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孔令晟聳了下肩,原本只在松鶴樓里,又不會來這兒,沒有告訴他的必要,現(xiàn)在么,想通知也晚了。 就在他們說話時,花燈塔上已經(jīng)有人點了最高處的燈,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歡呼,沈嫣見到的,那個鍥而不舍來了許多回的人,又失敗了。 眾人的歡呼和他的失落交錯在一起,將他的落寞放的格外大,一眼便能看到。 沈嫣看著他走下臺,大家都朝著贏的人涌去,他這兒反而是空了,一個四五歲年紀(jì)的小姑娘跑向他,撲到了他的懷里,這男子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將那小姑娘抱了起來,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拿出了個糖人,逗的那小姑娘咯咯咯直笑。 緊接著,他們一起看向了朝他們走來的一個年輕婦人,身懷六甲,手里還牽著個兩三歲的男孩。 他們穿的很簡樸,那衣袍上還有縫補(bǔ)過的跡象。 男子將男孩也抱了起來,一手一個,小男孩看小姑娘手里的糖人眼饞,小姑娘便咬了口,將余下的遞給了小男孩。 男子和年輕婦人不知說著什么,臉上的笑越來越舒心,隨后看了身后的花燈塔一眼,帶著妻兒離開了。 紀(jì)凜在旁等著她收回視線,牽住她:“走吧。” 從看臺后面下去,沒人注意到他們,孔令晟和穆哲成跟隨著他們到了前面的路口,皇上和皇后坐上了馬車,李福公公叫住他們。 “多謝兩位大人,老爺和夫人準(zhǔn)備回府,兩位大人也請早些回去歇息。” 兩個人面面相覷,孔令晟率先拱了拱手:“是,臣告退?!?/br> 穆哲成行禮后匆匆追了上來,拍了下他肩膀:“回府?” 孔令晟搖頭,睡不著回什么府:“你先回去。” “我大約是睡不著了,一起?!?/br>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 ………… 這廂,馬車載著他們到了市鶴橋外,靠近香柳弄的一個小巷子。 在巷子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往里卻得再走上一段路,應(yīng)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沈嫣帶他到了一間掛著酒字的門前,兩扇古舊黑門,上頭的漆都快掉光了,門半開著,酒香從里面?zhèn)鞒鰜碓綕u濃郁,從中還有一股不一樣的香甜。 走進(jìn)去,一個小院內(nèi),兩張桌子,墻角漆起來的灶臺正咕嚕嚕冒著熱氣,一個婦人前后忙碌著,見有客人來,喊了聲當(dāng)家的,從屋內(nèi)走出來了個系著圍兜的中年男子。 沈嫣笑著道:“掌柜的,兩碗酒釀圓子?!?/br> 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酒釀圓子端了上來,就是在門口時聞到的香甜,一絲都不差。 滾包糯米粉的小圓子,里面沒有包餡,與酒釀同煮,還添了些蛋花,勾的人發(fā)饞。 紀(jì)凜抬起頭看她,霧氣上涌間,她輕輕吹著氣,臉上滿是笑意,連著傳到耳中的話都有些飄悠。 “上元節(jié)吃元宵,這家的沒有餡,像不像你之前吃過的?” 他曾說過,容婕妤撫養(yǎng)他的那幾年里,每年元宵都會為他煮一碗酒釀圓子,不加餡,會打散一個蛋沖在里面。 特別香。 第38章 紀(jì)凜小時候美好的記憶很少, 關(guān)于生母的太模糊, 剩下的,大都與容婕妤有關(guān)。 三歲時南平公主自縊身亡,若非當(dāng)時的皇后娘娘要求, 也許他還會被丟在冷宮里,所以即便是交給容婕妤撫養(yǎng),紀(jì)凜的生活也沒有特別大的改善,除了能吃飽穿暖之外,一樣的不受皇上重視, 即便是他病了, 皇上也不會來看他。 皇宮就是如此, 見高踩低, 即使是皇子, 混到這份上還不如個寵妃娘娘身邊的人, 皇上不重視, 宮里就跟著不待見, 短缺什么是常有的事。 每每到過年元宵這樣的日子,余榮苑這兒膳食總是最遲送來的, 天冷的時候,送的遲一些飯菜就涼了, 再熱上一熱都不是那個味, 所以每年的元宵,容婕妤都會為他做一碗酒釀圓子。 余榮苑內(nèi)沒有廚房,便用燒水的爐子, 頂上瓷罐,讓小宮女去內(nèi)務(wù)府取雞蛋來,圓子都是現(xiàn)搓的,沒有餡,卻格外好吃。 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到了八歲那年,容婕妤病倒了,至此后,斷斷續(xù)續(xù)的,兩年后沒挨過冬天,容婕妤病逝。 從那以后,紀(jì)凜再也沒有吃過這個。 和她提起這件事是在好幾年前,當(dāng)時也是中元節(jié),在酒樓內(nèi)吃園子時隨口提過,沒想到她會記得。 正月十五的天,這時辰很冷,沈嫣見他還沒動,拿起調(diào)羹舀了一勺朝他湊去:“快嘗嘗?!?/br> 她舒展著笑意,一門心思讓他嘗,沒有要提起以前的意思,待他張口,沈嫣笑瞇瞇的介紹起這家不起眼的鋪子來:“要買酒從前面的鋪子進(jìn),要吃這個就等從巷子里來,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一年之中掌柜的就賣這倆月,這家的甜酒釀特別好吃,若是裹了餡,反而是撞了味兒?!?/br> 吃了滿口,是很香甜,濃稠適中的湯,軟糯的圓子,還有她的笑容,紀(jì)凜胸腔抵了一股氣,漲的很滿:“你什么時候找到這兒的?” 第二勺時,對著他的視線,好似是被院子里香甜的酒味給醉著了,沈嫣微紅著臉:“好幾年前。” 確切的說是當(dāng)初他提起時她就記下了,正好這家鋪子的酒釀圓子賣到二月,沈嫣來嘗過后覺得味兒不錯,本想帶他來的,但那陣子他一直沒有出宮。 如今想起帶他來,心境卻和那時不太一樣了,沈嫣想待他好一點。 紀(jì)凜抬手,手背在她臉頰上輕輕撫了下,繼而從她手里接過了調(diào)羹,很快,這一碗就見了底。 沈嫣的聲音輕了幾分:“好吃嗎?” 紀(jì)凜放下調(diào)羹,抬眸,眼底是笑意:“你挑的,一定是好的。” 她問他好不好吃,這都不忘夸她。 沈嫣嘴角微翹,十四五年歲時的嬌憨,一手托著腮幫子,正好是看到了對面屋檐上方:“放燈了!” “走?!奔o(jì)凜牽起她的手,從小院里離開,李福在后面付了錢后忙跟上去,經(jīng)過這條巷子,往前就是香柳弄外的十廊橋。 香柳弄是溫柔鄉(xiāng),靠近香柳弄的十廊橋入夜之后也很熱鬧,在中元節(jié)這樣的日子里,十廊橋上有許多人點天燈,還有人在橋下放花燈祈福,沈嫣剛才看到的,就是從十廊橋那兒放的天燈。 巷子內(nèi)的安靜與外面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煙火在頭頂盛開時巷子內(nèi)被照亮,湮沒時又恢復(fù)了黑寂,沈嫣提著裙擺,另一只手被他牢牢抓在手中,往前走著。 不用擔(dān)心會摔著。 耳畔的熱鬧聲越來越近了,邁出巷子口,前面不遠(yuǎn)處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橋上的人實在太多了,想放個燈都不容易擠上去,更別說橋下沿河兩邊,都是放花燈的人。 水面上飄滿了花燈,什么樣顏色的都有,有些花燈式樣好看,不止點一支蠟燭在上面,風(fēng)一吹和其余的花燈擁擠在一塊兒,順著水流往東面飄去。 往橋邊走去時,附近還有叫賣的小貨郎,挑著擔(dān)子,貨架上什么都有,吃的用的,大都是孩子們喜歡的,他經(jīng)過時,后面跟了一串的孩子。 從沈嫣身邊經(jīng)過時,嘴里還唱著歌兒。 沈嫣目送他們過去,再往前人更多,怕是要掉個頭,收回視線時,沈嫣的眼前多了個十二三歲年紀(jì)的姑娘,比她矮了一個頭,輕歪著腦袋看著她,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別提多機(jī)靈了。 沈嫣微怔:“姑娘你……” 小姑娘笑瞇瞇看著她,一派天真的樣子令人不設(shè)防,看了她一會兒又看向她身后的紀(jì)凜,看畫兒一般,恨不得湊到他面前看仔細(xì)的樣子,眼神閃閃,瞥見他拉著她的手后,撅了下嘴,又恍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怔,回到了沈嫣的這兒:“怎么辦,被你發(fā)現(xiàn)了……” 還苦惱上了,剛才看了這么久,現(xiàn)在才慢半拍? 沈嫣正要開口,忽然,她搶過了沈嫣掛在腰上的佩飾,拔腿沖進(jìn)了人群里。 “……” 混在人群中的侍衛(wèi)反應(yīng)很快,即刻追了上去。 人群中這樣追趕難免引起了些sao動,小姑娘機(jī)靈的很,轉(zhuǎn)而拐進(jìn)了巷子,那兒好走就往那邊跑,一面跑還一面往后看,這神情怎么都不像是為了搶東西而去的。 正當(dāng)她高興呢,巷子口那兒出現(xiàn)了堵她的侍衛(wèi),她想了下后干脆的很,在跑過去后直接將那佩飾往他身后用力拋去,等他去撿的時候從他胳膊底下鉆了過去,不忘沖他扮個鬼臉,朝巷子右邊飛奔而去。 幾個侍衛(wèi)碰了頭:“追!” 跑了好久都沒把人給甩掉,小姑娘的臉色沒剛剛那么輕松了,想停下來休息,后面又跟的那么近,尋思著要不要再出巷子混到人群中去給他們制造點麻煩。 拐彎后經(jīng)過個小門時,一只手將她猛的拉了進(jìn)去。 關(guān)門,捂嘴! 小姑娘瞪大著眼睛,看清楚了是誰后才放棄掙扎,用力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趕緊放在自己,兩個人靠在墻角,安靜的聽門外巷子內(nèi)的聲音。 “人呢!” “再找找,你們先回去復(fù)命!” “是!” 等了許久,確定他們離開了,小姑娘撫著胸口松了一口氣:“可嚇?biāo)牢伊??!?/br> 高他許多的男子無奈的看著她:“誰讓你下樓去看的?!?/br> 說到這個,小姑娘轉(zhuǎn)了一臉興奮,拉住男子道:“祁風(fēng),我看到他了,他真的和阿爹書房里那畫像上的人很神似?!?/br> 想說教她,又不舍得放重話,最后祁風(fēng)無奈摸了摸她的頭:“靈珠,不管他是不是,你這樣會打草驚蛇的?!?/br> “你們定的是什么計劃,等要等到何時呢,阿爹什么都不告訴我,也不讓我出來。”說著,剛剛還站在地上的人,一下就整個人掛在了祁風(fēng)身上,她摟著他的脖子,認(rèn)認(rèn)真真道,“你可不能把我丟下,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南平那么遠(yuǎn),我回不去的?!?/br> 說罷,頭往他胸膛上一靠,依賴的很。 祁風(fēng)動了下,沒把她抖下來,輕拍了拍她的背:“我不會丟下你的?!?/br> 靈珠靠著他不肯下來:“回去之后阿爹要打我,你要帶我快點跑?!?/br> 祁風(fēng)笑了:“好?!?/br> 靈珠這才滿意的從他身上跳下來,才剛站穩(wěn)腳呢,手往腰上一摸,整個臉色又垮下來了:“我的荷包不見了。” 一張臉怎么能有這么多的表情呢,祁風(fēng)看她這小秀眉都快擰到一塊兒去了,打開門朝外看了下:“是不是丟在來的路上了?!?/br> “有可能啊,我剛才跑的那么急。”靈珠想了想,一路過來他們追的那么近,很有可能丟在那兒了,“會不會被他們撿走?” 就算是被撿走了也于事無補(bǔ)了,祁風(fēng)安撫她:“巷子里這么暗,他們不會注意到的?!?/br> 靈珠點點頭,退回來后又纏上了他:“你快告訴我,出來之前你和阿爹商量的計劃是什么?” ………… 這廂,在她逃走后沒多久,沈嫣就發(fā)現(xiàn)了掉在地上的一個荷包。 紅鶯將它撿了起來,巴掌大的荷包看著普通,但只要一抹就知道用料不便宜,加上繡在上面的花樣,和那姑娘的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怎么會是小偷。 “我看她像是故意的?!敝把劬σ涣锊涣锏目粗麄?,像是在認(rèn)人,被她發(fā)現(xiàn)后,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搶佩飾的行為更像是在掩飾她之前盯著他們看那么久。 紀(jì)凜看著沈嫣手中的荷包,翻過來時看到厚重流蘇下掛著的小銅牌時眼眸微閃,這時沈嫣也發(fā)現(xiàn)了那藏在里面的小銅牌,是幾塊小圓牌串在一起的,刻著看不大懂的符號,倒像是這邊廟里的護(hù)身符。 這時追過去的侍衛(wèi)回來了,拿回了沈嫣被搶走的佩飾,人沒抓到。 紀(jì)凜沉聲吩咐:“回宮。” ………… 十廊橋那兒發(fā)生這么一遭,雖說沒有損失,但總歸是落了一件心事。 只不過一路想著也沒想明白,回宮之后,沈嫣就讓紅鶯將荷包收起來,暫且不去想了。 這時已經(jīng)過了子時,三更天了,洗漱過后回內(nèi)屋,皇上還在看從她架子上拿下來的書。