到底也覺可意。一時(shí)留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定鸞盟眾心意不同

    這一面之下，兩人皆是眼前一亮。

    寶玉原不必說的，本就生得秀色奪人，顧茂亦是風(fēng)姿出眾，兩下一對竟有幾分眼緣，不免稍作留意。恰賈政在側(cè)，見著他們相見，便想著若能結(jié)交這等讀書種子，寶玉多少也能近朱者赤，也學(xué)著上進(jìn)了。由此他略作介紹，又見寶玉猶自怔忪，喝罵道：“你素日不讀書，如今怎連著禮數(shù)也忘了！”

    這一聲落下，寶玉方回過神來，忙上前見禮，呼之以兄長。顧茂推辭兩句，見他十分真心，又生得形容俊秀，不免生出幾分好感，暗想：先前聞?wù)f這賈寶玉如何不思讀書進(jìn)業(yè)，偏祖母溺愛，竟不能轄制了。如今看來，如此相貌言談，長輩心里寵溺也是世情。

    由此，顧茂也是含笑以對，也不提甚么讀書上進(jìn)的話，不過兩句閑談，又將及雅事風(fēng)物。寶玉見他如此，雖說做官的人，卻也只覺得并非尋常庸碌之人，極愿意結(jié)交的。然而偏有個(gè)賈政在側(cè)，他不敢有一絲兒造次，竟不過說了小半晌話，便就彼此辭去。

    顧茂固然有賈政引去，寶玉回頭看兩眼，便興沖沖到了里頭，靠著賈母坐下，一面笑問道顧茂種種。賈母原就打定了主意，必要早早將黛玉許婚一件事說與他，也好早作打算。這會兒聽說撞見了，她思量半晌，終將事兒明說了：“他能到了內(nèi)院里頭，自然是有緊要的事。說不得再過一年半載的，你林meimei就要出閣了?！?/br>
    寶玉登時(shí)如五雷轟頂，一時(shí)失魂落魄，竟不知身在何處，動了動嘴半日說不得話來。賈母本就擔(dān)憂，見他這么個(gè)模樣，忙一疊聲地喚寶玉，又后悔猛不丁直說了，不覺含淚要喚人來。不想就在此時(shí)，寶玉忽而哎呦一聲，竟就回過神來，又見賈母如此，雖是恍惚失神之時(shí)，猶自抓住了她的手：“老太太……”

    見他這般，賈母方算回過氣來，一時(shí)拉著他哽咽不能語：“我的心肝rou兒，若你有個(gè)好歹，叫我這老骨頭怎么辦！”寶玉頭前幾回為著黛玉之事鬧開，也是經(jīng)歷過的，如今雖則許婚一件雖則大事，究竟他自家心里已然隱隱有數(shù)，一時(shí)緩過去，便又能打疊起精神，竟還說了兩三句話。

    賈母見他雖回神，言語卻不如素日機(jī)敏，只說是為了黛玉，心疼不已。然而他不似從前那般，賈母倒也放心許多：這兩個(gè)玉兒，果是小兒女自幼一處，不免親密些，實(shí)則并無丁點(diǎn)越規(guī)逾矩。全不似那薛寶釵！也罷，現(xiàn)今已是說破，玉兒說定了人家，寶玉這里也須得打點(diǎn)起來，總要與他擇一個(gè)四角俱全的，方不委屈了他！

    只現(xiàn)在，卻不合再說什么。

    想到此處，賈母便問了幾句飲食溫寒的閑話，見他也回得齊整，方打發(fā)鴛鴦琥珀兩人送他回屋子里去：“就說我說的，這兩日好生與寶玉歇一歇，他父親要問讀書要見人，一概免了。就是他屋子里的襲人她們，也多陪著說說笑笑。”

    鴛鴦琥珀已是知道的人，見賈母這么一說，忙就應(yīng)下，又來攙扶寶玉——見他雖怔忪，眼里卻還有幾分清亮，反倒暗暗吃驚。一時(shí)仔細(xì)送回怡紅院，鴛鴦忙就將襲人拉出來，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可得仔細(xì)。素日你們爺就有些癡性，頭前二姑娘出閣，他舍不得，后頭三姑娘，也是孜孜念念，何況林姑娘打小與他一處長大，真?zhèn)€是嫡親的兄妹也不過如此了。老太太今兒不妨說漏了一句，竟驚住了他。好在他沒似頭前那般鬧，言語神情也不過緩了緩——想來也是明白了，姐妹雖好，既大了，便也要出閣的。只這心里怕還舍不得的，你們在跟前看著些兒，多說說笑笑，也就是了?！?/br>
    襲人聽了也是大吃一驚，半日方回過神來，忙謝過鴛鴦，又往屋子里瞅一眼，停了片刻，她方悄悄問道：“那林姑娘定了什么人家？”

    “旁個(gè)你不知道，這個(gè)必知道的，就是頭前在林姑娘身邊，后頭重歸家門的顧姑娘的親兄弟?！兵x鴦素日與她好，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只少不得叮囑兩句：“如今且還沒十分說定，萬不能傳揚(yáng)出去，仔細(xì)老太太知道不依?！?/br>
    “放心，這話我再不與第二個(gè)人說?！币u人心中驚喜交加，口里卻忙應(yīng)承了，又送鴛鴦、琥珀出去，待得回來，一時(shí)見寶玉悵茫若有所失，便打疊起精神，與他款款說些閑話。

    寶玉卻混無所覺，只敷衍兩句，便要睡去。

    顯見著是白日里，襲人要待勸兩句，又思事兒非小，且讓他自家思量去，一時(shí)倒有些踟躕。邊上麝月看著這么個(gè)樣子，雖不知根底，也是猜出五六分來，便要打個(gè)花呼哨：“二爺要睡，自然沒得旁話。只昨兒已是說好了的，今兒要做些兒胭脂的，那花瓣兒都采了來，竟又不做，倒是可惜了它們。且又許了三姑娘的?！?/br>
    提了這事，寶玉方有幾分精神，卻實(shí)失了心境，想了想，他便道：”素日里我做這個(gè)，原是與你們一道的。今日便交給你們，總不辜負(fù)了兩處?！闭f罷，他便要上榻，襲人麝月見了無法，只得與他去了外頭的衣裳，又鋪床展被，攏了帳子，又換了香爐里頭的冷梅香，自守在床前做針線兒。

    那寶玉說是睡，哪里又睡得著，一時(shí)翻來覆去，好半日方朦朦朧朧入了夢中。

    襲人麝月兩人等了半日，見他真?zhèn)€睡了，方悄悄走到外頭。麝月瞧著屋子里并無旁人，方低聲問道：“究竟什么事？”那襲人沉默片刻，方與她道：“我求了鴛鴦半日，她方說了兩句，又是林姑娘的大事兒，萬不敢多說的。你只有個(gè)數(shù)兒就是，再不要與旁人說去?！?/br>
    麝月一聽便知，忙往屋子里瞧了兩眼：“可是了不得，怪道二爺如此，頭前為了這個(gè)鬧了幾回？如今且還好呢。也是打小兒的情分，就是嫡親的兄妹也不過如此，他又是個(gè)癡的。不然府里怎么里里外外都說日后做定了?！?/br>
    “可不是這么個(gè)理兒?！币u人說起這話，心里也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又覺歡喜：“可見什么事，日后都是說不準(zhǔn)的。”這不是小事，兩人說了幾句，便止住不提，又往里頭看寶玉情狀。

    不想這一回，寶玉竟出乎眾人意料，雖也悵茫灑淚，到底不似頭前那般迷了心智鬧將起來。賈母見他如此，越發(fā)心底一松，且往顧家略露出意思，就定了八日后，九月初二納采，連著府里頭上上下下，皆知道黛玉之事。

    寶釵聞?wù)f，心里便有些酸澀。顧家到底是世代書香門第，只因著頭前遭了禍?zhǔn)?，如今方略有不如。且那顧茂人才出眾，算得一時(shí)風(fēng)流俊杰，堪配黛玉人品。兩家又是早年有親，雖父母上頭稍有不足，可黛玉過去，便是誥命夫人，自己當(dāng)家做主。這一樁婚事比之寶玉，越發(fā)是高出三分。

    偏這會兒，她又瞧見王夫人、薛姨媽相顧含笑，心知里頭緣故，更覺悶悶起來。一時(shí)彼此散了，她陪著打趣兩句話，便自往屋子里去。不想到了一處小坡前，忽而見著寶玉正坐在下頭亭子里，細(xì)細(xì)一看，他竟在那里迎風(fēng)吟詩，內(nèi)里皆是悵茫傷感之言，后頭更灑了幾滴淚。

    寶釵立在那里，瞧了半日，不覺也微微紅了眼圈，一時(shí)回去，也不理旁人，自己往椅子上坐了半日。鶯兒已是知道黛玉的事，心里也為寶釵歡喜，正是要湊個(gè)趣兒的，見她這樣兒，倒不敢上前驚動了，只沏了一盞茶端過來：“姑娘，且潤潤唇。”

    “擱著罷?！睂氣O應(yīng)了一聲，便收了心神，外頭瞧著一如往日，只言語越發(fā)少了三分。這些個(gè)事兒，旁人自然也瞧出一二分，話里說起來，不免有些避嫌之處，她方略略好了些。

    一時(shí)等著納采、問名、納吉罷了，顧家也是十分鄭重里透著急切，早早過了納征，又請期，與賈家一番商議，定了明歲五月十六日親迎。賈母本想著再留黛玉兩年，無奈顧家懇切，又思及那顧茜花信之年，怕也是為她日后打算，只得應(yīng)允。

    然而，賈母平素疼愛黛玉，如今想著她不日便要出閣，竟開口親自要為黛玉做嫁妝，又將舊日林家一應(yīng)財(cái)物打理出來，又有自己私房做添妝。不消十分言語，只看那單子上一行行列著的東西，眾人便知是十分排場。王夫人、鳳姐等也是從里頭過了一把手的，心知就林家剩下的那些個(gè)東西，也是豐厚異?！缘牟徽f，就是賈敏并林家老太太舊日的嫁妝，也盡夠了。

    只王夫人念及賈母已是退了一步，如今必要做足十分臉面，只得咬牙和盤托出。

    鳳姐兒知道后，一發(fā)羨慕，不免與平兒道：“這林meimei日后的家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置嫁妝余波起復(fù)平

    聽得這話，鳳姐便自冷笑：“可不是，老太太不緊著林meimei，且要與那不相干的？縱與了，怕也不得什么好！”平兒知道，鳳姐自從有子后，兼著旁的林林總總，特特是寶玉婚事一件，已是與王夫人生出不小嫌隙，再不復(fù)頭前姑侄齊心和睦的光景。只這樣的話，她心里明白，口里須不能明說，便含笑道：“可正是奶奶的話不錯。且不說歐林姑娘自來可人疼，如今許婚的也是上上等的才俊。單單頭前的姑太太這一條，老太太愛屋及烏，必也要處處緊著林姑娘的。”

    因是主仆兩個(gè)獨(dú)在屋子里，鳳姐原受了氣不好發(fā)作，這會兒越想越覺可惱，不由破格兒說出一番實(shí)心話來：“你倒小心，一個(gè)字也不多說。也是在我們屋子里罷了，誰還能透出一絲半點(diǎn)兒來？縱是有，如今我已是兒女雙全，也不怕這三言兩語的——想到頭前念著親緣，那般費(fèi)心周全，我心里便不服！只恨長幼有別，竟也只能認(rèn)了。偏如今她卻生將個(gè)笑話送到眼眉前，可是叫我心里暢快！”

    平兒聽了，忙拿話攔道：“奶奶說的什么話，我倒聽不明白了。如今林姑娘大事定了，我們也只為她歡喜，旁的什么事只看著日后罷了?！?/br>
    “罷了，只你在我跟前，還能說這三二五來。”鳳姐一笑，漫不經(jīng)心用帕子托了塊桂花糕兒，慢慢咬了一口，道：“橫豎與我們無關(guān)的，不過瞧著罷了。倒是后頭與林meimei的添妝，必要留意一二，有什么好物件先緊著這一條。我素日與她好的，總要盡心才是?！?/br>
    平兒笑著應(yīng)了，主仆兩人便自作罷。她們都如此，旁處越發(fā)有些風(fēng)生水起。

    如今在賈家待嫁的姑娘且不止一個(gè)兩個(gè)，從頭算起，湘云、寶琴早有婚約，岫煙、探春亦是鸞盟有期，至如寶釵、李綺、李紋也已及笄，正要說人家的時(shí)節(jié)。如今黛玉這一樁婚事本就出挑，生要壓倒了人去，偏又有個(gè)賈母為她張羅嫁妝，做出必要十里紅妝的模樣，不免招了些言語。

    那一起子下人且不必說，就是姐妹里，也不免有些感懷的。頭一個(gè)便是湘云，她雖許了好人家，嫁妝這一條卻是艱難——當(dāng)初其父病弱娶親，雖因有爵，也是擇了高門嫡女，樣樣并不弱，那卻是繼母當(dāng)家嫁妝淺薄的。如今史家又這般計(jì)較銀錢的，未必能為她置辦一樁合身份的嫁妝。

    現(xiàn)黛玉所許顧家，雖父母長輩上欠缺，可論說人品才干，那顧茂卻是一等的才俊。湘云瞧著煊煊赫赫的光景，不免心內(nèi)含酸，只她總也是大家女兒，心里想一陣也就作罷。倒是那趙姨娘，想著探春婚期也不過這兩年，又是真?zhèn)€親孫女，如今在老太太那里竟還不如黛玉這外孫女，她心里不免添了埋怨，在探春跟前說些酸言酸語：“姑娘千萬也要爭一口氣才是！你才是賈家的姑娘，如今倒不如林姑娘氣派，事事都老太太主張！”

    探春原瞧著她過來時(shí)的神色，便知有些事體。只趙姨娘素日性燥心大，無事且要尋出事來，她自要彈壓一二，方尋些閑話岔開了去。不想趙姨娘還是說出了這么一番不知大體的話來。

    “姨娘這話從何說來？不說姐妹份上，難道我做小輩的，且要抱怨老太太不成？”探春正了臉色，起身擺手讓小丫頭退下，眉頭微擰：“原我的事，自有老爺太太為我張羅。林jiejie那里也可如此。只老太太念著姑母，想為林jiejie盡心，難道誰能說一個(gè)不字？姨娘若是真要為了我好，再不必起這樣的念頭，更別提說出來！”

    趙姨娘原是滿腹的抱怨，被這兩句話噎得面皮通紅，悻悻然撂下話便走。邊上的詩書翠墨兩個(gè)自小伺候探春，也是心腹，這會兒瞧著無人，不免也勸和兩句：“姨娘的話雖不中聽，到底也是想著姑娘了，姑娘何必這般置氣？”

    探春微微紅了眼圈兒，因道：“我哪里為了這個(gè)置氣！她這般見識，偏每每要顯出來，爭那些針頭線腦的好處，全不顧自己的體面！府里頭誰個(gè)不知？如今且要埋怨老太太，真?zhèn)€王法家規(guī)也不管了?！闭f罷，她不由灑了幾滴淚珠兒：“林jiejie雖有老太太主張，頭一個(gè)卻是林家無后的闔府之財(cái)。我有父有母有兄弟，竟還不足？便是林jiejie，她也寧可舍了這一注嫁妝，也有父兄母親的。”

    翠墨聽得不由點(diǎn)頭：“可是姑娘這話，萬事總自家好。林姑娘在我們家，雖有老太太疼愛，到底也是隔了一層的，哪里能在自己家一般。瞧著這一條兒，又有先姑太太的情面兒，老太太偏疼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９媚镒杂欣蠣斕鲝?，還吃這個(gè)醋，那成了什么人。”說到此處，兩個(gè)大丫鬟都將心底勾起的一絲兒不滿消去，又細(xì)細(xì)勸了探春一番，事兒便就此作罷，一絲兒消息也無從傳出。

    倒是探春想著趙姨娘既有此心，說不得哪里就顯出了痕跡，彼時(shí)與黛玉面上不好看，又在老太太跟前失了體統(tǒng)，思量了兩日，便尋惜春過來：“如今已是將將十月，明歲林jiejie便要出閣。我想著頭前二jiejie出嫁，林jiejie也是特特尋了好東西做添妝的。我們雖小，事兒卻也要做齊全方是。不如早些備下東西，也是素日做姐妹的一份心意?！?/br>
    惜春雖小，禮數(shù)卻是周全明白，一聽這話便點(diǎn)頭：“三jiejie說的是，不論東西如何，總也是一片情意。只如今是林jiejie一件大事，總要貴重新雅才是，不合同舊日做生日那般，一字一畫也過去的，這倒有些犯難?！?/br>
    “我也是慮及此處，方想早早備下了才好。不然臨時(shí)出錯，彼此面上須不好看?！碧酱狐c(diǎn)一點(diǎn)頭，端茶吃了兩口，才慢慢道：“我們雖有月錢，素日里也花費(fèi)得七七八八，必是省不下什么來。倒是年下府里總有些金銀裸子與我們，雖也有賞人的，到底無用，歷年下來存了不少。我昨兒瞧了瞧，也有一大包，想來打幾樣首飾總是盡夠的。”

    “這倒好，我那里盡夠的?！毕Т耗隁q最小，這些金銀裸子倒是存的最多，一時(shí)想到了便笑道：“只做什么首飾，再有府里的手藝這兩條還須斟酌?！?/br>
    兩人細(xì)細(xì)商議了一番，便作準(zhǔn)了打一對兒鳳釵，一對兒長簪。至如尋哪處置辦了，她們思量一陣，還是尋寶釵探問——薛家原是經(jīng)營買賣的，總比旁處明白些。寶釵聞?wù)f，便笑點(diǎn)一點(diǎn)她們，道：“果是有心，再過一兩月，這些個(gè)金銀樓必要忙著各處打造，原有十分的心，也總要去一二分精力。待過了二月，不免又遲了，若有不合意的，也須得趕著了。”

    “我們不過早做預(yù)備罷了，不是聽你說，竟還不知有這么些道理?！碧酱褐@話多半是場面話，卻也笑著道：“怪道老太太一準(zhǔn)兒預(yù)備起來，想我們這一點(diǎn)兒東西，也想著早點(diǎn)備下妥當(dāng)，何況與林jiejie置辦嫁妝這一件大的，越發(fā)要仔細(xì)了?！?/br>
    寶釵目光微微閃動，面上卻一絲兒也不露，只含笑道：“正是這么個(gè)理兒。我雖不知道旁的，頭前也聽嫂子說起過，她那些家具早兩年就備下了的，這木料不必提，單單刷漆陰干這一條兒必得半載，后頭什么嵌螺鑲金一類的倒還罷了。加上旁的東西，哪里就那么容易備下?！?/br>
    三人說了一陣閑話，寶釵便攬下事來：“到底是外頭，縱說與你們，怕也不好使人去。倒不如一總從我這里過，先使人問了樣式，須得什么寶石金銀，待得你們瞧準(zhǔn)了再使人打去。待得打好了，你們瞧著無礙，便就好了?！?/br>
    探春惜春兩人再三稱謝，翌日便使人將金銀裸子一準(zhǔn)送了去。寶釵見了這兩大包直是笑，忙令送還，偏兩人早就吩咐了，也只合作罷：“罷了，我也不與你們?yōu)殡y。只告訴你們姑娘，斷用不著這么些的。后頭東西置辦好了，連著東西并用不著的都送還才是。不然，我再不敢經(jīng)手的?！?/br>
    由此方才作罷。

    薛姨媽聞?wù)f，不免點(diǎn)頭笑道：“她們大家子，不免禮數(shù)上講究。要我說來，哪里就用得著你們小輩添妝！”又想著賈家一門富貴，女兒與寶玉的婚事將將做定，不免越發(fā)快慰，伸手便將寶釵摟了過來：“我的兒，日后你婚事順?biāo)?，我這cao了十幾年的心，也合放下了?！?/br>
    寶釵自知這說的是寶玉，她心下復(fù)雜，一時(shí)說不出是個(gè)什么滋味。一時(shí)想著寶玉素日溫雅熨帖，素性聰敏，又是賈府之后，貴妃之弟，堪為良配。一時(shí)又想著寶玉看重黛玉，與她百般體貼，又素日不喜讀書，廝混內(nèi)宅等等，竟不知如何區(qū)處。再有老太太并姨母王夫人種種，她

    第一百六十九章 鬧薛家賈母敲子媳

    薛姨媽面色一冷，因道：“老太太一時(shí)糊涂罷了，哪里就值當(dāng)放在心上？你且想，素日里兒女婚事，哪個(gè)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誰說是隔了一輩的老太爺老太太做主的？縱有做主的，也得父母應(yīng)承才是！”說到這里，她喘了兩口氣，瞧著寶釵垂頭不語，又細(xì)細(xì)勸道：“我的兒，你且放心，總有我們做主呢。這一件事，成也須得成，不成也須得成，不然我這么些年熬心，你那般年華，竟都白白拋費(fèi)了？”

    言語中大有不甘之意。

    寶釵朱唇微微動了動，終究不曾再勸說，只婉轉(zhuǎn)道：“縱如此，如今還不曾有一絲兒聲響，再耽擱下來，家里又有什么臉呢？不說這府里一干姐妹，就是外頭親眷往來，也獨(dú)我年歲最長，又沒個(gè)根由的。前兒我出去，還聽到有嚼舌的……”

    說到此處，她眼圈兒微微一紅，沒再說下去。

    然而薛姨媽哪里想不到，立時(shí)惱得面皮紫脹，卻也因著原由松了一口氣，只拉著她的手拍了拍，道：“怪道你近來每每不愿，原是在這里。也是，你小女兒家，哪里聽過那些烏七八糟的話？自然面皮薄的。只這事卻得告訴我才是，總不能委屈了你，且有我主張?！?/br>
    “媽，這樣的事只合離著遠(yuǎn)的，再過去計(jì)較，到時(shí)候叫嚷出什么來，我又有什么臉？就是我們一家子，怕也不合與姨媽家走動了。”寶釵忙攔道：“別為了我這一點(diǎn)小事，倒叫兩家生了嫌隙，不是處常之理?！?/br>
    薛姨媽仍有幾分不忿不甘，只她本是世情上經(jīng)歷過的，寶釵又從旁提了與黛玉備下添妝這一件，終究壓下了這件事：“罷了，終究是苦盡甘來的，這會兒且忍一忍。至于林姑娘的添妝，哪里需要你細(xì)想，我早與你置下了一對兒累金絲的手鐲兒，必是妥當(dāng)合宜。”

    “不合太貴重了，mama那里便罷了，縱是兩幅頭面也無事，我這兒且要比著三姑娘、四姑娘她們呢。”寶釵知薛姨媽雖因自己疏離黛玉，實(shí)則心內(nèi)仍有幾分憐愛，這會兒她又自訂婚他人，一喜之下未必不出格兒。

    果然，薛姨媽微微一怔，方笑道：“你越發(fā)仔細(xì)，哪里就到這份上，不過兩個(gè)鐲子罷了。真要比著不輕不重，這府里許多姑娘，各個(gè)都要計(jì)較輕重不成？”見寶釵仍自搖頭，她只得道：“罷了，原做了四個(gè)，一對兒鑲了珍珠，一對兒嵌寶石的。我原想著你愛素凈，索性多做一對珍珠，也是打扮起來的樣子。這會兒既這么說，我把珍珠的與林姑娘，寶石的就重揀一樣兒的?！?/br>
    寶釵素日不愛這些，皺眉道：“我素日不愛這些，mama何必費(fèi)心這些？”薛姨媽忙勸道：“你如今大了，越發(fā)要妝扮起來才是。二則，我瞧著老太太平日里言行，卻是愛富貴熱鬧，你也略略經(jīng)心些，必是兩處合意，豈不是一件好事？”

    見她這般堅(jiān)持，寶釵只得應(yīng)下，卻也道：“鐲子便罷了，旁的再也不能的。不然旁人不留意罷了，一時(shí)瞧出來須不好看，我也不愛這些個(gè)的?！毖σ虌対M口應(yīng)承，笑道：“這些個(gè)東西，我原置辦了，你只管每日里挑一二件便是?！?/br>
    母女兩人正自說著，忽而外頭鶯兒領(lǐng)著個(gè)婆子闖將進(jìn)來，連聲道：“太太、姑娘，可是出了事！”兩人不由起身問道：“究竟怎么了？”

    那婆子趴在地上一通訴說，才知是夏金桂又鬧將起來，說著是薛蟠偷了她的丫頭寶蟾云云，又有旁的事體，這會兒正廝打起來，屋子里一通大鬧，可是了不得。薛姨媽登時(shí)氣紅了臉，一疊聲叱道：“你們作死，竟也不知道攔著！”寶釵卻是精細(xì)明白，一手忙攙扶著親娘，一面問了兩句詳情，心里便有五六分，方勸道：“媽不必焦心，橫豎也鬧不出什么來，這夫妻吵架原也常有的，我們過去開解兩句也就是了。”

    如此將薛姨媽氣惱勸和了下來，才扶著她家去。

    不想這半日功夫，那里竟還是沸油一般，薛姨媽幾番呵斥，偏夏金桂仍舊一句一句軟硬頂了回來，又抖出紙人鎮(zhèn)魘的說頭，又叫嚷治死了人云云，生將一個(gè)院落折騰得上下不寧，雞犬不安。寶釵幾番彈壓，又因已是乘勢將香菱攆了出去，那夏金桂方自平服下來。

    只自此之后，已是撕破了臉兒的。固然香菱便攆了出去，隨寶釵起居，不曾往薛蟠跟前露一面?？赡菍汅竻s是不好降服了，又有薛蟠生了離心，深悔娶了夏金桂這等河?xùn)|獅，夫妻情分漸消。夏金桂竟也不曾遂心，不免整日里吵嚷，全不是好好過日子的景象。

    一來二去，賈府人等自是聽到消息。

    那香菱原是一等可憐可愛的女孩兒，便是賈璉也曾可惜叫薛蟠玷辱了，何況黛玉人等。她又因氣怒感傷，挫折不堪，漸漸羸瘦作燒，飲食懶進(jìn)，幾番請醫(yī)延藥。黛玉原教過她詩詞，又有一干姐妹也都與她說話笑鬧過的，待得薛家之事漸次過去，她們也過來探望，不免勸慰，多有憐惜。

    然而香菱本是薛蟠之妾，如今前路斷絕，又是幾番委屈氣惱，本自心中有病，這些個(gè)勸說就是十分真心，也無有用處，哪里就能開解了。黛玉看在眼底，回去不免與紫鵑嘆道：“我素日與薛姑娘不甚投合，又是她哥哥屋里的事，竟不合說甚么，只能瞧著香菱漸沒了生機(jī)，心里實(shí)在不忍。她本是那么個(gè)嬌嫩的女孩兒，經(jīng)這些折磨誣陷，真真可惜可憐?！?/br>
    紫鵑原也聽小娥說過的，雖不知詳細(xì)，可這等事體只有更不堪的，哪有往好處說的。她不免也心內(nèi)嘆息一聲，一面又扶著黛玉坐下，與她端了一盞杏仁酪來：“香菱到底也是薛大爺?shù)奈堇锶?，雖則不曾發(fā)賣出去，到底沒了指望——日后薛姑娘總要出閣，她哪里能跟過去？彼時(shí)又沒了下場，怎能不驚心呢？只她這樣兒，我們也無處幫襯。姑娘，這天底下的事原也有數(shù)的，哪里都能管得過來?！?/br>
    “雖如此，到底心底意難平?！摈煊裆钪腋毁F，再沒有發(fā)賣一個(gè)妾的道理，更何況是似她這等原知道根底的，縱說與寶釵也無用?？上胫懔庠镜哪觾海钟袔追謬@息，一雙含情目波光微動，想了半日，又自生出倦倦之意來。

    “姑娘若真有心，不如多勸勸?！弊嚣N也無法可設(shè)，勸了兩回，好說歹說總叫黛玉好過了些，又用了那杏仁酪，方才出去。只黛玉心內(nèi)不免有些郁郁，翌日在賈母跟前說話，倒略略顯出了幾分。

    賈母便細(xì)問緣故，知道是憐惜香菱之故，自勸慰了一番。等著黛玉回去，她兀自在那里思量了半日，也并無旁話?？傻冗^了兩日，因薛姨媽之故，王夫人過來問省，試探寶玉婚事這一件的時(shí)候，賈母便自擱了茶盞，慢慢道：“你這話倒也是，如今寶玉也漸次大了，雖說和尚說了話，必要晚娶才好。只這府里的幾個(gè)丫頭都做了親，他的事也須得張羅起來才好。到底這是晚娶，細(xì)細(xì)尋了好人家的女兒定下來，又是另一件事?！?/br>
    “老太太說的是，如今做親或早或晚，可好人家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或我們遲了些，旁的倒罷了，只怕委屈了寶玉?！蓖醴蛉诵睦镆幌?，先應(yīng)承兩句，又想著說及寶釵。

    不想賈母后頭一番話就生將她的話堵在喉頭：“正是這么個(gè)理兒。一般都是嬌養(yǎng)的女兒，看過去都是好的，可若不仔細(xì)，后頭娶了來卻不好，生要鬧得家宅不寧！旁的不說，單單薛家媳婦兒那樣兒，便不入我的眼。雖也說是老親舊人家，卻斷斷不能選那樣的來?！?/br>
    這話意有所指，似是說夏家，又仿佛說的是薛家，點(diǎn)出寶釵來。

    王夫人登時(shí)一頓，好半日后才道：“老太太說得有理，那夏家也忒不是禮數(shù)，將個(gè)女孩兒養(yǎng)得這般撒潑，可憐我meimei一家子皆良善知禮，沒見著她這樣的，一時(shí)竟無處轄制?！?/br>
    婆媳兩個(gè)又說了半晌話，終究不投機(jī)，便自散了。

    只賈母雖則心里稱意，那邊王夫人卻實(shí)有幾分懊惱不甘。回去后，她在屋子里想了半日，聞得說賈政回來，便自起身：“老爺回來了。”口里說著，她上前兩步倒了一盞茶端過去：“今日外頭如何？”

    賈政略略說了兩句話，又問了家中事，王夫人應(yīng)和兩聲，兩人便依舊日行事，先去賈母屋子，后頭用了飯預(yù)備歇下。王夫人心里度量了半日，瞧著再無旁人，終究問了寶玉婚事的主張。賈政聽了，略點(diǎn)一點(diǎn)頭道：“原他們兄弟漸次大了，是合說親的年紀(jì)。你做母親的有心，萬事留意些，但凡看重了哪家姑娘，先與我說，再與母親商量，總要四角俱全才是?！?/br>
    王夫人便嘆道：“我素日吃齋念佛，也不曾十分留意，如今倒是犯難。旁的也還罷了，只求那姑娘跟寶丫頭那般端莊賢淑，能督促寶玉上進(jìn)

    第一百七十章 督寶玉復(fù)聞元春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